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奴婢为您通头解解乏,您也好歇一歇。”红菱打开梳妆匣子,拿出一柄牛角梳子笑着说了起来。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靠坐在贵妃榻上,任红菱取下钗环打散发髻,轻轻柔柔的梳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杜衡便已经睡着了,红菱见状便放下梳子,用缎带将姑娘的长发松松绑起来,轻轻理到姑娘的身侧,杜衡累了一整夜,此时一睡便睡的沉了,完全不知道红菱为她盖好被子,还用软罗小扇轻轻扇出细细的微风,在这么舒服的环境下,杜衡睡的更沉了。

“姑娘…”端着一只镶银边竹编托盘的清芬从外头走进来,口中轻声的唤着,红菱赶紧向她摆手,做着口型说道:“别吵,姑娘睡着了…”

清芬点点头,将托盘轻轻放到桌上,然后趴在桌上看姑娘睡觉。红菱见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便轻笑说道:“清芬,你也去眯一会,这里有我呢。”

清芬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嬷嬷刚才说了,她今天不方便出门,让我回头去请孙大夫和接我娘亲进府,等马车套得了我就得走啦。”

红菱点点头道:“也是,昨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姑娘又累成这样,咱们惜雨轩中没嬷嬷针坐镇是不行。”

说话间寥嬷嬷打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见姑娘睡的香甜,便对红菱清芬说道:“你们两个也都饿了吧,赶紧把这些东西吃了,等姑娘醒了再做,这些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红菱惊道:“这怎么行?”

寥嬷嬷笑道:“没事的,姑娘回头醒了必也是这个意思,红菱,你刚到姑娘身边服侍,还不很了解姑娘的性情,姑娘是最看不得人家糟践吃食的。”

清芬因在姑娘身边服侍了一段时间,对这事儿比较了解,便飞快跑出去拿来三套碗筷,将养生豆浆和时蔬厚蛋烧平分为三分,与寥嬷嬷红菱三人分着吃了。

吃罢早饭,清芬坐车去接孙大夫和她的娘亲,寥嬷嬷则对红菱说道:“姑娘刚才让你搬到这边来住,这会子我守着姑娘,你快回去搬东西吧,也好早些来姑娘身边当差。”

红菱应了,赶紧回自己的住处收拾搬家,与她同住的那些丫鬟婆子们自有一番恭贺之语,不必细表。

杜衡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寥嬷嬷一见姑娘醒了,便上前笑着说道:“姑娘您醒啦,歇的可好,老奴这就给您拿早饭去。”

杜衡看了看房中之人,不见红菱和清芬,便轻声问道:“怎么只有嬷嬷在这里,其他人呢?”

寥嬷嬷笑道:“回姑娘,老奴让清芬去接孙大夫和孟娘子,让红菱回去收拾东西了,早些搬过来也好早些上手服侍姑娘。”

杜衡点点头,掀被下榻,边解开绑头发的丝带边问道:“嬷嬷,从昨晚到现在,府中都有什么动静?”

寥嬷嬷赶紧一一回禀,“回姑娘,老夫人那里安静的很,昨儿老夫人回去就歇下了,今早比往日晚起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打发人来看过,听说您昨儿一宿没合眼,老夫人就免了您今儿的请安,老夫人还命人送来一盅野参珍珠鸡汤,老奴正用温火煨着,您这会儿想吃不?”

杜衡摇摇头道:“晚上吃,其他地方的动静呢?”

“回姑娘,棠棣院那边连夜请了大夫,又是医又是药的闹了大半宿,可也没传出什么大动静,今儿早上二姑娘和大爷要来找您的麻烦,被三姑娘带着几个嬷嬷硬是拦劝住了。那四个动手打杨梅沁芳的婆子还被锁在柴房中,大管家派人盯着,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她们。”寥嬷嬷忙将府中其他的动静都说了一遍。

杜衡听遍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想不到三妹妹竟然会拦着她们,这倒叫我有些想不到。”

寥嬷嬷笑道:“可说是呢,现在细细想来,三姑娘好象和二姑娘大爷真不象一个娘养的,若二姑娘和大爷也象三姑娘就好了。”

杜衡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那也未必。”

好好梳洗一番,杜衡为了提神还在两侧太阳穴抹了薄荷油,这才算是精神了许多。用过寥嬷嬷精心准备的早饭,清芬便引着张掌柜并孟娘子过来了。

杜衡听得回禀,说来的是张掌柜,不由微微一怔,继而便问道:“怎么孙大夫没来?”

清芬赶紧屈膝回道:“回姑娘,今日铺子里特别忙,好几位一直由孙大夫接诊的病人都在排队等着,张掌柜怕耽误姑娘的事,就替孙大夫来了。”

杜衡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好吧,既然来了便请张先生给杨梅沁芳诊脉吧,她们身上的伤就不必让张先生看了,清芬,你娘亲这阵子在铺子里帮忙也学了不少,其他的就让你娘亲来吧。”

少顷,张掌柜和孟娘子被引了进来,张掌柜进门之后眼睛便如同有自己的主张一般,只往杜衡这边看,并且张掌柜的脸也不正常的红了起来。早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的张掌柜只觉得的自己的心脏扑通乱跳,完全没有了正常的节奏。

张掌柜的异样大家都看到了,杜衡蹙眉问道:“张掌柜,你可是身体不适?”

张掌柜忙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慕景很好,慕景这就为伤者诊脉。”

寥嬷嬷和孟娘子都是有见识的人,两人看到张掌柜的样子象极了少年慕艾,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千万别因此事坏了姑娘和张掌柜一辈子的名声!

张慕景整理心神,认认真真的给杨梅和沁芳两人诊了脉,万幸昨天晚上救治的及时,这最关键的一夜护理的也好,所以杨梅和沁芳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沁芳的病情相对复杂和重一些,不过也不难治,她不只过要比杨梅多喝几碗汤药罢了,这两人只要将养上百日就会彻底恢复健康,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东家,让孟娘子给她们检查患处,慕景出去开方子可好?”张慕景走向东家,不想寥嬷嬷突然站到前头挡住他的去路,张慕景只能停下来隔着寥嬷嬷问了起来。

杜衡并不明白寥嬷嬷为何突然挡在自己面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便点点头扬声道:“好,张先生请,清芬,引先生出去开方子。”自从正式随张慕景和孙大夫学医,杜衡便以先生称呼这两个人。

清芬引张慕景出去开方子,杜衡见孟娘子先给杨梅查看伤情,最后才检看自己的女儿,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孟娘子身边歉意的说道:“孟娘子,都是我考虑不周,才让沁芳受这样的苦,我对不住你。”

孟娘子听到姑娘向自己道歉,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她连连摇头道:“姑娘您言重了,芳儿的命是姑娘给的,别说是挨打,就算是为姑娘死了都应该。姑娘,小妇人蒙您恩许进府照顾芳儿,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杜衡忙扶住孟娘子道:“孟娘子你才言重了,可不能这么说。”

孟娘子仍跪在地上,她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契书双手捧到杜衡的面前,极诚恳的说道:“姑娘,这是小妇人的身契,已经写好数月,一直没有机会交给姑娘,求姑娘收下小妇人吧。”

“你…你要给我做奴仆?”杜衡大为意外,很是惊愕的问了起来。

“是,奴婢情愿服侍姑娘一生一世。”孟娘子立刻改了自称,可见态度何等坚决。

“为什么,你不必如此的!”杜衡皱眉问道。

孟娘子是个实在本份的人,她老老实实的说道:“回姑娘,当日那狠心贼将奴婢母女三人一并卖了,是姑娘救了奴婢三人,从那时起奴婢就是姑娘的奴仆了。若是姑娘不要奴婢,奴婢怕又被那狠心贼抓住再卖一回,救姑娘收下奴婢吧!”

孟娘子一番话说的满屋之人无不心酸,寥嬷嬷一旁帮腔道:“是啊,姑娘,孟娘子说的很是,您已经救了她,若是不把她留在咱们府里,日后让那个黑心男人知道她的下落,必还会拿她去卖的。”

杜衡还有些犹豫,寥嬷嬷立刻又加了一句:“回姑娘,当日已经将她们母女三人的奴籍落在您的名下了。只是那时孟娘子正病着,才没带她进来。”

杜衡一听这话只得无奈的说道:“都已经落了籍还有什么可说的,嬷嬷回头带孟娘子去大管家那里报备吧。”

孟娘子立刻给杜衡磕头道:“谢姑娘恩典,回姑娘,奴婢娘家姓李,请姑娘往后叫奴婢李婆子。在进府之前,奴婢已经前往官府办好了与那狠心贼义绝的文书。”

“好,嬷嬷,你身边正缺个帮手,就让李嬷嬷帮你吧,告诉大管家,给李嬷嬷关二等月例,既然是早就落了籍的,那就从三月算月银,把这几个月的月钱全都补给李嬷嬷。”杜衡想了想,又对寥嬷嬷吩咐起来。

寥嬷嬷高兴的应了一声,李嬷嬷赶紧摆手道:“不敢的不敢的,奴婢这几个月不曾当差,如何能领月钱?”

寥嬷嬷拉着她笑道:“没事儿,你日后服侍姑娘久了就知道,我们姑娘最是慈善不过的,你把月钱好好存着,将来也好给那两个丫鬟攒嫁妆不是!好了,别说啦,跟我去见大管家。”说着,寥嬷嬷便将李嬷嬷拉走了。

这两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便回来了,这时张慕景都还没有开好药方。“回姑娘,已经记上名了,领了三个月的月钱,还补领了端阳节的赏赐,没有现成的衣裳,已经领了料子,老奴这几日帮着赶赶工也就做出来了。”

杜衡轻轻点头道:“这就好,李嬷嬷的住处嬷嬷看着就近安排吧。”寥嬷嬷忙都应了,李嬷嬷也上前再次谢恩,并且恳求道:“回姑娘,杨梅姑娘和沁芳需要精心照顾,奴婢请求这段时间就在这屋里搭个铺,等她们好起来再回屋住着。”

“这样也好,李嬷嬷,那这阵子你要多受累了,要用什么只管找寥嬷嬷,不要不好意思开口,你能到我身边服侍也是我们主仆的一场缘法,这里就是你的家。”杜稀丝毫不摆主子款儿,说话和声细气的,让李嬷嬷心里更加踏实了。

说话间张慕景开好了方子,因杜衡在随他学医,所以张慕景拿着方子便向杜衡这边走来,边走还边说道:“东家,这是我拟的方子,您来看看。”

杜衡正要接方子,寥嬷嬷却抢先将方子接了过来,转手送给自家姑娘,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姑娘请看。”

张慕景做了几年的掌柜,怎么能不会察颜观色,他见寥嬷嬷如此反常的举动,便知道自己没有藏好心思,被寥嬷嬷看出些端倪。张慕景退了两步,心中极不是个滋味。李嬷嬷因这些日子与张慕景相处的多,心里很是同情这张掌柜,可是她知道张掌柜的心思注定不可能实现,自家姑娘是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将来必是要嫁入高门的。而张家却是世代平民,往祖上刨多少辈儿都没个当官的。

杜衡并不知道寥嬷嬷李嬷嬷的心思,她自拿到方子后便将全部精神放了上去。再三斟酌之后,杜衡击桌叫道:“这方子真是绝了,张先生果然是国手!”

听到自己一心仰慕的姑娘如此高的评价,张慕景脸上涩意顿去,浮起一抹骄傲的笑容,医术,向来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谢东家夸奖。”张慕景躬身行礼,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和刚才不一样的朝气。

杜衡轻道:“这方子的确是妙极了。杨梅,快按这个方子抓药…哦不…”话一出口杜衡便想起杨梅如今正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哪里就能去抓药的。

清芬赶紧上前说道:“回姑娘,奴婢也认识药材,这药让奴婢去拿可好?”

杜衡点点头,将方子递给清芬,如今不论是常用药还是非常用药,在杜衡的小药房中都有一定量的存货,所以杜衡也不担心药配不齐。

众人这么一说一动,寥嬷嬷便再没遮住自家姑娘,张慕景飞快的偷眼看了一回,不由心中一紧,他忙躬身说道:“东家的气色不太好,不如让慕景为您诊个平安脉?”

杜衡还不曾说话,寥嬷嬷便抢先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姑娘就是昨夜照顾两个病人没有休息好,回头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很不必麻烦张掌柜。”

杜衡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累了些,便点点头道:“多谢张先生关心,我确也没有大碍。”

张慕景虽然含笑应了,可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几分勉强,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一腔心意终将付诸流水,可是心之所向又岂是能管的住的,哪怕那是个无底的深渊,他早在当日的一抹浅笑之中义无返顾的纵身跳了。

“东家若没有其他的吩咐,慕景便先回去了,两位姑娘所需的药材不少,东家这里怕是支应不了几天,回头慕景就命人将其他所需药材全都送过来。”张慕景躬身低头,以此掩去眼中的失落。

杜衡并不知道张慕景还有那样一番曲里拐弯的心思,只点点头说道:“也好,张先生,最近我这里事情多,怕是没什么时间到铺子里去,铺子的事情就请张先生多多用心了。”

张慕景听了这话心中更加苦涩,腰也躬的更深了,他只能讷讷应道:“是,东家请放心。”

寥嬷嬷此时是护雏儿老母鸡模式全开,她立刻说道:“那好,老奴这就送张掌柜出去。”说罢,抢先在头里引路,由不得张慕景不跟上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惜雨轩。

“张先生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完全不知内情的杜衡还皱眉说了一句,李嬷嬷倒是看出些内情,只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好说的出口,故而只能低头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冷场之时,已经收拾好搬过来的红菱进来了,她是来请姑娘休息的,如今也有人照顾杨梅沁芳两个,姑娘就不必再守在她们的房中。

杜衡的确也累了,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倘若再留在这里,李嬷嬷会不自在,毕竟她不能当着主子的面心疼女儿伤心落泪不是。所以在探视杨梅沁芳一回之后,杜衡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她没有直接进卧房,而是进了素日理事的东次间,救治杨梅沁芳之后,杜衡便腾出手来收拾那四个重打杨梅沁芳的嬷嬷。

“红菱,你传我的话,去告诉大管家,让他将打了杨梅沁芳的四个婆子重打二十撵出府去,永不叙用。”杜衡一想到杨梅沁芳被打成那样就心疼的不行,只冷着脸吩咐起来。

红菱犹豫片刻,她没有应声出去传话,而是普通一声跪倒在主子的面前,先磕了三个头方才说道:“姑娘容禀。”

杜衡皱眉沉声道:“你说吧。”

“回姑娘,那四个婆子打了杨梅沁芳,也不是她们自己想打的,而是奉了夫人之命,就象奴婢是姑娘的丫鬟,得死心踏地服侍姑娘一样,她们四人是夫人的奴才,哪里敢不听主子的吩咐?她们是有错,可是若姑娘重打她们,再将她们撵出府,这…这太重了。只怕于姑娘不利!”红菱牙一咬心一横,不管不顾的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这一番话倘若是在昨天,红菱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红菱真心实意盼着姑娘好,只要是为姑娘好,那怕会惹姑娘生气自己受罚,红菱也是要说的。

杜衡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红菱也不叫起,陷入沉思之中。红菱便直直的跪着,静静的等候姑娘的发落。忤逆姑娘之命是大错,红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杜衡方才沉沉说道:“红菱,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起来吧。”

“姑娘!您不罚奴婢?”红菱深感意外,愕然抬头问了起来。

杜衡淡淡道:“你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何要罚你?”

“奴婢方才逆了姑娘的意思。”红菱小声说道。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红菱拉起来,缓声说道:“红菱,你刚才说的没错,她们四人也是奉命行事,做奴仆的怎敢不听主子的吩咐,所以她们就算是有过错,却也罪不至被重打撵出府,这样吧,罚她们三个月的月钱,再降一等使用,这是罚她们下手太狠,将杨梅沁芳往死里打的过错。板子么就不打了,也不用撵出府。”

红菱喜出望外,忙跪下道:“奴婢替她们谢姑娘恩典。”

杜衡淡淡道:“你既替她们求了情,这话就由你亲自去传吧,也好叫她们念你的好。”

红菱忙摆手道:“奴婢不敢,这全是姑娘的恩典。”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挥手道:“快去吧,从昨晚上关到现在,想必那四个人也被吓的不轻。”

红菱匆匆跑走了,杜衡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开东次间,回卧房休息去了,自从昨天清早出门做客直到现在,杜衡觉得自己的精神一直紧紧绷着再没松开过,如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自己松了头发宽了衣裳除了鞋袜,杜衡躺到床上不过盏茶时间便睡着了,她睡的正香甜之时,外头院中忽然响起一阵吵囔之声,生把睡梦中的杜衡惊醒过来。

“大爷,您不能过去,我们姑娘正歇晌呢,您快停下…啊%”这是惜雨轩中丫鬟嬷嬷们的哀求惨叫之声。

“滚开,这将军府都是本大爷的,本大爷哪里去不得,你们这些死丫鬟死老婆子还不给本大爷滚开!看鞭…”这是目前建威将军府唯一的男丁五岁的杜鹏的暴叫之声。

阖府的人都知道大爷杜鹏是老夫人老爷的心尖子,谁敢真的拦他?何况杜鹏手中还拿着一条绞银丝带倒刺的皮鞭,这条鞭子莫约三尺长,是苏夫人特地给儿子定制的。原来自从杜大海走后,杜鹏突然闹着要学兵器,苏夫人便为他请了师傅专门学习鞭法,已经学了四个多月,现在杜鹏已经能够用鞭子打人而不伤到自己了。

今天早上杜鹂和杜鹏在听说昨晚之事以后就要到惜雨轩来闹事,被杜鸢好说歹说拦了下来,可到中午,杜鹏趁着棠棣院中大多数人歇晌的时候拿了鞭子直奔惜雨轩,他一进门就又砸又骂的,惜雨轩中众人基本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鞭伤,还让他一路闯到了上房。

杜衡听到外面乱成一团,赶紧起身穿衣,准备出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穿好外衣,杜鹏便已经拎着皮鞭闯进卧房,不由分说抡起鞭子就打,杜衡促不及防,只本能的抬手护住自己的脸,用手臂硬生生挡下这一鞭。

带着倒刺的皮鞭哧啦一声撕开杜衡的衣袖,将她左臂抽出一道足有三寸长的伤口,伤处深可见骨,连皮带肉被撕下好大一片。

“啊…”杜衡惨叫一声往后摔倒在床上,杜鹏还不依不饶,跟上前几步抡着鞭子尖叫道:“大爷打死你个小贱人…”

丫鬟嬷嬷们都跟着冲了进来,众人一见姑娘被打伤,吓的魂飞天外,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几个人冲上前,有人从后面死死抱住杜鹏,有人扑到床前用身子挡住姑娘,可不敢再让姑娘被打中了…

手臂上的剧痛让杜衡的脑子瞬间变的极度清醒,右手在枕下摸了一样东西,然后咬牙自床上站起来,冷冷看着杜鹏沉声道:“你们放开他,本姑娘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死自己的姐姐!”

“我呸!你是贱人,也配当本大爷的姐姐!”杜鹏被人从后面拦腰抱起,他只能四脚踢腾的尖叫起来。

众人哪里敢松开杜鹏,众人忙都叫道:“姑娘您受了伤,快请大夫治伤吧,奴婢们这就送大爷回去…”

杜衡怒喝道:“放开他!”

众人被吓的一愣,赶紧松开大爷杜鹏,杜鹏一得了自由便又抡起鞭子抽向杜衡,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如何有那么狠辣的心肠,鞭子直朝杜衡的脸上抽去,这一鞭若是被抽中了,杜衡铁定毁容。

只见杜衡忍痛快步冲上前欺进杜鹏身前,一把攥住他握鞭的胳膊,杜鹏突然怪叫一声猛的松了手,那条带着倒刺的银丝鞭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放开我…”杜鹏咬牙切齿的瞪着杜衡,眼中的怨毒之意完全不是一个五岁孩子应该拥有的。

杜衡根本不理会杜鹏,只冷声喝道:“来人,将这条带着本姑娘血肉的鞭子封起来,备笔墨纸砚,本姑娘要写状子告上大理寺,请大理寺的官员还本姑娘一个公道。”

“姑娘不要啊…姑娘,这是府中之事,千万不能闹到外头去啊…”一众丫鬟嬷嬷吓坏了,忙都跪下恳求起来。杜鹏原还想破口大骂抢鞭子打人,不想通身的力气象是被突然抽走了一般,他现在手软的连根草棒儿都拿不起来,更不要说抢鞭子打人了。

杜衡厉声喝道:“怎么,本姑娘的话你们都不听?”

众丫鬟嬷嬷跪了一地,连声说着“不敢不敢。”此时也在歇晌的寥嬷嬷等人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寥嬷嬷一见自家姑娘的左袖被鲜血浸透了,那殷红的血水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滴着。寥嬷嬷惊的魂飞天外,扑上前捧着姑娘的左臂大叫道:“姑娘您受伤了,快坐下让老奴给您包扎伤口。”

杜衡摇头冷声道:“不着急,流这点血死不了了,嬷嬷,备笔墨纸砚,我要写状子告这殴打长姐的不肖劣弟。”

寥嬷嬷哭求道:“姑娘啊,您让老奴给您包扎了伤口再写状子也不迟啊,您…你这是要心疼死老奴啊…”

杜衡见不得寥嬷嬷的眼泪,从前,她看寥嬷嬷为自己落泪的次数已经太多了,杜衡早就在心中暗暗发过誓,再不让寥嬷嬷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如今见寥嬷嬷泪如雨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松了紧攥着的杜鹏的右手手腕,沉声道:“来人,服侍大爷到西次间歇着,回头写得了状子一并去大理寺。”

众下人心想寥嬷嬷既来了,这事就能有转机,便赶紧将大爷带离姑娘的卧房,让大家非常不解的是刚才还象疯狗一般的大爷这会儿突然打蔫了,竟连话都没说一句就任她们将自己带到了东次间。

寥嬷嬷拿出药箱,与闻讯赶来的李嬷嬷清芬三人含着泪为姑娘清洗上药。她们见姑娘明明疼的浑身直颤,却紧紧咬住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更是一滴眼泪都没落,这三人心里更加难过,个个都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杜衡失血情况有些严重,她的脸色已经变的惨白,在这种情况下再想写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杜衡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才缓缓张开,低低的说道:“李嬷嬷,我说你写…”

李嬷嬷赶紧应了一声,让清芬帮着准备笔墨纸砚,她是今日才过来当差的,什么东西放在何处还完全没弄明白。

寥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将姑娘搂入怀中小声说道:“姑娘,这状子就别写了,写了也没有用,还会带累了姑娘的名声。”

杜衡吃力的点点头道:“嬷嬷,我心里有数,可以不去告,状子必须得写。”

寥嬷嬷不解问道:“既不告还写什么?”

李嬷嬷想了想却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姑娘说的极是,不告,可状子必须写。姑娘,您正伤着,不如让奴婢先写完再念给您听,若是不合适奴婢再改。”

杜衡无力的嗯了一声,低低道:“李嬷嬷你写,清芬,去煎一碗浓浓的当归饮。”这句话说完,杜衡眼前一黑便歪倒在寥嬷嬷的怀中…

☆、第八十二回事急见真情

“姑娘…姑娘…”寥嬷嬷李嬷嬷和清芬见姑娘晕倒,吓的放声大叫起来。

“若儿…”一声苍老的呼唤从门口传来,只见穿了件歇晌时穿的褐青交领大袖寝衣,头发上什么都没簪的何老夫人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进来,想来她正在歇晌被人叫了起来,连衣裳都没来的及换就急急赶了过来。

“若儿怎么了?”何老夫人见孙女儿脸色惨白的倒在寥嬷嬷怀中,吓的魂儿都没了一半,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叫了起来。

清芬口齿利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回老夫人,刚才大爷拿着鞭子冲进姑娘房中,将姑娘打伤,您看姑娘的左臂现在还在流血,老夫人,求您给姑娘做主啊…”

何老夫人走到近前颤声说道:“老身看看若儿的伤,寥嬷嬷,你快去把你家姑娘铺子里的大夫请来…”

寥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姑娘受了伤,按说是该请太医的,怎么老夫人却让自己去接铺子里的大夫?难道是…罢了,就先去铺子里请孙大夫,姑娘这只是皮外伤,看着厉害却不会有性命之忧,找自家的大夫来看还能更尽心一些。

想到这里,寥嬷嬷将姑娘平放到床上,对清芬说道:“清芬,你快去煎一碗浓浓的当归饮,姑娘失血太多了。”清芬应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寥嬷嬷这才向何老夫人躬身说道:“老夫人,奴婢这就去请大夫,姑娘这里…”

“你家姑娘这里有老身,快去!”何老夫人拄着拐杖急急说了一句,显见得心里也很是着急。寥嬷嬷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寥嬷嬷方才匆匆出门了。

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何老夫人显然闻不惯这种味道,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小心避开血迹,在杜衡身边坐了下来,杜衡左臂上被密密实实的裹了素绢,可就这样,血迹还在慢慢的向外渗透,没用多一会儿就洇湿了数层素绢。

“还在流血,这可如何是好?”何老夫人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由惊慌的问了起来。

李嬷嬷上前躬身垂头说道:“回老夫人,请您暂先回避片刻,容奴婢为姑娘重新上药包扎。”

“好好,你快来。”何老夫人也不管这李嬷嬷是如何眼生,说了一句便快步走了出去。李嬷嬷听到她在门外沉声问道:“你家大爷现在何处?他怎么样了?”有丫鬟小声回禀道:“回老夫人,大爷在东次间,看上去恹恹的很没精神。”何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都揪了起来,她脚不着地的匆匆赶去了东次间。

李嬷嬷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姑娘,低低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您也是个可怜人儿,这世道何时才能公平起来,女儿比儿子又差什么了!”

“世人愚昧…”躺在床上的杜衡突然低低接了一句,倒让李嬷嬷惊喜万分的叫了起来:“姑娘,您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杜衡涩声道:“老夫人出去的时候我就醒了。”

李嬷嬷心中一紧,她知道刚才老夫人与小丫鬟的对话姑娘必是听到了,否则姑娘眼中不会有那么深的悲凉。“姑娘…”李嬷嬷想劝解几句,可是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来自亲人的伤害是伤人最深的。

“没事,嬷嬷替我换药吧。”杜衡无力的说了一句,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许哭,一定不许哭,这些年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你撑不下去的,没有她们的疼爱你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可无论怎么告诫自己,杜衡都没能控制住眼中的泪,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灼痛了李嬷嬷的心。

若说以前李嬷嬷是了报恩才情愿许身为奴,可是现在她却是真心怜惜这孤独可怜的姑娘,李嬷嬷暗下决心,一定要象对待两个女儿一样对待姑娘,给她母亲一般的疼爱呵护。

小心翼翼的解开素绢,李嬷嬷轻柔取下被血水浸透的金创药,她的动作极为温柔轻巧,丝毫没有让杜衡额外感觉到一丝丝疼痛,看着姑娘左臂上深深的鞭伤,李嬷嬷真的心疼极了,她颤声问道:“姑娘,疼的厉害么?”

杜衡低低道:“还好,能受的住。”只这一句话便勾出了李嬷嬷无数的眼泪,她不得不转过身去拼命的擦泪,否则就会因为视线模糊而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包扎。

就在这时清芬端了一碗浓浓的当归饮走了进来,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您快喝药吧。”

杜衡轻轻嗯了一声,轻轻动了动右手,李嬷嬷赶紧上前将姑娘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杜衡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淡淡道:“上药,先不包扎。”

李嬷嬷示意女儿将药放到桌上,拿过盛金创药的药瓶,在姑娘的手左臂伤处复又厚厚的洒了一层,清芬拿来一张小炕桌,在姑娘的左侧安放好,李嬷嬷托起姑娘的左臂轻轻放在小炕桌上,将手臂抬高些好歹也能让血流的少些。

收拾好伤口,清芬跪在床榻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姑娘吃当归饮,杜衡纵然再不喜当归的味道,也将一碗当归饮全都吃了下去,她知道只有好好吃药才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里好起来。没有大人疼爱的孩子若自己不疼爱自己,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姑娘怎么样了…”寥嬷嬷从外头冲进来,一脚踏进门便急急的叫了起来。李嬷嬷和清芬都吃了一惊,怎么寥嬷嬷去请孙大夫会回来的这么快呢?

“嬷嬷,我好多了…”杜衡虚弱的说了一句,脸色还是和刚才一样惨白,那当归饮是补血良药,可也得吸收了才能见效,断断不会刚一喝完脸色就红润起来。

“姑娘,老奴叫铜锤骑马去请孙大夫,不用太久孙大夫就会来的。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寥嬷嬷急急解释一句,便坐到床前轻抚着姑娘的左手,忧心忡忡的问了起来。

“比刚才好些了。李嬷嬷,写状子!”杜衡低低回了一句,便给李嬷嬷下了命令。

李嬷嬷含泪应了一声,清芬飞快准备好笔墨纸砚,李嬷嬷提起笔略想了片刻,便笔走龙蛇的飞快写了起来。不大工夫,一篇声情并茂读之催人泪下的状子便写好了,清芬拿着状子大声念了一遍,听的寥嬷嬷直流眼泪,再也说不出不去告官的话。

“清芬,去东次间请老夫人过来。”杜衡淡淡说了一句,再没了前番唤祖母时的亲近。清芬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杜衡看了看房门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有一场恶仗要打,现在能多攒些精神气力就多攒些吧。

没过多一会儿,何老夫人匆匆进来了,杜衡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睛,她看见老祖母双眉紧锁面色沉郁,脸上并没有太多对自己的担忧关切之色,杜衡心中更凉,她示意寥嬷嬷扶住坐直身子,虚弱无力的颤声唤道:“劳动祖母亲来,杜衡心中不安。”

“唉…若儿,说这话做什么,你怎么样了?我瞧着比刚才好些了。”何老夫人走到近前,她明明遍染鲜血的素绢被丢在床前的铜盆之中,孙女儿左臂伤口处浅黄色的金创药下还渗着斑斑血迹,孙女儿的脸仍然惨白的如同白雪一般,可她却还是说出了那样的话。聪明如杜衡,如何能猜不出祖母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铁心护着杜鹏到底了。

“祖母,我伤口好疼…”杜衡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又闭上眼睛积蓄力气。

“这…琥珀,快去把库里的老山参和那对金边紫芝全都拿来给你大姑娘炖补汤。”何老夫人大声叫了起来。跟在后头服侍的琥珀赶紧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回去拿药了。

“若儿啊,奶奶知道今儿这事都那混蛋臭小子的错,刚才奶奶已经狠狠骂了他,回头叫他来给你赔不是啊!”何老夫人在孙女儿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右手缓声说了起来。

杜衡睁开眼睛,她此时虽然虚弱,可眼神却亮的吓人,她定定的看着老祖母,一字一定问道:“祖母,若今日是杜衡无故闯入棠棣院鞭打杜鹏,奶奶也会这么处置杜衡么?”

何老夫人一听说这话勃然大怒,顿时厉声喝道:“你还反天了不成!鹏儿是咱们家唯一的根苗,谁敢动他一个指头,我老太婆就和他拼命!”

“原来杜鹏受伤祖母会拼命,而杜衡受伤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杜衡惨然一句,脸上的神色越发凄凉。

何老夫人发作完才发觉得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这会儿真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意思,她老脸铁青,嚯的站了起来,可是却又颓然坐下,无力的说了一句:“若儿…”

杜衡紧紧的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无力的说道:“清芬,将状子读给老夫人听。”何老夫人不识字,给她状子她也看不了,只能听识字的丫鬟读。

清芬绷着小脸将状子大声读了出来,何老夫人听完大惊失色,她惊声问道:“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衡一字一字说道:“告状,求公道。”

“胡闹!家里的事怎么能闹到外头去,鹏儿才五岁,他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他又不是成心的,你是做姐姐的,本就该让着弟弟,怎么还能把弟弟告到官府去。不行,此事我绝不答应。”何老夫人勃然大怒,腾的跳起来厉声尖叫,仿佛杜衡已经将杜鹏送入大牢受苦一般。

杜衡并没有再生气,她只是很沉静的问道:“以祖母看来,这事应该如何处置?”

“这…”何老夫人也犯了难,她知道若是不重重责罚孙子,大孙女儿这里肯定过不去,可是如果重罚杜鹏,她又舍不得。就在何老夫人犯难之时,一阵紧似一阵的高声大叫传到了房中,原来是苏夫人声声叫着:“鹏儿…鹏儿…”的闯进了惜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