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人萎缩着哭道:“小地们已经试过替老王爷更衣,可是一碰到他的身,两只手便是溃烂流脓…”

这样厉害的毒吗?

李桓上前仔细观察,鼻端却闻见一道淡淡的花香。

他正要再嗅,却再没有任何踪迹,风吹得他父亲地乱发徐徐扬起,那其间的斑白昭示了他地衰老。

李桓的眼中一黯,此时才觉出一星哀伤,他低低叹了一声,命众人去库房里取那厚实地犀皮罩在手上,重新更衣入殓,这才罢了。

随即他转身去了玉临阁,那里是自诩江南佳人的继室常常驻留之地,如今那里已被封了起来。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之所以没有收拾,看众人战战兢兢的面色,就可知他们已被老王爷的毒吓得不敢再下手。

李桓俯身端详一回,却是伸出手,不顾众人的惊呼,把二弟的尸首翻了过来。

白瞪的眼仿佛惊魂未定,那养尊处优的手上,已经不顾逾越,戴起了王世子才配地七龙嬉戏图案玉戒。

在死前一刻,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吧…

李桓微微冷笑,此时可没有半点怜悯他们母子几人处心积虑要害自己,若还是想着什么骨肉亲情,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尸首全身上下没什么伤痕,也不似有毒。

他仔细找了一回,才在肩胛骨处找到了一处衣料破丝。

用刀生生挑烂衣物,又不顾旁人的眼光,把皮肉根根划开,这才在软脂深处找到一抹银色流光。

“这银针…!”

李桓双瞳紧缩,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却又有些…喜色?!

他腾的站起身,四下里乱张望着,却不见半个外人踪迹,

“锦渊…你若是在,就现身!”

嘶哑的声音,好似绝望之时见到指路明灯,长途跋涉见到安暖之所。

大地杳然无声,只惊起一星半点被雨淋湿的飞鸟。

他颓然坐倒,“她早就死了,我还记得…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锦渊陛下早已经过世了…不可能去蜀地杀人。”

季馨遥望着千万里外地巴山蜀水,把玩着手中残余的最后一根银针,“可她留给我的,却不仅这些…”

“蜀王更迭,对宝锦殿下来说是个好消息,为了等待盟友一起动手,她必定要推迟些时日了,这样,也许会有些回环的余地。”

凝视仍旧沉睡床榻的绝世红颜,她地声音越发低沉。

“可即使是我在努力补救,也于这大局无用。主上,您真的要长睡不醒吗…你地妹妹将有危险!”

她想起那被仇恨冲得眼眸幽黑的宝锦殿下,心中一阵叹息,却是摇了摇头,“您的妹妹性格倔强,九牛也拉不回…”

叹息过后,她穿回兜袍,仿佛一抹幽魂,走出了这清雅小楼。

身后帷幕重重,层层落下,将一切艰难苦痛隔离,任由其间的主人沉沉甜睡。

“也许,主上是无法接受什么,这才遁入长眠的。”

她回望一眼,喃喃道。

第一百九十章 疑心

蜀地发生的这一段变故,即可便传入京中,皇帝拿着快马加急的奏报,却是面色不豫。

宝锦轻轻替他收起卷轴,款款笑道:“就是上次宴上见到的那位石子吗?他年级轻轻的,就当了藩王,再没有什么人掣肘,也算是运道上佳。”

她端详着皇帝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他也算是万岁支持的人,看您的脸色,却好似一点也不曾高兴?”

“太快了…”

皇帝沉吟着扣着御案,沉思之间,眼眸深不见底,“我希望他们父子几人持续地争斗下去,这样就无暇找朝廷的麻烦…只要两年,我就能扫平残余,到时候,抽出手来把蜀地的事解决,只是轻而易举。”

“可惜,如今他一朝而胜,时间上不对,实力也没收什么损失…对朕来说,这才真是糟糕。”

皇帝坦荡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随即黑眸幽闪,“我们在蜀地的暗探丝毫不曾查到凶手的踪迹——全家老少全部毙命,凶手在王府之中来去自如,简直是游魂鬼怪一般,到底是谁指示了这一场绝杀?!”

他轻声低喃道,仿佛是在问宝锦,又仿佛是在自行推敲。

宝锦无言,心下却是有些不宁——这一次事出突然,辰楼那边也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沈浩的一位多年同僚,从蜀王府邸传来了秘信,其中提到,在王妃等人的要害,都剖出了银针。

那是在一瞬间,如暴雨梨花一般射出的,瞬间置人死命,再无半点失手。

银针…

宝锦咬了咬唇,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暗扣,手臂感受着那金属的凉意,想起姐姐曾经教自己的这手绝活,又想起自己的侍女季馨…

神秘的银针,这到底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纷乱中唤醒,却听皇帝又道:“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也好,如今,全巴蜀都隐隐约约传说,是这位世子设计杀了自己一家。”

“…!”

宝锦心头一凛,好似为这丧心病狂的一句而愕然吃惊,她抬起头,却见皇帝的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所谓的传说,十有八就是他在推波助澜,把诡谲的局势弄得更乱些,这样李桓要想掌控所有的权力,就免不了费一番手脚。如今一来,朝廷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不怕他来趁火打劫。

真是能顺势而为!

你的顺势而为,也包括欺骗我姐姐的感情,到头来却反戈一击,将一切都据为己有吗?!

她的重眸在这一瞬露出极为强烈而冷冽的光芒,她低下头,以柔顺的姿势掩盖一切,乖巧回道:“他不过是一地藩王,怎样也逃不出您的掌心的。”

皇帝闻言轻笑,亲昵的抚摩着她鸦翅的长发,叹道:“外事朕自可乾坤独断,可宫中家事…”

他叹了一声,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些不快。

“您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宝锦明知故问道。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昨日徐婕妤来找我哭诉,道是皇后晨会后将她留下,硬是让她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个时辰,疾言厉色训斥她狐媚惑人——只是多戴了一枝时兴的宫花,就闹得沸反盈天,这吵吵闹闹的何时是个头!”

谈起结发妻子,皇帝就疲倦得不想说话。

宝锦暗道:皇后自从跟皇帝起了嫌隙,似乎就破罐破摔,让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得安宁。

妒忌成狂也是女人的天性…可是,

她想起初见皇后时的凛然高华,那洞察一切,近乎可怕的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以皇后的智慧,怎么会让事情闹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又怎会这般全无风度,撒泼一般大闹?!

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想不通。

也似自语,也似在劝慰皇帝,“也许皇后太在乎您了,关心则乱,这才有如此狂乱的举动。”

皇帝皱起眉头,表情无线苦涩,“她还用皇后宝玺,停了锦粹宫一应用具——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可思议!”

………

“娘娘这么演戏,似乎太过火了些…”

琳儿在一旁劝道,“您一向处变不惊,这般真是吓住了大家。”

皇后端坐正中,若无其事情的微笑喝茶,“云时那个人,并不容易冲动,他虽然有所异动,但仍是顾忌宫中亲眷,不敢放手大干,我这边再刺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慢慢吞吞的。”

她又皱起眉头,“只是蜀地那边节外生枝,那老匹夫一家竟然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拖延

琳儿愕然不解,“那老贼自外于朝廷,奸诈非常,这番反倒不高兴吗?”

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是盼着他死,可不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原盼着收拾了这两人,再慢慢图谋蜀地,那里再怎么富庶,也不过是偏僻化外之地,可如今蜀地局势一变,那不得势的世子倒上了台面,他若是有些轻举妄动,难免要打乱我的计划。”

她见琳儿仍是懵懂,于是叹道:“世子上次就照过面,他虽然装的轻佻无志,实则却是韬光养晦之人,先前虽然对万岁俯首帖耳,如今却并不会认低伏小,万岁更是起了趁机吞并的心思,真要起了战端,要是派云时去,就是让他重掌兵权,他心怀鬼胎,以为万岁已经识破他的心思,对景儿闹起来,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若是派其他人去,”

她嘿然冷笑,“再分兵在外,一旦云时趁机在京中作乱,我们更是无法抵御。”

说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把云时和宝锦两人撩拨得这么快,如今这两人磨刀霍霍,而皇帝却被自己蒙在鼓里,实在是作茧自缚。

“朝廷不能跟新的蜀王争起来…”

她断然下了决定,不知怎的,却平白起了一阵心惊肉跳,她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又问道:“那老贼怎么死的这么蹊跷,何远手下地人就一点消息也探不到吗?”

假如能揭穿是世子下的手。让他们先内乱起来,这才是两全其美…

琳儿摇了摇头,有些胆怯道:“何大人还在加派人手过去,如今那里虽然有人暗自猜测,却没有任何实证指摘世子——他当时在狱中,根本没有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皇后听完,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来,“死的太奇怪了,也太是时候了!”

她心中的那股不祥预兆越发浓重。遥望着藻井的无限天光,那混沌飘渺的云层尽头,好似有另一股无声的黑暗力量,正在翻云覆雨。巧夺天成。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仔细地又想了一回,却是再无任何遗漏。

“本宫现在都思虑成疑了…”

她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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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发深了,季馨把红泥小火炉上的羹汤起了出来。用漆盘银碗盛了,递了上来。

她见宝锦静坐不食,于是从发间摘下簪子,略挑了下灯芯。顿时光芒大盛,连殿中那亘久地晦暗都消弭不少。

“小姐进今天心事重重,一点晚膳也没进呢…”

面对着宝锦犀利几乎可以直达心底的眼神。季馨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她轻声劝道。却见自家主子越发深沉的凝视着自己——

“蜀王那老匹夫的死,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石破天惊地。宝锦缓缓问出这一句。

终于来了!

自从上一次琅之事后,季馨与银针之间的关系就昭然若揭了,但宝锦见她不说,也就没问——从她诸般行迹来说,处处都是向着自己的,可见没什么恶意。

主仆两人互相试探,却谁也不肯揭下这最后一层纱,如今,宝锦终于说穿了!

季馨仍是那般从容熨贴的模样,不惊不慌,柔声细语道:“小姐可是在说笑?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没有片刻离开,怎会去千里之外行凶杀人?”

她笑了笑,说了句并不好笑地戏谑,“奴婢可不会放飞剑,能凌空取人首级。”

宝锦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宛如繁花齐放,清丽之外更见冷艳,缓缓收起时,面上已见凛然冰霜——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你亲自动手…只是那现场,那么些银针暴飞,你可别说你不识得啊!”

季馨闻言,细眉一动,声音细微平平,“主子要是这么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您若是觉得不称意,可以将我交给世子发落。”

宝锦一楞,随即大笑起来,她笑地削肩晃动,柳腰颤颤,“把你交给世子做什么,他如今就是杀一百个凶手,认定他是凶手的也只会讥他惺惺作态——我又怎么忍心逼他去杀救命恩人?”

她收敛了笑容,深深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眼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良久的沉默。

季馨平平地声音一如从前,“奴婢是王上亲选给公主的侍女,只要服侍好主子,奴婢别无他求。”

“好一个别无他求!”

宝锦几乎动怒,却终于忍住了,她幽幽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来,使我又喜又忧…”

“喜的是,又多了个盟友,行事地把握又大了些。”

“忧地是,出此变故,某些大事…又要从长计议了。”

她在“某些大事”上加了重音,一横心,孤注一掷地以“大事”试探季馨。

久到她以为对面之人不会再开口,季馨终于打断了寂静——

“殿下的心思,奴婢也算是洞若观火…”

她轻声叹道:“可是这火,也不是好玩地,一旦亮的过早,可是会引火烧身的…所以奴婢为您着想,让世子家的家务事提前闹了些许。”

这声音虽小,传入宝锦耳中,却是如焦雷一般,带着惊怖不安的意味。

“你是在故意拖延我和云时?!”

宝锦眼中光芒大盛,犀利冷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心

面对这雷霆之怒,季馨丝毫不曾畏惧,直视宝锦道,目光清明平和,道:“只希望殿下您能平心静气,世子那边也能给您不少助力,这么些时候也忍下来了,何必要急于求成?”

宝锦不语,目光跟她对峙许久,这才微微一笑,眉眼中那道冷意却丝毫不退,“缓些也未尝不可…”

季馨心中大定,她之所以不顾一切的起用辰楼在蜀地的暗子,就是为了阻止宝锦和云时地急动,她心中暗忖道:只要再等些时日,一旦主上清醒过来,任凭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也不在话下了…

宝锦轻轻一叹,黑嗔嗔眼眸望定了她,轻描淡写道:“可是你这般故作神秘,不肯以真身份示人,我却要怎么信你?”

季馨见她戒心如此之足,暗叹一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见宝锦面上仍是不肯放松,咬了咬牙,终于道:“我不过是一介奴婢…”

“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且换个新鲜的说辞吧。”

宝锦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季馨的声音沉静如昔,在皎洁月华中缓缓浸润,却如重雷一般捶在宝锦心头——

“而我的主子,就是您的亲姐姐,锦渊陛下。”

什么?!

宝锦的手一颤,茶水也泼了半盏,她浑然不觉,几乎跳了起来,抓住季馨的衣袖,急声道:“你是我姐姐…”

她随即断然摇头,“可我在宫中却从没见过你。”

季馨淡然一笑,不着痕迹的把衣料从她的手中扯下,“我奉陛下之命,一直负责辰楼在北疆的事务。”

辰楼…?!

宝锦眼眸幽闪,随即明悟道:“原来姐姐果真能操控辰楼上下!”

她咀嚼着话中之意,“北疆…你在那里潜伏了多久?”

“六年…我一直在玉染公主身边。”

宝锦抬眼,目光更见冷冽,“我知道干你们这行地,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可你居然眼睁睁看着玉染死去?!”

她声音中带着烈烈怨怼之意,眼中冰焰升起,射向这沉静如水地女子。

季馨也不躲闪,凝视着她,唇角一弯,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