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

项述稍稍皱眉,沉吟不语,桓墨又问:“小兄弟知道驱魔师不?汉时…”

桌下,项述的手指在陈星手背上轻轻一点,陈星便明白项述之意,点了点头,假装好奇,听了桓墨所言,竟是与驱魔司传闻**不离十。

“嗯。”项述听完后也点了点头,桓墨煮好茶,说道:“两位请用,这是我前些日子,从赤壁蒲市上买回来的君山新茶。”

项述看着茶碗,一时只不动,陈星却正口渴,端起茶碗,项述似仍在沉吟,忽然外头又传来冯千钧之声,喊道:“有人么?”

众人终于来了,桓墨愈发惊讶,于是起身去开门。项述马上朝陈星说:“东西别乱喝。”

陈星知道项述这人是相当警惕的,之前一路上从来不让他乱饮别人给的食水,说道:“我先给你试下有没有毒…”

项述无奈,只得示意陈星看着,自己端起茶碗,倒是先替陈星喝了一口。

陈星:“你不是不怕毒么?”

项述顿时被陈星给堵住,那边桓墨却引着冯千钧与谢安、肖山、谢道韫与顾青一起过来了,冯千钧一看陈星,便道:“果然你们也在这儿!”

桓墨有点奇怪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谢安却笑道:“我们是太学中的同窗,相邀出来踏青,找这俩小子,可是找好久了。”

桓墨笑道:“兄台也在太学?”

“活到老,学到老嘛,”谢安笑道,“不惑之年,也是要勤修功业的。”

桓墨又看肖山,肖山还提着吃的,朝陈星说:“我饿了,我们吃东西吧。”

谢安说:“他是我们太学中的小小神童,五岁就能读书做文章了。”

“失敬,失敬。”桓温看肖山那模样实在不像读书人,但既然这么说了,也只好不多问。

冯千钧说:“实在叨扰桓兄了,我们正打算找个地方用晚饭。您要加入我们吗?”

桓墨说:“我倒是用过了,几位若不嫌弃,楼上还有客房,今夜也别折腾了,就在此地过一夜罢,明日待有船来了,再着人送你们过去。”

谢安当即叫好,自我介绍姓谢名白秋,几人就这么鸠占鹊巢,半点不客气,直接在桓墨的敞厅里开始吃晚饭了。

项述说了两人的调查所得,说道:“岛上怎么有这么一个地方,当真奇怪。”

陈星说:“避世之人总是有的,不过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陈星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诡异,却实在说不上来,众人参议后,吃了冯千钧带来的饮食,一时也无人去碰桓墨提供的茶饮,顾青与谢道韫虽着男装,却不像其他人般高谈阔论,先告罪上去休息了。

肖山伸了个懒腰,陈星便道:“我带你上去睡?”

肖山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好。”陈星便答道,上楼看了眼,只见楼上桓墨给他们准备了三间房并打了地铺,谢安与冯千钧睡一间,陈星便与项述、肖山睡一间,两个女孩儿睡一间。

项述却未曾上楼,坐在敞厅外,一脚侧一脚垂,面朝湖浪,腿前横放着那把腐朽的剑鞘。

待得众人散后,桓墨穿过长廊,见项述正对着洪湖出神,便笑道:“不睡么?”

项述答非所问,淡淡道:“沧浪宇,此间主人,一定是个雅人。”

恒墨道:“在下第一次听时,也这么觉得。都道人世如江河,可区区却只觉生逢世事,如骤遇大风大浪。时而于浪巅自在逍遥如万山千仞,时而又在浪谷排山倒海如灭顶之灾,沧海沉浮数载,不过都是大海上的无端兴灭罢了。”

项述礼貌地说:“听起来,桓先生一生中,倒是经历了不少事。”

“最难的,还不是这些,”桓墨笑道,“而是置身大海之中,你找不到方向。随波逐流,也是身不由己,永远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四周漆黑一片,太难了。偶有风平浪静之时,这海面下,却藏着更多的危险…”

“…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哪怕死无全尸,被这沧海吞噬,你的残骸,依旧被裹挟在这浪流中,不得解脱,无休无止。像不像一个人死后,还要遭受千秋万世的骂名?”

项述宽大的手掌不经意抚过剑鞘,深邃的双目望向黑暗中的洪湖,忽然道:“先生,你看这湖中,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错,漆黑一片,”桓墨说,“长夜漫漫。”

项述稍稍抬起头,双眼中现出了湖面所倒映出的绚烂星河,湖中银汉如与天接,从天到地,再从地到天,形成了一道闪光的环。

“可是天上,终有东西,指引你在海中行舟的方向。”项述眉毛一扬。

“你以为那是方向么?”桓墨一笑道,“执念而已,待得阴云过来,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执念?”项述说。

“年轻人执念不可太多,”桓墨说,“执念多了,难免便入了魔障。”

项述说:“都道不可入了执念,我倒是想着,若无这执念在,什么都想开、看开,人生不免也太无趣。”

桓墨仿佛有点意外,而后点头道:“嗯,倒是如此。”

“桓兄喝点我的茶?”谢安不知何时却出来了。

楼上。

肖山先钻进被窝里睡了后,陈星临时起意,忽想在附近走走,便轻轻下了楼去。

只听谢安在敞厅内,正与桓墨饮茶闲话。

桓墨在一旁煮水,于是笑道:“那就不客气了。”

陈星从敞厅背后过去,只听谢安又道:“桓家中人,我倒是好久没听说了,自从桓温失势之后,整族便如同人间消失了一般。桓兄从前在宣城哪位先生门下读的书?”

当年桓温乃是晋朝不世出的大将,领军北伐,乃是慕容家、苻家与姚家的劲敌。奈何功高自大,回朝后竟行废立之举,更要求加九锡封王。最后恰好是栽在了谢安手里,谢安也不正面驳他,来来去去只用一招——拖,最后成功把桓温给拖得驾鹤西归,晋廷上下于是松了口气。

也正因桓温之举,导致司马家如今对权臣非常敏感,生怕兵权欺主,方令朝廷、北府、皇权三方如今处于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桓墨说了些宣城之事,又提及桓温与王猛的故人之谊,陈星听见在说自己师兄,便偷听了几句,总觉得谢安像是在套话。

过不多时,听谢安与桓墨又开始讲论山水玄学,陈星便不听了,离开敞厅往外走,到得花园深处,找到自己先前在沧浪宇外所见的一座石塔。

项述在那石塔下站着,听见脚步声,从石塔畔朝陈星望来。

陈星:“我就说找不见你,原来跑这儿来了。”

项述:“一刻见不着护法就要到处找?怎么和肖山一个样。”

陈星说:“我是怕你跑丢了!”

项述说:“方才我绕着沧浪宇,走了一圈,发现此地石塔有点蹊跷。”

“是的,”陈星皱眉,说道,“哈拉和林也有,你还记得,是个守御墙,只是锁住了。”

项述说:“我怎么总觉得,这石塔就是哈拉和林的那个?”

“不,我记得这个锁孔,是哈拉和林没有的。”陈星摸了下石塔正中央,那里有一个凹陷进去的黑色锁孔,仿佛等待一把合适的钥匙。对此,他依稀有了某个朦胧的猜测,兴许沧浪宇这一遗迹,是项家传下来的?

项述示意陈星退后点,凑到那黑黝黝的锁孔前,朝里头看,侧头专注的表情,让陈星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你看不出什么来,”陈星说,“否则也不是禁制了。”

“有风。”项述说道,继而侧耳,贴在石塔的门上听。

陈星:“???”

陈星也学着项述侧过去听,两人面对面,一起把耳朵贴在石头上,他与项述温润的嘴唇相距不足一寸,呼吸的气息几乎快贴到一起,差点就要亲上。

陈星不自然地离开石门,项述咳了声,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起重剑,朝向那石门。

“尺寸刚好?”陈星说。

项述缓慢地将不动如山插入了锁孔中,陈星瞬间就惊了。

“方才我已试过一次了,”项述朝陈星说,“并无异状。”

陈星:“不不不…”

陈星的呼吸快要停了,抬起一手,搭在了项述持剑的双手上,说:“就这一次,项述,听我的。”

陈星祭起心灯,那光芒瞬间流转,充满两人的全身,说时迟那时快,将花园内映得如同白昼!

“等等。”陈星正在绽放心灯时,忽然说道。

项述:“?”

陈星:“喊他们出来么?”

项述:“不,先打开看看再说。”

陈星深呼吸,说:“打开以后,我可不一定能将它复原…”

项述:“一切我负责,开!”

陈星蓦然注入心灯,一时两人光芒万丈,心灯法力沿着智慧剑注入石塔中,一瞬间石塔门上以金汁绘就的法阵亮起强光!连带着整个庭院内“嗡”的一声,地面全部亮起光芒!

敞厅内。

“王右军的字…”

说到这里,桓墨话头忽然截断,脸上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谢安注视桓墨,眯起眼,也现出了奇怪的笑容。

“你笑什么?”桓墨忽然感觉到了危险。

“你笑什么?”谢安反问道。

桓墨冷笑一声,将手轻轻按在了案上,刹那间整个沧浪宇四面墙壁如碎纸般散开,飘往远方,木椽无声坍塌,屋顶消散,现出头顶星空。

谢安眉头动了动,莫测高深地看着桓墨。

桓墨:“谢安石,当真是多谢你们了,助我打开锁灵塔,取来…”说话间忽然色变,表情刹那僵住。谢安低声道:“桓先生,先别高兴得太早,你没发现方才喝下的茶,味道有点不对么?”

桓墨:“!!!”

庭院中,项述与陈星一起手持不动如山,陈星喝道:“开!”

一声轻响,紧接着石塔层层瓦解,砌起的石头重重飞开,狂风席卷而出,项述马上退后,一手挡在陈星面前,以背脊护着他,陈星双眼睁大,从项述肩侧看见了石塔之中那枚闪耀着金光的宝珠!

宝珠轰然绽出烈光,横扫开去,整个沧浪宇破碎,幻象消湮,现出一片荒芜的岛屿与丛林,废墟高处正在空中睡觉的肖山一个不留神,摔了下来,在半空中一声大喊,旋转,翻身,一手按地,落地。

冯千钧被挂在树上,顿时惊道:“什么东西这么闪?!青儿!青儿!”

远处传来顾青的大喊声,谢道韫喝道:“当心!”

两人显然也从树上掉了下来,冯千钧一惊,喊道:“等我!”

桓墨双眼失神,一手覆额,两腿一软,摔在地上,幻象消失,谢安面朝倒地的桓墨,忽然就有点手足无措,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喊道:“小师弟!我好像抓住了一个妖怪!你来看看?”

是时只见桓墨身上散发出一股黑气,那黑气竟是缓慢聚集为形体。

“谢安石,我竟是如此栽在你手中一次,”黑气传出嘶哑的声音,“你可以瞑目了…”

“何方妖孽!”谢安竟浑然不惧,抽出佩剑,怒道,“这就是你的原形?”

那黑气发出猖狂的笑声,放肆地说:“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么?认得我是谁不?”

“尸…尸亥?!”

谢安就这样完成了驱魔师人生的第一次抓妖,而且还成功地放倒了敌方阵营中的最大…最大头目,足以名垂千古。然而就在那短短瞬间,谢安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后退,跑!

“陈星!”谢安喝道,“护法——!尸亥来了!”

那黑气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喊,顿时在空中唰地朝着谢安扑去!

石塔开启,中间宝珠光芒万丈,陈星正要上去取,紧接着,黑暗里一个身影出剑,无声无息,直取陈星后颈!项述的速度却比那黑影更快,出手,凌空一握,抓住了剑刃!

顿时鲜血飞溅,项述竟是空手将剑一折,长剑发出轻响,被项述至为刚猛之力折成两半,陈星回身刹那,与偷袭者打了个照面。

司马玮!

司马玮没有头盔,断剑一挑,再取陈星脖颈,项述却一手按上陈星肩膀,借力跃起,身在空中,两腿荡开,回旋,脚踝锁住司马玮脖颈,两人一同旋转,将他拧翻在地!

“拿法宝!”项述喝道。

陈星被项述一推,两步冲上高台,跃起,飞扑,将那光珠揽进手里,石塔失去法力承托,坚石刹那垮塌下来!

项述将司马玮拧得在地上翻滚,再转身抓到不动如山跃起,司马玮缓慢爬起身,正了正被拧折的脖子,赤手空拳朝着项述扑了上来。

“像你这样的…”项述手提重剑,潇洒一让,司马玮顿时扑了个空。

“孤王可以打八个。”

项述冷冷道,继而回手一剑,一身闷响,司马玮胸甲顿时被重剑劈得凹陷,倒飞出去,背脊撞断了一棵大树,狠狠摔在了废墟之中。

“上次你们三个一起上…”项述提着剑,又是一步跃去。

陈星狼狈地爬起身,怔怔看着项述。

司马玮刚爬起身,抬手下意识要接项述那一剑,当场挨了第二剑。

“…下场还没明白?还不死心?还想偷袭?!”项述冷冷道,继而一剑挑起司马玮,侧身一扫,连环三剑,连声巨响中,司马玮又飞到五丈开外。

“别打了!”陈星马上道,“手下留情!可以了!”

“平时是不想和你们动手…”项述不等司马玮落地,又是斜斜一弹跳,飞身上了半空,司马玮于空中翻身,挥出断剑,手臂却在项述手中如竹篾般断折。项述满腔怒火终于爆发出来,怒吼道:“杂鱼!滚!”

那一下,司马玮险些被劈开两半,身体一折,犹如断线风筝般唰地飞往洪湖中,重击水面的刹那,发出一声爆破响。

项述收剑,陈星已忘了定海珠的事,满腔崇拜之情尚未出口,却见一人衣袂飘扬,如乘风揽月,惊慌失措地狂奔而来,喊道:“小师弟!师兄刚捉住了一只尸亥…”

那团黑气幻化为人形,轮廓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陈星手持那宝珠,项述横剑,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定海珠啊,找了我足足三百年了,三百年。”笼罩在黑气中的人缓缓说道。

谢安缓慢退到陈星身旁,冯千钧与肖山救了顾青与谢道韫赶来,各出武器,面朝那黑影。

“尸亥?!”陈星惊道。

那团黑气,正是在会稽地脉处所见的人影,是尸亥!

陈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未来与尸亥正面对上的那天,却完全未料,会在此时,在此地!

第71章 附身

“一、二、三、四、五…五个。”尸亥缓缓道, “来罢, 毁去我五名魃王, 正好替上, 为我守护万灵大阵…”

旋即, 尸亥化作一阵黑色狂风,轰然朝着七人掠来,众人马上以武器抵挡, 项述横剑, 陈星心念电转, 霎时感觉到了危险, 一步上前。

尸亥平地刮起一阵阴风,黑雾中的人形掠过项述身侧, 冲着谢道韫的身体蓦然穿了进去!陈星动作却比他更快,祭起心灯法印, 在谢道韫背上一拍!

尸亥刚渗入谢道韫身躯,陈星却以心灯轰然击穿了谢道韫的经脉,尸亥顿时一声狂叫, 还未来得及附身, 便被驱逐出了谢道韫的身体!

“嘿。”

陈星笑道:“再来?”

陈星唯一的心灯法术, 恰恰好就是这无形之物的克星,余人武器朝着尸亥身体招呼,所劈砍之处, 黑雾却纷纷消散, 尸亥毫发无伤。

尸亥旋转身躯, 随风而起,再扑向谢安!

谢安:“哎哎!”

一瞬间陈星又握住谢安手腕,心灯力量注入谢安全身,再一次将强行附体的尸亥驱了出去!

尸亥见状终于知道讨不到便宜,只得抽身,居高临下地审视陈星,一时竟没了办法。陈星不断思考,手中聚集起心灯,预备竭尽全力,哪怕拼着吐血昏迷,也要全力一击,予他重创。

项述却退后一步,说道:“定海珠已经到手了,不要与他纠缠,先走再说!”

陈星蓦然想起,手中握紧定海珠,尸亥却冷笑道:“走得这么容易?当真以为今天留在此处等你们,我会全无布置么?”

话音落,尸亥背后,洪湖水轰然激荡,湖面怨气炸开,一头腐蛟载着司马玮冲天而起!正是数月前,从会稽逃脱的魔蛟!

所有人蓦然抬头,尸亥拔高,喝道:“留下来罢!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跟我走,我便放过你们背后那两名凡人——”

司马玮扳正手腕、肋骨,驾驭那腐蛟朝着地面俯冲而来,尸亥依旧以黑气聚集形体,飞身上了蛟头。项述喝道:“散——!”

所有人同时转身,冯千钧带着顾青,肖山带着谢道韫,项述抱着陈星分开一扑,谢安连滚带爬,朝着树丛中跑去,托起那名唤桓墨的昏迷文士,喝道:“怎么办?!”

“不知道!”陈星从泥泞中爬起来,只见魔蛟一口毒雾撞击地面,项述捂住陈星口鼻,吼道:“别喘气!跑!”

尸亥:“这就想逃了?述律空、陈星,枉我还想与你们好好较量一番,也罢,你们走罢,既然今夜玩得不尽兴,便只好去湖畔村庄走走了。总得让新垣平吃点东西,你说对不对?”

冯千钧喝道:“回赤壁调集官兵杀它!”

若在此刻贸然撤离,赤壁县中毫无准备,兵力防守又十分薄弱,遭到这腐蛟屠杀,千万百姓死于非命,怨气只会更浓重。

岛上众人藏身树林中,陈星抓紧了项述的手,低声说:“我引动心灯,你一招解决他。”

“不行!”项述想也不想便否决了陈星的提议。

陈星:“那是尸亥,杀了他,就彻底解决了!”

“想办法用定海珠,”项述手指一点陈星手上宝珠,“我去拖延时间。”

“等等…”陈星尚未拉住项述,项述已一跃上了树去,同时一声唿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