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争执不下,明氏笑道:“怀远回家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明天摆桌酒热闹一天,外院怀远请几位同窗好友一同聚聚,内院咱们就自家人乐和乐和,等怀远定下来何去何从,再好生庆祝一番。”

殿试成绩刚出来,至于能否有资格在翰林院读庶吉士还是外放到地方任职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决定,正好容明怀远来回苏州一趟。

老夫人点头应允。

文人士子相聚,少不得要行些烹茶煮酒吟诗作赋的清雅事儿,而楚家中最在行的便是楚澍。

故而楚晟便带着明怀远到四房院拜见楚澍。

文人游玩四季各有讲究,比如夏天空亭坐月鸣琴,冬天扫雪烹茶谈禅,如今柳芽初发,桃花未绽,倒是连翘花开得极盛。

楚澍便定下在听松斋前试新茶,望月阁畔赏连翘,沐晖楼里联诗句,席面就摆在花园里的澄碧亭,届时再唤一班乐舞俱佳的清倌儿隔着湖水细细地奏两支曲子助兴。

明怀远踌躇道:“几位表妹都住在花园里,叫了乐人来怕不方便,万一被冲撞了倒不好。”

楚澍笑道:“姑娘们的住处在东南角,周遭都有树木遮掩,外人轻易不会过去,再者咱们只让乐人在流光台走动,进出都有婆子引着,不会有大碍。”

楚晴正好走来听到,笑着接话道:“倘或只是吃饭那会儿倒是无妨,大不了我们都到祖母或者大夫人那里避一避,要是时候久了怕不成。”

既然商定,明怀远与楚晟便告辞,正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柳月娥母女。

柳月娥已年近三十,年轻时在京都见过不少青年才俊,看到明怀远只觉得这人气度高华,而韩娇却自幼长在湘西,见到楚澍时已感慨不已,乍乍看到更潇洒清雅的明怀远,立刻惊为天人,一颗心怦怦乱跳,紧紧盯着他几乎错不开眼睛。

柳月娥察觉到韩娇的失态,不动声色地掐了她手臂一下。韩娇“呀”一声醒悟过来,当即红了面孔。

楚澍倒不觉得如何,明怀远的丰姿便是他刚见也惊了片刻,何况韩娇这样豆蔻年华的女孩,被吸引是很正常的事,只是看到韩娇的打扮,微微愣了下。

韩娇今天穿一身玫红色素面潞绸褙子,月白色中衣,许是穿得久了,中衣系着盘扣的地方有些发黄,褙子肘弯处也磨得比别处亮一些。底下是条半新的湖蓝色罗裙,裙子有些短,露出小巧的墨绿色绣鞋。绣鞋明显是补过的,鞋尖处绣了朵月季花,看着颜色倒还鲜亮。

反观楚晴,也穿着玫红色褙子,却是妆花锦的面料,且用大红色锦缎镶了道边。褙子大小肥瘦无处不熨帖无处不合身,月白色罗裙上绣着精致繁复的缠枝梅图样,若隐若现的绣鞋上绣了只喜鹊,喜鹊眼珠子许是用了黑曜石,随着裙裾的摆动就能看到闪亮的光芒跟着一动一动。

头上戴着珍珠花冠,耳垂上挂着珍珠耳坠,衬着那张白皙的小脸泛出红润的光泽。

两厢比较,韩娇穿着太过寒酸简陋,她本就生得小巧羞怯,被楚晴比得更加可怜柔弱。一双如水的眼眸怯生生地盯着地面。

楚澍叹口气,“阿晴要是有戴不着的首饰给阿娇两件戴吧。”

听到此话,本要告辞离开的楚晟与明怀远双双顿住了脚步。

楚晴面上浮起尴尬的笑容,“不是我不给,娘亲留下的首饰我想留着,至于其它都是祖母或者大伯母赏赐的,长辈的东西不好转送他人…父亲若是要得急,我这半年攒了差不多十几两银子,再有去年裁的衣裳有些没怎么穿都小了,要是拿去当了,兴许也能换点银子回来,加起来也能给韩姑娘添置两件像样的首饰戴。”

楚澍听罢顿时涨红了脸,楚晴所言不错,她的首饰要么是赵蓉戴过的,要么是长辈赏赐的,而自己竟然从没给她买过一件,有何立场让她让出首饰给别人戴?

而且楚家姑娘们每月能得五两的月钱,用来买点个人稀罕的胭脂水粉或者花样纸笺等等,楚晴半年攒下十几两银子也算不容易。

倒是自己说话不经考虑,倒教女儿难作。

可一时支吾着竟不知如何收场,片刻,才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回头我让人买几样首饰给阿娇。”

楚晟听罢,沉着脸快步离开,直到下午到了与周成瑾约好学武的地方仍憋着一口郁气没有舒散出来。

周成瑾看他一招一式都带着狠劲儿不由笑道:“以前出拳都婆婆妈妈的,怎么今天开窍了?”

楚晟不理他,直到练足一个时辰出了身透汗,才沮丧地说:“你先前说的没错,楚家的男人确实没有能成大器有担当的。不是我非议长辈,实在…”犹豫片刻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大伯父宠爱两个庶女有情可原,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又一直养在身边。可四叔实在过分,对六妹妹还不如对个外人好。”

周成瑾见是关于楚晴的事儿本不想听,自打在银楼再次受到冷遇,他咒骂过自己乱管闲事许多次,也骂过楚晴忘恩负义很多次,所以早已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也不想知道有关楚晴的任何消息,

可身子转过半边又自有主张地转了回来,不提楚晴而是问道:“你四叔怎么了?”

“四叔带回来一对母女,女儿穿着有些寒酸,四叔让六妹妹匀出两样首饰给那个姑娘,六妹妹给拒了。”

那个最会装模作样的人精儿!

周成瑾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楚晴莹白如玉的脸颊和腮边那对灵动的梨涡,心头莫名地酸了下,默一默,冷声道:“你六妹妹又没损失什么,有什么可气的?”

楚晟“哼”一声,“四叔说他愿意拿出银子来给那姑娘买首饰,我可没记得四叔什么时候给六妹妹首饰。你是不知道,四叔这次回来,还显摆说给六妹妹带了东西,结果拿出来是只拨浪鼓。”

一只拨浪鼓?

周成瑾放声大笑,“哈哈哈,真拿得出来!你六妹妹怎么说?”

“恭恭敬敬地道谢,还能怎么样?”楚晟不忿地说,“又被三姐姐取笑一通…先前六妹妹一直被大姐姐和二姐姐欺负,府里但凡有东西都是她们挑过之后不稀得要了才轮到六妹妹,还以为四叔回来怎么也能尽下做父亲的心,谁知道还不如不回来的好。”

周成瑾看一眼手背上那个刺目的红色疤痕,她那般毫不留情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扎自己,听到她境况不如意,他本该弹冠相庆的,可心里为什么竟是这样的难受。

恨不得立刻赶到银楼里,把所有精美的珠宝首饰都捧到她面前,只求她能够展颜一笑。

周成瑾倒抽一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难得楚晟愿意开口谈家中姐妹,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忍了几忍问道:“你四叔带回来那个姑娘长相如何,漂亮吗?”

“一般,不如六妹妹好看,跟二姐姐差不多。”楚晟想一想才回答,其实他并没留意韩娇的长相,只是听楚澍说话才看了看她的发髻,顺便瞧清了她的长相。

周成瑾道:“那就是病美人了。”

楚晟连忙摆手,“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不是说她真有病,就是打个比方,”周成瑾失笑,“男子都偏心看着弱的,你说要是面前站着一只大狮子和一只小兔子,你会帮着狮子打兔子,还会帮着兔子打狮子?”

楚晟“嗤”道:“这不通,狮子能吃兔子,兔子又不能吃狮子。你说六妹妹是狮子还是兔子?”

她平常是只无害的兔子,可拿簪子扎自己的时候就是只发狂的母狮子。

周成瑾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换个比方,一只雄壮的野牛和一只病弱的羊羔,现在是谁也伤不了谁,你会帮哪个?”

楚晟忽地明白了,没有作声。

周成瑾道:“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喜欢偏心那些看起来娇滴滴怯生生,动不动抹眼淌泪的。”

“那你呢?”楚晟问道。

周成瑾傲然一笑,“自然偏向我看中的,即便她是狮子,只要她说声想吃兔子,我就给她剥了皮剔了骨,想吃红烧的就红烧,爱吃清炖的就清炖…提醒你一下,有时候越是那些看着娇弱单纯的女人心越狠,你记着,别被女人的外表给骗了。”

就像百媚阁的妓人,老鸨深谙男人心思,调~教她们的时候就会特地嘱咐,“遇到软的,尽管横,可遇到横的,就不能傻乎乎地硬扛着,得放下身段软下来,该说好话说好话,该掉眼泪掉眼泪,只等他心软,狠狠地宰他一顿。”

楚晟点点头,“我记下了,回头提醒一下六妹妹,该示弱的时候就得示弱。”

“她?”周成瑾撇下嘴,“你放心,你六妹妹最会装,绝对吃不了亏去,不信你等着瞧…”

第71章 进展

楚晟与明怀远自四房院离开后,楚澍紧跟着也去了外院。

柳月娥从怀里掏出帕子笑着呈给楚晴,“早就听说六姑娘的针线好,我这儿有两方帕子,花样倒平常,难得针法稀奇,乍看像湘绣,细看起来起针和收针都不同,听说是外族传来的绣法。”

抖开来看,是对同茎同枝的并蒂莲。

楚晴拒绝,“柳娘子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柳月娥赔笑,“六姑娘真会玩笑…阿娇有首饰戴,只不过她向来不喜欢穿金戴玉,并不是肖想姑娘的东西。”

这话怎么不当着父亲的面儿讲?

楚晴撇下嘴,“柳娘子不必客气,这帕子我真不能收,收了怕祖母骂我。再者看着绣工布料确实精致,拿出去也能卖近百文钱,京都米贵,好歹能添补点家用。”

桂嬷嬷早就给她们指明菜市场以及买柴米油盐的地方,可这两人就跟没听见般,到了饭点就指使青杏到厨房端饭,青杏跟桂嬷嬷回了好几次。明氏碍于楚澍的面子不好做得太绝,只能任由她去。

柳月娥脸皮厚,死磨硬泡着终于让楚晴收下了。

楚晴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那就多谢柳娘子了,对了,明天府里庆贺表少爷高中,外院的爷们请了伶人来奏曲儿,柳娘子与韩姑娘最好别四处走动,免得遇见不相干的人,两下里都不好看。”

乍听到楚家在花园宴客,柳月娥眼前一亮,能被卫国公府邀请的人自然非富即贵,要是让韩娇装作偶遇结识一个,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转念一想,又有伶人在其中。能当伶人的,长相大抵都不差,加上一个个存着鬼心思最会花言巧语,韩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教人哄骗了去,到时候求爷爷告奶奶都没有用。

柳月娥平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跟着哥哥去湘西,要是那会儿早用些手段把楚澍拿下,何至于到湘西被知州白玩了不说,还差点被知州婆娘打个半死。

那个富商的正室也不是个好东西,看着贤惠大度,一房一房的姨娘往家里抬,可富商一死,连姨娘带庶女都让她卖了个遍。

自己肖想了一辈子的富贵生活没有得逞不说,现在沦落到厚着脸皮打秋风的地步,女儿韩娇是再不能步自己后尘的,必须得进了富贵门才行。

转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楚晴起了个大早,约束了身边人就往宁安院去。难得几个姐妹也不约而同地去得早,尤其是楚曈,正两手攥着美人锤笑嘻嘻地给老夫人捶腿。

自从她禁足出来,像是转了性子似的,天天到宁安院和大房院请安,风雨不误。还时不时地彩衣娱亲,把在宁夏时的趣闻趣事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一辈子就没出过京都,加上关心长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连带着对楚曈和气了许多。

楚晴进来,给老夫人问过安,又跟各位姐妹见过礼,笑盈盈地坐在炕边的官帽椅上。

楚曈扫一眼楚晴的打扮,赞道:“咱们姐妹就属六妹妹最漂亮,也会打扮,今天戴的这支钗看着像是新的,真好看,昨天那个珍珠花冠也精致,不知六妹妹都是在哪家银楼镶首饰?”

这问题问得别有意味。

如果说是明氏给的,家里好几位姑娘呢,明氏单单给楚晴镶钗子,不是给明氏和自己拉仇恨吗?

可若说是自己买的,昨儿还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前说起当衣服来,这就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脸。

楚晴笑着说:“还说我呢,三姐姐的珠钗不也很漂亮?要说三姐姐梳头的手艺是真好,一点儿都看不出里头掺了假髻。”

之前楚曈的头发被婆子们一通乱绞,绞得七长八短,经过这一个多月虽说长了点儿,但梳髻还是不成。她便用真发掺着假髻,又别了好几支小簪才勉强成型,却不敢梳复杂的发髻,只能梳最平常的双丫髻。

楚曈这阵子被老夫人宠着,自认为得了势,过去的丑事不会再有人提,没想到被楚晴这么大剌剌地点出来,一张白皙的面皮顿时跟泼了鸡血般涨得通红。

楚晚暗笑,楚曈每次跟楚晴口角都占不了上风,可每次都爱主动挑事。这几天楚曈着实有些张狂,因自己与楚晴协助明氏掌家,没少背地里被楚曈姐妹嚼舌头,合该打打她的气焰。

转念又想,楚晴竟是这般伶俐的人儿,可见以前仍由自己欺负是存着扮猪吃老虎的心,所幸自己现下不再针对她,否则必然也得不了好。

楚曈帮老夫人捶完腿,又半跪着替她捏肩,一边道:“昨儿遇到闻风轩住着的韩姑娘,说起来也挺可怜的,这春寒料峭的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潞绸褙子,罗裙也短了一截,连绣鞋都遮不祝我寻思着到底在咱家借住,咱家少不得人来客往的,万一遇到了传出去,倒显得咱家刻薄似的,所以就找出两件没怎么上身的衣裳打发人送了过去。”

老夫人听了暗暗点头。

她是绝对不待见柳月娥的,柳月娥前来求见了好几次都被翡翠打发出去了。可又狠不下心来打发这两人走,毕竟是楚澍带回来的,母子俩两年多没见,总不能为个不上台面的女人再闹僵了。先容她在府里住着,以后慢慢再想法子撵出去。

可真如楚曈所说,记在府里住,免不了会遇到客人,就是为了国公府的颜面,也不能眼看着韩娇穿着那副德行。

当下开口道:“三丫头出让了衣裳,祖母也不会让你吃这个亏,回头我找两匹时兴布料让针线房给你单做两身新衣裳。”

楚曈得意地瞟了眼楚晴,笑着推拒,“不用祖母破费,我衣裳够穿,就是做,也合该姐妹们各做一身,没有我吃独食的理儿。”

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佯装生气道:“三丫头这是帮着姐妹算计祖母?本来我只做两身衣裳就行,可你这么一说,还得额外多做三身。”

楚曈“咯咯”笑着,“被祖母看出来了,我实在是想借花献佛在姐妹面前讨个好儿,又知道祖母最是疼爱我们,手头也松散才敢打这个主意,可不像…柳娘子母女原本就不容易,还巴巴地收人家的礼,也不怕被人笑话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油脂,没得连累咱们府里姑娘的体面。”

刚才是迂回曲折地挤兑,这会儿是明刀真枪地叫板了。

楚晴禁不住冷笑,“三姐姐这话说得不妥当,咱们国公府姑娘的体面什么时候得看韩姑娘的穿戴了?不过柳娘子确实是个好的,有了好东西不舍得自个闺女用,硬是要塞给我,我实在推脱不下只得收了,还不知道拿什么还礼呢,正好请教一下三姐姐。”

说着把那方帕子展开,“这绣工真是好,花瓣颜色由浅及深老远看着就跟真的似的。”

老夫人抬头瞟了眼,绣工可不是好,两朵莲花头靠着头,茎连着茎,一米分白一桃红,相得益彰。

老夫人一把推开楚曈将帕子抢在手里,紧紧地攥成一团。看神情,分明不是欢喜的样子。

楚曈莫名其妙地愣着。

昨晚柳月娥找到飘絮阁送了她一盒用湘西特有的一种叫做女儿红的花制成的脂米分,香味素雅好闻而且持久,据说早上抹在脸上,到夜里还能闻到花香。

楚曈半推半就地收了,应允在老夫人面前替柳月娥美言几句,以便让韩娇能够跟楚家姑娘们一道走动。

她想自己既得了实惠,又能损楚晴一把,正是两全其美的事儿,所以一早就颠颠地跑到宁安院来尽孝。好容易等到楚晴来了,又扯到柳月娥送她帕子的事情,原本是期待老夫人夸她怜贫细弱,说楚晴不懂得体恤别人的,谁知老夫人怎就突然翻了脸。

楚晴却是明白的。

早在她乍乍能绣花时,徐嬷嬷就面提耳命过,只绣点寻常的花花草草就行,绣那些大青虫知了猴也无妨,可有些东西却是她现在不能碰的,比如并蒂莲。

柳娘子给个未出阁的姑娘送条绣着并蒂双花的帕子,在老夫人眼里,岂不就是存心引着楚家姑娘不往正道走?

老夫人收了帕子对楚晴道:“回礼的事就不用管了,祖母自会当面跟柳娘子致谢。”

楚晴笑呵呵地道:“那敢情好,谢谢祖母,省得破费我的东西。”

当天夜里用过饭,老夫人将楚澍留在宁安院。

楚景与王氏跟楚晴一道往回走,就谈起外院会文的事儿,“论诗句表哥不遑多说,可论字画还是沈在野技高一筹,今天画了幅牧童吹笛,乡野之风扑面而来,叫人恨不得归去田园,村头放牛…四弟也不错,林大儒问的几个问题应对如流,说两年后的乡试四弟必然能过。”

楚晴由衷地为楚晟高兴,“太好了,不枉四哥哥这么用功。也不知明表哥几时回苏州,是不是得送程仪?”

楚景笑着拍拍她肩,“明天表哥出去采买些京都特产,后天启程,程仪不用你费心,我会替你出。”

“多谢大哥哥,”楚晴乖巧地道谢,不免又问起沈在野,“听过他好几次了,很有才名?”

楚景点头叹道:“是有大才之人,难得又淡泊名利,现在在翰林院任编修,有个女儿刚六岁,听说身体不太好。他作画多半是为了讨女儿欢心,否则流传到市面,定然能卖大价钱。”

说着到了倚水阁,楚晴跟两人行礼道别。

第二天,楚澍破天荒头一次到了倚水阁。

问秋等人俱都讶然不已,可也规矩地沏好茶水就退了下去。

隔着半开的门帘,楚澍瞧见院子门口两个身量不高的小丫头在打络子,廊下适才沏茶的大丫鬟正摇着扇子照看茶炉。偶尔有丫鬟走动,却静谧无声。

看来楚晴倒是个会驭下的人。

楚澍喝了口茶,看向面前垂手侍立的女儿,她今天穿了件半旧的天水碧的袄子,袄子有些短,露出一小截白净的手腕,上面什么饰物都没戴。

发髻也梳得简单,只插了支丁香花簪头的银簪,完全不同于她出门时候的齐整体面。

楚晴笑着解释,“不出门就随便穿了,要是出去就该穿得像样点,一来是显得庄重,二来也是为了府里的体面。”

楚澍突然就想起韩娇寒酸的衣着来,若是被外客看到肯定会觉得自家刻薄。印象里,他在保靖县见到柳氏母女,她们的穿戴并没有这般差。

怎么到了京都就变得这么窘迫呢?

按说吃住都在府里,该比在保靖县手头宽裕才对。

楚澍呆了下,又喝两口茶,想起自己的来意,犹豫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吐出几个字来,“我没想过纳柳娘子为妾。”

楚晴愕然抬头,脸一下子红了。

这是父亲该对祖母说的话吧,怎么就说给自己听了呢?

她当女儿的,哪有资格管父亲屋里的事情?

“那个,”看到楚晴害羞,楚澍也觉得羞窘,手指弹着茶盅,续道:“我年少时做错过事情,亏欠了柳娘子也亏欠了你娘…你娘已然仙逝,再后悔也于事无补,至于柳娘子,我打算帮阿娇寻门可靠的亲事,如此她母女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楚晴不语,心里却在腹诽,难道母亲不在了,欠母亲的就能不了了之?

至少也得到母亲坟前上几炷香吧?

最难说的已然出口,接下来的好像就不那么为难了,楚澍又道:“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娶,等过些时日与你一同到你母亲坟前祭拜一番。”

楚晴低声应着,“一切由父亲安排。”

再过几日,天愈加暖了,楚晟送了两只二十两的银锭子进来,“这是手套和书袋的利。”

楚晴讶然,“这么多?”

楚晟笑道:“两样东西都卖得好,很多人都买了两副手套换着戴,明年肯定就没这么大利。”

楚晴赞同地点头,“这东西就是卖个新鲜,别人照着样子自己就能做,自然不用花银子买了。”将银子又还给楚晟,“我用不着,四哥哥留着买笔墨吧。”

楚晟推拒,“平常用的纸笔都是公中花钱置办,我也用不上,再说原本就是你的东西赢得利,你攒着以后…”当嫁妆。

楚晴见楚晟坚持,便收了一只,笑道:“那咱们对半分,四哥哥在外面走动免不了有应酬交际,手头宽裕点行事也便当。”

楚晟想想有银子确实方便,遂笑着接了。

转眼便是桃花绚烂柳枝翠绿,蛰伏了半冬的夫人太太们开始四处走动起来,国公府接二连三地来了好几帮女客。

也不知谁撺掇的,老夫人突然来了兴致,打算带着家里女眷到潭拓寺游玩。

潭拓寺位于京都西郊,寺前两棵古松,寺后十里桃花,更兼遍植修竹翠柳,是赏春踏青绝佳的去处。

消息一出,姑娘们都兴奋得不行,马上着手准备要穿的衣裳带的物品。

翡翠悄悄给楚晴透了风声,“户部杨大人的夫人做媒来求亲,定在潭拓寺相看,我也不没听清是说给哪位姑娘的,反正不是六姑娘。”不待楚晴反应,快步走开了。

虽不是说给自己,楚晴仍是脸红了片刻,紧接着又好奇起来,到底是说给谁呢,男方又是哪家的少爷?

想来家世应该是般配的,否则老夫人一早就会拒掉,用不着特地跑这老远去相看。

楚晴心里藏着事儿,就觉得日子过得格外慢,可看到楚晚等人仍懵懂地什么都不知道,又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与窃喜。

终于到了三月十二,国公府派出四辆华盖翠缨马车浩浩荡荡地往西郊赶,明氏管家没出来,文氏便在头一辆马车上伺候老夫人,楚晚跟楚晴坐一辆,楚曈与楚晞坐一辆,楚暖跟王氏坐一辆。

车旁是楚溥带着楚昊、楚晟以及十余个护院骑马随行。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颠得楚晴昏昏欲睡时,潭拓寺终于到了。

寺门左边有一大片空地是给前来上香拜佛的香客们停放马车的地方,楚晴掀起帷帽上的面纱偷偷瞧了眼,靠近门口那几辆似乎是明远侯府的车架。

相看的人会不会是魏明珠的哥哥?

第72章

进了寺门,老夫人叫了竹椅代步,其余人便只能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上爬。

楚曈与楚晞在宁夏待过,体力明显要好一些,噌噌噌走在了前头。楚晴记着徐嬷嬷的吩咐,每天三餐过后总会在柳树林里走上小半个时辰,倒也不觉得吃力。

楚晚却不行,走一步要歇半天,渐渐就落在了后面,楚晴只好跟在后面陪着她。

楚晟见状也慢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