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牢——”

“却扇——”

“拜堂——”

陈星与肖山、拓跋焱竖着耳朵,等到礼宾唱出“闹房——”时,当即一起冲了进去,大伙儿协力把冯千钧抬走了。

“哎!”顾青道,“冯郞!”

数人骑在冯千钧背上,冯千钧不料被按着,狂叫道:“等等啊!我还没揭盖头!”

“你们又做什么?”项述与谢安正说着话走来,见他们正使劲闹冯千钧,不禁皱眉道。

陈星马上道:“没做什么!只是好奇他到底有没有九寸!”

冯千钧:“我…你!天驰!”

“你自己说的!”陈星说道。

肖山与拓跋焱本来骑在冯千钧背上按住他,一见项述来了便跑了。

冯千钧谢天谢地,拉好裤子,说:“还好项兄弟你来了…”

项述却抱着胳膊,一步过去,也跨坐在冯千钧身上,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时候朝星儿说这等话了?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冯千钧大喊道:“救命啊——”

宴席一侧,鬼王与司马玮各自坐着,面无表情,还在等拓跋焱。

“你成过亲么?”司马玮朝鬼王问。

“忘了。”鬼王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朝司马玮问,“你呢?”

司马玮若有所思,说:“应当是有的,这几日里,我查了下生平事迹,有过夫人。”

鬼王“唔”了声,说:“我认不得如今的字,看不懂,过段时日,还须找个先生跟着学学。”

“王猛呢?”司马玮说,“怎么不来?”

“他又不认识他们,”鬼王说,“回去找苻坚了罢。”

陈星在隔壁另一桌扔了枚花生过来,司马玮与鬼王便马上一起转头,都试着去接那枚花生,最后鬼王衔住了。

陈星还要扔,项述说:“别玩了,吃罢,吃完赶紧走,吵得头疼。”

肖山与拓跋焱各拿了个唢呐对着吹,项述都快被吵疯了。

陈星说:“你就是想回家去,再不聚聚,以后能见着的时候都少啦。”

项述说:“那你与有九寸的人聚去罢。”

陈星说:“你不也有九寸?我看还不止呢。”

项述说:“你又知道?”

“我现在给你量量…”陈星按着项述就要摸,项述马上道:“别闹!”

“怎么这么自觉?”陈星抱着项述的腰,笑道。

皇帝过来了,陈星马上放开项述,竭力憋出点大驱魔师的气势,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来看看新任的大驱魔师。”司马曜难得主动来参加一次成婚之礼,说道,“两位好啊。”

陈星站着行了个礼,项述这个时候实在不方便站起来,莫测高深地朝司马曜一拱手。

“大单于当真要走了么?”司马曜也不介意,在一旁坐下,毕竟项述也曾是国君,又道,“陈先生这大驱魔师也不当了?”

项述答道:“不过随便走走。冯千钧也并非大驱魔师,只让他代管着,过得几年,待新人学起来,便也传下去了。”

司马曜点头,叹道:“两位一定要回来啊。”

陈星答道:“肯定的,为陛下找到生发灵药就回来!”

司马曜马上道:“那很好,那很好!”接着又起身,说:“我看看谢安去。”

项述只是坐着,又瞥了陈星一眼,陈星把手放他大腿上,随手摸了下,今天项述袍穿了白色的武裤,丝绸段子滑滑的,摸起来很舒服,胸膛上裹着的绸缎武袍也总忍不住让陈星想摸摸或捏几下。

“下去了吗?”陈星问。

项述凑近些许,在陈星耳畔威胁道:“方才下去了,你一摸又起来了。”

陈星侧头看他,舔了下唇,说道:“你一定不止九寸。”

“待会儿让你用自己来量量有几寸。”项述又道,“教你量足三天三夜。”

陈星:“…”

“差个慕容冲没到,”谢安有点唏嘘,朝冯千镒说,“不然人就算真齐了。”

“与他也不熟。”冯千镒说道,“清河倒是请了的,没有来罢了。”

满厅正热闹时,谢玄忽然匆匆进来,看了眼,越过宾客,朝司马曜说:“陛下?”

忽然间,厅内纷纷安静下来,谢玄声音不大,前来参宴的满堂宾客,却听得一清二楚。

“苻坚崩了。”谢玄轻声道。

太元十年,淝水之战后,慕容冲整军,收敕勒川鲜卑旧族,平幽州一地,攻陷长安,大败秦军,称帝于阿房宫,继大燕之正统。

是年,苻坚逃离长安,败于姚苌之手,落俘。

八月廿六,苻坚被姚苌缢死,大秦分崩离析,诸胡各散,北方重陷四分五裂,或回往敕勒川,或据地为王,苻丕于晋阳即帝位。

同年,冯千钧成婚后,谢安一病不起,数日后咳血而亡。

晋举国哀痛,谢安获“文靖”之谥,发丧当日,江南一地四百万百姓涌入建康,司马曜亲自扶灵,悲痛难抑,葬于钟山。

驱魔司举司列匾:万世恩师。

建康满城哭声,灵枢缓慢前进,一人戴着斗笠,手上戴着四色玺戒,手里提的一双木屐只剩一个,好奇张望,唏嘘不胜,感动得老泪纵横,正是谢安本人。

谢安蹑手蹑脚正想离开,一回身,险些撞在自己侄女谢道韫身上。

谢道韫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谢安:“嘿嘿嘿。”

谢道韫:“快来看一看啊!谢大人根本就没有死…”

谢安赶紧捂住谢道韫的嘴,把她推到箱里,说:“叔得走了!还给你磕头不成?别闹!”

谢道韫眼眶通红,忽然抱住谢安,哽咽不已。

谢安笑了起来,摸摸谢道韫的头。

傍晚时分,一声清啸响彻山林,谢安背手,驾驭飞剑,破空而去。

是年,深秋。

陆影坐在鸣沙山下茶棚中,将信折上,附了一张小小丝笺,分作两封,又在内里放上两片树叶,写上“肖山启”与“拓跋焱启”,交由过路驿使送走,再持一根木杖,跟随商队,走向更西方。

暮秋节前三日,肖山回到敕勒川中,继任匈奴单于之位,这一年的暮秋节隆重无比。

这天清晨,肖山正升帐接受祝贺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喊,所有人忽然齐齐转头,下一刻,全部涌了出去,将肖山扔在匈奴王的帐篷里。

肖山:“???”

肖山也跟了出去,只见项述正在敕勒川外拴马,陈星则将马车上带来的南边的货物分给族人们,笑道:“我回来啦!”

肖山登时大喊一声,冲上去,骑在陈星腰间,搂住了他。陈星顿时失去平衡,被肖山扑倒在地。

“你已经十八岁了!”项述怒道,“比陈星还高,还这么扑?”

“你是匈奴王了!”陈星也怒道,“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

肖山正高兴被教训了,只得站到一旁,不住瞥两人,不片刻又嘿嘿笑了起来。

“还好赶上了。”陈星无视了哄抢马车的一群胡人,说,“快给我回帐篷里坐着,正想给你封王呢!”

项述将一个包袱扔给陈星,肖山走在前头,生气地回头说:“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本来不想来的,”项述说,“是陈星闹着要来。”

肖山说:“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口不对心?”

陈星哈哈大笑,说道:“他不就是这么一个口不对心的人么?”

肖山又问:“他们呢?”

“谁们?”项述皱眉道,“我俩陪你还不够?还想找谁?”

肖山不说话了,陈星说:“道韫本也想来,不过刚好成亲,说明年再来朝你补道贺,冯大哥与青儿去她婚礼了。”

陈星拍了拍肖山的肩膀,鼓励地笑了笑。

“魃糖呢?”肖山问的是司马玮。

“与鬼王在路上了。”陈星说,“贺过你接任小单于后,他俩正想去卡罗刹玩。由多来了吗?”

“来了,”肖山说,“和他爹娘在一处。拓跋焱呢?”

“去丝绸之路了。”项述不耐烦地答道。

“温彻与新垣平去了襄阳,”陈星说,“没通知上。慕容冲当上皇帝正忙,清河也走不开呢。”

肖山只得作罢,转过身倒退着走,他已有了大人模样,但朝着项述与陈星时,仿佛又成了小孩。

陈星看见不远处的阿克勒王与王妃,那多罗已经会走路且跑得飞快了,由多正坐在树下,朝他们仰头示意。

陈星吹了声口哨,喊道:“项述!过来!”

项述:“…”

那狗一听到陈星声音,顿时警惕转头,继而吐着舌头,尾巴狂摇,朝他冲了过来,扑上陈星就要舔。

“你怎么吃得这么胖了?!”陈星难以置信道,“这才多久!”

项述:“就是,陈星,你怎么这么胖了?”

“别狗明明叫项述!”陈星纠正道,“来,小单于,请升帐让我等行礼。”

陈星带着众胡人进了帐内,肖山眼眶忽然发红,坐到王榻上,陈星预备行礼,笑了起来。

“别!”肖山道。

项述却抬起一手,制止了肖山,吩咐道:“坐好。”

项述曾是大单于,不必朝肖山跪拜,陈星乃是有羽冠之人,按敕勒川的规矩,佩羽冠者与单于平处而论,其实也不必拜,但陈星依旧以汉人身份,站着朝肖山行了个汉礼。

“四海草原乃大单于之地,”陈星笑道,“匈奴人千里沃野,乃小单于伊图邪山的天下,我等奉大晋驱魔司各长老、代管大驱魔师冯千钧、某散仙谢氏,并七位天下魃王,特贺小单于升帐。羽冠一顶,聊表心意。”

说着,陈星持包袱,解开,项述取出其中十六色羽冠,肖山满脸震惊,稍稍低下头。

项述亲自为他戴上,这十六枚尾羽,来自与驱魔司中渊源颇深的十四人与魃,陈星、项述、谢安、冯千钧、顾青、司马曜、慕容冲、清河…等等所赠,除此另有一枚凤凰羽、一枚孔雀翎,乃是陈星与项述途经太行山时借宿,某日醒来,忽见桌上出现,想来是重明与孔宣赠予他们留念,亦是妖族予人族的馈赠。

恰好借花献佛,陈星做这顶羽冠时,便将它一并送给了肖山。

项述正过羽冠之后,沉声道:“你将是一位了不起的单于,伊图邪山。谨记从今往后,止息兵戈。”

陈星又认真道:“愿神州天下,汉人与胡人,再不开战。”

这一年的暮秋节没有下雪,拓跋焱等魃王抵达敕勒川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项述却与陈星动身离去,一路往西,绕过敕勒川。

“接着去哪儿?”陈星说。

“找车罗风下落。”项述说。

陈星心想为什么又是去找车罗风?!既给他添堵,又给我添堵吗?!

然而陈星一动念,项述便感觉到了,说道:“你不喜欢我去找安答?为什么你能这么绝情?”

陈星道:“我没有!好…好吧,找就找罢,柔然人后来迁去了哪儿?”

项述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果然你还是无所谓,也不像从前,终日吃车罗风的醋。看来已不怎么在意我了。”

陈星又抓狂了,怒道:“什么都是你说完了,我不让你去找他有用吗?明明你也不会听我的啊。”

项述不说话了,陈星郁闷道:“你看别人家,新垣平是怎么对温彻的…”

项述:“新垣平是驱魔师,温彻才是护法。”

“我不管!”陈星不悦道,两人共乘一骑,陈星坐在前面,项述骑在后面,陈星转头,忽然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下。

“喂!规矩点!”项述一脸漠然看着陈星,“又乱摸?”

“今年塞外挺暖和啊。”陈星脸上有点发红,说,“先前你答应了我什么?可不要赖账。”

项述却变戏法般,手指间亮出一条黑布。

陈星:“???”

“干吗?”陈星茫然说,“看不见了。”

陈星被蒙着黑布,就像那年,在一片黑暗里走进牢房,凭着心灯的指引,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项述一般。

“当初你不是装成小瞎子,在朱序的牢里找到了我?”项述在陈星耳畔说。

骏马转过阴山山脚,视野忽然变得无比开阔。

陈星说:“对啊,你喜欢这样吗?”

项述环住陈星的腰,从背后搂着他,侧头端详他蒙上黑布后,高耸的鼻梁与红润的唇,眼里带着笑意。

“那现在…来吗?”陈星心心念念,特别是在奔马上玩的那天。

枫林掠过,项述一夹马腹,马匹经过清澈的小溪,满溪流水,漂满了如繁花一般的枫叶。

“其实孤王没有骗你,当真不会奏琴。”项述忽然又说。

陈星:“???”

“都是后来学的,”项述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因为想弹琴给你听。”

骏马载着他们,驰过铺满红叶的枫林,掠过草原的秋风散尽,枫叶纷纷落下。

宴席总会散场,风亦会停散,雪也将消融,但在那桃花盛开之地,终有一片温柔乡。

骏马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穿梭,载着他们驰过无数光影,一片片落下的枫叶映在暮秋节后灿烂的金阳下,就像窗棂上一道道天光映入的画卷。

枫林尽头,与天地相接之处,出现了饰满繁花、草海中央的一座金钮青庐,背后是绵延的雪山。

一念千万里,一眼千万年。

就像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被一笔收入了这绚烂的画卷里。

在这画中,有雪、有云,有山,有海。

停散的风复又开始卷动,吹起远方的幡旗,指引着他们跨过山海,直到那座小小的青庐。

——定海浮生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