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没话讲。”

“别气拉。”何心眉追上来,“这不是在哄你高兴嘛。”

“我知道。”轻眉顿一下。“谢谢你。”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又是秋末初冬,地上满是落叶。何心眉边走边踢着脚边的叶子,百无聊赖。

“你说老蒋会不会和你家里说?”

“我就怕这个。”轻眉紧咬下唇,紧蹙眉头。“我眼皮一直在跳。右眼跳是灾还是财?”

“忘了。反正不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就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废话!”

我对你承诺

厨房里刘阿姨正在大显身手,看见轻眉回来,压抑不住地笑:“叶先生回来了,今天在家吃饭,我多做了几个菜。小眉你换好衣服出来我就摆上。”

轻眉心下一惊,勉强对刘阿姨笑了笑回自己房间。

小叔叔在书房里,她畏怯地站在门口小声说道:“叔叔,你回来了。”

他恩了一声,电脑前的头抬也没抬。

轻眉甚是忐忑,手忙脚乱地帮刘阿姨摆好餐桌,叶慎晖才出来坐下。

刘阿姨家里上有重病卧床的老人,下有读书的孩子,负担很重,一般做好晚饭就匆匆下班回家了。平常里,偌大的餐桌也就只是她一个。可今天分明有两个人,却比平时还要静谧,只有几声汤匙撞击的声响。

轻眉几次偷眼看去,叶慎晖静如寒潭般的表情,喜怒难辨。

她揣揣不安,一碗饭食不知味地填进去,压在胃里沉甸甸,像块石头一般。

好不容易挨到叶慎晖也吃好,她把东西收拾进厨房,问他:“叔叔,要不要喝茶?”

叶慎晖只有咖啡瘾,不过要求很高,现磨咖啡豆再煮出来需要一会时间,轻眉实在不愿意这样和他耗下去,恨不得立马闪回自己房间。而沏杯绿茶就快多了。

他点头。

轻眉呼一口气,端出茶放在他面前,躲进厨房洗碗碟。

“那个男同学叫什么名字?”他在身后问。

手上的碗差点滑掉。他什么时候进来厨房的?

“哪个?”她结结巴巴问。

“还要和我装糊涂?你们班主任的电话都打来我办公室了!”

“叫于鸿辰。”她小小声道。

“同班的?”

她摇头,“他高二。”

“怎么认识的?”

“我经常去大佛寺,他也在那里学棋。大佛寺后面有个棋社。”她的声音越来越细碎,明明心中坦荡,可是在他寒冽的目光审视下,辩解的勇气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

……

偷眼一看,小叔叔胸口起伏,下颚抽紧。她又是一阵心慌。

“难怪你成绩一路上不去,原来你时间都荒废到这上面了。”

“我们没有什么……”她委屈难抑,“就只是……”

我们?死丫头和他说什么?我们?叶慎晖暴怒:“没有什么老师打电话来?没有什么学校里传那么多话?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放学游荡不回家,星期天出去和男生逛街不上补习课!学棋?我看他是学泡妞!你这丫头才多大就知道和男人拖手溜马路了?叔叔专门帮你请家教是为什么?不是为了让你将来打混过日子!好在爷爷奶奶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你怎么和他们交代?”

“没有,真的没有。他和何心眉一样都只是同学朋友。我没有和他拖手溜马路。”她委屈地摇头。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叶慎晖心里微微一软,“和叔叔说那个男同学是怎么回事。老师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家长说这些。”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她哭出声,“就是同校,在大佛寺见到打了个招呼,以后就经常说话。何心眉也经常在一起的。”

“那怎么没有扯上何心眉?”

“谁知道!”绷紧一晚上的心弦突然松懈,委屈失望气愤齐齐涌上来,泪水止不住地淌。“于鸿辰就住旁边金盛,有几次顺路和我一起回来,大概被其他同学看见。”她越哭越觉得委屈,“明明什么都没有,你们要说得那么难听,今天放学了蒋老师喊我去谈话,你一回来就骂人,我……”

叶慎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从下午接到电话一刻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急怒攻心。公司草草开完会匆匆回家,明明焦灼着想质问,却又在听到她关门换拖鞋的一瞬克制住激荡的情绪,思考如何小心处理,又站在她的角度想象她的感受。

他伸出手想帮她把腮上的泪擦掉,见她往后躲避,他不由暗自咬牙。

“叔叔是担心你。”他语气放软,“你还小,外面有很多事情你不懂。叔叔是怕你吃亏上当受伤害。”

她还在抽泣,但是没有再拒绝他托住下巴的手。他的大拇指在她面颊抚过,指上湿漉漉的。他暗恼自己刚才的暴躁。

“补习课我一直有上的,星期天下午我才去大佛寺坐坐。也不是每个星期都去。”她轻声解释。

他点头。

“功课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了。没有别的就最好,有的话也要等将来考上大学再说,好不好?学生还是课业最重要,不能分散了精力。叔叔实在不想送你去国外读大学。”

她打着嗝乖巧地点头。

“以后尽量少和那个同学见面,好好读书。”

“恩。要上自习课了,我该走了。”

车窗滑下,初冬的风很是萧索冷冽,仿佛要刺入骨髓,叶慎晖的情绪此时才完全平复下来。看一眼身边的她,眼圈还是微红的,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在白皙的颊上投下一抹阴影,嘴巴委屈地嘟着。感觉到寒风小脑袋似乎快缩进外套的领子里。

他心里叹一口气,车在校门停下,把后座的书包拿过来递给她。

“我下了。”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叶慎晖拉住她的手。

轻眉回头。

“小眉,叔叔是为你好,不要生叔叔的气。”他说的如此郑重,轻眉不由得阖首。

“还有,答应我,以后少和他见面。”他的声音镇静,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但是眼底分明挣扎着祈求与期待。她心中震骇,“答应我。”

“好。”她仿佛被魅惑一般飘摇在风里,胸中激荡的尽是那一刻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望着那抹银灰绝尘而去。

宋书愚的交际圈

“刚才那个是谁?”何心眉发挥她八卦的特性,“极品啊极品,要不是我目光如电,差点就错过了欣赏的机会。”

“我小叔叔。”轻眉神色淡淡地,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

何心眉张大嘴。“就是和你住一起的那个?你就是住在他家?”

轻眉第一次感到有些不耐烦,“那也是我家好不好?”

“难怪你对于鸿辰不来电,原来天天对着个超级大帅哥,早免疫了。不过就是老了点。”她总结。

“拜托,我叔叔才三十。”

何心眉想继续问他为什么还没结婚,看看轻眉微蹙的眉又把问题都吞回去。

“老蒋还是打了电话了。”轻眉满足她的好奇心。

“过了?”何心眉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不过挨了一顿教训。”

“那也在所难免,过了就好,我还怕你哭鼻子。”偷眇一眼,“还真哭了?”

“凶得跟鬼一样,能不哭吗?已经够委屈了。”

“那现在怎么办?和于鸿辰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我和他没关系。我警告你哦,何心眉,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当我求你了。”

何心眉手托下巴,忿忿不平地撇嘴,“我才没那个闲功夫管你的事。”

十二月底的天气冷得骇人,轻眉体质偏寒,每到冬天便手脚冰凉,穿再多也不管用。这几年气候转暖,济东的雪量极少,可现在才下午四点,天色已经阴霾灰暗,不知道是不是要下小雪。

她呵口气暖手,出门时忘记带手套,只能又揣回口袋里。脑袋又往下面缩了缩,还是觉得冷。

元旦将至,街面上人流不少。她已经无奈地放过了两部公车,车上人攒在一起,她遥遥望见已觉害怕。

一部白色X5在她面前停下,车窗玻璃滑下一半,露出张迷死人的俊脸。“小眉,上来。”

她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抬脚上车。暖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喷嚏。

宋书愚接过她的帆布背包,“什么东西这么重?”

“书。”她又打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才从书店出来。”

“远远看见你还不敢认,才多久没见又长高了。”

她倒是不觉,只恨自己长得慢。

“今天象牙塔的公主出巡啊,跑到城堡外面来了。”他调侃地说。

“什么啊。”她白他一眼。不知自己眉目间娇俏可人,直把宋书愚白得心神一荡。

“陪你宋哥哥吃饭吧。你宋哥哥这两天又遭遇失恋,很是落寞啊。”他神采飞扬的紧,哪里看得出一丝落寞来。

“我要回家,再说了现在才几点就吃饭?”

“先去坐坐。今天小五攒的局,热闹着。”他纤长的手指随着音响里的黑人街头说唱的调子不停打着拍子,看起来心情很好。“回家也是对着四面墙,你又不是坐月子。”

小五是谁轻眉不认识,不过宋书愚说的倒是真话。年节前叶慎晖越发忙了,公司的事情要处理,有些关系一定要亲自走动,轻眉快半个月没见到叶大人真身。

见她没反对,宋书愚手腕微转,宝马X5在地面平滑地打了个弯,换了个方向。

到了地儿,自有人上前帮忙泊车。楼梯旁巨大的一丛水晶灯自顶倾泻下来,光芒璀璨,贴金壁纸,曳地金色织锦台布。轻眉很少出入这种场所,不过性子向来淡漠,倒也不觉得如何拘谨,只是奇怪以宋书愚在东大教书的工作怎么负担得起这种消费。

经理殷勤谦恭地把他们引至二楼包厢,打开门烟雾弥漫,烟酒味香水味混杂着扑面而来,轻眉不由得捂了下鼻子。

里面很大,中间摆了两张麻将台,正玩得热闹,一圈沙发上坐着几个美女,见他们进来,美目流盼。

“呦,宋公子拐了哪家的小孩儿来?”麻将桌上的一个男人问。

另一个从头到脚把轻眉打量一遍,眼睛停在她白帆布球鞋上,然后瞄了宋书愚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小愚子换了口味了?喜欢这口也不早和哥哥说。”

宋书愚帮她把脱下的羽绒服连书包一起丢沙发上,才说:“小五你一边切,说什么浑话呢。这是叶慎晖侄女,叶家小公主。”

他这一说,两桌麻将上的人头都扭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轻眉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其中有几个与叶慎晖相熟的,一个就笑骂:“你长了豹子胆了,给叶老四知道非扒了你皮不可。”

“他还要感谢我呢,带他们家小公主见识你们这些社会阴暗邪恶面,打定预防针。”

宋书愚惹了众怒,一通笑骂。正好一圈摸完,桌上一个大美女袅袅娆娆地站起来:“宋公子你接班,我歇会。”

“Vivian,才摸了这一会儿就累着了,再来两圈不要大喘气?”有人调笑地说,一阵哄然。那个Vivian也不生气,娇嗔两口,径直在小五后面坐下。

宋书愚也不客气,坐到她的位置。“小眉,来帮宋哥哥看牌。这些都是狼,你仔细看清楚了。”

轻眉搬张椅子坐到他身后。她这些年因为何心眉的感染性格开朗明亮不少,很多东西不象以前那般抗拒。今天这些人是她从未触及过的,他们说的话,美女顾盼间的风情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物什,让她好奇不已。

“仔细瞧着,这小孩儿长得有点象我们Candy。”Vivian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一直在打量她。

“说到Candy,好一阵没见过了。”另一桌的一个问。

“快考试了,她不象我们,有这么多时间和你们胡混。”

“你什么时候和我们胡混了?都是和小五一起。”

“一边去啊。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把自己坑里的萝卜抱紧了就得了。”

七点过了点,麻将桌撤下,开台吃饭。宋书愚捂着轻眉的杯子不让他们倒酒,直说她是未成年喝酒影响发育,把轻眉脖子都臊红了,众人碍着轻眉身份也不好强劝。倒是宋书愚几圈洋酒下肚,眼角眉梢都是春色,几次帮轻眉夹菜望着她,水汪汪地眼波直泛桃花。

拼酒到一半,已经有两个酒量浅的冲进洗手间大吐。轻眉无奈,只能走去外面问了侍应生位置。走到走廊尽头,一个穿了套简约的黑色毛料西裙,身材高挑的美女推开了洗手间木门,低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轻眉惊疑地望着她的背影喊出来:“江姐姐。”

原本是我的

江秀琳回国已经两年,在国土局工作。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听说过安诚联合叶慎晖的名字。开始还以为同名者众,后来从八卦新闻里知道海阳叶家,东大毕业,联系在一起方醒悟过来。

以前便清楚他有鸿鹄之志,想不到几年间他的事业已经发展如此。

她不知道有一次与老公刘志明在星汇城购物时,叶慎晖已经见过她。他站在星汇城的PRADA里,隔着落地大玻璃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回身接过信用卡,与陈然走出门口,往另一个方向携手而去。

暗地里,她猜想过很多次再遇的情景。她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那一刻。那时,她该说什么?“你好。”这样吗?还是假作惊讶:“啊,原来是你!”

不是不期望的。

老公刘志明很温和的一个好人,体贴到她找不到一点错处,家世显赫但没有纨绔之气。同学朋友同事都艳羡她找了个好人家。可她为什么不满足?她的人生就是这样,在这寡淡如水的生活里埋葬掉?

终于在年底无数的招待宴请中见到他,没有惊讶没有愕然没有慌乱没有流连,什么都没有,她终于了解了,属于她生命里最激情的那一段早已消逝掉,甚至在他那里无迹可寻。

执意地盯住他,她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带着孩子气的执拗与不甘。看着他在一众权贵中如鱼得水应酬自若,得体而不失矜持。他是她的,他本来应该是她的。

酒席散尽,老公电话过来,她说接下来还有安排,不用来接。实际上,她站在门口萧索的风里等待他的出现,风很大吹得她长发飘摇,她打着哆嗦竭力保持着傲气。

黑色奔驰在门前停下,叶慎晖在后座打开门,“我送你?”

“去哪里坐坐好不好?”她打破沉默,没有发现自己语气里有丝央求。

找了间生意不太好的咖啡店,他点起一枝烟,火光燃起的一瞬照亮他方正的下巴,又转回若隐若现。他帮她点了绿茶摩斯,刚才在酒席上她食不知味,这客绿茶摩斯更觉难以下咽。

少女时极爱济山宾馆的甜品,绿茶摩斯就是其中一样。那时他囊中羞涩,济山宾馆又是省府的接待宾馆非一般人能渴望。想不到他还记得,眼泪滴了一滴到衣襟上。

“听说还不错?”倒是他先问。

“还行。”

他点头,不置可否的。

“你父母还好吧?叶伯伯好象也七十了。”她很想和他说些什么,她当时的挣扎,亲情前的萎缩,出国后的思念,婚嫁后的平淡还有此刻的不甘。可是在他淡漠的气场包围中,一切都那么难以启齿。

“七十多了,身体不错。老爷子喜欢锻炼。”

……

……

“听说你还没结婚?”

他笑一下,“太忙,顾不上那些。”

她见过陈然几次,明媚艳丽,人情练达。八卦里有她的位置,所以江秀琳当时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

“慎晖,对不起。”她嗫嚅着,“当年是我太幼稚,以为爱情就是追逐,就是难分难舍,我……”

爱情?叶慎晖淡笑,即便是现在,爱情需要的付出和牺牲她又能懂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