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倒是忽然有了个办法。”温颜继续惊人不倦,“如意殿下在户部任尚书,国库的钥匙自然归您管着,您看……?”

这下子,就算如意去装傻蛋也没用。

于是如意瀑布泪了:“行了,你别说了,我大体上清楚了。”

“呵呵,微臣可什么都没说。”温颜微笑着,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可利用的,就抛下自怨自艾中的如意,自行离去。

如意忿恨地目送某黑心人士远去,嘴里念念有词:“国库,国库,他打主意都打到国库去了……呜呜呜,我的宝贝夜明珠……哪怕摔坏了半颗,我也会心疼死啊……”

——如意殿下,国库归您管是没错,可那里面的东西,没有一样真正属于您呀!

当孙歆抵达御花园的时候,温颜正指挥着一群小太监将夜明珠悬挂在平常人摘不到的高处,如意则蹲在花丛一角,没精打采极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如意回头,见是孙歆,不由得抱怨道:“你们礼部平白无故地放着好好的宴客大殿不用,偏跑来御花园穷折腾……干嘛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的……”

“啊,孙大人来了。”温颜面上漾着得体的笑容,迎面走向被如意抱怨到有些不知所措的孙歆,“大人请看,这边正要挂上去的,可都是如意殿下慷慨出借的宝贝呢!”

“本王从来不知‘慷慨’为何物。”如意嘀咕。

孙歆脚下滑了滑,镇定自若:“如此便可避免走水,温大人真是帮了大忙。下官谨代表礼部所有官员谢过温大人。”

“本王被无视了。”如意仍然在嘀咕。

孙歆的眉毛起劲儿地抽搐着,“也感谢如意殿下……相助。”

如意被现实打击得没了招架之力,温颜也不指望他在这种颓废状态下能说什么更有建设性的话,所以他越过了如意,笑道:“谢什么,大家都是为了今天能圆满完成任务,这点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话虽如此,还是要多谢温大人,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孙歆不冷不淡地道谢,又用在如意眼中看来根本就没有太大诚意的细小动作,朝温颜欠了欠身。

此时的温颜孙歆二人,简直像兄弟般亲切。如意唾弃地想道:虚伪!

不管如意脑中究竟有多少急待抛售的想法,宴会也还是要健康向上地开席。

眼见御花园里的大人们从三三两两发展壮大为成群结队,专司众人安全的御前侍卫副统领符旸不禁酿了一肚子的紧张,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因此,他一手按着剑柄,一手五指握紧手中宝剑,在暗处边巡视着外面的情况,边低声警告道:“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点儿!”

“是!”四面零零落落地传来回应。

待大安朝这边需要到场的官员们几乎齐全了,萧恕才带着人姗姗来迟。他刚一到场,马上就有辛非、孙歆等礼部官员上前应酬,如意更是不落人后,端起最可亲的表情,迎了上去。

尽管萧恕来得晚,却没人敢流露半分不满,因为有人比他更晚,那就是敏彦。

主角嘛,压轴出场方合常理。

悬着心在御花园待命的符旸一看见敏彦牵着宛佑,毫发无伤且意气风发地在逶迤的宫灯依仗中缓步走来,也顿时感觉心跳又回到了原来的速度。平时一直是符旸负责熙政殿的安全,而今天敏彦只用了一句“朕相信你”,就把他发配到了御花园喂蚊子。

再看看敏彦身后的御前侍卫统领,符旸皱起眉,心想:等宴会开始后,还是要特别关注女帝陛下的安危。

温颜不知何时回的熙政殿,紧跟在敏彦半步开外,这个距离甚至比御前侍卫统领孙正还要靠近敏彦。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刻意安排,令参加了今晚宴席的朝中老臣们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敏彦陛下已经不准备做更多的退让了啊!

萧恕只是默默地盯着敏彦劈山分海般地走来。等敏彦到了他面前,他笑着鞠躬行礼,道:“这几日,陛下圣体可还安好?”

“有劳殿下挂念,一切甚好。”敏彦淡然的嗓音中听不出任何破绽。

“那么这位是……”萧恕转头,笑看向贴在敏彦身侧的宛佑,“小王爷?”

“舍弟宛佑。”敏彦淡淡地介绍,似乎不欲多说。

而宛佑,早已被敏彦放开了手,他冲萧恕笑得甜蜜蜜:“你好啊,常丰王大叔。宛佑久闻大叔在漠南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品非凡呢!”

萧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眼前这个小鬼头消遣了,但他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击败。于是他当下也弯了眼睛,摸了摸宛佑的脑袋,假装看不到那孩子眼中在一瞬间对自己这个动作发出的杀气。

“敏彦陛下能有这么可爱的弟弟,真是幸福啊。”萧恕直起身,笑着对敏彦说。

敏彦只微微扯了扯嘴角,就算是回答了萧恕。然后她扬手,语气平平地说道:“王爷,请。”

“陛下,请。”

两人互让完,敏彦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上首,而萧恕也撩起了袍子,随敏彦、如意等人落座。然后,其他人才慢慢坐下。

硝烟终于扩散了。

辛非悄悄地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子,觉得自己可能过度体虚,要不然为什么最近总是直冒冷汗?

孙歆冷眼旁观,入座的同时,少不得拉了左手边的辛非一下,帮他把那身肥肉顺利地塞在小小矮几后的坐垫上。

“多谢多谢。”辛非抖抖地收起汗巾子,悄声对孙歆表达了谢意。

在敏彦第一个动筷后,令人食不下咽的国宴,开始了。

勾心斗角

敏彦身边站着福公公等人,由敏彦以下,左为如意,右为宛佑。如意之下正是萧恕,宛佑之下则为苏台。

放眼望去,萧恕的下首却赫然是兵部尚书孙应,如果坐着善打圆场的乐平也就罢了,但孙应果敢刚强,乃礼部侍郎孙歆的同族堂叔,绝对是朝中主战一派的核心人物。让他与萧恕毗邻而坐,若无其他深意,那真为一大败笔。

不晓得是礼部哪位才子安排了这么离谱的位次,竟还连番得到了尚书与侍郎们的认可。

幸而拙于言辞的孙应一旁坐着膀大腰圆、不容“小觑”的辛非,所以,即使他与萧恕在交流上出了问题,也有辛非可以帮衬。

再看其他漠南使节,分别被安插进了大安朝的官员队伍里。

这种化整为零的法子,美其名曰“缩短两国距离”。虽然看似和和美美一家亲,实则是用人海战术打散了对方的主力,让他们彼此之间少了许多照应。

萧恕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明知这是故意化解自己的力量,也没提什么太大意见,还对面有忿忿神色的随从们微微笑了笑,以示安抚。

宴行半程,大家正你吹我捧着,萧恕却忽然抛出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小王记得,陛下尚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妹妹,可是叫安妍公主?今日宴会,怎不见公主倩影?”

如意的酒杯歪了歪,微笑中的嘴巴也跟着酒杯歪了歪。

宛佑笑眯眯地抢答:“大叔有所不知,安妍皇姐向来是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啦!”

敏彦点头道:“承蒙殿下顾念。正如舍弟所言,舍妹不喜热闹更不谈国事,故而从未参与过家宴之外的宴席。”

“呀,这真是遗憾。”萧恕捏起酒杯,满脸失落地摇头,“本来还想见识一下贵国皇室第一美人的绝伦美貌,可惜、可惜……”

什么“皇室第一美人”!

众大臣全在心中无语了一回:安妍公主美则美矣,可距“第一美人”的封号,似乎差得不是一点两点。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位常丰王若认了第二,绝对没人能当第一。

“既然王爷这么希望了,”敏彦倒是端着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害怕对方下句将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那不如朕宣来皇妹,让王爷瞧个明白?”

萧恕起身拱手道:“不敢,不敢!其实小王并非心存轻浮,只是敝国有意与贵国结亲,却不知贵国意下如何。啊,说起来,敝国所选之人,还没觐见过陛下呢!太不应该了!”

说着,他一挥手,底下便有随从离席。

“这真是小王的失误,万望陛下海涵呐!”萧恕拱手致歉。

“无妨。”

敏彦面上做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冷道: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老把戏。

不小心瞥着敏彦无甚表情的样子,如意一下子就被酒给呛着,憋了一口气不敢笑出声来:这么不以为然啊!敏彦一定是又在腹诽萧恕的做作了。

想着想着,如意乐不可支,差点破功。他连忙正襟危坐,摆好了王爷该有的形象。转眼,却又见弟弟宛佑在对面朝他投来了鄙夷的一眼。

如意萎靡了:为嘛那个豆大点儿的娃也鄙视我?

温颜淡笑着将他们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只见一名面蒙轻纱的男子在两个随从的搀扶下徐徐步入御花园,走到敏彦面前,矮了矮身,然后一双白皙无暇的手缓缓地伸出,揭开那将他与外界阻隔了的薄纱。

好大一片忍也忍不住的吸气声顿时涌出:原来还有能同苏大人的美丽不相上下的男人!

首次见到萧近容颜的某些大安朝官员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冷冰冰的刑部尚书苏台。

与苏台乏善可陈的表情不同,这位男子似乎时刻都噙有一抹雅致得体的微笑,他的相貌是一种和煦的美丽,就像周身都围绕着轻柔细腻的气息,所以并不会使人感到寒气侵袭。

“这是小王最小的弟弟、枚太妃之子,萧近。”萧恕满意于萧近所制造的骚动,语气里无不自豪,“陛下,依小王愚见,舍弟确实是人间少有的美人。”虽口中说着“愚见”,但看看萧恕的脸——不带半分谦虚。

温颜眉毛一扬,不动声色地瞅了瞅敏彦。

敏彦幽深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停了片刻,她才稍稍提了提嘴角,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欣慰,轻轻笑了一笑:“算起来,萧近殿下既是枚太妃的爱子,那可不就是朕的表兄了么?真没想到,朕与表兄第一次相见,居然在这种场合……来人呀,赐座!”言语间,对萧近的出现分明没有丝毫惊诧。

马上就有三个小太监出现,两个抬着矮几,一个抱着坐席蒲团,摆放在了萧近身后。

萧近依然是矮了矮身,宛如天籁的声音于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谢陛下。”

于是,那些定力不足又刚从他的魅力中勉强拔出魂魄的官员,再次失去了神智,傻傻的,八成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不像话。

温颜环视四周,皱眉,掩嘴轻咳了一下。

失态的几位大人立即回神,尴尬地闷了头继续喝酒,同时耳朵也像其他人一样支着,专心听起女帝陛下与常丰王爷的巅峰对决。

几乎在温颜咳嗽的同一时间,敏彦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她当然不会特意回头对温颜说什么,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凭靠身前矮几的隔挡,翻了一翻,虚握成拳悄悄扣了几次。

发现了敏彦左手的小动作后,温颜低头,唇边难以控制地漾起了笑容。

福公公目不斜视地向前迈了一步,特意为敏彦添酒,借此挡住了温颜,也使他的笑免于被下头坐着的有心人逮着。

刚将酒倒满,福公公就听到了萧恕的笑声:“提起小王这个弟弟的美貌,那真是,一言难尽啊。”

笑得这么刻意,倒像是回答某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他朝萧恕那边定睛一看,原来是辛非在与萧恕对话。

中间隔着一个大活人,难为辛非还能发挥着他的本事,把萧恕半数以上的重心全都揽在了他那里。

“哦?王爷此话怎讲?”辛非被挑起了兴趣,圆圆的肚子紧贴在不堪重负的矮几边沿,直接越过了孙应,一手握着酒杯,杯中酒都快洒了也不自知,仍兴致勃勃地竭力伸长了本就粗短的脖子,往萧恕那边靠去。

更难为孙应,被当成透明人不说,还要承担肥肉压境带来的种种不便。而这位向来脾气不很好的大人,这回居然生受下了来自辛非的“压迫”。

“哈哈,那小王就要说说他小时候的事情了。记得小弟那年才三岁,我们……”

萧恕和辛非看上去确实很投缘,转眼间,两人已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边喝边谈,从萧近三岁扯到了十三岁,而且还有朝二十三岁奔去的苗头。

投缘归投缘,实际情况如何,那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由于距离较远,敏彦与萧近根本是不可能做任何沟通的,所以她只能透过余光轻巧地打量萧近几次。

几次后,敏彦的视线就被坐在辛非下首的孙歆抓住了。他顺着敏彦的目光看过去,入眼的是萧近端正的坐姿,以及那抹像被镌刻在了他面上的雅致得体的微笑。孙歆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么一位连封号都没有的王爷,想必在漠南的生活也很辛苦。

然而孙歆毕竟不是感春悲秋的人,只一瞬,他的思绪便转到了其他上面去了。

萧近其实就坐在工部尚书李大人后面空出来的地方,那里靠着一丛牡丹,所以未曾设下座位。如今添加了位置,反而让萧近的地位无形中比其他人高了一些。

同样拙于表达,李大人颇有自知之明,既然在最安全的乐平身边坐着,那自己还不如大吃大喝一番。

来赴宴就是享受的嘛!

是以,他早喝得满脸通红,大舌头连连之余,索性不言不语,竟学兵部尚书孙应那样,充当起透明人来。

默默观察着四周情形的乐平思忖:萧近紧靠牡丹丛,身边只有李大人能说上话,可看那位尚书大人,已经是个一张嘴只知吃喝的闷葫芦了。没人理会萧近显得缺了礼数,但是不是该出言搭话呢?会不会太突兀?

正这么想着,萧近反倒先朝乐平搭讪了:“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乐平一愣,随即笑道:“下官乐平。”

“吏部尚书乐平乐大人?!”没想到萧近居然低呼了一声,眼睛下移到乐平盘着的腿上,“您的腿不是在几年前的事故中……”

“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乐平直视的目光极其平静,可不知怎么,萧近就是产生了一种无处藏身的感觉。他不禁对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语焉不详地回答道:“出发前王兄教了我一些东西,呃,就是这边可能会遇到的人……”

乐平晓得他没说实话,却也没揭穿他。

当年的事件,乐平多少能猜出是与漠南方面有关。这些年过去了,他的腿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他可以不追究那些往事,但敏彦陛下还有亲人,说不定,只需太上皇陛下一人便足以使对方生不如死了。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笑了笑,对萧近说道:“下官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

敏彦冷眼听了半晌萧恕与辛非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建树的对话,也不出声打断。

孰料,萧恕不放过一切机会,插空就转向了敏彦,速度之快令辛非扼腕不已:“敢问陛下对舍弟可抱有与众不同的感情?”直接又大胆的问话,一度险些让大家栽倒在地。

“萧近殿下既是朕的表兄,朕自是要与他好好培养兄妹感情了。”敏彦滴水不漏地回答道。

“陛下,只有兄妹之间的感情可是不够的。”即使敏彦用表兄妹的关系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萧恕也完全不受她的影响,“今番,敝国愿将王弟送进陛下后宫,而我王对贵国公主的美貌向往已久,以能得佳人为荣,惟盼陛下首肯。而且我王许诺,若陛下同意,那么公主殿下必定稳坐第一大妃。”

这么大段文绉绉的话一说完,底下就飘起阵阵轻微的议论声。

辛非嘀嘀咕咕:“原来目标不止咱们女帝陛下,还想把咱们公主殿下一网打尽……”

孙歆八风不动地稳坐着,脚下狠狠踢了一下辛非。

出乎大家意料,自打宴会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孙应终于张了金口:“常丰王殿下莫不是在说笑?漠南王陛下年过不惑,安妍殿下尚不满双十,这其中的差距,手脚并用,也未必能数得清楚。”

孙应的话不可不谓为致命一击。想那漠南王已经四十四岁,也有了好几位王妃,年龄确实是个拒绝的借口。但是……

萧恕笑道:“当年枚太妃嫁与先王之时,先王已然五十有余,且先王只封枚太妃为七妃,这绝不可同年而语。”

糟糕,球被踢回来了。

如意刚想接下孙应的拒绝棒子,就听敏彦朗声说道:“漠南王将表兄送回故土,也算完成了表姑多年来的心愿。既然如此,朕理应作出一些表示——”

在如意不可置信的错愕中,敏彦冷静地下达了口谕:“特封安妍公主为祓王,十日后随常丰王共赴漠南。”

萧恕大笑道:“陛下果然爽快!谢陛下成全!”

与之相对比的是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如意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道:“十天……我的天……十天……十天能把嫁妆准备好么?”

总感觉烫手山芋又飞到自己这里来了啊!

某人四十五度仰角望天,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己任之多艰。

议论纷纷中,温颜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萧近。

即使被当做了交换物品,也没有怨言么?

棒打鸳鸯

宴会结束后,敏彦回到熙政殿,命令道:“从现在起,朕不见任何人——包括皇祖母。”

福公公领命退至门外,独留温颜在殿内。

“你也出去。”敏彦疲惫地以手支额,靠在椅背上。静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她睁眼,皱眉道:“温颜?”

温颜就站在敏彦身侧,他推了推桌上的参茶,“陛下的身边不可无人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