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静雨走到德王妃床前,柔声问:“王妃,可有什么事要吩咐静雨呢?”

德王妃的脸却忽然冷了下来,叱道:“跪下!”

静雨一愣,有些茫然:“王妃……?”

“跪下!”德王妃声音又冷冽了三分,惊得静雨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来。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丫环,德王妃冷冷地道:“你可知,你今日做错了什么?”

静雨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今日自己的鲁莽,但又想起司流风对西凉茉的怜爱,对自己的冷漠,随后便咬了唇硬道:“静雨不知自己今日做错了什么,王妃明示。”

德王妃冷哼:“今日,你以什么身份去叱责少王妃,这是要让人笑话我们德王府尊卑不分么?”

静雨还是不低头,只是倔强地道:“奴婢只是气不过少王妃明知道茶水滚烫,还将茶水递给王妃,她分明是故意的!”

德王妃看着静雨不思悔改的模样,不由更是气怒:“故意不故意,也不是你一个丫头能说了算的,何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杯茶是谁的主意么?”

静雨一向机灵沉稳,甚少恃宠而骄,如何今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听得德王妃这样叱问自己,静雨一下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德王妃:“难道王妃以为那杯茶是静雨安排的么?”

德王妃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静雨顿时间就觉得心如刀绞,泪水涌了出来,颓然地坐在地上:“王妃,静雨虽然对少王妃是有些嫉妒之情,但静雨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做这些不识大体的小动作?想不到静雨在王妃的心里就是这样轻浮的人!”

她伺候王妃那么久,虽然今日她确实有点失了分寸,但又如何会去做这种愚蠢的事?

德王妃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心也软了下来,到底她是自己从小看得大的,而且还是……她的思绪停了停,便还是放软了声音,叹了一声:“你且起来吧,我也想相信这事儿不是你做的,本王妃的雨儿一向沉稳大方又知礼,今日我只当你是一时间迷了心窍,也就罢了,我已经和风儿说过了,按着老规矩,等少王妃有了身孕,或者没有身孕一年之后就更给你开了脸,有本王妃的脸面在这,抬举你当个贵妾还是可以的。”

“只是你且记住了,西凉茉是靖国公的嫡长女,又是郡主,当初也差点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成了太子的良娣,她绝不是寻常人家里单纯任由人摆布的小女儿,身份贵重,你若是太过冒犯她,就是连本王妃都不好下这个台。”

静雨闻言,又喜又悲,喜的是,王妃终于给她确定了名分,悲的是,却并不是司流风向王妃提这个要求,而且,自己身份低微,平日里,王妃宠爱她,她几乎就是半个小姐主子。

如今真正有了少女主人进来,还是这样贵重的身份,与她更是云泥之别,那是她一辈子都跃不过去的屏障。

她对司流风的情感永远都要受到礼教尊卑的牵制。

但她还是抹掉了眼泪,恭敬地道了声:“是,雨儿受教了。”

看着静雨明白过来,德王妃这才颜色稍霁,随后又颦眉吩咐:“锦娘那里,你要留心些,莫让那个小蹄子再去生出什么事来,昨夜的事,本王妃不想再看到,咱们德王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静雨立刻也想起了昨夜,脸色也冷了下去:“是,静雨会好好地让她知道什么是本分。”

西凉茉身份贵重,她比不得,但锦娘不过一个早早爬了主子床的贱婢,却敢如此放肆地勾引小王爷,真是丢尽了王府的脸!

……老子是两章没出来的肥小白要大胸部的分界线……

西凉茉领着丫头们回了自己的邀月阁,等大夫给自己处理了手上的烫伤后,让白玉将德王府的丫头们都打发走了。

门刚刚一关上,白珍就气呼呼地道:“那姓秦的管家是什么意思,这样打扰了郡主的敬茶仪式,就这样轻轻放过那使坏的丫头!”

“就是,昨夜里小王爷没有进郡主新房,他们竟然还如此对待郡主,若是在国公府邸里,这样不怀好意的丫头就该被拖下去打板子,德王妃也未免太护短了!”白玉笑吟吟地送走了人,转过头,脸也沉了下来。

西凉茉一边拿了手帕子沾了水将自己手上的药膏洗掉,一边淡淡地道:“我都没生气,你们何必生气,咱们初入王府就先低调着些,且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忍不住跳出就是了。”

这德王府可并不像她们平日里听到的那么门庭简单,虽然小王爷已经继承了王位,旁支里不过两个庶子,一个庶女,都不成什么大气候,但是这嫡系里面就有些局势诡谲了。

“郡主,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大夫的药给洗掉了,这药膏子虽然臭些,但可不能洗,若是留下疤痕怎么了得!”白玉发现西凉茉的动作,不由一惊,立刻上前打算阻止西凉茉。

西凉茉一笑,举起十指递到白玉面前道:“瞧瞧,本少王妃手上可有红肿?”

白珍也凑了过来,看了看西凉茉粉嫩的指尖,白皙如玉,只有一抹淡淡粉色,不由惊道:“先前这不是都快要起水泡子了么,怎么……。”

西凉茉才眼含狡黠地道:“只是看着红而已,我灌注功力在指尖,凝聚了些寒气,所以隔开了那茶盏的热度,要不咱们尊敬的王妃娘娘怎么会去端那茶盏呢?”

当时她发现不对后,立刻将计就计,将这祸事转嫁到了德王妃身上,除了将自己摘了出去,也试探一下德王妃对自己的态度。

却不想发现了其中颇有些奥妙。

“郡主,你好狡猾!”白珍和白玉同时摇头道。

看来学功夫真是很有必要,不但能保护主子,还能保护自己,二婢都同时暗下决心,要跟着白嬷嬷将功夫修炼好。

西凉洗了手,还是选了白丝巾将自己的双手裹了起来,她一向仔细谨慎,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以后,那位秦大管家,咱们都要多留心些,寻常时候若有什么不妥的,不必与他正面冲突,只需来报与我知道就是了。”

“是。”二婢齐齐应了是。

白蕊却仿佛后知后觉地,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应了是。

西凉茉发现白蕊有些不妥之处,不由关心地问:“白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或者不舒服?”

一大早,她就发现白蕊情绪不大对劲,但是早上时间匆忙,所以并不曾好好地细问。

白蕊看着西凉茉,眼里顿时就涌起了委屈的泪水,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了白嬷嬷恭敬地声音:“小王爷。”

白蕊便乖觉地闪到一边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西凉茉看了看她,决定等去宫里回来再细问。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必须时刻掌控自己属下的思想活动,才能保持自己领导班子的稳定,这一点,从上辈子,她就很清楚。

司流风不一会就进了门,看着西凉茉手上的缠着的丝帕,眼里闪过一丝歉疚,随即对着几个丫头道:“行了,你们先下去,本王有事与少王妃说。”

几个丫头却都置若罔闻,只齐齐看向西凉茉,等着她点头后,才恭敬地依次退下。

司流风虽然心中有一丝不悦,但还是笑着在花厅的黄花梨圆桌边坐下:“你的丫头们倒真是忠心呢。”

西凉茉有一丝怅然地笑道:“难不成妾身要寻些两面三刀的丫头在身边么,小王爷也不是不知道妾身府上那位二娘和姐妹都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点,司流风自然是知道的,他捧着西凉茉的手,看着她娇婉的美丽容颜轻声道:“茉儿,既然嫁过来,只管放心,为夫虽然不才,但必定护着自己的娘子一生一世。”

西凉茉只垂下眼,掩住了一掠而过的嘲谑,若是你真能护着我,早上那一出戏,就不该这么结了。

男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女人听了那些甜言蜜语,便将之奉为真理,可惜她却不是那情窦初开的少女。

但她还是婉约地一笑:“茉儿知道的。”

司流风只以为已经安抚了她,便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咳了一声:“咳,昨夜为夫被那些皇室的子弟们灌得多了,所以没能回新房,茉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西凉茉则羞涩而体贴地道:“夫君放心,茉儿省得的。”

不回房是最好,若是回房,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日日灌了他喝蒙汗药?

西凉茉很是头疼,百里青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打算怎么办,昨夜只顾着享用她,却不曾将打算说个清楚。

一想到昨夜,西凉茉就忍不住娇颜一红。

司流风看着面前佳人含羞,宛若娇花照水,粉脸含春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

却不知,他好不容易求得的佳人是为了他的死敌而心不在焉。

“茉儿,你真美。”

人人都道西凉丹才是西凉世家最美艳无双的美人儿,但他此刻只觉得西凉茉更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姿色,她的美丽宛如冷月柔辉,嫩蕾初绽,动人心魂,却并不艳丽得咄咄逼人。

司流风忍不住将西凉茉揽在怀里,低头就想要一亲芳泽。

西凉茉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伸手就挡在了司流风的宽阔胸膛和自己之间:“小王爷!”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是却还是被这突然逼迫过来的陌生男子气息吓了一跳。

很少有美人能拒绝司流风,所以此刻他也只以为西凉茉是害羞,于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了西凉茉的柔荑,低声道:“是为夫孟浪了,今晚咱们再……。”

他的声音刚落,门又再一次被敲响。

门外传来了静雨的声音:“小王爷,王妃让奴婢来给少王妃送人了。”

司流风一下子就感觉自己手里失去了西凉茉柔软细嫩的双手,顿时觉得有些失落,但却也无法。

“进来!”

等着门开了,静雨刚踏进花厅就感觉有一种奇异的气氛流转在司流风和西凉茉间,看着西凉茉酡红的脸颊和司流风略显不自在的模样,她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但静雨是还是很快地平静地对着西凉茉福了一福:“少王妃,按照府邸的惯例,少王妃房内应当有四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三等丫头和四位嬷嬷,月例银子是一百两,只是如今德王妃一心向佛,所以我们府邸里的主子们的吃穿用度都减半。”

“所以少王妃这里便是安排了两名大丫头,两名二等丫头和两名三等丫头并两位嬷嬷,月例银子则是六十两,您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么?”

按理来说,是没有什么太过不妥的,而且二十两银子是一般人家一年吃穿用度,看着六十两一个月并不算少,但西凉茉就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德王妃并不像一个节俭的人,自己穿的雪狐狐裘价值万金,她分明记得德王妃看到自己一身华贵后说的那句话和眼睛里的赞赏与惆怅。

“这倒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既然能让一个从小奢侈过来的富贵人家小姐过上清减的日子,那么大概只有一个可能,王府的收支有问题。

西凉茉沉思了片刻,只微微一笑道:“母亲果真是一片慈心,既然如此,我的大丫头就免了,房里只用那三个陪嫁的就是,其他的交由静雨姑娘安排。”

人少是好处,她可不希望放着一堆探子在自己身边出没,连睡觉都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在盯着自个,应付百里青突然袭击就够麻烦的了。

静雨本来确实是想在她的房里安插人,但是并没有很好的理由,想不到西凉茉这一次带来的三个丫头都是大丫头,也不好让人降下她们的等级。

想起白蕊几个都生得极为不错,她就心中有些不悦,估摸着是少王妃给小王爷准备的通房。

但她脸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是。”

随后,她又道:“一会子午饭后,您与小王爷进宫谢皇后与陛下的赐婚,王妃本来打算将这礼物等着敬茶的时候再给,现在命了奴婢拿来给您。”

说着静雨拿出了一个描龙绘凤的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只很长的金玉流苏发簪。

玉是顶级的老坑翡翠,雕刻成了盛开的玉兰花的模样,细细的长玉流苏垂下,很是精美。

司流风便捡了来给她的发髻戴上,同时轻声道:“这是父王特意请来人给我亲生母亲打造的发簪,如今的母妃极为喜欢,也从来没有戴过,只道是留给媳妇儿。”

西凉茉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转身对着静雨轻声道:“替我谢过王妃。”

这一次静雨倒是没再说什么,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就静静地退了下去。

西凉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这丫头只是一个王妃奶娘之女么,这通身气派倒似乎是个小姐。

但她不动声色地收好了东西,让人进来摆膳。

不出西凉茉所料,德王府的饭食也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分例,不过半只八宝鸭子,一碟脆藕炒肉丝,一碟火腿黄玉笋干,并两份老鸭红枣汤,中规中矩。

但寻常富贵人家喜欢的燕窝鱼翅都是没有的。

西凉茉看着,心中有了计较,但是脸上丝毫不显,让原本还有一丝窘迫的司流风就放下心来,只以为她在国公府邸里吃穿用度也差不离,毕竟西凉茉一直不得韩二夫人待见是谁都知道的。

不一会,她和司流风都相继用餐完毕,简单梳洗一番就准备进宫去。

司流风则是要先去宗室府上将她的名字拨到自己这一支的玉碟之上再来拜见皇帝,而西凉茉是女眷除了需要拜谢皇帝之外,也要拜谢皇后。

西凉茉在宣德殿前等了好一会子,大雪纷飞,不一会,她的银狐狐裘上都积攒了一层白雪,冻得她即使捧着手炉都有些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有一个小宫女拿了伞过来跟着她笑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有些头风犯了,这会子刚好点,所以要麻烦少王妃等上一等了。”

西凉茉初始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在故意为难她,她就白活上辈子二、三十年再加上这辈子的五六年了。

召见宫外女眷,宫殿里是有专门的耳房让女眷等候的,除非是犯了错,有心敲打敲打,哪里有让贵女命妇在这冰天雪地等那么久的?

而且天知道皇后的头风什么时候才会觉得舒服了,她倒是还好些,但是白蕊和白玉两个陪着她的丫头可没有百里青送的银狐狐裘。

于是西凉茉温婉一笑:“既然娘娘此时如此不适,那臣妾打扰,岂非大不敬,小王爷如今从宗庙也快出来了,臣妾不若先去拜谢陛下,回头再打听好了娘娘可有精气神接见臣妾,还要劳烦姑姑你去回禀里头一声。”

说罢,她转身就打算走。

那小宫女没有想到西凉茉竟然如此大胆地来这么一出,但这理由听着合情合理,很是为皇后娘娘着想的样子,她又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拦住西凉茉,便只得陪笑道:“少王妃请等等,待奴婢进去禀报过南宫姑姑可好?”

说罢,她仿佛怕西凉茉拒绝一般,立刻转身就走,匆匆再次进了宣德殿内。

宣德殿内,陆皇后正在提笔写字,皇帝曾经赞过好几次西凉仙一手簪花小楷,多才多艺,动了让西凉仙入宫伴驾的念头,所以陆皇后便开始苦练小楷。

听了小宫女进来禀报的西凉茉的话,陆皇后素来温和从容的脸,便瞬间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好个会投机取巧的丫头,倒是比她娘要狡诈。”

南宫姑姑看着陆皇后,暗自叹了一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红狐暖裘,劝慰道:“皇后娘娘,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如今不过是一个掀不起大浪来的黄毛丫头,又嫁了人,你何必再放在心上,若是德王府以为娘娘有意为难,对太子爷并不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样不好?

只是,今天西凉茉就要第一次觐见皇帝,这让她的心情如何都无法平静。

但该来的,又如何能躲得过?

皇帝早在百里青的话下,就曾经动过要宣召西凉茉入宫觐见的念头。

陆皇后沉默了片刻,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平静:“宣她觐见吧。”

所以这一次,没多久,西凉茉就见南宫姑姑就亲自出来,笑着将西凉茉迎了进去。

进了殿内,不过是依照着寻常路子磕头谢恩,然后皇后不咸不淡地训斥几句与女戒、女则有关的相夫教子之类的寻常话语,又赏赐了两柄安枕的玉如意给她,就让她谢恩告退了。

并没有西凉茉想象中的刁难。

西凉茉虽然感觉皇后对她的态度从太子良娣甄选宴开始就变得很冷淡,连她的脂粉也不要用了。

但并不知道原因,她也懒得去深究,反正她又不是给皇后当媳妇儿。

只是今日稍微有些明显,皇后不仅是冷淡,而是有些厌恶她才对。

西凉茉思索片刻,并没有得到结论,自己今日也没有遭罪,只能暂时离开,去三清殿拜谢皇帝。

踏着大雪到了三清殿,司流风已经等在那里了,见着西凉茉小脸冻得有些红,倒也颇为体贴,悄悄将自己滚热的小手炉递给了她。

西凉茉一愣,便也不推迟接了,对着司流风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对司流风微笑,司流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平日里只见她娇柔、温婉或者贵气秀美,像温室里的兰花。

但这一次的笑容,却让她眉眼间的清浅从容的美尽展,仿若雪中红艳寒梅,有一种凛冽疏淡的美丽。

让司流风看得有些呆怔。

但下一刻,太监的催促,让他不得不匆匆进三清殿,没时间探究她的前后差别。

也是如寻常拜见的程序,在前殿恭候皇帝的御驾,但这一次皇帝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从后殿出来了,坐在御座之上,等他们三跪九叩之后,淡淡地让他们平身。

“想不到,王兄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娶了什么样的媳妇,抬起头来给朕看看。”皇帝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惆怅。

她顺从地对着帝后拜了拜,便抬起头来,眸子却是略垂着的,规矩上她不得直视天颜。

但从睫羽间,她还是看清了皇帝的样子,一身明黄常服,头戴九龙吐珠冠,清矍的中年男子,一如曾经看到的一身书卷气、斯文清俊的模样,只是眼睛下面的乌青仿佛更重了,显出一副倦怠模样,眼睛却还是有精神的。

只是她抬头的瞬间,只听得“哐叮”一声,皇帝手上拿着的描金双龙戏珠茶杯不知怎么地碰到那雕花的桌子沿上,便裂开一条缝隙。

竟与皇后当初看到自己的动作如出一辙。

她微微一惊,抬起眼来却正对上皇帝的那双眼睛,带着中年男人的疲乏幽沉,却细长又深邃,似一条不见底的河流,却正正地、死死地盯着她,有一种奇怪的炽热,似一堆死灰间陡然生出的诡谲火焰,盯得西凉茉不由地起了一身的寒毛。

这种目光……实在是……

太诡异了!

让见惯了百里青残冷邪魅的模样的西凉茉都有点心中发寒。

就是司流风也察觉皇帝的怪异目光,他微微凝了下神,目光在西凉茉和皇帝之间来回打了一转。

但却并不说话。

诡谲的气氛在一个人出现后,才得到了缓解。

“哟,这是德小王爷带着自己的小媳妇面圣谢恩来了。”一道悦耳而带着嘲谑的声音忽然在皇帝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看向皇帝身后,百里青不知何时已经从内殿里面出来了,一身华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没戴头冠,连腰带都没系,乌发只以一根白玉簪子随意束在头顶,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还是一副容色极艳却所到之处,却带了让空气都有种扭曲的气息。

也就是他在皇帝面前还敢衣衫不整的模样。

司流风在袖子里拽紧了拳头,随后还是淡淡唤了声:“千岁爷。”

西凉茉则是福了福,恭敬地道:“千岁爷万福金安。”做足一个羞涩新妇的模样。

百里青看着西凉茉,眼底幽幽闪过一丝诡异又炽热的光芒,随后笑道:“这靖国公家的小郡主倒是比半年前那副瘦骨伶仃的模样要好些,倒是有些小妇人的妩媚了,看来洞房花烛夜,尽尝人间欢情后果然不同呢。”

这话让司流风心中又一块石头落地,既然这妖人半年都没有与茉儿见面,那么茉儿说她不过是为了这妖人制作香粉胭脂的话是真的。

只是百里青华丽这种赤裸裸的调戏却让他心中很是愤怒,但对方是一个阉人,说这样的话却不算太过火。

何况,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对抗百里青的能力,等到他得到……到时候,必定将这个敢侮辱他尊严的阉人给千刀万剐了。

只有西凉茉才明白百里青话里有话,顿时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暗自唾骂了一声,得了便宜卖乖,不要脸!

司流风见西凉茉把头低得低低的,以为她受不得这样的话,快哭了,便挡在西凉茉前面,冷冷地瞪了百里青一眼:“多谢千岁爷赞誉,内子人温软害羞,恐怕经不得您这般取笑。”

温软害羞?

西凉茉?

百里青暗自哼了一声,一个浅薄无知又丑陋的毛头小子,根本没见过她杀人时候的模样,也没见过她不着寸缕也敢跳起来逃跑的模样才会这么说。

但这种想法,让百里青在看见西凉茉和司流风站在一起,仿佛一对壁人似的那种不悦感觉淡了些。

这时候皇帝也发话了:“爱卿的嘴向来毒辣,丫头还小,可经得不你这样玩笑。”

皇帝说话的语气里带了遮掩不住的怜惜,让西凉茉和司流风都一愣。

惟独百里青眼里掠过一丝了然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是微臣的不是了。”

皇帝看着西凉茉片刻,眸光有一点淡淡的湿润,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在西凉茉纤细的身上闪了闪,随即一脸倦色地对着百里青道:“朕乏了。”

百里青似笑非笑地瞥了西凉茉一眼,那种诡异的亮光直看得西凉茉抬头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他才很是愉悦地笑着伸手让皇帝扶着他的手臂从龙椅上下来:“皇上,张真人方才派人来说新炼制的丹药已经送到了,若是凉了,恐怕药效不好。”

皇帝细长的眼中一亮,便对着百里青笑道:“还是爱卿想得周到,起驾罢。”

说罢,便似忘了还有人跪在自己面前般,亦径自离去,百里青扶着皇帝,忽然侧身到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便低低笑起来,与百里青极是亲近。

看得司流风鄙夷地冷冷低骂:“奸佞可诛!”

西凉茉则看了他一眼,司流风虽然很是鄙夷百里青的行止,但是她却能嗅闻到里面带着一种嫉妒的气息,那是与司流风高华风雅的气质容貌完全不同的味道。

果然,是人都不能免去对荣华富贵,权势滔天的向往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一直都觉得百里青并不见得真的活得很开心。

三清殿的后殿之内,皇帝静静地盘腿坐在八卦台太极蒲团上,他一直都在望着那太上老君的塑像出神,许久,他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你说,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了?”

坐在皇帝身边打坐的百里青看了皇帝一眼,闭着眼淡淡地道:“陛下不必多想,一切爱恨都是梦幻泡影,所有的都已经过去。”

皇帝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忽然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极为诡谲,甚至带着一种极度阴郁的气息,仿佛鬼似的嚎叫。

那种奇怪的模样,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皇帝但刚登基那会却也是南征北战,算是杀伐果断,开疆辟土的一代明君,哪怕后来长期沉迷丹药修仙,不理朝政多年,但是气势尤在,何曾有这样怪异恐怖的时候。

百里青却见怪不怪地闭着眼打坐练功,不置一词。

……

等着太监引了他们出宫,一路坐着王府的马车回德王府的时候,西凉茉已经收了不少来自各宫的礼物,毕竟她是靖国公的嫡女,以郡主之尊嫁给了德王府的小王爷,两家联姻,自然也算是颇为引人的结合,代表着朝中局势又有变动。

“茉儿,你以前常常随端阳县主进宫,并且很得陛下青眼么?”司流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西凉茉对于皇帝的表现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呢,妾身不过是第二次觐见陛下。”

司流风看着西凉茉的模样,也觉得她并不似作伪,便也将疑问放进了肚子里,但他直觉的感觉到,不管是什么原因,皇帝的青眼对德王府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西凉茉则沉默不语。

等着回到了德王府的邀月阁,已经是接近傍晚,白嬷嬷与何嬷嬷早已安排人准备好了饭菜,而司流风则要先去一趟库房将西凉茉今日得的东西让秦大管家一一登记归库。

白嬷嬷刚让人布置饭菜,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喧闹,一个丫头匆匆进来对着西凉茉福了福:“少王妃,锦姑娘过来拜见您,她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

正是新安排过来的二等丫头静云。

何嬷嬷随即冷声道:“等了很久,怎么之前没有见人来通报?”

那静云倒是理直气壮地道:“锦姑娘说少王妃没有回来,她就在外头等着,不必回报。”

何嬷嬷冷笑一声,上前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竹片子照着那静云的脸,狠狠抽了两下,那静云没有想到何嬷嬷上来就这么收拾自己,那竹片子当初是专门收拾多嘴的宫女的,当时西凉妩吃足了它的苦头,静雨也立时捂住脸哭道:“你……你为什么打我!”

何嬷嬷冷冷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又抽了两下:“且记住了,在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不要你呀,我呀的不识得规矩,认清楚你的主子是少王妃,不是你说的那什么来路不明的锦姑娘!若是还不长记性,下回就抽烂你的嘴!”

静云这才赶紧不敢再随便吱声,她也是原本见着小王爷昨夜没有到少王妃的屋子里来,反而睡在锦娘那里,便觉得这少王妃并不得宠,何况今日她敬茶的烫着了王妃,据说王妃觉得她行止轻浮,过分骄纵,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便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连媳妇茶都不肯喝,不肯认了这个媳妇。

小王爷大怒之下,顾忌着她的身份,才勉强求得王妃明日改补上这杯媳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