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南唐得到了前朝余孽的支援?“

皇帝冷冷一笑,以湖笔染满了朱砂,在奏报上龙飞凤舞了一到,这才道:“索性一并解决好了。“

不得 只怕你未必有这个实力…

云时心中暗付,而上却丝毫不露,恭谨道:“陛下圣断…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皇帝从文书中抬起头。冷峻如电的目光,照得云时心中一凛。

“连你也学会说这些了…”

他轻轻一叹,百无聊赖的,凝望着身上的甲胄。

云时吓了一大跳,又要跪下,皇帝摆手示意,低声道:“我明白,你即使有所腹诽,也不敢明说…毕竟,如今已有君臣分际,怠慢不得。”

云时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皇帝却缓缓道;“你连夜赶阿里也累了,先去睡一觉吧,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来看地图。”

他静静望着云时行礼离去,只觉得那轩昂身影是那么的陌生。

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皇帝闭上眼,深深一叹,连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寂寞。

“皇上是身上乏了吗?”

宝锦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帝微微侧身,望着她在昏暗中有如明珠的双眸,只是摇头不语。

一只温软的手掌轻抚上他的额头,有如玉石的微凉,掌心却有着淡淡的暖香。

“额头点烫…”

少女的声音,不无担忧地在昏暗中响起。

下一刻,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皇帝猿臂轻张,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入怀中。

皇帝有些强硬地箍着她的手腕,感受着这份温手暖玉,只觉得胸膛之中,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充满了。

有如幼时尝过的棉花糖,大而温暖,甜甜的,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他深深的帝王生涯,并没有很长时间,却好似将他一生的美好都剥夺殆尽…爱人,挚友,那些美好而闪光的笑魇,仿佛都已经沉寂凋零,只剩下空落落的头衔,“皇后”,“靖王”,如此而已。

他紧紧地将怀中的少女拥紧,仿佛溺水者孤注一掷的抱住浮木——

只有她,丝毫不曾改变,那惊鸿一瞥的泪眼婆挲,倔强傲骨,在那一刻就在自己心中生了根,下了蛊。

皇帝只觉得一阵飘然,自己仿佛行走在水上云中,有仿佛置身于传说的蓬莱仙境,四周再无兵戈杀戳,只有两人相偎,恬静如许。

“皇上…”

舱外焦急的禀报声将他惊醒,他如梦初醒地睁开,幽冷的眸光闪过,他立刻又是那决断圣裁的“万岁”了。

宝锦呆呆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得心中一痛——

那样寂寞,怅染,而又不似乎平日的淡淡温暖,甚至带着些许病弱,怎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冷疾残酷的人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转身出了帝舱。

宝锦出了船舱,见那日讨要“菊花鱼”菜谱的小太监又诞着脸笑着等候,于是笑着戏谑道:“这回又想给万岁翻什么花样/”

“姑娘明鉴,万岁进的香,小的们才能不挨管事的板子…”

小太监做出一副苦瓜脸,惹得周围宫人都窃笑不已,有人上前求情道:“也罢,瞧着这候崽子可怜,姑娘就再教他两手罢…”

宝锦微微苦笑,白了小太监一眼,带着他到了厨下,见四下无人,低声斥道:“我说过不要频繁联系,以免遭人怀疑,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殿下,小的现在都快吃苦胆了…”

小太监急声道:“南唐那边送来书信,急甚…”

宝锦接过一看,低声笑道:“又想吃汤圆,又怕烫了嘴,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我已经给他们出过主意了,如今仍是踌躇不定,莫非真想做亡国之君么?!”

她胸中怒气燃起,冷笑道:“早就听说琅缳郡主是女中诸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

锦粹宫中,云贤妃被令闭门思过,却是坐困愁城,眉间凝不住疑云愁绪。

徐婴华见她毫无胃口,亲手下触,做了一碗青葱细面,又加了许多姜醋,点了一点香油,端了进去,劝道:“小姨,你好歹吃一些…”

云贤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略微动了几筷,又问道:“外面如今怎样?”

徐婴华眼中闪过一道阴霾,闭口不言。

“告诉我,究竟如何!”

云贤妃紧紧攥住罗袖,低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明暗

殿外的风声阵阵,把窗棂吹得咯咯作响,春寒料峭,又兼细雨如丝,一时竟浸润心中,只觉无比幽冷。

徐婴华咬一咬牙,终究开口道:“皇后说也许有小人作祟,嫁祸于您,于是要彻查锦粹宫中的来往人等。”

“她有这么好心?!”

云贤妃微微冷笑道,她毕竟是心思剔透的人精,微一沉吟,一道灵光闪过心中,她猛一抬头,鬓间那支点翠金钗也颤巍巍的向乎落下——

“她要是要对我云家下手!”

她攥紧了广袖,几乎将银牙咬碎,低低道:“锦粹宫中来往的宫眷虽多,最为频繁的,却是我母家的女眷——她这是要将我云家构陷入罪!”

徐婴华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道火焰,但很快便敛住了,她低头沉思半晌,决然道:“事不宜迟,只有把这事捅到皇上和小舅舅那里,才能躲过这场大祸!”

“没有用的,前方的邸报奏折,都是由皇后转去的,军戎之中,再不能私传信件了。”

云贤妃跟随皇帝在军中多年,其中规矩都知之甚详,她面色苍白,凄然道:“皇后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封死了,只等着看我云家步入绝境。”

徐婴华眸上幽闪,在昏暗的殿堂里,熠熠生辉,她静静听着殿外的风声,轻声道:“实在不行,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附在惊愕地云贤妃耳边,寥寥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大变,惊得睁圆了美眸,顿足道:“皇家的体统颜面何在…这怎么可以?”

“我现在管不了皇家的颜面体统了,我只知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徐婴华轻声答道,裣衽转身而去,云贤妃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

珠帘如雾。卷起一室旖旎,琅缳郡主着茗茶上的嫩叶,细细读了回复,轻笑道:“这位宝锦殿下说话真是有趣——”

南唐国主陈瑾正在室内踱步,风雅的外表下,掩不住内心的焦虑,“她还是希望我们兵行险着吗?”

琅缳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她美目流转。顾盼之间,魅惑自生,陈瑾望着妹妹这无双美貌,心中兴觉一片暖融,他走近她身边,低声道:“可苦了你…”

琅缳就势倚在他肩上,如兰似鹰的气自吹在他耳边,兴觉得旖旎如霓,目眩神迷,“为了你,我有什么苦的…不管是笼络毒门,还是暗设缇骑,又或者是…”

她勉强打起精神,决然道:“宝锦帝姬虽然愿意援手,却也并非良善,她指望我们跟朝廷斗个你死我活,所以毫不顾及地出了这个主意,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实在不想用。”

“水师那边…”

陈瑾欲言又止,男子和王者的尊严,让他觉得受辱,面孔都微微涨成赤色。

“你吃醋了,是吗?”

琅缳从榻上起身,曼妙身姿转了个圈,如蝴蝶一般轻盈美妙,“那人恋我甚深,倘若许下重愿,定能为我所用。”

陈瑾听得这话,面色更是郁郁,他咬牙惨笑,“我连自己心爱的妹妹都保不住…”

“那也好过为人臣虏,任人奴役。”

琅缳柔声道,日光从雕花圆窗中照入,更显她容色惨淡,仿佛透明一般。

……………

嗣后几日,两军对峙江上,却渐成止戈之势,南唐的群臣不明说里,却纷纷赞起金陵的“王气”,陈瑾听了,心中越发恼恨,却也不去理会,只是翘首期盼琅缳的归来。

朝廷一方,皇帝定下以静制动之策,一心要把那神秘援军看个明白,大军虽然不动,探子斥候却络绎不绝。

这一日皇帝与云时正在商议,两人对着图卷,仍是踌躇未决,宝锦端茶进来,见到那熟悉地图标,不由低喃道:“是金陵啊…”

她刻意控制了声量,虽然不大,却正好能让两个听见。皇帝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军国大事,你插什么嘴?”

他虽是斥责,却也没甚愠怒,不过在云时面前,不好失了礼数。

宝锦露出惊慌模样,欲要请罪,皇帝挥手命她下去,宝锦爱到门边,却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梭巡凝视,灼热有如实质。

近午时分,云时才告辞而去,宝换入内换茶时,皇帝忽然停了笔,笑道:“你看着金陵发呆,倒是什缘故?”

宝锦笑靥清浅,回道:“听说长江乃是天险,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皇帝不由失笑,“你的好奇心真重,你们北疆有大漠飞沙,重雪冰川,景色珠丽,壮观非凡,长江虽险,却也是人渡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宝锦掩袖而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胸前雪股凝玉,发间金钗颤动,几乎逶迤落下。

“这有什么好笑的?”

皇帝早就领教她一时纯真,一时刻薄的性子,以为她又有什么讥讽言语,不由微微沉下了脸。

宝锦抬起头,面上因喘息引起的淡淡红晕,皎美有如天上月华,皇帝只觉目眩神迷,连语气也微微放缓,继续追问道:“你在笑什么?”

“妾又失礼了…”

宝锦轻轻咳嗽着,怯怯看他一眼,咬着唇,却终究吐出了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句:“既然是人渡之地,天朝大军却是寸步难行,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偷窥一眼,见皇帝面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有雷霆之怒,赶忙轻笑道:“其实此事一点不难。”

“你有办法?”

皇帝一愣,赶忙追问,也不再对她发怒。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叫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宝锦嫣然一笑,小小所纪,已是风华初露,一袭白衣,宛如江南粉荷,亭亭玉立。

第一百零五章 弈者

“何解?”

“进入金陵的路,可不止呀条,又何必拘泥于水上?”

皇帝眼前一亮,随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水上得攻,而暗中从陆路下手…可是陆路迢迢,沿途诸关,并非一日可以攻下,一旦费时日久,消息不免会泄露。”

宝锦早料此忧,她美木流转,故意沉思片刻后,豁然笑道:“论起陆上名帅,我们军中就有一位。”

“你是说靖王?”

皇帝的面色阴沉下来,握着瓷杯的手也越发紧实,骨节突起,“果然一起战事,你就想到了他——这么心心念念不忘吗?!”

宝锦吓了一跳,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急道:“光论战事,他的确是上上之选,又哪来什么念念不忘?”

皇帝的声音低沉,好似暴雨前的电光,骇人心神,“你敢说其中没有一点私心?”

他镶嵌云时故意避讳,袖手干看的行止,心中更怒,却不愿再说。

“万岁名鉴,论起夙仇,我姑墨国就是被靖王领兵攻陷的,我对他只有怀恨,哪来的私情?”

宝锦定了定神,跪地禀道,珠泪含在眶中,却倔强不肯落下。

长而密的眼睫茫然垂落着,仿佛雪悒幽潭,让人心中一痛。

皇帝的怒气被生生抑住,他仿佛有些慌乱的,亲身把她搀起,用稠中拭了泪,柔声道:“是朕口不择言,对不住…”

不由衷 鲍近很有些惊疑的看着他,暗道此人居然还会道歉,却仍是掩面啜泣。

皇帝收起绸中,有些犹豫,却终究还是问了,“你连云时都恨,对朕呢?”

宝锦抬起头,重眸迷离潋滟,仿佛凝着无限怅愁,“只怪天衣天意弄人,却无法…不恨…”

“无法不恨么?”

虽然早有预料,皇帝却只觉得胸口好似被狠狠地擂了一拳,心中一片茫然。

宝锦望定了他,心中百味陈杂,半真半假的,却终究道出了胸中块垒,自己倒觉得舒畅快意。

半响,都无人说话,波涛抬击着船舷,声声慢慢,好似永恒。

“你说的…朕会好好考虑。”

不周 皇帝终于打破了沉寂,有些消沉,但仍是平静地说道:“说起来,云时也算是战绩卓着了,他若是担任陆路主帅,也算得当。”

“万岁圣明…”

于是两人长久无语,宝锦替他备好笔墨,皇帝便示意她退下——他要亲字拟旨。

宝锦退出高舱,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微风徐徐,只觉得寒气略减,若有若无的春暖已经来临。

春日已近,可如今的江南,却大战将启,血光已现。

宝晋叹了口气,再也无心去看水光山色,心中付道:皇帝要起用云时,南唐的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了。

“琅環,你不要怪我心狠,即使是合作的盟友,总有一日,也会干戈相向的。”

她默默喃道,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棋盘,云时,南唐,皇帝,甚至是遥远的蜀川,都化作厮杀的黑白棋子,在自己掌中运筹流转。

“让强者变弱,让弱者变强,然后,这个天下,就会再次陷入纷争之中。”

皇帝,你的大一统梦想,终究是要破灭了…

对不住。

宝锦默默的想道,随即,她对着虚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最后的一颗黑子——

“天朝水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吧!”

千舟停靠水畔已有多日,皇帝命云时为帅,从陆路转进,急入金陵,以便却谋划着佯攻水路,以迷惑南唐一方。

正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之时,皇帝却接动京中急报,他略略看了几眼,面上神色便冷了下来。

宝锦站在他身后,不自觉地攥紧了下袖中的秘报——因着辰楼的飞速,她也接到了相同的讯息。

“真是胡闹…”

皇帝阴郁说道,仿佛很是不乐,却又不欲发作。

“朕在前方奔忙,这些妇人无所事事,居然又…”

他的手捏紧了急报,看着后半段皇后的处置,终于舒了口气,道:梓童还算厚道,大事化下,总算没折腾闹大。“

宝锦心中冷笑,想要暗示些许,心中却是一凛,暗道自己不可能恃宠而娇,过露锋芒,于是闭口不语。

文字 皇帝正在欣慰,却听舱外人声鼎沸,仿佛出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人在外喧哗?!

第一百零六章 宫眷

张巡身上前,嗓音里有着不易觉察的轻颤,“万岁,徐婕妤她…”

喧哗越近的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皇帝凝神看前,只见浩缈接天的水波之中,有一艘轻舟逐渐靠近,一道袅娜纤影在从人的搀扶下,蹒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