“走之前,不和姜二小姐打个招呼么?”孔六迟疑的问道,“毕竟你们如今已经订了亲,她是你的未婚妻,这种事,还是与她知会一声为好。”

“不必。”姬蘅道:“她知道了会担心。”

众人沉默,这一趟有多凶险,谁都知道。姬蘅和殷湛之间,注定会有这么一场生死较量,他们彼此互为诱饵,兵行险招,谁都藏有后手,谁都想做那只最后的黄雀。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一场谁是最后的胜者,都说不定。姬蘅筹谋了几十年,殷湛何尝不是?

也许甚至于他们之间的差别都只在毫厘,全凭老天偏心,多赏谁一些运气罢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孔六道,“燕京城这边都安排妥当。”

“好。”姬蘅道:“陆玑,你也留在燕京。”

“大人,”陆玑眉头一皱,“此番你一人前往,恐是凶险至极。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万万出不得闪失,以身涉险并非上上策。”

“殷湛的兵马留在北燕各地,燕京为重,他离开为诱饵,身边不会带许多人。我要诱他出来,当然不能兵马围绕,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姬蘅淡淡一笑,“这一次,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他说话的时候,慢慢抚上了面前那棵小树的树枝,随即笑了,“他也是一样。”

国公府花圃里的事情,似乎无人知道。姬老将军的书房里,却是点着灯。

他虽老当益壮,精力旺盛,但每晚都歇的早,说是早睡早起有助于延年益寿。这么多年,他的确看上去比同龄的老人都要强壮年轻。但老将军是不可能和年轻将军相比的,就譬如这满屋子的兵器盔甲,全都生了锈,落满尘埃,即便他经常擦拭,也像是迟暮的英雄,令人惋惜。

他慢慢的从这些兵器面前走过,他伸手抚过金色的甲胄,坚硬的盔甲,威武的长枪,凶悍的大刀…每走过一件兵器面前时,他都在驻足停下来,静静的站一会儿,似乎在回忆过去的峥嵘岁月。他的脸上,显出一些回忆的神色来,到了最后,他走到了一方宝剑面前。

宝剑的剑鞘上,镶着晶莹的红宝石,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而剑身通体雪亮,轻巧纤薄,从剑鞘里抽出来的时候,却夺目令人不可逼视,一股凶悍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是上过战场的宝剑,名曰“青冥”,从他开始,到姬暝寒结束,姬蘅却不肯用剑,他平日里只用一把扇子,姬老将军说过很多次不要让他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姬蘅却自顾自根本不听。

他喜欢那种顷刻之间取人性命,还姿态优雅好看的东西。

姬老将军把“青冥”从墙上取了下来,他走到桌前,找了一方布,慢慢擦拭起来。

随着布巾擦拭,宝剑越发雪亮,拿在手上,似乎有一种错觉,剑在鸣动,铮铮然发出声响。

“老伙计,”姬老将军爱惜的擦拭着,将它拿在手中,仿佛面对一个阔别多年的朋友,还是多年以前一同上过战场的兄弟,“我老了,你还是这么凶猛。”

剑握在老将军的手里,依稀可以看得见当年画面,年轻的将军手持宝剑,驰骋沙场,英勇无畏的英姿。然后时光匆匆打碎,物是人非,剑是此剑,人非故人。

他呆呆的握着剑,惆怅的坐了好一会儿。旁人看到,定会讶然这向来开朗快乐的老人,何以有这般悲伤的时候。

他擦好了剑,把剑放回了剑鞘,搁在桌上。灯火静静的燃烧着,照亮了老将军的眼睛,也照亮了他眼里的泪。

“暝寒啊,”他喃喃的道:“二十多年了,我们父子,也该再见面了。”

第 227 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灭口

燕京终于到了隆冬。

天上飞着的雪花,从盐粒变成了鹅毛大雪。街头到巷尾,一夜之间覆满了厚厚的积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间变成了银白色。偶尔哪家的黄狗没有拴紧,从雪地上跑过,就留下一道深深的梅花状脚印。

姜梨站在院子里,房檐上倒挂着晶莹的冰凌,仿佛深宫里美人寝殿里的珠帘,一早起来,雪还未停,姜梨披着雪白的披风,几乎要和雪色融为一体。

“天儿可太冷了。”桐儿一早起来就在院子里扫雪。放在院子里的铁桶一夜之间便成了个冰疙瘩,竖在院子中间。

姜梨望着天边,心中浮起一阵担忧。到了冬日,姜家的花圃里没什么花了,连花匠都不在。姜梨却知道,赵轲是随姬蘅办一件事去了。这件事姜梨也不知道是什么,姬蘅离开燕京城的时候也没告诉姜梨,反倒是赵轲离开姜府的时候提醒了姜梨一下,示意这些日子不在姜府,姜梨自己多注意安全。

姬蘅不告诉姜梨,要么是实在不值一提,要么便是此事事关重大,不愿意姜梨多担心。虽然可能对于姬蘅来说,世上大多数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但这一回,姜梨却从赵轲的神色上敏感的察觉出和往日的不同。

这件事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而且一连十几日过去了,赵轲没有出现在姜府,也没有任何姬蘅的消息。

姜梨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主动去国公府一次,至少姬老将军还在,可以问问姬老将军,再不济,或许司徒九月或是闻人遥,陆玑也能知道一星半点。

“我们去国公府吧。”姜梨道。

桐儿和白雪不明白,以为姜梨是有事要去找姬蘅。如今姜梨和姬蘅是陛下亲口赐的婚,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燕京城不像前朝,嫁人之前的姑娘是不能见夫君的,所以姜梨这么做无可厚非。姜老夫人得知了,也没说什么,只让姜梨早去早回。

姜梨乘坐马车,和桐儿白雪一道去了国公府。

街道上,到处都是嬉闹的顽童,冬日里最高兴的大约是孩子了,可以在雪地里打滚儿。红彤彤的糖葫芦在白雪之中,衬的格外鲜艳。

国公府门前的灯笼,一如既往地华丽鲜艳,府门口的小厮看见姜梨过来,脸上登时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还是被赐婚后,姜梨第一次登门国公府,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姜梨未来会是国公夫人。这个府里已经许多年没有女主子了,多了一个,便是稀奇都要多看些。

姜梨走了进去,她都不必人引路,走到了姬蘅的院子外面,果然,院子里外没有姬蘅的身影,也没有文纪和赵轲的身影——他果然还没回京。

姜梨这么想着,就找了一个书房门口的小厮,问道:“姬老将军此刻在府里么?”

那小厮摇了摇头,正要回答,姜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失踪了。”

姜梨转过头,司徒九月从后面走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竹编的筐子,似乎要去花圃里采花。到了冬日,她也穿了狼皮袄裙,依然是黑褐色,鹿皮靴,腰间绑着梅花刺,分明是娇美灵动的眉眼,却打扮的生人勿近。

“九月姑娘。”姜梨道,司徒九月常年都住在国公府,因为国公府的花圃里,有她炼药的材料,她问:“你刚刚说,姬老将军失踪了?”

“是。”司徒九月道:“姬蘅离开燕京的第二天,姬老将军不见了。孔六和陆玑派人去找,到现在也没有下落。”

姜梨心中一紧:“是被人…”

“不是。”司徒九月道:“他拿走了书房里的剑。”

姜梨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姬老将军既然拿走了剑,可见是自己离开的。为何要拿剑,寻常人第一个想法,大约就是复仇。可姬老将军已经年迈,何以如此。姜梨就道:“九月姑娘,你知道姬蘅这次离开燕京城,究竟是去做什么事?陆大人和孔大人不在吗?或许闻人公子也能知道一些。”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也许他告诉了陆玑和孔六,但他们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他们现在也不在国公府,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只知道姬蘅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很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姜梨闻言,并没有因为司徒九月的回答而生出不满。她知道姬蘅不告诉她并非是不信任她,正因为是姬蘅太过看重她,才希望她不要被连累。

这个人…总是习惯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情,即便被人误会。

姜梨心中叹息,看来她是束手无策了。一个知道姬蘅情况的人都没有。

司徒九月没有再继续和姜梨说话,而是走到了花圃里,开始采花。国公府里的花,到了冬日还是很鲜妍,却和寻常的花朵不一样,生的奇形怪状,有的扁扁长长,有的长得像一只动物,还有的拨弄一下居然还会发颤。姜梨帮不上忙,她不知道司徒九月要挑哪一些花,只得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就想到有关国公府的传言来。

她道:“原先以为姬蘅是因为爱华所以才在府里搜集奇花,现在看来,姬蘅之所以在花圃里花重金来搜集这么多奇花,是因为九月姑娘容易炼毒。或者这些花其实根本就是九月姑娘搜集来的,不过是借了姬蘅的名。”

姬蘅的两个爱好,一个爱花,一个看戏。可若是真爱花之人,又哪里有他那么苛刻,还寻得是天下难得的有毒的花,还不如说他搜集的是天下炼毒的原料。而原料对姬蘅来说显然没什么用,他又不会制毒,可见是为司徒九月准备的。

“不,这些的确是姬蘅搜集的,但目的也的确是为了让我炼药,因为他希望我能炼出一种奇毒,来让他父亲醒过来。”

姜梨瞪大眼睛,这件事,她是第一次听到。传言中,姬暝寒当年回府,得知虞红叶身死的消息后就离京,后来再也没有出现。世人都传言他早就死了,可是司徒九月这话里的意思,姬暝寒竟然还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他…金吾将军还活着?”姜梨问。

“不,他死了。”司徒九月正在拔一株蓝色的花朵,她动作很小心,用小铲子将花朵旁边的土掘好,采花的时候,也不伤到根茎。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姜梨难以理解。

“因为我没有炼出那种毒,反而失败了,所以姬蘅的父亲非但没有醒过来,还因为毒性而去世。”说到这里,司徒九月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虽然她神情竭力保持平静,可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丝异样。

“九月姑娘,”姜梨尽量小心的,认真的问,“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九月转过头,平静的与她对视,过了一会儿,司徒九月才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道:“天下人都说姬蘅搜集世间奇花,其实只是因为世上毒性烈的花,大多生的鲜艳夺目,异形怪状。姬蘅要找的不是奇花,只是奇毒,他要找毒,只是为了治好他父亲的病。”

“他父亲的…病?”姜梨轻声道:“传言里,金吾将军多年前就已经失去踪迹了。”

“并非如此,姬将军一直尚在人世,也没有失踪,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第一次来国公府的时候,姬将军就已经在国公府了。这么多年,姬蘅一直留我在身边,甚至不惜帮我躲避漠兰的追杀,是因为天下间,也许只有我能够让姬将军醒过来。”

“姬将军出了什么事?”

“他受了很重的伤,还中了毒,无药可救,我已经竭力维持毒性的蔓延,一直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替他续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醒过来。他中的毒没有解药,三年前,毒性已经蔓至咽喉,我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他至多活一年。这时候,姬蘅的手下在沙漠里找到一株毒草,我以毒草炼药,但并不知道结局会怎样,姬将军服下这药,也许会醒来,彻底解毒,也许…会加快毒性的蔓延,立刻毙命。”

“一边是续命一年,一边是可能醒来,可能毙命,我无法替姬将军做出这个决定。老将军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姬蘅,姬蘅决定让他的父亲服药。”

姜梨听到这里,心忍不住紧紧揪了起来。她已经知道结局是什么了,刚刚司徒九月已经说过了,但她此刻仍然忍不住替姬蘅感到伤痛。

“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奇迹的发生。姬蘅从来不信命,给姬将军服药前,也去祭拜了他的母亲。不过很遗憾,就如姬蘅自己说的,哪怕是台上的戏班子,唱的喜剧也太假,并没有什么奇迹发生,我失败了,姬将军死了。”

雪一片一片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到了司徒九月身上,她像是浑然不觉,既没有拂去那些雪花,也没有打伞。任由那些冰冷落在自己身上,姜梨甚至觉得,司徒九月可能在打哆嗦。

“这不是你的错,”姜梨轻声道:“这也不是姬蘅的错。”

“我当然知道。”过了一会儿,司徒九月才开口,她道:“但姬将军死后,我还是离开了燕京,一直到了去年,才回来。”

去年,也就是姬蘅让司徒九月替薛怀远治病的时候。

“我不喜欢亏欠任何人,但那件事后,我仍然觉得亏欠姬蘅。如果不是姬蘅要我来为薛怀远治病,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燕京城。所以一旦有弥补的机会,我都会尽量弥补。所以你问我为什么给薛怀远治病,给薛昭治病,我都轻易的答应了,不过是因为三年前,我的毒害死了他的父亲。”

姜梨忍不住再次道:“这不是你的错,九月姑娘,你已经尽力了。”

“但结局是一样的,我尚且如此,姬蘅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司徒九月道,“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一生这么专注的做一件事。从我认识姬蘅开始,他就建了这么一座花圃,为的就是给姬将军解毒。可惜的是,这么多年,他只能每年看着毒性一点点蔓延,束手无策,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姬将军死去,只因为他做错了决定。”

姜梨沉默,即便是想象,她也能猜得出姬蘅那一刻的心情有多绝望。

司徒九月采完了最后一株花,站起身来,道:“这就是答案。其实我原以为,在他父亲死后,他会拆掉这座花圃,没想到这座花圃仍然保留了下来。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也许是为了有备无患吧。”

姜梨道:“那么,姬将军葬在何处?”

“不能大动干戈,为怕人发现端倪,也是他父亲临死前的心愿,将他尸身烧为灰烬,放在他母亲墓中。”

姜梨听出司徒九月话中的关键之处,道:“为怕人发现端倪?姬将军的中毒是有人有心为之?这人藏在暗处,还在京中?”

司徒九月看向姜梨:“不错。你既然猜的出来,我也就不必说了,但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也并不知晓。姬蘅并不会完全的信任某人,但也许你是个例外,但为了保护你,他不会告诉他很多,所以最可怕最丑陋的一面真相,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梨到了现在,突然明白了姬蘅为何是那样的性格。说他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大约是真的,不过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也许还有更多可怕的事实,少年时候的姬蘅就学会了独自一人面对黑暗,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如果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首先要学会的是在黑暗里生存,要让他变成如阿昭一样的,如薛怀远一样磊落正直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姬蘅眼里,甚至天真的可笑。

姜梨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的喘不过气来。这满花圃层层叠叠的鲜艳风流,每一株都是姬蘅从年少起开始的期望,可惜的是,花仍然繁盛,期望却落空了。

她又想到那一日深夜来国公府里,姬蘅在院子里种树,他种的格外缓慢,看着满花圃的花,眼神却很寂寞。

她突然不忍心再想下去。

司徒九月端着装满花朵的竹筐走进了炼药房。但她并没有立刻炼药,而是将竹筐放好后,又走到了院子边上,看着雪地出神。大约又想到了当初姬将军的事,任由她语气多么冷漠,面色多么平静,心中却不是毫无起伏。

两个姑娘都站在院子里,天地白茫茫一片,各自有各自心思,却觉得世事无常,人间变换,说不出的无奈苦涩。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雪都停了,久到笼子里的小红睡醒,睁开黑豆般的眼睛,飞到了房檐上,歪头瞅着姜梨二人。

姜梨道:“九月姑娘,我想去叶府看看舅舅,你要不要去给阿昭看看伤。上次答应阿昭给鞭子制得毒,不知制好了没有,如果好了,今日就去个阿昭送去吧。”

她的心里憋闷的出奇,迫切的想要用别的事情来缓一缓心中的窒息,否则她会被这种悲伤的情绪压垮,脑子里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别的事。她想去看看阿昭,看看父亲,看看叶明煜叶世杰,也让自己的心,暂且的歇下来。

她想司徒九月也是一样,倘若姜梨不再,司徒九月一人,决计是不肯去登门叶府的。

司徒九月怔了一怔,疑惑的看向姜梨,她上回见到薛昭的时候,的确说了可以为薛昭的鞭子炼毒的事情,没想到姜梨还记着。

“九月姑娘,一起吧。”姜梨道。

司徒九月没有拒绝,她道:“好。”

她们二人离开国公府,上马车,走的都格外迅速,仿佛是为了逃避某种情绪似的。桐儿和白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司徒九月和姜梨的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也安静的出奇。

马车遥遥,在叶府门口停下来。姜梨和司徒九月一道跳下马车,大概是因为天太冷了,叶府门口的小厮都不在。桐儿上前,用叶府铜狮的门把手叩了叩门。

半晌无人应答。

姜梨觉得有些奇怪,莫非叶明煜不在?可就算叶明煜不在,叶府的小厮也总该留在府里,总不能硕大一个府邸一个人都没有。姜梨想着是不是叶明煜在府里练剑什么的,没有听到,自己上前几步,刚想要再敲门,忽然间,她的目光顿住了。

从叶府大门口,门缝之间,逸出了一丝红色,这红色实在是很细很细,加之天气太冷,血色在门前就凝固住了,若不凝神认真去看,几乎会以为是人的错觉。

姜梨的目光凝固,司徒九月也察觉到不对,上前一看,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就推门而入。

“哐当”一声。

甫一推开,一股夹杂着浓重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那个看见姜梨总是笑脸先迎的小厮倒在血泊中,一只手朝门口伸着,仿佛想要拉开门,然后,他的生命就被永远定格在这里了。

桐儿尖叫一声,姜梨心慌意乱,提起裙子就往里面跑,一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叶家的小厮和护卫。这些人都是被一刀毙命,伤口从胸口前穿到后背,格外凄惨。姜梨忍不住道:“舅舅!薛先生!阿昭!叶表哥!海棠!”

司徒九月紧随其后,可并未听到人的回答声,姜梨惊得眼泪都要落了下来,几乎快要昏厥。叶明煜和叶世杰拿她当亲人对待,自不必说,薛昭和薛怀远,他们一家人刚刚团聚,难道又遭此厄运,上天难道在戏耍他们不成?

姜梨快要疯了,她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亲人的尸体,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接着,她听到了司徒九月叫了一声:“薛昭!”

姜梨心中一跳,什么都没想就跑了过去,便见司徒九月呆呆的站在院子里,院子里一片狼藉,几个护卫的尸体倒在地上,薛昭的轮椅侧翻在地,一条鞭子断了半截,在雪地里埋着。

司徒九月将那鞭子捡起来,手有些发抖。

整个叶府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他们的身影。其余的人无一生还,仿佛一片地狱。

“姑娘,怎么办?咱们还是先报官吧,在这里不安全,万一那些歹人还没走,伤害姑娘怎么办?”白雪有些害怕。

姜梨从司徒九月手里接过鞭子,没看到薛昭他们的尸体,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也能够去想清楚一些东西。她摇了摇头,“那些歹人不在这里。”

司徒九月和两个丫鬟看着他。

“叶家所有的下人都死了,舅舅和表哥不知所踪,若是仇家所为,何必带上薛先生和薛昭,还有海棠也是下人。这些人,分明都和我关系密切。背后之人怕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是冲着我来的。”

司徒九月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杀害薛先生舅舅他们,因为这里没有他们的尸体,若是他们死了,大可以摆在这里,可见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为了带走他们藏起来,威胁我。”

“威胁姑娘?”桐儿问:“威胁姑娘什么?要姑娘替他们办什么事么?”

姜梨道:“九月姑娘,你先过来一下。”

司徒九月和姜梨走到了一边,皱眉看向姜梨:“你想到了什么?”

“有人要对付姜家,不必从我入手,我对姜家来说,并没有太大作用,要用我来威胁我父亲做什么,我父亲也绝不会妥协。所以我想,可能不是姜家的问题,而是…”

“你说姬蘅?”司徒九月立刻道。

姜梨点了点头,“你既然说姬蘅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对对方来说也是如此,我想他们的目的是用叶府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再由我来威胁姬蘅。”

“你…要怎么做?”司徒九月迟疑的问。

姜梨道:“我想,他们很快就会传信与我告诉我怎么做,见机行事吧。”

第 228 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威胁

叶府下人灭口,主子失踪的事,很快就报了官。官员很快过来,发现姜梨也在此的时候吓了一跳,委婉的劝慰让姜梨先回家等去。这等灭门的惨案到底场面血腥,但姜梨除了神情不忍以外,竟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

她知道姜元柏也很快会知道此事,会让她赶紧回府。姜梨正要和司徒九月告别,司徒九月突然道:“我和你一道回去。”

姜梨道:“九月姑娘?”

“那些人既然是冲着你来的,赵轲如今也不在姜府。倘若对方要让你做什么事,或许我在旁边,你至少有个商量的人。”她又道:“我现在回国公府里,国公府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用处。”

姜梨知道司徒九月是担心薛昭,况且司徒九月身上还带着不少毒药,或许能派上用场,她就道:“好,你跟我一道回去吧。”

司徒九月就这么跟着姜梨回到了姜府,姜梨之说司徒九月是国公府里的丫鬟,梳头梳的好,特意让司徒九月来姜府梳两日头。一听是国公府的人,姜家的人问也没多问,谁敢管姬蘅的人?

姜老夫人得知了叶家出事,先把姜梨叫道晚凤堂问了一问,又告诉姜梨姜元柏和姜元平已经插手此事,让姜梨先不要着急,没发现尸体就是好消息。这些日子姜梨就不要出门了,燕京城实在不太平。

姜梨想着叶家的事,心不在焉的敷衍了过去。末了回到芳菲苑,司徒九月早已被白雪带回屋里等待了。姜梨进了屋,把门关上,屋里只剩自己和司徒九月二人。

司徒九月着急的问:“怎么样?”

这姑娘从来都是一副冷凝不在乎的模样,姜梨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着急,倘若是平时,她心里定然会为薛昭感到高兴,然而此刻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她和司徒九月一样揪心。

姜梨摇了摇头,“别指望官兵能查出来什么,他们既然胆敢这么做,只怕是有备而来。让人抓不住苗头,能和姬蘅对峙的人也不是普通人。我只是怀疑…”她看向司徒九月,“对方是殷家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姬蘅是要去做什么,不过,”司徒九月回答,“我所知道姬蘅最终的仇人,就是殷家人。所以我想,也许你的猜想是对的。”

姜梨的心,并没有因为听到司徒九月的话而感到轻松起来。她明白,如果对方是殷湛的话,这件事只怕会更难办。殷湛是姬蘅最大的仇人,对方要用自己来威胁姬蘅,姬蘅就会处于很不利的位置。但如果自己只为了姬蘅而不顾叶家这么多条性命,又是不可能的。

“现在只能等对方的消息传来了。”姜梨道:“希望还能有别的办法。”

司徒九月点了点头。

她们二人这一日,都过的十分煎熬,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度日如年了。姜梨一直把哨子捏在掌心,她甚至还试图吹响过哨子,可是并无反应。可见姬蘅的确是带着他的亲信离开了燕京城,如果不是重要的事,姬蘅不必带这么多人。姜梨一面要担心姬蘅,一面要担心叶家的亲人,简直是如坐针毡。

桐儿和白雪都看出了姜梨的焦躁,不敢说什么。到了夜里,司徒九月和姜梨也没睡,一直等到深夜,可什么动静也没有。迷迷糊糊的,姜梨就闭上了眼睛。可闭上眼睛还不到一刻,她就听到司徒九月低喝了一声:“谁!”

姜梨猝然睁眼,桌上的灯火已经燃尽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司徒九月打开了一个火折子,摇晃的火光下,之间窗户上钉着一枚红头飞镖,镖下压着一封信。

来了!姜梨心中一凛,司徒九月紧随其后,手里捏着一个圆圆的蜡丸,想来应当是毒药一类的东西。她怕周围有诈,警惕的盯着四周。而姜梨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还没来得及看,从信封里,便滚出了一个东西。

姜梨和司徒九月不由得往地上一看,姜梨轻声叫起来。

那是一截人的手指,司徒九月若无其事的弯腰捡起那根手指,皱眉看了看,道:“女人的手指,你认识?”

姜梨强忍惊悸,看向那截手指,的确是女人的小手指,她乍看之下惊呆了,喃喃道:“是海棠的手指…”

海棠的小指上竖着长了三粒红色小痣,当年因为此事,薛芳菲还笑称她十分特别。而这根血淋淋的手指上,仍旧是一模一样的位置,姜梨不可能认错。

她定了定神,展开信来看,一目十行的看完,将信纸交给了司徒九月。

信上说,让姜梨今夜自己想办法出城去,出城后往城东行二十里,有个村落,村落门口会有人来接应她。倘若姜梨不去,天亮一早就会得到海棠的尸体,第二日就是薛昭的尸体,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人都杀完。姜梨也绝不要想报官或者是带人去出城的地方抓人,燕京城里有眼线,倘若姜梨带人去,叶家五口人的性命,顷刻之间就能从世上消失。

那信上的字也是血淋淋的,像是用人的鲜血书写,透着信上的字也能看出写信之人的疯狂。

司徒九月看完信,恨声道:“混账!”

姜梨看着放在桌上的那截手指,晃得她眼睛疼。这是给姜梨出了难题,倘若出城,她势必会成为对方威胁姬蘅的筹码,倘若不出城,对方丧心病狂,只会把愤怒发泄在叶家人身上。

她咬了咬牙:“我出城去!”

“姜梨!”司徒九月低声道:“这是对方的诡计。”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九月,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昭死去?”

司徒九月语塞,对方砍下海棠的手指,就是警告。她们相信,如果姜梨没有按照信上说的做,对方绝对会杀人灭口。

“说到底,他们也是被我牵连的。”姜梨回答,“我先想办法,用自己换他们出来,如果他们要用我来胁迫姬蘅,你告诉姬蘅不必管我,按他计划行事。”

“如果他们抓到你,没有放了叶家人怎么办?”

“我在嘴里藏着蜡丸,如果他们做不到,我就咬破蜡丸自尽,要威胁姬蘅,他们得得到一个活着的我,死了的我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点燃姬蘅的怒火。他们能用叶家胁迫我,我也能用自己胁迫他们放了叶家人。”

司徒九月想了想:“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姜梨道:“九月…”

“别忘了,旁人唤我毒姬,可不是唤着好玩。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倘若能全身而退,既救到叶家人也不至于搭上你,岂不是很好?”

她神情坚决,姜梨看了她许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可若是有危险,你记得先逃,那些人要留着我的性命,却不一定会对你手软。”她想,出城这件事,今夜若是没有司徒九月帮忙,可能也玩不成。对方叫她不要报官,也不要带人,可只带司徒九月一个女子,应当不算是错。

司徒九月从身上掏出几瓶药,还有一些藏在手指间的暗器,姜梨要的蜡丸。她仔仔细细教了姜梨使用的办法,这才作罢。

姜梨走的时候,让司徒九月把白雪和桐儿也迷晕了,迷药要明日下午才能醒来。否则若是姜家人发现自己不见,只怕要责怪两个丫鬟。姜梨将两个丫鬟迷晕,也省得她们被迁怒。

令姜梨意外的是,她本以为司徒九月没有武功,要出姜家只怕要大费周折,毕竟不是赵轲。但没想到,司徒九月竟然比赵轲出去的还有顺利,因她直接把守门的人全都给迷晕了。姜梨从后门出去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一柱香的时刻。

她忽然觉得“毒姬”这个名声似乎也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