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带惆怅的思绪,很快就被善梧给调开了。

“杞人忧天。”善梧干净利落地道,“你来得正好,上回教你背了半本《朱子格言》,你都记住了没有?背给我听听?”

善桐大叫一声捂住耳朵,抬腿就想跑,被善梧一把捉住,大笑道,“来了还想走?嗯?背不出,就得打手心!”

屋内顿时就响起了兄妹俩热热闹闹的笑闹声,连北屋的楠哥都住了手中的功课,竖起耳朵听了听南屋的动静,他略带渴望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又坐直身子,又喃喃念叨起来。“子曰:南中已有人云,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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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善桐的担心果然就成了真。

姐妹几个才起了身,一家人进正屋给王氏问安时,善榆一进屋便抽着鼻子,纳闷道,“哪……哪来的怪味道。”

王氏也皱起眉头,“可不是,一大早隐隐就闻到味儿了——”

众人也都纷纷抽着鼻子,都道,“可不是有些味道!”

还是善榆道,“这不是粪肥的味道吗?哪——儿来的?”

正是七嘴八舌时候,望江掀帘子进了屋子,面色罕见地有了几分难看,她附耳在王氏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氏脸色丕变,一下就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地道,“好大的胆子!”

她一下又冷静了下来,吩咐望江,“找人打扫一下,再洒些土上去,盖一盖味道。”

众儿女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色,除了榆哥之外,就连善樱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榆哥才要说话,得了善桐一个眼色也就不出声了。气氛正有些沉闷时,二姨娘一掀帘子火急火燎地冲出来,嚷道,“太太!是谁这么大胆,在咱们家大门口泼了粪!”

她气得是一脸通红,似乎只要王氏说个名字,就要挽着袖子上门干架去。王氏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孩子们,微微地摇了摇头。二姨娘却根本没有回过味来,见王氏不说话,她急得直跺脚,“您这佛爷一样的性子,怎么就不会生气呢——”

还要再说时,大姨娘上前在二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把她拉了出去,王氏若无其事地坐下来,举筷道,“吃饭,吃饭,吃了都有事忙呢。”

这一顿饭善桐就吃得没滋没味的,心底似乎已经垫了一大块肥肉,说不出的腻味恶心,她只吃了小半个馒头就再吃不下去。王氏看在眼底,心中越发恚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吃完饭,见望江进来点了点头,便嘱咐善榴,“今儿出去多带两个人吧。”就站起身来,自己带走了两个丫鬟,先出了院子。竟似乎一点都没将这无名氏的挑衅放在身上。

善榴自然也是一片淡然,催促着弟妹们换了出门的衣裳,便领头出了院子。

一关院门,众人就见到青石板上一片土迹,便都绕了开去不提。善桐心底憋着一股气,小脸绷得紧紧的,跟在姐姐身后左顾右盼,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找到这胆大包天的主使者。连善榆都看出了她的不对,格外望了她几眼,便拉住善桐的手低声问,“怎、怎么,出什么事了?”

善桐才要说话时,一眼就看到了温三爷斜倚在巷口,她一下气血上涌,简直恨不得上去将此人脸上的笑亲手撕下。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低声道,“姐,那就是那个无赖。”

善榴扫了温三爷一眼,眉头也不禁一皱,她冲妹妹摆了摆手,便高高地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带着弟妹们从巷口经过。善桐也就有样学样,只是扫了温三爷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不想温三爷反而得意起来,竟拦在善榴之前招呼道,“这不是小五房的三姑娘吗?这位族妹是谁呀——是你的姐姐么?啧啧啧啧,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大姑娘啦——”

一边说,一边又拿眼在善榴身上乱看,神态轻浮可恶,二房众小辈全都勃然大怒,善梧上前几步拦在善榴跟前,善榆虽然慢了一步,声音却不小,在善榴身侧叫道,“你、你想做什么,不许乱看!”

温三爷倒是乖觉得很,退了几步作出委屈神态,啧啧道,“真是官家子弟,架子不小,咱就看看,看看不行么——族妹就是再金尊玉贵,我长了眼,看看总不碍着什么吧?”

善梧善榆毕竟年纪小,遮挡不住姐姐,他又冲善榴飞了个眼色,竟是露出了十分的丑态,善桐气得几乎晕厥,她才要讥刺回去时。只觉得眼前身影一动,却是善榴已经快步上前。

温三爷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来,只是他还未说话,啪啪地两声脆响,善榴竟是二话不说就是两巴掌招呼上去,力道之大,竟将善温扇了个仰倒,她垂下头来望着善温,冷冷地道。

“别的眼睛都看得,唯独狗眼,就看不得。”

19、张扬

善榴在京城的时候,处处规行矩步,纵使有些手段,但京城小姐,行事要的就是优雅和顺这四个字,她又何曾这样泼辣过?根本连声音都没有高过几次,想不到这回了西北,反而厉害得多了,这两巴掌,固然是扇昏了善温,但也将善梧等弟妹们吓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周遭人群一下就爆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场面竟似乎一时凝固住了。

善桐从小在西北长大,养就了她的爽快脾气,见到姐姐发威,只觉得这一巴掌简直是打得她痛快无比,比大冷天里的一口热茶还要惬意。她几乎没有笑出声来,快走几步假意拉住了善榴,脆声道,“姐,这是个出名的泼皮无赖,惯了轻薄无行,竟不知道礼仪两个字怎么写的。咱们犯不着和这样的人计较——”

她话音没落,善梧已经回过神来,一脸怒容地道,“这可不行!你起来,咱们到族长家说理去!没见过老大一个族兄,好意思盯着族妹的脸,作出那些个恶心下贱的样子!这是咱们杨家哪条族规上写着的?”

他和善桐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字字句句无非都是损着善温,把个善温听得是两股战战,不由得竟有些怕了:虽然他自恃老七房儿子多,又穷而无赖,小五房是要脸面的,未必会和自己当真计较,但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身份又尊贵,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字字句句犀利无比,口口声声要去见族长说理。所谓横的怕更横的,他满腔胡搅蛮缠的心思,倒是去了大半。也不曾在地上打滚说善榴打坏了他,自己就捂着脸坐起来,低下头怏怏地分辨道,“哪个轻薄无行了?不就是多看族妹一眼,这当了官的就是不一样……”

话音没落,善榴手又是一举,他竟吓得一缩。围观的众族人不由都发一大笑,善桐的笑声更是响亮,“什么胆子,两巴掌就戳破了你的牛皮?”

“自己做了什么事,族兄自己心里清楚。”善榴却懒得和善温多加纠缠,只是放下手冷冷地道,“俗话说得好,公道在人心。别人怵你穷而不要脸,我们小五房不怵。族兄近日还是小心些为好,免得事情闹大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误了你们家一心谋划的大事,族兄不后悔?”

她甚至都并未抬高音量,但字字句句意在言外,最后一句更是蕴含了无限的不屑。善温一听之下,面色顿时大变,又见得巷子深处几个小五房的下人疾步出来,手里都拎了棍棒,便越发害怕,一缩脖子,连场面话都顾不得撂了,竟是这样灰溜溜地转身而去。众族人有些胆大的,便纷纷向善榴笑道,“大姑娘好钢口。”

善榴一律微笑以报,又和几户近亲近邻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这才低声同追赶上来的望江交待了几句,望江眉宇间也不禁泛起怒色,“真真是戏文里一样的事,四品人家的小姐……”

她啧啧几句,还要再说什么时,善榴已经轻声喝道,“嫂子!怎么说,那还是咱们的族亲。”

望江顿时会意过来,忙住了口不提此事,只是若无其事地安排道,“今儿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就让张看陪着您们去请安吧,免得还要您亲自和这样的无赖过招……”

张看正是望江的丈夫,也算是二房最能干的管家,这番安排虽然妥当,但话到了最后,到底是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一丝不平。

善榴见周围族人已经各自散去忙碌,都未曾留意到望江的言谈,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冲几个弟妹们招了招手,低声道,“进了主屋,都别乱说话。这件事得让娘和祖母说。”

善梧心领神会,抢着答了一声是,又关心善桐,“大姐没有被气着吧?可别往心里去,这样的人和他计较,倒是让他得意了。”

善榆、善桐自小就离开父母身边,善榴身为大姐,对待底下的庶弟庶妹一向是严厉中不乏和气,虽然嫡庶有别,但弟妹们对她却都是发自内心的仰慕敬重。善楠虽然刚才没有抢到话头,但此时却也挤上前来,气得是小脸通红,“从来在京城都没有见过这样——”

才一开口,善梧和善桐不约而同,都叹了一口气。

小五房出了两个官,在族中的地位当然非比寻常,按照四品大员在京城的气派,子女们出门,小姐乘车少爷骑马,那是不用说的排场。可为什么到了杨家村里,就要和大家一样徒步来回?固然是因为这里居住的都是族亲,架子摆得太过,招人议论。更重要的,却还是老太太一辈子最忌讳人家议论她发达了就忘本,看不起族里的穷亲戚们。

就算老太太没有这个顾虑,这样的名声传扬出去,也实在是够不好听的了。所以善榴都不许望江往下抱怨,为的就是怕这群好事的围观者听去了回头一学,就显得小五房目中无人,是连族亲们都看不起了。

也正是因为都体会到了姐姐的顾虑,善桐虽然且气且痛快,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往外说,唯恐忘形起来,又生事端。没想到楠哥直眉楞眼的一句话,就又硬生生地踩进了禁区。

他声音且还挺大,四周人都看了过来,虽说听得弟妹们叹气已经住口,但场面无形间已经多了几分尴尬。还是善榆瓮声瓮气地道,“咱们还去不去了?眼看着这太阳都要到半天了。没、没准主屋那人都散尽了。”这边才无形间为善楠给解了围。

善榴不由得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一家这么多兄弟,最笨的其实就是楠哥。要是榆哥没病,真是千伶百俐,梧哥再能耐,又算得了什么。即使是病了这一场,人也结巴了,说话也慢了,一读书就头疼呕吐,但其实说到底,心底那一丝灵气也没有泯灭,平时行事有法有度,虽迟钝些,却并不愚蠢。

楠哥就不一样了……要说刻苦,真是自己生平仅见,偏偏天资有限,却是随了大姨娘,为人处事、读书识字仿佛总有一窍未通。就算是再有心提拔,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如若不然,二姨娘又哪里会那么得意?

她也没有太责怪楠哥,只是和颜悦色地道,“出门在外,不要随意臧否地方,再说这里是你的老家,哪有人话里话外,尽是嫌弃老家风物的?”

楠哥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想到大姐自己,都因为似乎有怠慢老家风物的嫌疑,被祖母当面数落了一顿,当下面色就是一白,吱吱唔唔,再不敢多说什么。善梧脸上却不由得就是一红,他小心地看了看大姐和三妞,见两姐妹面上都是一派自然,似乎全没有联想到别处,这才勉力安下心来,笑着同善桐道,“说起来,爹怕也就是这几天可以到家了。”

众兄弟姐妹一路说笑,待到进了主屋,已经是笑声连连一团和气,善榴是丝毫异样不露,她恭敬地带头给祖母、叔伯婶婶们行了礼,又在众人下首落座了。善桐便亲亲热热地挤到了老太太身边,“祖母,我伺候您抽水烟。”

老太太却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她漫不经心地抓起水烟筒递给了小孙女儿,撩了善榴一眼,慢慢地道,“听说今儿一大早,你们院子门口,可热闹得很哇。”

虽然早已经知道了杨家村里闲话传得快,但善榴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几步路的工夫,主屋这边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她本待还要和母亲商量一番因应之策,此时心念电转,知道敷衍过去绝来不及,便略微抬起头来,有些局促地道,“是孙女儿一时没有忍住……给老太太惹麻烦了。”

老太太的目光就越过窗子,落到了院子里的张看身上。

这个精壮的青年汉子她当然也是认得的,二房年年遣人回来送年礼,都是张看主持。今儿个让他送孩子们过来,可见得在二房院子口的那一番冲突,是有几分闹大的意思。二房的仆妇才不放心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少爷小姐们自个儿在村里走动了。

她没有搭理善榴的话茬,而是望向了善榆,和蔼地问,“榆哥,今儿一大早,家里是不是就不很太平呀?”

善榆自然而然就是一脸的气愤,他却没有说话,反而先看着善榴——因为这动作实在明显,众人的眼神,也就都跟着榆哥一道,落到了善榴身上。

唉,这孩子,说他笨,倒也不笨,还记得自己刚才的吩咐‘这件事要娘和祖母说才好’,说他不笨么,也实在又很说不过去了。

善榴一时倒有了几分哭笑不得,善桐更是再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起来,她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边塞烟叶,一边翻纸煤儿,一边就道,“祖母,我说给您听吧!”

老太太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就发起了脾气,“榆哥在我屋里,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祖母点名要你说,你还不听话?”

到了末了,她略略抬起了声调,榆哥吓得就是一个机灵,却始终没有开口,直到善榴点了点头,他才结结巴巴地道,“是一大、大早起来,院子门口就被人泼了新鲜的人粪……”

如此吃吃艾艾地将一早二房门口的热闹,说给了众人知道,却是用词质朴全无矫饰,连善榴喝止望江、教导楠哥的几句话,也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了。

老太太听了犹可,四爷海武早已经是一脸的怒色,手中两个铁球捏得咯吱直响,阴沉着脸只是不说话。三爷海文、四婶萧氏面色也都不好看,三婶慕容氏更是气得连声道,“平日里我们待人和气,不想反而被人从门缝里瞧——瞧得也忒扁了!老七房这是当我们家里没有男人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就是善檀亦不禁薄有怒色,他关切地瞥了善榴一眼,皱眉道,“三妹没有吓着吧?——你一个女儿家,这样领头出来行走,的确也有欠妥当……”

他就转向了老太太请示道,“横竖孙子每日起得也早,不如吃过早饭,安步当车往二婶院子里走一遭儿,顺带着就把弟弟妹妹们接过来了——”

善榴心里倒是一暖:善檀的确有长兄风范,虽说兄妹见面不多,但这番安排,却是真真切切地为自己着想。

老太太闭着眼又思忖了半晌,才淡淡地道,“嗯,这样也好。免得老七房还以为我们真那样好欺负。事情到了门口,还都和傻子一样,没个应对的办法。”

她又睁开眼来,扫了三爷海文一眼,轻声道,“这件事,你逮着空和宗房的老四提一提。”

三老爷神色一动,他看了看满堂的人,张了张口,又闭上嘴轻声道,“是,娘,一会儿我找他喝茶去。”

老太太嗯了一声,居然对善榴的作为一句话都没有,反而把话题扯向了迄今未归的二老爷,“海清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都要到二十三了,还没有他的消息。今年他倒是回不回家过年了,一句话也没有。”

“冬天路难走,这送信的一个人路也难走,信送不过来也是有的。”四老爷忙为二老爷分辨了几句,老太太又念叨了一会,见善桐将水烟袋递上来,就口一含,便心满意足鸣金收兵,摆了摆手吩咐,“都忙你们的去吧。”

她又瞟了善榴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大姑娘留一留,海文留一留。”

善桐因要服祖母抽水烟,自然也没有走,她一边晃纸煤儿,一边冲善榴打眼色,心中不禁又有了些担心:祖母看大姐,那是怎么都看不出好来。这一次又恐怕更难过关——昨日里老人家才教导过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大姐就打了人家两个耳光……

善榴却是不慌不忙,她气定神闲地安坐原处,对老太太审视的目光竟似乎木无反应,反而隐约透出了不卑不亢,老太太看在眼里,嗯了一声,却没有搭理善榴,而是先问三老爷。“刚才看你似乎有话没说,人多口杂,也就没问——”

三老爷看了看善榴姐妹,又犹豫了片刻,才道,“娘,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宗房老四,和老七房是互为表里。这些年来老七房是没少帮他往里搂银子……要不然,老七房早被人赶出村子里了,还能这样耀武扬威无所不至?”

老太太嘿地冷笑了一声,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来,她轻声道,“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地?这里头的道道,只怕连妞妞都听明白了,你这个说话的人,自己还没明白过来?”

三老爷一时就不禁看向了善桐,善桐却是货真价实一脸的迷惘,她不禁又求助地望向了姐姐。

老太太看在眼里,心头一动:三妞的确没有说谎,这二房家的孩子们,是唯善榴马首是瞻……

她也就跟着看向了善榴,用眼神略微示意,让善榴开口来回答这个问题。

善榴却是根本不做寻思,她微微一笑,自然地道,“打狗看主人,这恶狗咬人,自然也得和主人抱怨。咱们什么身份,和老七房计较,没地跌了架子。宗房四叔要是还把小五房当回事……”

她没有再往下说,三老爷与善桐,都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老太太哼了一声,却是多少又有了些不甘——王氏虽然行事颇多可议,但的确把几个儿女,都教得好。

一时间,她口中又泛起了少许苦涩:如若当年榆哥能留在父母身边……

20、抬头

老太太出了神,屋内一时就无人说话,善榴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低头用了一口茶,在心底盘算了片刻,就听得善桐脆生生地问,“祖母,咱再来一筒?”

老太太顿时就笑了,“傻丫头,水烟虽然是好东西,可傻抽傻抽那也不行。你搁一边吧,别乱捅烟道了,免得烟油沾了一身。”

善桐就傻笑着把水烟筒搁到了一边,又拿起了美人拳,轻轻地为老太太捶起了肩膀,老太太惬意地哼了一声,又抬起眼来,笑着向善榴道,“我寻常是不夸人的,不过三妞这孩子,真不怨我偏疼,家里孙辈这么多,也就是她最有孝心,最惦记着伺候我了。”

夸了善桐一句,气氛顿时就活泛了起来,三老爷欠了欠身,笑着道,“可不是?我前儿还和慕容氏说,等开了春,四妞身子好了,就让她多和三妞来往,也学学三妞的机灵孝顺。”

善桐红着脸笑道,“人家哪有这么好!”又一头钻到祖母怀里撒了半天的娇,老太太才握着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别闹腾了,你这折腾得我老婆子骨头疼——三妞,你说一说,咱们不和老七房打交道,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么?”

她这一问,倒是把善榴问醒了,她扇了扇睫毛,心中倒不禁有了一丝悔意:早想到这里,今早就不上巴掌了……

可一想到老七房三爷那惫懒无赖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两巴掌打得的确痛快,眉宇间倒挂起了一丝倔强,一时咬着唇,并没有说话。

善桐连刚才那打狗看主人的问题都不能答,如今老太太天外飞来一笔,她如何想得出来?自然是搜索枯肠也无法作答,期期艾艾了半晌,又望向姐姐。

善榴便平静地道,“老七房虽然穷,但人口多,要窜是非,也窜得快。眼看着西北来的借粮使者就要到了,这件事虽然是族里的大事,但也和我们小五房密切相关。爹人就在前线为粮草发愁,我们不好扯他的后腿……要是把老七房往死里得罪了,他们几乎是一无所有的人,认真和咱们过不去,光是在借粮上,就能闹出好大的风波。”

善桐恍然大悟,只觉得心头又一重迷雾被善榴一语点破,眼前顿时就敞亮了开来:为什么老七房的温三爷几次上门找十三房的乐子,祖母人就在隔邻却并不开声,一反从前嫉恶如仇的性子。而母亲在知道自己和善温的冲突之后,也没有进一步对老七房施压的样子。甚至今早被人把大粪都泼到门口了,也不曾暴跳如雷……

她才要说话,三老爷已是笑道,“大姑娘真是兰心蕙质,你这一席话,倒是把三叔都说得豁然开朗起来!”

老太太看了三老爷一眼,不轻不重地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真想不透?怕是只惦记着你的戏,根本就没往深里想吧。”

见三老爷面露愧色不敢说话,又扫了两个孙女一眼,见孙女儿们面露尴尬之色,善桐更是冲着善榴直使眼色,似乎正在请示姐姐是否应该起身回避,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家里的事,你好歹也上点心,别老让你媳妇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操持……今晚和宗房老四说话的时候,口气别太硬,却也不能软。”

点了一句,就也不再往下继续这个话题。她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一些,轻轻地磕了磕水烟袋,又森然道,“咱们小五房就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样欺负到我们头上来。老七房是当我老得不像话,竟怕起事来了?——你不要把话说死,就让宗房老四先把这事压一压。等明年开春缓出手来,再从容收拾善温那不成器的东西。”

三老爷面色一正,肃然道,“是,娘的吩咐,儿子记下了。”

他见母亲再没有话,便小心地站起身来告退,“那儿子就先下去,母亲要想起什么,再叫儿子过来吩咐——”

老太太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便闭上眼不再说话。三老爷又冲善榴一点头,同善桐挤了挤眼睛,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善桐见善榴泰然自若,并无告辞的意思,心中又有些好奇,又有些着急:虽然今天祖母似乎转了性子,但几次也都没有给大姐什么好脸。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今天的事儿,能在祖母心中稍微扭转印象已经是幸事了,想要一夕之间扭转在祖母心里的印象,只怕就太冒进了些。

她给善榴使了好几个眼色,善榴都微微摇头不予搭理。善桐也只好安静下来,心中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担心,就不知道大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她一心二用,手底下捶背的节奏却是丝毫不乱,老太太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也不睁眼,就这么懒懒地道。“今儿我们家大姑娘出风头了……十六岁的人了,这样上去扇人耳光,也不嫌跌分?”

这话一出,善桐倒是放心了:老人家惯于拿捏小辈,欲扬先抑,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上回自己都能够度过这一番试探,更别说大姐了。

果然,善榴的语气依然不卑不亢,“这一番是孙女儿冲动冒进了。不过弟妹们都小,一时大意身边也没有能说话的底下人,孙女儿又实在懒得和那样的人拌嘴,反而显得自己是个市井泼妇只会逞口舌工夫。如若不理会呢,又觉得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甚至犯了事还不走,要在巷口看着我们的反应……这也太欺人太甚,太可恶了。让底下人去应对呢,人家又说我们仗势欺人,落了话柄了。不如摔两耳光拉倒。他就是要认真闹起来,那也没账。”

堂堂男儿,因为行动轻薄着了族妹几耳光,这事就算以善温无赖的身份,说出去也实在是丢人了。老太太再严肃,唇边不禁也微微蕴起了笑意,她又在心底回味着善榴的表情——方才问善桐的时候,自己是早就已经把善榴的神态给看在了眼底。

没想到这丫头虽然在京城养了一身的娇小姐做派,谈吐更从她母亲那里学出了一派福建人的软和,骨子里居然还真有些西北儿女的硬朗。

这样的孩子,倒是值得自己出面说一门亲事的,最好是说在西北,说个体面些的夫家,将来榆哥要是受到兄弟……族人的排挤,大姑奶奶出面说话,那是天经地义。善桐毕竟还是小姑奶奶了,再说年纪又小,将来归宿何方,还是说不定的事……

老太太心中是早已经思忖开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闹出来,你娘只怕是要嫌你不够娴静了。你怕不怕?”

善榴并没有被老太太的话吓住,她似乎是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道,“事急从权,孙女儿也这么大了,娘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过是说几句罢了。”

老太太不禁微微露出笑意,她的语气只是温和了一点,但就是这一点微妙的变化,也被善桐和善榴同时捕捉到了。“嗯,还当你有勇无谋,两巴掌只是图个痛快。既然前因后果心里都盘算明白了,那也没什么好说。以后出入还是小心注意,三妞她们还是孩子,不比你到底大了。没事还是在家多做做针线,别外出走动了。”

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含蓄地夸了善榴,虽然这褒中还带了贬,但毕竟要比从前随口一句话,都能引来一个硬钉子要好得多。善榴微微地笑了,她就站起身来向老太太告辞,“出来这半日,眼看着快中午,娘应该也回家了。村子里闲话传得快……”

善桐也插嘴道,“真不知道那些人成天到晚都做些什么,闲话传得比人腿还快!活像是没个别的事了,就指着闲话活着!”

老太太哈哈大笑,“农闲时分,可不是就没有别的事了?等开春下了田,想传都找不到人来传了。”

她挥挥手,又赶善桐,“今儿我们吃羊杂,你不是一闻到羊肠的味道就要吐?回去和你娘吃吧,到晚上再过来喝牛肉汤。”

善桐果然色变,忙牵着善榆的手出了屋子,口中犹自道,“哎呀,我想到羊肠就一阵恶心,大姐吃过没有?爱吃的人都说还吃呢,我是一闻到那味儿就想吐——”

两姐妹就一路闲话,出了院子没多久,张看便迎头接了过来,笑道,“刚把几个少爷送回家——”

这一次回家的路上,就有人指指点点的,依稀可闻议论,“别看生得俏,泼辣着呢!两巴掌,老七房的老三都被扇到地上……”

“啧啧,别看是官家小姐,到底还是像她姆姆,一朵带刺儿的玫瑰花……”

善桐不禁皱起眉头,见姐姐面容恬静,她却也不敢说话,进了院子才抱怨,“哼,从前居然也不觉得——村子里怎么这么多长舌妇!”

“从前你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善榴不以为意,一边走一边说,“其实走到哪里也都一个样,在京城的时候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官宦夫人聚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

说话间,姐妹俩已经掀帘子进了里屋,果然见到王氏正在屏风后脱外衣换家常穿的夹袄,善桐想到祖母所说‘这一次回去,你娘肯定是要说你的’,不禁又担心地看了姐姐一眼。不想善榴却是泰然自若,非但如此,甚至还笑靥如花地主动到王氏跟前,和她耳语了几句。

王氏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味的笑,这位贵妇之前虽然说不上是一脸的官司,但也是满身的疲惫风尘,听了善榴的几句话,所有疲惫竟似乎一扫而空,她亲昵地顶了顶善榴的额角,嗔怪地道,“真是个小鬼灵精,逮着机会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娘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你这样的手段!”

虽然是责怪,但这责怪里竟分明带了无限的赞赏。

善桐一下就呆住了,她张大嘴,傻乎乎地看着母亲与姐姐,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又急着追问,“什么手段什么手段,姐姐你——可我们今儿一直在一块的呀……”

王氏和善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被善桐逗笑,善榴亲热地捏了捏妹妹的鼻头,笑道,“就不告诉你,三妞自个儿琢磨去吧。”

一边又和母亲道,“祖母说,今儿那边吃羊杂汤,怕妞妞儿见了羊肠要呕,就打发她回来吃饭……”

母女三人正唠嗑家常时,二姨娘忽然掀帘子进了里屋,三人倒都是一怔:二姨娘那天吃了老太太的排头,倒是稍停多了,却也很少进主屋来服侍王氏。

“太太。”二姨娘却是不管不顾,一脸的着急,“刚才大椿看着榆哥、梧哥哥俩和三房的善柏一道,往村外头去了。脸上神色都不大对呢,她多问了一句,问去干嘛,榆哥说——说——说要给大姑娘出气去!”

不要说善桐善榴,就是王氏一下都站直了身子,一叠声追问,“叫人去追了没有哇?”

她一面说一面就叫望江,望江忙进来回道,“刚才大椿过来找我,我已经赶着打发张看去了。”

王氏听说,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二姨娘却犹自操心,她转着眼珠子又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就道,“不成,太太,我这还是得去看看!”一边说,一边撸袖子就往外走。

善桐本来对她殊乏好感,此时倒是有了几分同病相怜——她也很想去凑这个热闹,可还没动弹,王氏就蹙眉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姨太太,等闲有出门的没有?”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二姨娘却一下似乎被打蔫了,她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少许犹豫,过了一会又是一阵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在京城多少人压在头上,咱们也没有这样丢人过。太太啊,人家是都欺负上门来啦,这您还不出面,往后在村里还抬得起头来吗?”

再粗俗的姨太太,都有讨着人喜欢的时候。这想法一下就窜到了善桐心底:从前看二姨娘,觉得她俗不可耐,又妄自尊大,自私傲慢。真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嫌,她甚至于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生下梧哥的。可今日里看,她虽然粗俗,但这泼辣刻薄用到家外,就是精明强干,虽说这精明强干始终带了几分市井,但也要比家里大人们那老谋深算的所谓温吞水,来得更讨人喜欢得多。

忽然间,善桐的思绪飘了开去,似乎又一片迷雾,从她眼前缓缓地揭开了。她一下就明白了姐姐今早为什么作风丕变,一下就爽快地甩了老七房温三爷两个耳刮子,而母亲又为什么这样欣喜地夸奖大姐‘才露了一丝破绽,你就顺着杆儿往上爬’……

21、私聊

张看很快就把几兄弟带进了二房的小院子里——这三个少年郎还没有跨进老七房的门槛,便被张看提溜着耳朵,软硬兼施地拎了回来。二姨娘人就站在院子里,殷切地盼望着,见到善梧进来,别的不顾,先上去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翻看了一遍,善梧红了脸要挣,却都没有挣开,他见两兄弟先进了里屋,越发有些站不住了,一边挣扎一边说,“姨娘,我没有事儿!您这像什么样子!”

二姨娘见他皮肉完好精神饱满,这才放下心来,她悻悻然地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也不曾再进屋服侍王氏,松开善梧回身就进了抱厦——却是才进抱厦,就又把耳朵贴到窗户边上,听起了正房的动静。

已经接近饭点,西稍间里是摆了一桌子的菜,屋内炕烧得暖,倒还冒着热气。只是谁也没有动一筷子,王氏沉着脸在炕头打坐,善榴善桐姐妹都在下首陪坐,善楠更是忐忑不安,站在母亲身边,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才进屋的兄弟几个,一时间竟似乎都有些手足无措。还是三房的善柏素来皮厚,又仗着是隔房的侄子,静静地站了一会,便涎着脸道,“二伯母,此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鲁莽,您别生弟弟们的气,只管罚我。”

见王氏木着一张脸似乎不为所动,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成么?”

这个善柏,从小到大虽不说是胆大妄为,但也实在是散漫调皮,偏偏脸皮又厚嘴巴又甜,连老太太他都不怕,对着自己这个二伯母,自然就更不会有畏惧之心了。

王氏又看了善榆、善梧两兄弟一眼,心中无限思绪一闪即逝,她漫不经心地道,“就是老三你不说,我当然也要罚你的。你这个做哥哥的,哪有带着弟弟去闹事的道理?一家人,二伯母也不会和你客气……”

见善柏一僵,似乎真被自己吓住,她不禁微微露出笑意,“不过好在这事儿还没闹大,老七房那里是一无所知,就是要罚你,也伤不着你的筋骨。你大可以不必作出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二伯母呀,不吃你这一套。”

这话硬中带软,善柏先忧后喜,一时间倒是被王氏搓摩得没了脾气,又小心翼翼地陪了几句好话。王氏方道,“你一心要为大姐姐出气,这是你维护自家人的心思,你大姐姐知道了,心里也很谢你。不过这件事毕竟不是你们小辈能管的,善柏,眼下我们可还占着理,要是你闹上门去,占理变了没理……”

她话说得虽然含糊,但意思却很明白。善柏略一寻思,就咧嘴笑了,“二伯母就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后我肯定规行矩步的,不和老七房闹事!”

他又冲善榴点了点头,大剌剌地道,“大姐,还有谁给您不舒服了,您要觉得和长辈们说了不方便,又不想和大哥说的,您就找人给我带句话。老七房是硬骨头没得说,这杨家村里别户人家,咱还真不怕!带上两个兄弟咱去小小闹腾一番,没账!”

王氏不禁啼笑皆非,善榴也是一脸的尴尬,待要笑又不好意思,待要呵斥善柏么,他又是一番好意。善柏却满不在乎,他向善桐挤了挤眼睛,似乎在说‘小丫头你也一样’,便一缩脖子,回来给王氏行礼,“到吃中饭的点儿了,我回去了,过些天再来给二伯母请安!”

“好歹也吃了饭再走——”王氏才出了一声,善柏就跑得没了影,隔着窗子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今儿个家里吃羊杂,爱吃呢,下回再来叨扰吧!”

“这个善柏!”王氏隔着窗子望出去,见他已经溜出了院门,只好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两个儿子,思忖了片刻,竟笑道,“好啦,有惊无险,总算没有闯祸,先吃饭吧!”

不要说善榆善梧两兄弟,就是善楠都没想到两兄弟这一次居然这样容易就过关了。他不禁诧异地望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善榴,善榴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读了一早上书,饿了吧?还不快吃?”

此时也到了晌午,众人一早上各有各的忙,虽说饭桌上的气氛要比往常低沉几分,但饭菜也都没有少吃。善桐第一个吃饱了,摸着肚子嚷了一声,“您慢慢吃。”一边就跳下地回了屋子,不一会善榴也吃完下了桌。倒是王氏虽然早就撂了筷子,但还是支着下巴,等三个儿子陆续吃完下桌,才起身道,“榆哥跟我进屋来。”

早就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过去,榆哥倒一点都不惊讶,他顺从地嗯了一声,当先出了屋子。王氏见善梧给他直打眼色,他都似乎没有看到,不禁抿唇一笑,又叮嘱善梧,“你也别走,一会儿就轮到你了。”这才施施然起身进了东次间。

这里是她日常起居之所,比起兼作餐厅之用的西次间要私密得多。门一关是一点声音都漏不出来,王氏连望江都没有留在屋内服侍,亲自回身关了门,给榆哥、自己倒了两碗茶,又轻声道,“来,坐到娘身边来。”

榆哥便手足无措地挨着王氏坐下——却是只挨着了炕边,似乎再坐深一点,都显得太不礼貌。

王氏见了,倒不由得想起善桐来,心中越发是一阵酸楚:善桐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不过七岁,虽然一开始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客客气气的,但没有多久就和自己熟惯起来,女孩儿性子娇,动不动猴在自己身上撒娇,她倒经常忘了这孩子是在祖母身边养过四年的。善榆又不一样了,才几个月就送到西北,间中虽然回去几次,但却是直到十岁才接到自己身边。孩子年纪大了,记事了,对自己虽然恭敬,但就没有在身边养大的善榴那样,尊敬中又带了理所当然的亲昵。

好容易三年下来,见到自己也不害怕了,也敢偶然撒撒娇了。没想到才做一点错事,自己还没有说他,就露出了这副可怜的受气样。

她顿时就想到了嬷嬷奶奶信里的话,“在老太太身边是被搓揉得惯了,他越是不会读书,老太太就越是要逼着他学,时常挨手板子。檀哥、柏哥虽然都心疼得不得了,可连两个叔叔为他说过几次话,全都得了不是,谁敢触这个霉头?久而久之,受了罚也不敢让人看出委屈来,只好背着人偷偷地哭,我过去问他,还要装个笑脸说他没有事……”

她的拳头就渐渐地收紧了,榆哥见到,越发一缩肩膀,脸上现出了少许惊惧。王氏看在眼里,想到他在主屋时可能的遭遇,直是心如刀割,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松开手,轻轻地按上了榆哥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柔声道,“孩子,你懂得心疼姐姐,娘心里很高兴!”

榆哥浑身一僵,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看着母亲,甚至疑惑地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