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如月华流淌,冷得沁入心中,“我担心皇后还要拿云家做文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假

徐婴华地猜测很快就变为了现实。

皇帝御书房中,有一道奏折不翼而飞了。

这并不是寻常奏折,而是专人一钥地密折。论起内容,竟是弹劾云时的!

当下便有秉笔太监向皇帝禀告:御书房地纸砚都有人动过。虽然很是巧妙,一些御笔密折中刻意放置的狼毫却都消失不见。种种蛛丝马迹之下,皇帝勃然大怒,将御前地宦者宫人通通清查了一遍。

这一日,轻易不动地板子敲得人骨肉酥痛,鬼哭狼嚎之下,终于有人供出,锦粹宫来送茶点的侍女曾经动手翻过。

云贤妃听着一句。差点没晕眩过去,那侍女是她的陪嫁丫头,一直和皇帝颇为熟稔,每日都由她去为皇帝送茶点。婚后几年一直如此,这样的人,怎会是奸细?!

然而此时很快急转直下,那女官被拷问之下,居然招供,道是贤妃遣她去偷取奏章,如此这般。

宝锦站在御座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赫然正是刚进宫时,把她唤入锦粹宫,并有言语讥讽的那位。当时她精明能干,气质出众,如今却是发髻蓬乱,眼神惶乱。

“你这等背主谋逆的人,说起话来,根本全无可信。”

皇帝抿了口茶,犀利的目光扫向阶下,轻蔑笑道:“你这般活灵活现地毁谤自家恩主。倒是有什么可信的证据?”

那侍女摇摇欲坠,低声道:“贤妃娘娘几次三番让奴婢等人送书信到靖王殿下府上,里面写的大都是抄录的奏章御笔。”

她抬头哭泣道:“万岁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其他姐妹…”

皇帝面色阴沉,也不欲问下去。挥手示意,张巡着人押下去,皇帝又道:“去把贤妃身边的侍女一一请来。”

掌刑太监询问的结果。果然如那侍女所说,云贤妃经常给弟弟递传书信,内容多涉禁苑秘事。

宝锦在旁听着,心中却越发清晰,她久润宫中,自然知道宫妃与外戚虽禁交通。却短不了有片言只语传出去,云贤妃替弟弟传话捎信,也不足为奇。

但私窃密折。却是事关国本,她却不会如此愚蠢!

这个侍女定是在说谎,但她的谎言比较巧妙,是建立在九分真实上的虚假…

宝锦转过头来凝视皇帝——他会相信这样的说法吗?

此时张巡又上前来,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帝的面色越发阴郁。

“你说什么?在这侍女身上又搜出记录朕平日言语的字条?!”

皇帝接过略略翻开,冷笑一声,道:“这都是朕晚间批阅奏折时候的自言自语…”

他目光一凝,一旁的张巡却已小声地说了出来,“这几日都是陈贵人侍寝地。”

“去把她给我叫来!”

琅嬛很快就到了,她见皇帝面色阴沉,疑惑不解。却又怯生生地偷瞥一眼。皇帝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意将那些字条兜头扔了过去。“你做的好事!”

琅嬛接过一看,顿时觉悟,她吓得簌簌发抖,连声叫起冤枉。“臣妾绝不敢私记万岁的言语!”

她梨花带雨,楚楚落泪道:“这都是贤妃娘娘向我问起。迫我说出地。”

“岂有此理,你为什么不禀告朕?!”

“万岁…我实在不敢…”

琅嬛抽噎着说道。“我是亡国余孽之人,贤妃娘娘却是靖王殿下的亲姐姐。我在她面前好似蝼蚁一般,若是不答应,还想要活命吗?”

宝锦听到这里,心中简直一片雪亮,她看着琅嬛那畏惧伤心地模样。简直要赞一声演技了得。

她想起那一日皇后与琅嬛的密谋,这才了解哪些只言片语的意思——她们买通了贤妃的贴身侍女,想把这窃取密折的罪名栽倒贤妃头上!

前两次的事,贤妃都逃过一劫,如今证据确凿,她是百口难辨了!

琅嬛在阶下哭得越发凄惨,皇帝听着心烦,沉声吩咐她退下。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面似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云贤妃素来贤德无争,低调恭谨,他很是满意。即使是这一阵皇后对她有所怨言,他也觉得是皇后性子太强,不免对贤妃有所歉疚,是以有意无意。总有个偏袒怜惜的架势。

可如今,云时锋芒正盛。云贤妃毕竟是他嫡亲的姐姐,居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欺君妄上之事。

他心中一阵冷怒,终于拂袖而起。吩咐道:“取下贤妃的金册宝印,封禁整个锦粹宫,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一声令下,雷动六宫。

宝锦望定了中庭伫立地琅嬛,眸中光芒大盛。

琅嬛对此浑然不觉,她仰望着殿中如天神般英伟清贵地九五之尊,眼中好似无限崇敬。流连在唇边的弧度,却越发诡谲欣悦——

“靖王云时,我也要让你尝尝骨肉分离,有心无力的滋味!”

她想起攻城之后,云时威风凛凛进入唐宫的情形,笑容越发加深。

随即,她仿佛弱不禁风地。靠在大树之旁,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喃道:“接下来,就要轮到你们几个了…”

她抬起头。又望向殿上,在那烟雾氤氲之中,皇帝正在和宝锦说着什么,一旁的皇后玉座空着,却是马上就有正主到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醉酒

后宫之事,虽止于大内禁苑。却也如潜流突起,震撼朝堂,那些浅尝辄止的弹劾奏章,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一下如雪片一般飞来,人人都暗地里传说,道是今上与云家反目在即,受这流言飞语影响,新建而成的大将军府也是门前冷落,来应卯地大都是军中故旧。

出乎众人意料,皇帝将那些弹劾云时地奏折统统以朱笔驳回,再有不知死活。自以为聪明“再三”弹劾,统统被降职罚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帝又不是纣禁之徒,即使是对云时颇有忌惮,却也不会无故发难…如今还不是时候,这些人乱吠乱咬,当然不得他的欢心。”

宝锦平静谈论着今日晨间之事,方法事不关己,然而说起那千夫所指的名字,眼中不由一阵朦胧,浮上了难以言说的淡淡愧疚。

“小姐…”

季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唤道。

宝锦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好似要把那些幻想都抹去。“我没事。今晚仍是老样子,你先睡吧!”

她更衣离去,只剩下季馨在这静室之中孤单一人。

夜色将一切遮蔽,惟有这一灯如豆下。她的眼神变幻不定,凝视着宝锦离去的窗子。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嘟起红唇,吹熄了灯。

今日的小竹楼上,辰楼之主仍如往常一般,等待着她的到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阁中弥漫着一道酒香。久久萦绕,让人垂涎。

宝锦照例演练完剑式,运气三十六周天结束,但觉内力充沛之下,深吸一口气,那酒香越发浓郁。

“是什么酒。竟有这等奇香?”

她不禁好奇问道。

辰楼之主淡淡一笑,“是深埋二十五年的女儿红。”

“乡间人家。从女儿降生起,就在窗前梨树下精心埋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时,才掘出来与宾客共享…十几载岁月精华,使得这酒黏稠绵密。有如琥珀一般,是以叫作女儿红。”

他的手从袖中伸出。轻轻握住小壶,斟了一杯。却不就口,只是请嗅一二。叹道:“这酒早就喝了,蹉跎到如今,也算埋没糟蹋了。”

宝锦在旁听者如坠云雾,一眼瞥去,却见面纱之下。她的一双眸子幽莹。依稀有泪光闪动。

那双握着酒杯的手。亦是轻轻颤着,手指嶙峋清瘦,白得几乎刺眼。仔细一看,却仍能看到蜿蜒狰狞的伤疤,一直贯入袖中。

宝锦想起那日两人喂招切磋,自己触摸到的粗糟不平,不由心中一凛。

她凝视着眼前纤瘦的身影,不由得猜测着,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惨痛过往?

辰楼主人任她凝视,也不去理会。自己一饮而尽。又倒了几杯。回环往复之下。已是一壶见底。

宝锦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夺过玉壶。打岔着笑道:“你一个人就喝了大半,也不剩下些给我。”

“你要喜欢,还有半坛,全部带走便是。”

辰楼主人手势巧妙。避过她的抢夺。将最后的一点全部倒入杯中,微醺着扬眉指点了角落。那神情却是古怪至极,好似极为珍爱的不舍。又仿佛要摆脱什么污秽旧物。

宝锦见那酒坛上还粘着新鲜泥土,不由奇道:“这是从那掘出来地?”

辰楼主人不答,只是半倚在桌上,仿佛不胜酒力,脉脉灯烛照着她,越发显得孤单萧索。

宝锦见她不回答,又有些摇摇欲坠,就要上前扶她,却蓦然手腕一痛。竟是被她抓紧了骨节处。

辰楼主人眼神迷离,流转之下明丽无双。宝锦只觉得那一阵艳光,比起、自恃绝色的琅缳更要摄人心魄,蒙胧中,更好似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辰楼主人低声笑着,面纱一阵晃动,折叠出诡谲的纹路。“婉芷,你好…”

她低声咳嗽着,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道,宝锦觉得那手指越发用力,带着无限怨愤。好似要扣入肉中。

她想弹跳起身,示意自己不是什么“婉芷”,却丝毫动弹不得。

好在她手腕命门被扣。却丝毫不感觉害怕,好似心中笃定,眼前这人绝不会伤害自己!

只听辰楼主人低低冷笑着。“你把所有都拿了去,却单单给我剩下这坛女儿红,真是好地很哪!”

此时夜风徐徐,宝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一瞬,只觉得眼前这女子仿佛已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喝醉了!”

她终于从咽喉中迸出一句,却是火辣辣的痛,背上一阵冷汗,自己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仿佛被这声音惊醒,辰楼主人眼神一滞,转了几瞬,她好似清醒过来,终于放开了手——

“是宝锦啊…”

她轻声说道。带着酒意的眼波转为柔和。“吓着你了吧…”

宝锦摇头,皱眉道:“你醉了,我扶你到塌上去歇息一会。”

辰楼主人摇头,咳了一阵,全身发起虚汗来,宝锦只觉她脉象忽快忽慢,大骇之下,正要叫人,却见她直起身来,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坐了起来。

“今晚是我无状…”

一句道歉带过后,她突兀开口道:“那个琅缳,你暂时不要动她。”

“这是为何…当初说留她不得的,也是你!”

宝锦大感不解,辰楼主人轻笑一声,却转身走向了竹梯。

她的步伐很慢,带着虚浮,身后轻飘飘留下一句,“不仅不要动她,你这几日最好离皇上和她都远一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茶宴

这一声轻曼飘渺,却带着凛然之意,宝锦心中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是…”

她又惊又疑,心中却浮现了云时的面庞。那清漠深沉的眸子。

“因为这几日…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

竹梯上人影已去,这模糊虚玄的话,带着异样地战栗预感。

夜风温柔,竹影亦随风婆娑起舞,摇影优美,唯独那一轮圆月,却竟是淡淡昏红。

自从盗取奏折事发后,皇帝一直郁郁寡欢,去宁华宫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还是皇后看不过眼,劝了他几回,这才罢了。

琅缳也很会做人,知道自己在宫中独宠,也不愿太遭人妒,于是在本月十五设下春日茶宴,请皇帝和各位姐妹前来一叙。

“茶宴地请帖,好似发得多了一些。”

皇帝微微皱眉。他想起那几个几乎陌生的嫔妃,却几乎连面貌都记不得了。

“陈贵人是让那些娘娘也能与您亲近些许,所谓雨露均沾。她也不好被人说是独霸了圣上。”

宝锦在一旁微笑道。她手中整理着御案,上面有些凌乱地卷着些手谕。

蜜腊封的口,很是齐整…

可惜皇帝笔意遒劲,力透纸背,宝锦幼时也在父皇的书桌上玩这“猜猜看”的游戏,所以虽有些费力,却也隐隐看到了几句。

是调动京畿布防地…

宝锦不动声色地忖道。正要顺手将染了茉莉花香的紫笺收起——这就是琅缳遣人送给皇帝的,虽是邀请,却言语俏皮,文才斐然。

“别动!!”

皇帝夷然变色,猛的把她的手拂开!

宝锦的手一阵钝痛。皇帝低声喝过后,小心翼翼的,用绸巾包起紫笺。抬头瞥了她一眼,带些怒意地,沉声道:“不要随便乱动。”

宝锦面色一变,雪白面庞越发无血色,她红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似冷意又似水波,“奴婢无状,不该擅自乱翻了…更不该动娘娘给您地书信。”

皇帝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剑眉更皱,“你今日笨手笨脚的。神思不属,竟是在给朕添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宝锦只觉得震惊委屈。心中更是冷怒——皇帝从来对她和颜悦色,如今这无名之火,却是突兀而来。

她忍住胸中波澜。行礼告罪后立即出了内殿,皇帝仿佛余怒未消,扬声命道:“午间的茶宴。你也不用来伺候了!”

这一声音量不小。廊下伺候的宫人太监各个惊愕,交换了眼色——这位素来得宠的玉染姑娘,今日怎么招惹了雷霆之怒?!

宝锦面若冰霜,却也不欲早退,在侧殿里僵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沉着脸回到寝居。季馨不知就里。上前笑道:“小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还未到饭时。我炉上正温着红枣羹。小姐进两口吧!”

宝锦涩声道:“我没胃口。”

季馨瞧她面色不对。“小姐今日受什么气了?”

她不禁埋怨自己道:“看我这什么眼色。尽跟您说些吃啊喝啊。这不是故意给您添堵吗?!”

宝锦听她这般机灵的说话,绷紧的脸微微松缓下来,正要开口安慰她,鬼使神差的,方才的“故意”两字卷入耳中,顿时豁然开朗——

“难道皇帝是故意发怒,是要把我从他身边引开?”

她又想起辰楼主人那微妙高深地一笑——“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她蹙眉仔细想了一会,一个微妙的场景,电光火石地浮上心头——

难道是…?!

因为这可怕的猜想,她地面色大变,眸中湛然放出强烈地光芒,随即。她跳起身来。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茶宴很是素雅简单,并没有什么奢靡地布置,席面上只是布置了几道盘盏,毫无金玉,却是琅缳从南唐带入京城的瓷器名品。

玉一般的越窑瓷器,如月晕碎裂的哥窑碗瓶,以及倭国漂洋过海而来的秘藏茶器,这些物品看似简朴,确实则贵过金玉多矣。

等人到齐后,琅缳先向帝后二人行礼,随即在轻松有趣的气氛下,谈起了这些瓷器地来历和传说,她学问颇好,口才又佳,众人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倭国最好的茶器。有个怪名字,叫平蜘蛛釜,是他们什么太阁大臣所用地…”

琅缳讲得有趣,但几位嫔妃中却也有戎马世家的。却丝毫没有这等雅韵。倒是把这些单纯当作了古董,有人不禁啧啧称赞,笑道“这可都是价值千金的,我们都不敢喝茶了…”

皇后在旁看着,也笑道:“干看着。嗓子也都要冒烟了——她们既然爱看,琅缳你不妨把这些古董珍藏也拿些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琅缳笑靥如花,闻听这句,眼中掠过一道精光,裣衽道:“娘娘说得是…”

她命侍女去取那些物件,琳琅地摊了一桌。让众女目不暇接。

这些大都是精致小巧,里面却偏有真物大小的西瓜,圆滚滚地森绿,有人觉得好玩,抱在怀里,笑道:“这个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