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淆看看妻子平坦的小腹,皱眉说道:“你吃张太医的药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么还没有动静?”张太医是太医院中专攻妇儿两科的太医,于调理妇人身体上很有一手。他已经是程氏换的第三位太医了,自从程氏进门一年都没有怀上身孕,她便开始了漫长的看太医吃药求子之路,如今已经吃了四年的药,却依然没有如愿怀上身孕。

程氏脸色刷的白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比丈夫萧淆还有着急百倍,若再怀不上孩子,程氏觉得丈夫都有可能休了自己另娶世子妃。

程氏正想着,突然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原本还抱着的一点点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的葵水竟然又如期而至,这个月又没有可能了。

“爷,妾身去更衣。”程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连看都不敢看丈夫一眼,赶紧去净房清理身体更换衣裳了。

萧淆皱了皱眉头,对于妻子突然退下有些不悦,他还有话没说呢。莫约过了一刻钟,换了一身衣裳的程氏又回来了,萧淆一眼便看到程氏左手食指上戴了一枚素金戒指,脸色立时黑沉下来。这枚戴在食指上的素金戒指只有在程氏的小日子之时她才会戴在左手食指之上,用来暗示丈夫自己小日子到了,不方便服侍。这几日便就萧淆的通房丫鬟们的福音了。

“来了?”萧淆沉声问了一句。

程氏点点头,涩声说道:“是,妾身没用。”

萧淆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佩凤彩鸾的避子汤都停了吧。”

程氏震惊的猛然抬起头来,盯着萧淆直勾勾的看着,这与他们成婚之时的约定可不一样。

“过了年你嫁给我都六年了,我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抬举佩凤彩鸾,就想让你为我生下嫡长子,可如今不能再等了。她们不拘谁有了身子,都假说是你怀上了,等孩子生下来直接抱到你房中,对外只说是你生养的,这样你我都能轻松一些。”

程氏不愿意答应,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不答应,只得垂泪应道:“是,妾身听您的安排。立刻停了她们的避子汤,再悄悄请大夫来为她们调理身体,但愿能让她们早些怀上身子为您分忧。”

萧淆点点头道:“嗯,那你便安排吧,从今日起就停了避子汤。你放心,谁都越不过你的次序,往后若有孩儿,也只认你是亲娘。”

程氏咬着后槽牙应了,看着丈夫走出房门,往西边的小跨院方向走去,程氏恨的将手中的帕子都撕烂了,这青天白日的就跑去西跨院那两个小贱婢的住处,萧淆你到底要不要这么急色!

西小跨院儿是萧淆的两个通房佩凤与彩鸾的住处,佩凤是从小服侍萧淆的大丫鬟,后来顺理成章做了通房丫鬟,那时萧淆都还没有迎娶程氏。至于彩鸾,则是程氏过门之后特特抬举的自己的陪嫁丫鬟,一来是做贤惠拢络萧淆,二来便是让她与佩凤打擂台。这两个通房丫鬟的姿色都不俗,站在一处也算一对美人灯儿。

纵有美貌的通房丫鬟,可萧淆也只是在程氏小日子之时才去西小跨院儿,其他的日子里他都宿在程氏之处,所以程氏便也没有对这两个通房丫鬟怎么样,月例供给什么的都没有短缺过,只是有一条,每次这两个丫鬟服侍过萧淆,程氏便会派心腹嬷嬷送过去浓浓的避子汤,还得看着她们服下才行。

“娘娘,您这会子可千万不能动气,老奴瞧着张太医的药有用,您看,从前您的小日子并不规律,如今可比从前好多了,张太医再三说了,您得把身子彻底调养好才能坐胎的。”程氏的奶嬷嬷胡氏见程氏气色不对,赶紧小声劝了起来。

胡嬷嬷的话程氏还是能听进去的,只是她现在太着急了,只委屈的说道:“嬷嬷你知道,这几年我何曾有一日断过那苦药汁子,身子调养的也很好,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虽然四下并没有其他人,胡嬷嬷还是到处张望了一回,然后小声说道:“娘娘,您请到里间说话。”

程氏与胡嬷嬷进了里间,胡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娘娘,这些年来尽是您吃那苦药汁子,太医一来也只给您瞧病,可从来没给世子爷诊过脉啊!”

程氏一听这话立刻沉声说道:“嬷嬷你不要胡说,爷的身体极为强健,他如何还用瞧太医的!”程氏这话说的也没错,萧淆自小修文习武,虽然他不是那等习武天才,可是十多年练下来,身手也还是不错的,自然身体更是强壮,素日里连个伤风咳嗽都不曾有过,更不要说什么大毛病了。萧淆大约有个七八年都不曾生过病,也不曾让太医诊过脉,一个棒小伙子当然不会没事儿找事的寻太医给自己把脉。

胡嬷嬷摇摇头道:“娘娘,您别急,您听老奴慢慢说来。”

程氏不悦道:“你说。”

“娘娘,您从前在闺中之时身体很好,出阁之前还特特调理了三个月的身体,为的就是能进门就怀上身孕,可是您没有,这些年来换了好几个太医,每个太医都说您的身体没有问题,给您开的全是调经促孕的药,喝了那么多苦汤药子,按说早就该有动静了。可怎么就一直没有消息呢?您想想,从前身子不如您的二姑娘她们都生了孩子,没道理您这么精心调理还没有消息啊,老奴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世子爷他…”胡嬷嬷只是个奴才,她并不敢将自己的猜测直接说出来,只能将话说以一半,剩下的让程氏自己去想。

程氏脸色变了数变,好半晌儿都没有说话。胡嬷嬷等的心里着急,在她看来,既然三个太医都说世子妃身体没有问题,那么迟迟怀不上孩子的问题便出在世子爷的身上,若是世子爷也配合着请太医瞧瞧,说不定世子妃很快就能传出好消息了。

“这等话再不要提起。”许久之后程氏涩声说了一句。从前她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当时她仅仅露了一丝口风,便让丈夫勃然大怒,冷淡了她足足两个月,程氏费尽心思百般讨好,才让萧淆回心转意,又重回她房中安寝了。有这样的例子在前,程氏如何还敢再旧话重提,难道不怕丈夫从此彻底厌弃自己么?无子无宠,她这宁亲王府的世子妃可就彻底做到头了。

“是,老奴明白,老奴再不会在外头多说一个字的。”胡嬷嬷赶紧保证起来。

程氏点点头道:“西跨院的避子汤都停了吧,若是…若是还一直没有消息,我自会再想办法的。”在程氏心里,她情愿丈夫不能生育,也不愿意让通房丫鬟或是其他人为她的丈夫生下孩子。

胡嬷嬷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世子妃听进去了,便什么都不再说了,赶紧去准备红糖姜茶,好让她的主子小日子过的顺利一些。

钟毓园中停了通房丫鬟的避子汤,不过两三日,这消息可就传的尽人皆知了。萧淆震怒,他铁青着脸对妻子喝道:“你做的好事!如今阖府再没有人不知道佩凤彩鸾停了避子汤,往后还怎么办!”

程氏的小日子还没有结束,正在卧床休息着,见丈夫怒冲冲的闯了进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大叫大闹,不免气恼的叫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几日都在休养,连房门都不曾出过,我能做什么事情!爷可别尽往我身上撒邪火!”

“哼,你难道听不懂人话,我那日分明与你说了,悄悄的停了佩凤彩鸾的避子汤,只等她们有了身孕就谎称你有喜了,十月之后就说是你生下的孩子,可如今停了她们避子汤之事阖府没有人不知道的,刚才阿淅都跑来问了一回,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竟如此不小心谨慎!往后事情还怎么办?”萧淆愤怒的叫道。

“啊,竟有此事?”程氏这回听清楚丈夫为什么发怒了,不由惊的脸色煞白,忙说道:“爷您先息怒,妾身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爷吩咐之后,妾身便不再命胡嬷嬷送避子汤去西跨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的。”

“糊涂!你好糊涂!”萧淆气的脸都青了,两只眼睛瞪的几乎要鼓出来。

程氏想了想,脸色又变了,她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了。从前每回丈夫去睡通房丫鬟,一早一晚胡嬷嬷都会亲自熬了避子汤送过去,可这一回萧淆在西跨院连住了三日,胡嬷嬷却一步都没有踏足西跨院。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只要略想一想便知道西跨院的两位被停了避子汤。

但凡有一个下人想到这一点,钟毓园的通房丫鬟停了避子汤之事就再不会是什么秘密,一传十十传百的,可不就传的阖府皆知了。

“爷…现在怎么办?”程氏怯怯的问了起来。

萧淆只咬牙恨声道:“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送药!”宁亲王爷是那种极为看重嫡庶之人,他坚决不允许庶子庶女出生在嫡子之前,这也就是萧淆萧淅成婚之后,虽然妻子都无所出,他们两个却不敢纳妾,也不敢让通房丫鬟怀上身孕的根本原因。

“接着送药?这怎么行,爷不是…”程氏惊呼一声。

“你竟这般愚钝么?让胡嬷嬷仍送避子汤过去,她们悄悄不喝就是了。再有,以后让她们每日到你这里立规矩,你暗暗与她们吃些促孕之药,嗯,就让她们轮换着在这里上夜吧,直到怀上身孕为止。”萧淆冷冷说道。

程氏大惊,她望着丈夫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氏并不愚钝,所以她立时明白丈夫的意思,以佩凤彩鸾到上房立规矩为由,其实是增加她们两个的侍寝机会,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每个月两人只有五六天的机会。从此她就要与佩凤彩鸾三人平分丈夫,甚至,她还得主动退让,多多给丈夫机会去睡佩凤和彩鸾。

“世子爷…”程氏看着丈夫只叫出这三个字,眼泪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萧淆与程氏的感情还是挺不错的,见程氏这么伤心,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坐在床边拿帕子擦了程氏脸上的泪,萧淆缓了声气低低说道:“你别哭,这不是没办法么。你放心,凭谁也越不过你的位子,我…我还是会尽可能与你生孩子的。”最后这句话,萧淆说的何其没有底气,成婚五年,若是程氏能生,她早就怀上了,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萧淆想起与自己同龄之人的孩子都已经发蒙进学了,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萧淆与程氏相视无语,两人都觉得心中苦如黄连。

就在萧淆与程氏相对无言之时,博行园中孙氏的嬷嬷陈氏正在孙氏耳旁说小话儿。

“夫人,听说钟毓园那边停了通房的避子汤。”陈嬷嬷小声说道。

“当真有这种事?”孙氏惊讶的问道。她真有些不相信这种事是看上去极为端方的大哥大嫂能做出来的事情。

“老奴原也不信,特意去打听了的,这事再真不过的,老奴敢拿脑袋担保。”陈嬷嬷急切的说道。她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开始担心起自家夫人。要知道二公子事事都瞧着世子爷的,会不会他也想…博行园中也是有通房的。

“大哥大嫂怎生如此糊涂,这事万万做不得的,若是让父王知道了,必有一场好饥荒!”孙氏皱眉说道。她自嫁给萧淅之后,一直很得大嫂程氏的照顾,与程氏之间的妯娌关系处的很好,所以此时她的着急并没有一丝做伪。

“我的好夫人啊,您怎么还有心思去想世子爷世子妃的事情,您快想想您自个儿吧?”陈嬷嬷见自家夫人还没想到点子上去,便急急的叫了起来。

“我自个儿?我有什么事?”孙氏不解的问了起来。

陈嬷嬷朝博行园西边努了努嘴,小声说道:“那边也住着两个呢,若是二爷也有这样的心思,您…”陈嬷嬷不往下说了,让孙氏自己想去。

孙氏先是脸色一变,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摇头说道:“二爷不会做这种糊涂事的,况且如今二爷正在休养身体,他且不会往那边走的。”

自上回放血过多之后,萧淅便静心休养,别说是去睡通房,就连与孙氏之间的鱼水之事都已经停止了,萧淅还真怕一日不养好身体,他的父王就一日不许他出门。那得耽误多少事啊。

“现在是不会,可往后呢?夫人,不是老奴说嘴,二爷可什么都学着世子爷呢。转年开了春,二爷若也这么吩咐,您可怎么办呢?”陈嬷嬷担忧的说道。

孙氏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我与大嫂的情况不一样,大嫂进门都小六年了还没开怀,大哥自然着急,可我嫁给二爷也就一年光景,倒也不必太过着急的,那些嫁人两三年后再生孩子的人不多了么。我与二爷又都年轻,还怕将来没有孩子么?”

陈嬷嬷见夫人说的笃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她心里到底不踏实,总想用个什么法子彻底绝了这条路才行。

陈嬷嬷是奶大孙氏的奶嬷嬷,自然心里只有孙氏一个,甚至二爷萧淅在陈嬷嬷心中都算不上什么。陈嬷嬷苦思冥想,倒真让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博行园中的通房与钟毓园中的不同,她们是每个月喝一次长效避子汤,而不是每次事前事后服用。这日又到了喝避子汤的日子,陈嬷嬷亲自煎好药送了过去,看着两个通房将避子汤喝完,又坐了两刻钟,保证两个通房不可能将药吐出之后才回了上房。

陈嬷嬷走后,萧淅的两个通房便皱眉议论起来,一个说:“今儿这汤味道与从前的不一样。”另一个便说:“是啊,好象没有那么苦了,可比从前辛辣了许多。”

这两个通房并不知道,陈嬷嬷在避子汤中做了手脚,喝下这碗药,她们从此就再没了做母亲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三回初得收益

钟毓园与博行园中的动静并没有瞒过萧泽的耳目,听完扣子的回禀,萧泽只淡淡笑了一下,浅浅的说了一句:“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便也丢下不管了。反正他现在没有子嗣的压力,他的父王都已经挑明了不让他在杜衡及笄之前圆房,萧泽自然不用着急。

就在扣子向萧泽禀报之时,红菱也正在向杜衡回禀,说的也是钟毓园中停了通房丫鬟的避子汤之事。不过杜衡对这种事情显然没有兴趣,只淡淡道:“似这等无聊之事你听说就行了,不用特特禀报,她们如何在折腾与咱们很不相干。”

红菱原本挺有兴致的,不想被夫人泼了冷水,只讪讪应道:“是,奴婢记下了。以后象这类的消息再不敢说出来污了夫人的耳朵。”

杜衡淡淡道:“行了,也没这么严重,你喜欢打听事儿还只管打听去,只是别挂了相,让人瞧破了。”

红菱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夫人您放心,奴婢心里可有数了呢,这些消息也不是奴婢主动去打听的,是王府中的妈妈们主动说与奴婢听的。”

杜衡浅浅笑道:“嗯,这便好,你天生招那些妈妈的喜欢,这也是好事,只是咱们园中的事情不该说的一定不许说出来。”

红菱忙跪下回道:“夫人放心,奴婢只说些新进园之人的小说儿,主子的事情奴婢半个字都不曾说过的。”

杜衡点点头道:“嗯,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也别只听人家说,偶尔给人些好处,杨梅,每个月额外给红菱几两银子,总不能白听了消息。”

杨梅笑着应了,红菱忙摆手道:“不用的不用的,夫人您每个月都额外发月银,奴婢也不花用什么,尽够了的。”

杜衡淡淡道:“还怕银子咬手么,用不完的只拿去攒嫁妆吧。”

红菱被臊了个大红脸,低着头闷声道:“夫人越发会取笑奴婢们了。”

杜衡轻声道:“这不是取笑,是实话,过上两三年你们到了年纪,我都放你们出去嫁人,若有自己看上的,也别臊着,只管说出来,我必与你们做主的。”

这话可是将杨梅也捎上了,两个大丫鬟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夫人打趣了,都羞的不行。倒是清芬沁芳两个还小,三五年间且提不到嫁人之事,两个小丫鬟低着头哧哧直笑,笑的杨梅红菱直用眼睛瞪她们两个。

李嬷嬷打从外头走进来,见夫人神色淡淡的,眼中却有一丝浅浅的笑意,而杨梅红菱两个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自己的一双女儿却嘻嘻偷笑,李嬷嬷多少也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便也微笑着走到了杜衡的身边。

“夫人,杜伯来了,在外头候着呢,他是来给夫人送帐本子的。”李嬷嬷笑着说道。

杜衡听说杜忠来了,便吩咐道:“这天寒地冻的他怎么来了,清芬,快去煮一碗滚滚的姜汤,李嬷嬷,让杜忠到东次间回话。”

李嬷嬷忙出去安排,杨梅与红菱也收了羞意上来服侍主子梳头更衣,杜衡素日在房中之时不耐烦穿戴的太繁复,通常只着一袭轻暖的家常裙袄,头发也只随意的挽个纂儿,用两三只钗环别住罢了。

杜忠被引入东次间,清芬送上滚滚的姜茶,甜甜的叫道:“杜爷爷,夫人怕你受了风,特意命小婢为您煮一碗姜茶,您快趁热喝了祛祛风寒。”

头戴棉帽,身着厚实的杭绸面儿棉袍的杜忠搓着手笑道:“真是多谢夫人了,一路坐车来的,倒也不是很冷。”

清芬将那碗姜汤捧起来放么杜忠的手中,笑着说道:“杜爷爷先暖暖手,夫人一会儿就过来了。”

杜忠笑着应了,站起来朝上房的方向躬身谢过,这才坐下来捧着碗,边暖手边小口小口的酌着,他的心里手上全都随之热呼起来。杜忠暗暗感慨道:“夫人看着性子冷,可真知道疼人!”

杜忠一盏茶汤没有喝完,杜衡便带着丫鬟嬷嬷走了进来,杜忠赶紧将手中的姜茶碗放下,上前跪下请安,口称:“老奴请夫人安…”

杜衡浅笑道:“清芬,快把你杜爷爷扶起来。”

清芬上前去扶杜忠,可杜忠执意磕了头才站起来,杜衡知道杜忠最是守礼,若不让他磕头他心里必是过不去的,便受了杜忠的头,浅笑道:“坐下回话吧。”

杜忠在最下首的椅子上斜签着坐下,杜衡见他坐的别扭,便吩咐道:“沁芳,端个绣墩过来,让你杜爷爷实实的坐着慢慢回话。”

少顷沁芳端来绣墩,杜忠再次谢座,这回他方才坐实在了,一双老寒腿总不会太受力吃罪。

杜忠偷偷看了杜衡一回,见小主子脸色红润服饰鲜明,仿佛脸儿也比在建威将军府之时略见分圆润,而且杜忠能感觉到小主子身上多了些气势,这让杜忠心里踏实多了,看来小主子在宁亲王府之中果然比在建威将军府过的好。

“夫人,如今到了年根底儿,铺子里的总帐出来了,庄子上的租子也都收齐了,只是不便直接送到王府来,老奴便自做主张将绝大部分东西放到了庄子上,只将银票以及时蔬果品各色山珍等物装了四车带过来供夫人使用。”

杜衡点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你辛苦了,这大冷的天还特特跑了一回。”

杜忠赶紧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老奴份内之事,夫人,这是帐册和银票,还有进上的单子,请您过目。”杜忠说罢将两本帐册并一份礼单拿了出来,清芬赶紧接过来送到杜衡的面前。

杜衡并没有先看帐册,只问杜忠道:“今年天气冷的很,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庄子上的情况怎么样?可否受了灾?”

杜忠据实禀报道:“回夫人,三个庄子上都有被雪压塌的房子,不过并不多,加起了有三十几户,好在没有伤着人,有左邻右舍帮衬着,屋里的东西也都抢出来了,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他们先在亲戚朋友家住一阵了,等开了春就重新盖房子。”

杜衡点点头道:“嗯,既是这样,那受灾人家明年的租子便不要收了,每家再给五两银子,让他们把房子盖结实些,再不要被雪压塌了。”

杜忠忙说道:“夫人慈悲,老奴一回去就把这消息告诉下去,把银子发下去,让大家都感受夫人的仁爱。”

杜衡轻叹道:“挨冻受饿的滋味不好受,谁活着都不易。”

杜忠心下戚然,若非小主子受了那些年的苦,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杜衡缓了缓情绪,又问道:“如今庄子上抽几成租?”

杜忠忙回道:“回夫人,按惯例收三成。”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对杜忠说道:“剩下七成粮食够佃户一家子的嚼用么?”

杜忠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若是俭省着吃用,也能够了,说起来咱们收的并不算多,好些府上都要收四成租子的。”

杜衡淡淡道:“别人收多少与我们不相干,佃户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总不能让他们连肚子都吃不饱。”说着,杜衡翻了翻帐本,在心中暗暗算了一回,便对杜忠说道:“明年将租子降到两成吧,少了一成租子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影响,却能让佃户们多少几顿饱饭。”

杜忠没有想到小主子的第一个决定竟然是这个,他愣了愣神,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叫道:“夫人慈悲,夫人仁厚…”

杜忠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佃田,他知道做佃户的苦处,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到头来却只能吃个半饱,若是人口多的人家,连半饱都混不上,佃户的日子过的苦啊!

杜衡看了清芬一眼,清芬赶紧上前扶起杜忠,杜忠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奴失态了。”

杜衡淡淡道:“没什么,你必是一大早赶进城的吧,可曾吃过饭了?”

杜忠忙回道:“在庄子上吃了早饭。”

杜衡点点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沁芳说道:“快去传一桌客饭,让你忠爷爷和来的人一起用。”

杜忠站起身赏,清芬引着杜忠出去了。杜衡也没有回房,只在东里间的炕上将帐册飞快看了一遍,又取出银票交给杨梅,命她拿去记帐。杨梅见那叠银票的面额不小,在心中暗暗一算,竟有三万六千两银子之多,不由偷偷咋舌,这些只是此番陪嫁的三个铺子并庄上子卖掉一小部分粮食的收益,可真是不少呢。

杨梅记罢帐,杜衡又吩咐道:“拿出一千五百两银票,回头交与杜忠,三个庄子每处赏三百两,平均分与每户佃农,铺子上赏二百两赏银,按等级赏下去,每个人都不可落下,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李嬷嬷杨梅红菱忙都跪下赞颂夫人仁厚,杜衡淡淡道:“你们怎么也学会这个了,都起来吧,凭是谁,兹是我的人,只要好好做事,我谁都不会亏待。”

“夫人,三爷回来了。”杜稳正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沁芳从外头走了进来,急急的回禀。

杜衡轻轻皱了皱眉头,淡淡道:“知道了,李嬷嬷,回头怕是不得空见杜忠的,你将银票还有我的意思都说与他,让他照着做就行了。”李嬷嬷忙应了下来,杨梅将银票点与她,李嬷嬷收好之后便去寻杜忠了。

杜衡回房之后,萧泽见她穿了见外客的衣裳,便随口问了一句:“谁来了?”

杜衡淡淡道:“是我庄子上的管家,三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萧泽笑着说道:“我回来陪你吃午饭啊。”

杜衡皱了皱眉头,挺不给面儿的说道:“我自己吃就很好,不用人陪。”

萧泽知道自家小媳妇就这个别扭性子,丝毫都不在意,还从袖中摸出一个并不很大的纸包儿递于杜衡,笑着说道:“阿衡,快尝尝这个。”

杜衡皱眉问道:“这是什么?”红菱却已经飞快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纸包放在桌上,只见纸包中包着的是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阿衡,你先别管这是什么,快尝尝好不好吃。你吃了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杜衡皱眉看着萧泽,对于这黑乎乎的东西真有些无处下手的无力感,难道就直接啃着吃么?

萧泽挥了挥手,杨梅红菱等人识相的全都退了下去,她们如今都发现了,但凡三爷回房,是最不喜欢让丫鬟在旁边服侍的,三爷只喜欢与夫人单独待着。

“阿衡,我跟你说啊,这东西是我从前打外洋弄回来的东西,试种了好几年,今年总算是成功种出来了,这东西的外洋名字拗口的很,我也记不住,因这个东西吃上去面甜面甜的,我便叫它甜薯。这个是烤熟的,来,我给你剥开,你快趁热尝尝。”

说罢,萧泽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掰为二,桔黄色的瓤儿显现出来,一股子香甜之气也随之冒了出来。

“闻着味儿还不错。”杜衡很中肯的评价道。萧泽立刻将烤甜薯塞到杜衡的手中,笑着说道:“你自己撕着吃更香甜。”

杜衡吃了半块烤甜薯,点点头道:“味儿果然不错,而且还挺填肚子的。”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吃的,其实这东西刚烤出来更好吃,下回我带你到我的庄子上,咱们边烤边吃,可比这样吃有滋味多了。”

杜衡不置可否,这已经让萧泽很满意了,至少杜衡没有一口回绝不是,这就说明有戏。

“有这样的好东西,如何不给娘亲送些?”杜衡净了手,问萧泽道。

萧泽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甜薯是我自己偷偷试种的,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可是对你,阿衡,我再没有一丝半点儿可隐瞒的,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想与你分享。”

杜衡轻哼一声,倒没有反驳萧泽什么,只是命人准备午饭,那甜薯虽好,个头却是小小的一只,根本就不能填饱肚子的。

杜衡习惯了吃饭之时不言不语,原本萧泽也是这样的,可自从娶了杜衡之后,萧泽便落下一个新毛病,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逗杜衡说话,特别是在两人对坐用饭之时,萧泽的心思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吃饭上,他一门心思只想引着杜衡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阿衡,今儿是哪边陪嫁的管事前来回话的?”萧泽笑着问道。

杜衡被问的一愣,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镇国公府也给了自己庄子和铺子,他们还没有来送帐册租子等物。

“哦,今天来的是跟过我娘亲的老管家杜忠。”杜衡淡淡说道。

“哦,原来是他,我听说他是个极忠义的。”萧泽立刻笑着说道。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萧泽见小媳妇又没话说了,便又说道:“你猜上回大嫂突然找你要一起铸锞子是为什么?”

杜衡抬头看了萧泽一眼,淡淡道:“这不是你们王府的规矩么?只不过今年被我打破了。”

萧泽听出小媳妇的言外之意,她是在说怎么你想兴师问罪了,这规矩我就破了,你倒想怎么样?他赶紧说道:“阿衡,你别听大嫂胡说,我们王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往年大嫂二嫂会合在一处铸锞子罢了,铸的也是各园自己用的,王府用的锞子都是另铸的。”

“哦,是这样啊。”杜衡淡淡应了一句,对于这种事情她真心没有兴趣。

萧泽忙说道:“我告诉你吧,今儿大哥那儿特别缺银子,便动用了他生母留下来的金银家什儿,只是那些东西的成色不好,大嫂才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她必是以为你年纪小好糊弄,想让你拿出真金白银为她铸的锞子提高成色,也免得过年之时出去应酬拿不出手。”

“是么,那倒是让大嫂失望了。”杜衡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哼,这就算失望了,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我岂能饶了她。”萧泽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脸为媳妇出气的好丈夫模样儿。

“你做了什么?”杜衡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兴致,问了一声。

萧泽赶紧说道:“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在那铸锞子的金银水中略略添了点儿东西,倒出来的锞子全都灰头土脸的不能看,那批金银锞子就算是白铸了,大嫂必得拿出自己的体己金银重新铸一回。也算给她个教训。若是以后她再敢打你的主意,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她。”

“喏,你看,这就是她铸出来的金银锞子。”萧泽边说边将两个灰不溜丢一丝光彩都没有的金银锞子放到了桌上。

杜衡拿过来看了一回便又放下了,程氏吃不吃暗亏与她并没有关系,事实上只要程氏不来招惹她,杜衡也没打算怎么着程氏,不过看到萧泽为自己出头,杜衡心中还是会有一丝淡淡的高兴。这倒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感觉到被关心了,杜衡心中有些暖意流动。

与交泰园的暗暗温情相比,钟毓园的气氛就极不美妙了。程氏看着抬进来的金银锞子,死的心都有了,她明明已经拿出自己的私房添了上去,不想铸出的锞子成色还如此之差,根本就拿不出手。得亏刚才萧淆出门了,他没看到这样的锞子,若是看到了必得狠狠发一通脾气不可。

“娘娘,这可怎么办,这样的锞子再不能拿出去的!”胡嬷嬷着急的叫了起来。

程氏长长叹了口气,脸色很有些灰败。“嬷嬷,我们还有多少金银?”程氏无力的问道。

胡嬷嬷低声说道:“娘娘,库里已经没有什么金银了。”

程氏叹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唉,看来只能动用压箱银子了,你去拿一千二百两银票,让人去钱庄兑五十两金子七百两银子,赶紧去铸锞子,金锞子七八分一个就行,银锞子也不要超过九分,好歹把这个年对付过去吧。”

胡嬷嬷急了,忙说道:“娘娘,那可是夫人给您的压箱银子,不能动啊!今儿若开了这个头,用不多久就全没了啊!”

程氏叹息道:“不动不行了,世子爷对我已经不比从前,若这事再办不好,只怕这钟毓园中很快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嬷嬷别说了,快去办吧。”

胡嬷嬷闷声道:“那也不用拿这么多吧,这些个锞子重新回炉,再添些金银也就是了。”

程氏摇摇头道:“不必了,全都重铸吧。”程氏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真的救了她一回,若将那些金银锞子重新回炉,不论她再往里添多少金银,都不能铸出光彩夺目的金银锞子。

胡嬷嬷虽然替程氏舍不得,却也不敢不听吩咐,开箱取了银票命可靠之人出去兑了银子重新铸造金银锞子,到了下午新铸好的锞子便送了进来。

程氏细细验过,见锞子的成色十足,只是份量轻,她缓缓叹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世子爷不会再有意见。”

程氏话音刚落,萧淆便回来了,他听说锞子已经铸得了,便直接过来看。拿起一个必定如意的金锞子在手里一掂,萧淆原本带笑的脸便沉了下来,他皱眉问道:“这么轻,有一两么?”

程氏摇了摇头道:“没有,金锞子七分五,银锞子八分五。金锞子八十个,银锞子一千个。”

“金锞子这么少?”萧淆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往年他打赏用的金银锞子都是足足的一两,今年的锞子成色虽然不错,可是份量却轻了许多,萧淆觉得脸上臊的慌,这样的锞子可让他怎么赏的出手!

“回爷的话,您给的东西份量都不足,妾身当了几件东西添补上才铸了这些锞子,再要多,妾身实在不能了。”程氏悲伤的说道。

萧淆一滞,他想起来自己给程氏的那些东西不过是面上好看,其实成色不好份量也不足,如今程氏能拿出这么多金银锞子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