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的眼眸一直垂着,直到孙歆进殿了,他才慢慢地转身离去。

两个选择了不一条道路的人碰了面,确实无话可说。他们一个是朝中栋梁,一个……温颜低了低头,抿嘴嘲讽似的轻笑几声,他不过是女帝身边的男宠罢了——而且还是没有名分更没有亲密关系的那种。

孙歆进殿的时候,敏彦的心情尚可。她似喜非喜地端着个白瓷茶盅,默默地盯着底部那朵灵动的盛开莲花。这只杯子是几年前如意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虽然做工不是顶好的,但她就是贪看杯底那一注入茶水便会浮现出来的浅灰色莲花。

敏彦余光瞟见孙歆一板一眼地行着礼,遂放下茶盅,“有事?”

不知磨练了多久才能让这个脖子极硬的孙歆心甘情愿地下跪磕头,敏彦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本事。毕竟,一个帝王若是不能让臣子低头,那不论男女,都是失败的君主。

孙歆奉上了奏折:“礼部呈上。”然后,他简短地总结了一下其中内容以及重要性。

敏彦看都不看,“交由乐平、如意二人审评即可。”

孙歆对着膝盖前方的地面皱眉:“乐平大人乃是吏部尚书,如意殿下掌管户部,怎能将漠南使节到京的安排轻易送达此二部!陛下这么做,究竟是要置我们礼部于何等地位?!”

敏彦这才抬头正眼瞧了瞧孙歆,她冷笑道:“朕的安排,几时还需一个小小侍郎同意?”

“陛下!”孙歆起身从御案上一把夺过奏折,风度什么的全都抛掷脑后,他直挺挺地立在御案前,俊秀的容颜已经开始泛出愤怒的铁青,“陛下请三思!”

敏彦面色未有变化,只挑起眼皮扫了扫孙歆,“孙歆,你该清楚朕的意思。正是如意掌管户部,朕才让他协助你们礼部,一同定下所用账目。”

“乐平呢?”听出了敏彦话外之意的孙歆口不择言,“只因他是特别的,所以你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别忘了,他背后的是顾家!顾丞相曾经是他的恩师,现在他昏了头才这么温顺,难道你就不怕他睡醒了咬你一口吗?”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但他依然挺直地站着逼视敏彦,不曾动摇分毫。

“放肆!给朕跪下!”敏彦脸色微变,冷冷地散发着怒气,“乐平在朝中呼声甚高,极有可能就是下任丞相,他是朕未来需要仰仗的人,如何不对他青眼有加?倒是你……当初朕好心放你一马,你反先回头咬了朕一口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你们孙家的家训?”

孙歆涨红了一张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他没有下跪,他抗旨了。握紧手中奏折,孙歆明知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终,可还是想据理力争。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一踏进熙政殿,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就全化为泡影。

平视着女帝已然动怒的面庞,孙歆最后还是僵跪在了敏彦面前。

“……微臣……知错。”孙歆满嘴苦涩,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

——当初的他年轻气盛,所以犯下了穷尽生命也无法弥补的错误。这位不容他人触其权威的女帝,至今尚未放过任何可以“磨练”他的机会。

“哼。”敏彦极轻地哼了声,也不看孙歆,拎了手边温颜刚送来的史书,看了起来。

要对付像孙歆这么桀骜不驯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他迅速成长。拗掉他的锐气固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快的办法。敏彦不想等十年二十年,等到孙歆自己学会圆滑。

当然,敏彦自己也存了私心想折腾他就是了。

不知是何原因,这次敏彦居然没有让孙歆跪得太久。

大半个时辰后,福公公进来在敏彦耳边说了几句话。敏彦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根本无法看出她听到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很快就冷静地赐了孙歆平身,接着她从御案上码放的大堆奏折中拣了几本拢在袖中,迈出了熙政殿主殿。

“孙大人请吧。”福公公放下衣袖,伸手要扶孙歆。

他一向随侍敏彦左右,现在被留在了熙政殿,这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敏彦身边有温颜伴驾。

“谢公公好意。”

孙歆谢绝了他的搀扶,自己默默起身,随后在福公公略带怜悯的目光中离开。

回到孙府,孙歆垂头丧气地给爷爷请安,准备请安后就窝回自己的院子不再出来。

孙老太爷浸淫官场多年,早练就了一双火眼,自是能看出爱孙的异常。他捋着一部雪白的山羊胡,眯着眼问道:“爷爷听说,你今天也去熙政殿了。那丫头怎么没罚你跪到晚上再回家?”

——“那丫头”是孙老太爷对敏彦的称呼。

孙歆对爷爷的称呼仍旧有些皱眉,但他提起精神回答道:“陛下有事,放了我一回。”

孙老太爷拄着拐杖使劲往地上敲,边敲边大声叹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唉,我这把老骨头啊,到头来还要为你们这些孩子操心!当初你去泮宫伴读的时候,爷爷告诉了你什么来着?全忘啦?唉唉,爷爷好伤心啊!每次你被罚跪了,爷爷要去给你讨公道;你没被罚跪了,爷爷又要开导你!可怜天下爷爷心!”

孙歆撇嘴道:“还用孙子提醒您吗?当年就是您老出的馊主意,让孙子成了现在这样。”

“哎哟,孩子长大了,居然也学会顶嘴了!”孙老太爷立即右手拐杖、左手捧心,做疼痛难忍状,“爷爷快被你气死了!气死了!”

孙歆早就对老人家这套威胁司空见惯,他目不斜视地请安、告退,抬腿就走。

目送孙子行云流水般地离开,孙老太爷放下了“西施捧心”的手,淡淡地问着身后的中年男子:“可是遇着温颜了?”

男子笑答:“父亲明察,今日熙政殿外,侄子确实是巧遇那位小温大人了。一段时间不见,小温大人的风采依旧,不亚于当年的太上皇陛下。”

“你这就错了。”孙老太爷怀念似的点了点拐杖,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温颜那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是翔成陛下……拿他跟如意比还差不多。要不是当初咱家的笨蛋小子搞错了我们的意思又急着要从那丫头身边逃开,现在伴驾的,也未必就是他温颜。哼哼,没眼光的丫头!”

男子想了想,笑道:“极是。”

“哼!”孙老太爷不屑地又点了点拐杖,“我就没看出温家的孩子哪里好!”

男子别开了头,不着痕迹地扶了老人家一把,同时在心中偷偷地笑想着:您老这是护短。

“父亲,儿子先扶您回房休息一下?您也在厅里等侄子很久了,回去躺躺,让人给您捶捶背。”

“我跟你说,咱们家的笨蛋小子……”孙老太爷边走,边还在喋喋不休地细数着自家孙子的各个优点。

暗中斗法

敏彦的日常生活极其规律。休沐日时,若是奏折不多,她会去祖母那边请安,陪着老人家聊几句不痛不痒的朝中小事,然后再到弟弟妹妹们的宫里走走,顺便关心一下幼弟的功课。

当然,偶尔忙起来的时候,敏彦也可能十天半个月没工夫亲自考考宛佑的学习进度。宛佑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七八岁正是心中暗暗渴求父母关爱的年龄。偏偏最宠他的母亲被父亲抓去游山玩水了,纵然有祖母的百般疼爱,他也希望能与像母亲一样关心他的姐姐多多相处。

可他的皇姐太忙了,并不能每次都陪着他。尤其最近一段时间,朝中事务繁多,敏彦分 身乏术,不小心就又冷落了渴求母爱的弟弟。

在这种情况下,思念皇姐的宛佑自有办法让敏彦露面——他会闹绝食。

某天,敏彦召见如意。如意漫不经心地提了提宛佑:“敏彦,你多久没去看宛佑那小鬼了啊?他已经开始耍脾气了。前几天我路过永泰殿,宫女们都苦兮兮的。我说啊,再怎么忙,也要顾及一下小孩子的心情。”

敏彦由一堆文书中拔出头:“漠南的事比较棘手,朕暂时还挪不出时间。再等等吧。”

如意满脸的不赞同:“还等?用不了三天,宛佑就会把永泰殿的屋顶掀翻。”

结果如意这话说完还没半天,宛佑就真的闹绝食闹到几乎要掀翻永泰殿屋顶。让敏彦不得不放下手里正待处理的奏折,匆匆赶往永泰殿。

刚到殿门口,还不等在外守着的小太监通报,宛佑就欢腾地跳了出来,高高兴兴地扑了上去,抱紧敏彦,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皇姐!”同时一颗脑袋还在敏彦怀里使劲地蹭着。

当宛佑因感觉四周过于安静而拔出脸的时候,发现外面站着的宫女太监捂了嘴,肩膀一抖一抖。

宛佑立即不服输地将所有窃笑的目光全都瞪了回去。

敏彦的神情依旧冷淡,不过眼睛里倒是透了些笑意。她剥下了黏在身上的宛佑,不经意地扫了扫四周。

所有人立时调整好了面部的不适,该行礼的行礼,该泡茶的泡茶,各司其职。

宛佑看都没看敏彦身后的温颜,只顾拉着她,颇有皇子风采地小手一挥,指使众人:“你们,去拿前些天皇祖母给的新茶;你们,去把桌子上的点心换了,本王不喜欢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本王要吃粥,瘦肉粥。还有啊,本王没喊人,谁都不许进来!”

宫女们抹了把汗,一边庆幸着女帝终于肯驾临永泰殿来管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爷,一边急急忙忙的按照宛佑的要求去准备了。

“你啊!”敏彦向来冷漠的脸上忍不住也冒出了头疼的表情,“朕上次来的时候,分明听你说自己最喜欢吃点心,怎么又改口了呢?这刁难宫人的毛病,究竟是谁教你的?是不是朕平时太骄纵你了?”

宛佑扮个鬼脸,“喜欢的东西随时会变呀!而且这不是刁难他们,只是皇姐你太久没来,我的喜好变了皇姐也不知道。哪像温颜哥哥,天天都能在皇姐身边……唉,我好生伤心啊!”

温颜的脸上红红白白了好几次,最后定格出完美的微笑,慢吞吞地说道:“宛佑殿下说笑了。”

“我从来不说笑话。”宛佑眨巴眨巴大眼,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驳人面子。

本以为皇姐能多待一会儿的宛佑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敏彦也还没在椅子上坐得太稳,福公公那边就派人来说,前面乐大人正等着求见。

如果是其他人,宛佑还能撒娇让敏彦留下,可一旦牵扯上乐平,他就不怎么敢了。

“真是的,人家好不容易才熬得皇姐来看看……”宛佑抱怨着,却忙不迭地推了推敏彦,“皇姐,你快去快去,回头再来也不迟。”

倒不是宛佑不想让皇姐多陪陪自己,而是他实在忘不了乐平那不动声色的“教导”。记得有一次他强行留了皇姐没去见乐平,结果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倒霉连连,每每要闹绝食找皇姐,乐平都有一千个理由绊住敏彦。若非敏彦看不下去,出言劝停,恐怕宛佑很快就会被整得离宫出走了。

身为无法踏进后宫的臣子,乐平也有办法整治极受太皇太后等人宠爱的小王爷,这足以令聪慧的宛佑领略到他的本事并唯恐避之不及。

敏彦起身,赞许地摸了摸宛佑的头,又对温颜说:“朕今天在永泰殿用膳,你在这里候着,不必跟朕多走一趟了。”

温颜柔声答道:“好的,微臣在这里等着陛下。”

敏彦满意地笑了笑,随即离开。

宛佑却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撇了撇嘴,轻轻嘟囔了句:“做作。”

目送敏彦背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外,宛佑小步挪到温颜身前,敛起了专门用来讨好长辈的可爱笑容,仰着漂亮的面庞,恶意地说道:“温颜哥哥,再这样下去,你永远都不可能当皇夫了。”

温颜一愣,低头淡笑:“微臣知道。”

“哼,虚伪。”个子尚未长开的宛佑小大人似的半阖了承袭自父亲的漂亮眼睛,“我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就算皇姐喜欢你又如何?自卑的人根本就配不上皇姐。比起你来,我更欣赏孙歆,这么多年,他一直跪在皇姐面前从不退却,你呢?你凭什么?凭皇姐对你的喜爱?”见温颜默不作声,宛佑加把劲继续刺激他,“嘿嘿嘿,皇兄说了,只要是人,心就会变。像父皇那样感情始终如一的帝王,你以为能有几个?我看你早晚得失宠。”

这种话并不像一个小小孩童能说得出口的,但在皇室,“早熟”和“表里不一”都是普遍现象。天底下最不能以貌取人的地方,正是皇宫。前有嬉皮笑脸却能明辨是非曲直的如意为例,后有外表甜蜜实则出言惊人狠辣的宛佑为证。

温颜依然是那抹淡笑:“可微臣相信陛下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你……皇姐的专心让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你有恃无恐!哼!”宛佑毕竟还是孩子,被人四两拨了千斤也不知该怎么接着刁难,说不过就撅起红嘟嘟的小嘴,甩开袖子跑进殿里去生闷气了。

宛佑气就气在自家皇姐不仅长相像父皇,连性格脾气都十成地相似,尤其是长情的毛病。在他眼中,父亲对母亲长情是好事,姐姐对温颜长情可就不是好事了——因为他讨厌温颜,讨厌温颜总是让犹如天神一般优秀的皇姐一再屈服等待。

没有人比温颜更讨厌了!

才八岁多的宛佑在心中如此想着。

稍晚,敏彦由熙政殿到了永泰殿,遵守自己的诺言,陪弟弟共进晚餐。

宛佑脸上的笑自从敏彦依约赶至,就没有消失过片刻,与下午面对温颜时的沉闷阴郁大不相同。除了不断地布菜,宛佑还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为敏彦端茶送水,简直不留给坐在一侧的温颜分毫发话机会。

“皇姐,这道菜可好吃了,嗯,离你太远,我来夹给你!”说完,宛佑利索地拈起摆在桌上的筷子,一大棒青菜转眼就落在了敏彦面前的小碟子里。

“皇姐,别看这个鸡汤油汪汪的,其实一点儿都不腻,喝起来特别爽口。”然后,宛佑短短的胳膊抢劫似的一把抓住汤勺,以雷霆万钧之势,两三勺就搞定了一碗汤。

“皇姐,我让他们准备了好多点心,全都是你喜欢的呢!”几盘点心迅速插队,在空中高难度地翻了数个筋斗,随后整齐划一地排在了敏彦手边。

反正他就是不让温颜出头。

多年的陪伴,温颜自是了解敏彦那些鲜为人知的小习惯。正经进餐的时候,敏彦面前总少不了满满的一碗汤,因为她容易被噎着;不在手边的菜她从来不会命令别人去为她夹,因为她下意识的不想被人探出她的喜好。如果她面前的菜是她不喜欢或者是没兴趣的,她往往碰都不愿碰一下。因此福公公每次安排布菜,都会不动声色地将敏彦喜欢的摆在她能夹得到的地方。

这些明明是需要多年相处才能摸清的习惯,不常伴驾的宛佑竟然仅凭有限的经验慢慢将它们摸索了出来。被刻意晾在一边的温颜,打从心底叹服宛佑的手段之高明。

不过,百密总有一疏。即使在各方面都做足了功课,也难免出现缺憾。

温颜轻扫了一下点心的花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宛佑命人做的几样点心,确实是敏彦平素常吃的,可惜,就是没有她最喜欢的那种。

宛佑不知温颜心中所想,只知道他又碍眼地笑了起来,于是一时没忍住,口气很冲地问道:“你笑什么?”

温颜笑容未变,优雅地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回答道:“微臣在笑好笑之事。”

宛佑虽小,却也猜得出温颜的话外之意。他天真的语气带着丝火药味,犹有不服地叫嚷:“什么好笑的事儿?说出来也让我听听嘛!”

坐在首位的敏彦略一皱眉,说道:“宛佑,从落座开始,你就没吃几口。如果朕的到来是让你更有理由不肯吃饭的话,那朕就要考虑减少探望你的次数了。”

宛佑一听这话,连忙乖乖坐好,老实扒饭,直到两颊被饭菜塞得鼓囊囊的,他才抬头,用行动证明了他并没有不肯吃饭。

“嗯哼。”敏彦不明意图地又瞥了一眼温颜。

温颜从容地拎了筷子,默默用餐。

一时间,永泰殿里静默无比,唯有细细的咀嚼声和几不可闻的哼气声。

夜深,宛佑也无法再以功课为由绊住敏彦了。两眼泪泡泡地送走了敬爱的皇姐,宛佑一头扎进殿门,萎靡不振地趴窝在椅背上,计划着下次该怎么绝食。

永泰殿的宫人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没人去劝慰失落中的宛佑。

反正每次皇上驾临之前,小王爷就又哭又闹;皇上来了,小王爷就活蹦乱跳;皇上走了之后,小王爷就不说不叫。这些都已经不是秘密了,而且小温大人伴驾,只会让小王爷更失落更难过。

没有人来打扰,正和了宛佑的心意。他呆呆地推开窗户,吹着夏日里因长时间没有下雨而略带沉闷的微风。

“唉,怎么才能让皇姐高兴呢?”迎着皎洁美丽的月光,宛佑一手托下巴,一手灵巧地在窗框上轻点,严肃地思考着。

同在月光下,漫步在回宫路上的敏彦则回忆起晚饭时温颜与宛佑二人的言语官司。她想了想,蹙着眉心,吩咐随行的温颜:“下次去永泰殿,你不用跟着朕了。”免得又和宛佑杠上。

温颜身影一顿,紧接着跟上了敏彦前进的步伐。然后,他隐藏在灯影中的嘴角翘了翘,心情微妙地起了变化,“……遵旨。”

虽然敏彦口头上说温颜不用伴她同往永泰殿,但有时温颜也要扮演其他角色。就在敏彦去过永泰殿后的第二天,温太傅就无奈地托人让儿子帮个“小”忙。

按照太傅温庭的说法,宛佑什么都好,人也聪明,可就是任性了些。状元出身的书生温太傅毕竟不似另一位容太傅那样敢于并勇于制服宛佑。所以,一旦碰上了特殊情况,他就需要借儿子身处宫廷之中的方便,监督那位活泼但也调皮的殿下学习。

“想是为了迎接陛下而忽略了功课吧。”温颜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他还是应了父亲的请求。

当温颜带着抱了一堆纸张的小太监走进永泰殿时,宛佑的表情大约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你?!你来做什么?”宛佑尖叫。

“微臣奉家父之命,前来协助殿下完成这几日因殿下无故‘生病’而缺漏的功课。”温颜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高高的书本和纸张就堆满了书案。

“……你真卑鄙!”宛佑愣愣地瞪着书山纸海,直言不讳。

“承蒙殿下看得起。”温颜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那么请吧,宛、佑、殿、下。”

使节进京

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漠南使节居然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勉强走到京城。

彼时,京城一带早已补上了迟来的雨水,满城凉爽怡人,这正巧可以让双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大事。

旭日东升,孙歆一身清朗,官服整洁干净得铮亮,腰间悬着一块澄莹的青碧玉佩,肃穆地站在城门前,静待漠南使节一行人抵达京城。

早起的辛非有条有理地收拾好自己,细嚼慢咽地吃了早饭。当他坐上轿子行至城门外的时候,孙歆已经一根柱子似的矗立半个时辰了。

“漠南派来的那群蛮子,能在夕阳下山前跨进城门就算是咱们走运。”辛非下轿,拍拍不带一粒尘土的官服,经验十足地说道,“若非陛下的旨意,我本想午后再来。”话虽如此,他依然只比前一天就住在礼部以备随时传唤的孙歆稍晚赶到。

孙歆缓步退至辛非身后,“下官倒是觉得,恐怕漠南使节这次是准备认真一回了。”他们都心知肚明,马上将有一场硬仗要打,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负责迎接使节的礼部诸位官吏。

又过了一会儿,辛非特意挑出的几个礼部新官员也一一到齐,马匹也配备完毕。辛非看了看天色,开始絮絮叨叨教导新人。然而他还没把任务分好,就见远处飞扬起几面形状怪异的旗帜。

“咦?这么早?”一阵骚动,除了孙歆,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看向辛非。

漠南使节享乐至上而又刁钻成性,原本以为至少要等得昏昏欲睡了才能把人等来,可现在的情况与他们所掌握的讯息完全不符,漠南派来的使节怎么可能一大早就赶到了呢?

难道他们临时找来的资料不正确?

辛非清了清嗓子,成功获取了众人的注意,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指着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现场讲解:“那就是漠南出使使节持有的旌旗。大家记住了,前面的双角秃头破布代表着他们至少派出了两个使节,而后面的红色旗子么,据说是漠南王族专用的——关于这点,与我朝不同,漠南王族崇尚红色……哦,是凶兽啊……依我看,此次随行的应该是常丰王。你们是不是早就做好功课、只等今天大展身手了?嘿,我告诉你们,有时候死的东西活不了,即使咱们是礼部的官儿,也别总依赖书本。”

这一番话无疑让经验不足的新手们稳住了元神,随着远处的车马渐渐呈现在地平线上,紧张的气氛也在不断消散。

“萧恕?”孙歆也看见了那慑人心神的、画有凶兽的正红色旗帜。心念一动,他对上了辛非的视线,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敢置信与疑虑重重。

马上有人惊叹了:“啊?漠南王这么下得了手,居然舍得把嫡亲王弟送来和亲?”

压下不该表现出来的情绪,辛非歪嘴一笑:“送来和亲?嘿嘿,常丰王爷若是自愿前来和亲的,那我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除非,他的目标是咱们陛下。”

“……哈?哈哈……”讪笑几声,站在后面的几个人全都识相地闭紧了嘴巴,等待那排场甚大的车队马队慢慢靠近。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常丰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