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茉没有再回答,而是静静坐着。

许久,百里青幽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因为,这是一次机会,一次非常好的将西狄皇族一网打尽的机会,那时,百里赫云在我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能瞒住他们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鬼卫们都被打散,或者囚禁,或者死,零散逃离的不过缪缪数人,也都身受重伤,虽然魅一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但是在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的时候,根本无处可寻。

“所以,在苏醒来后,用魅部特有的记号与魅一终于接上头,为师也曾经想过,要去寻你,亦打探到了你的消息,只是……。”

“只是你终于还是决定要留下来,查清楚金玉贵妃的死因,同时将计就计,对百里赫云动手和对西狄皇族动手,是么?”西凉茉淡淡地道。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肩颈上的那只手一僵,几乎捏得她肩头微微发疼。

她低头看见地上的影子,那优雅的修长的影子,有些模糊而呈现出一种近乎僵挺得姿态。

他的声音却依旧轻柔凉薄:“怎么,恨我么?”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用‘为师’,而是用了‘我’的自称。

西凉茉知道他在等什么,忽然笑了笑,轻缈地道:“妾身骤闻君已平安,心中大慰,终得欢喜自在,于万庙还愿,只候君来归,合家团圆。折寿十年,重塑我佛金身,于环山之路三步一叩首,阿弥陀佛。”

她的声音既柔而飘渺,宛如浅淡月光落地,微风照拂。

但是——

“说实话。”

百里青幽凉而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西凉茉甚至在里面听到他带了一丝恼意。

她神色从容,却恍若未觉,只淡淡地道:“怎么,不喜欢听么,那我可以换一种说法,”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把玩起桌上顶尖的墨玉所做的玉玺,似笑非笑地道:“恨,恨不得吃你的肉,剥你的皮,恨不能带着孩子们改嫁他人,恨不能从此用尽手段远交近攻,登上大位,裙下宠臣三千,做个逍遥自在女帝。”

这般恣意得甚至大逆不道的话语从西凉茉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介于放肆到异想天开却又仿佛真实异常之间的诡吊。

“喀。”

空气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声,像是骨头扭曲时候发出声音。

清脆到毛骨悚然。

有极为阴冷的气息传来,仿佛在她身后陡然打开了幽深的莫测黑暗的空间,九幽炼狱一般阴冷血腥到让人毛骨悚然,不敢回头看,只怕这一转头便入了诡界,被妖魔拖走撕碎。

“……。”

身后没有人说话。

西凉茉微微眯起眸子,把玩着手里的玉玺:“怎么,师傅,我的实话可好听?”

她感觉身后的气息又阴冷了数分,甚至几乎能感觉到一种隐忍而扭曲的杀气的存在。

她轻笑,闭上眼,懒洋洋地伸出手支着侧脸,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旁若无人。

夕阳缓缓地沉下去,腥红的光芒将两人的人影拖得异常的长,亦将一切都仿佛染上了一种看似炽热,实则冰冷的气息。

最后一丝腥红的夕阳落下,幽冷的月落下苍白的光。

伴随着那消散的热气,有喑哑而幽暗的渺渺之音,如来自遥远幽冥之间的风:“我,不能忍受重蹈覆辙,不管是蓝翎时代的,还是你我三年前的,不能。”

清冷的,沙哑的。

甚至带着一丝深不可见的疲惫与沧桑。

西凉茉闭着眼,原本仿佛睡着地模样,但是小指微微一动,搁在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腕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飘荡着……

“西狄积患已深,明孝贱人狼子野心,百里赫云亦布下正反两手,他要让留着为师与明孝一斗,亦要防着为师一朝醒来反手云雨,不管是明孝还是百里赫云都是蓄谋已久,从三十多年前那场让金玉公主远嫁天朝的大婚,蓝大元帅之死,宣文帝自毁长城,蓝翎之死,所有的一切都有西狄人的影子,连所谓一代贤相——陆紫铭,一早与西狄有所勾结,接受西狄人的金援……哼。”

冰冷的声音讥诮又嘲谑。

“他们从未放弃过对天朝的野心,身为先朝贵族,后又沦落为寇,光复北国,一直都是西狄皇族的立国之命,历朝历代,无一不曾为此筹谋,便是为师那外祖,舍得幼小女外嫁,亦不外于此。”

“那金玉公主……。”西凉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眸子,那眸子里哪里有一丝睡意,她听得其中秘密,心中不免一凉。

她原知陆相爷心机深沉,心胸狭窄,但也是因为靖国公和宣文帝都不是坦荡磊落者,而自己那母亲——蓝翎更是任性,所以才有那一场牵连无数人,跨越漫长时光的悲剧。

但是,没有想到这其间居然还有西狄人的影子,那人还是百里青曾经以为最无辜和最尊敬的外祖。

“为师那母亲……哼,自幼就有个九尾玲珑心的外号,虽然天资聪颖,手段也算了得,当年蓝家大军逼迫西狄国境,她临危受命,远嫁天朝,利用美貌分化天朝君臣,却不曾想到她虽然确实离间了天朝先帝与皇后之情,甚至让先帝动了废长而立幼的念头,但是……。”

他冰冷的声音顿了顿,越发地讥诮起来。

“但是她被保护得太好,而所有人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天朝先帝,夫唱妇随,亦深得先帝深深垂爱。”

西凉茉虽然早已经料到百里青在西狄足足两年,照他的本事,便是没了记忆,但是本能还在,想要得到的消息必定是能得到的,而且必定有不同寻常之事,方才能拖住他回归的脚步。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段几乎全然出人意料的之秘辛。

“而金玉公主自负聪颖,玩弄后宫于鼓掌之间,独占君王之宠,便自以从此便不负家国,不负卿,不想她背后早已暗潮涌动,只是她初涉情海,沉浸在柔情蜜意之间,竟然不知自己故国最信任的姐妹早就因嫉生恨已经将她出卖,更不知自以为已宠惯六宫,直逼后位,六宫摄理大权在握,君心所倾,其实早已经做了砧板上的鱼肉,暗箭难防,最终落得永失所爱,己身千刀万剐,骨肉飘零之局……呵。”

那一声短促的‘呵’,尖利而讥讽。

风月凄迷之下,却陡然一股子凌厉而讥诮的气息,如钝刀子刮过白森森的骨骼的刺耳与阴森到凄然。

却又仿佛鸣筝古琴,锐利琴弦骤断于指尖,便见腥红血色。

这血色,从那魔的心中最深,最软处流淌而出,灼热又刺痛。

原来人间诸般苦,从来善孽早注定。

奈何一身悲苦去,化作修罗亦难解。

何人无辜?

何人不负?

何人忧愁?

何人戮心?

西凉茉看着地上那一抹幽幽的影子,飘渺离荡,隐约之间,却见仿佛一片空茫无边虚无之地。

时隔多年,她仿佛又似再一次看见了那无边荒原,渺渺大雪纷飞,永无止境。

她陡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搁在自己颈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松开的手,在那修长冰凉的指尖即将离开自己肩头的那一刻,被她狠狠捏在了手里。

也不管手的主人是否觉得疼痛,她粗鲁地一把扯过他的手腕,低头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那手一僵。直到一点子腥红的血色慢慢顺着她唇角浸出来。

她方才松了唇,却没有回头,而是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字一顿慢悠悠地道:“第一,我对老骨头们谁欠了谁不敢兴趣,反正他们都死绝了;第二,你若是非觉得此生欠我,我一向信奉现世报,血债肉偿,情债更要肉偿,我对你的肉体非常满意。所以,上一次我咬你,是卖了自己,这一次我咬你,是新的契约,你是我的。以上,就是我要申明的两点,你可明白了,师傅?”

身后那手的主人瞬间僵住,但是却没有抽回手,片刻之后,西凉茉感觉身后陡然撞进一个冰凉的宽阔的怀抱里,被人用尽了力气狠狠地勒住纤细的腰肢,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压的响声,那种近乎要将她嵌入另外一具身体的感觉,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但是她却陡然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扣住百里青保住自己的手臂,感受他埋首在自己颈项间,那冰凉的……颤抖的呼吸。

像在荒原里被冻僵的兽一般,紧紧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子温暖,仿佛只要稍离片刻,便会落入寒冰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西凉茉没有感到颈项上有任何除了呼吸之外的潮湿,只是,她却仿佛能听见那兽无声的疯狂的颤抖的呼啸与悲泣。

时日长久,心湖冻结,有些人已经忘记怎么流泪。

或者说魔是不会哭泣的。

她闭上眼,轻轻地抚摩着他颤抖的手。

一滴清泪缓缓落下。

她怎会不知他心中之悲,幼年煌煌,万千宠爱在一身,少年惶惶,辗转炼狱,万般苦,青年寂寂,高处不胜寒,冷看世间悲欢,铁血人间。

再如何冷酷,记忆总有一块残存之暖意,母亲温柔,父亲慈祥,只是造化弄人,终被初心所依托者辜负,被亲近者所背叛,终坠炼狱,成魔而归,一生萧索,玩弄世人于鼓掌之间。

却不想,原来一切种因得果,一切因果轮回,令人齿冷——竟无一个人是无辜者。

一身风雨血腥,半生流离,竟也有一半因果拜记忆里最初的温暖——母亲所赐。

自己的母亲和那些欠了自己一身血债的,欠了自己一生情缘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当初以为心安理得采撷和利用的那一朵的掌心花,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年少悲苦,受尽白眼,差点身亡,到底来竟有他母族一半‘功劳’,亦有他父族一半‘功劳’。

而至后来,母族狼子野心不死,甚至累她差点难产而亡。

他如何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到她身边,再看着母族野心不死,一次次地把满怀恶意的手伸过来,威胁她和孩子?

如何能允许那些人在一边虎视眈眈,觊觎许久?

不知何时再动手?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而更重要的是……

让他如何自处。

他该如何在她面前自处,如何面对那朵掌心红莲。

......

宦妃天下小儿难养四

……

凄风寒月

云未央

有冰凉的雾气,悄然弥漫在夜晚的庭院之间。

秋日之夜寒凉,鸟雀寂寂,无有声息。

许久,幽暗之中,女子轻柔温然的叹息声响起:“稚子何辜?”

她身后那依存着的兽轻轻颤了颤。

“不能……不能再有第二次,绝对不能。”

他的声音喑哑又阴沉,有一种近乎残酷而尖利的气息,像一把淬毒的刮骨刀。

让不明所以的半句话,但就失这样的半句话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西凉茉微微仰起头,看向天上那一轮明月。

只这一句,她便知道他当初的心结,他是想要亲手解决那些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暗中滋长的毒草——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所有的悲剧里都有推波助澜,甚至就是其间黑手的西狄皇族。

“若你恢复了神智后,立刻回到我们身边虽然要冒大风险不是不可以,但是也会因此失去可以一击必中西狄皇权核心的机会。”

西凉茉轻叹了一声,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身后那伏在自己背后的高挑阴影微微一僵,证实了她的判断。

也许百里青从在第一次知道金玉公主死亡的真相那一刻,知道连深爱的母亲原来也不是无辜者,从金玉公主怀着阴谋目的嫁到天朝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中就已经下了决定。

决定了这西狄皇朝的百年复国大梦,从此便是一梦千秋,只能在他手中彻底的终结。

百里青是绝对不会允许西狄皇族的光复北国大梦再存在了,更不会让西狄人还有因为这个千秋大梦再伺机而动,有再丝毫伤害她和孩子的机会。

他犹豫过,辗转过,最终的决定是忍耐,决定一举亲手去毁灭那几十年阴魂不散,隐藏在暗处的恶兽。

不让那些不散的阴魂,那些恶毒的欲望在私下里再有机会复苏,再有向她伸手的机会。

不知道,做下这个决定,他心中挣扎了多久。

不,她想,也许他甚至没有挣扎太久。

九千岁铁血十数年的生涯,早已让他会坚定而决绝地取舍与判断什么是最有利的。

何况……

她轻叹了一声,他心中大概会对她有所愧疚,只怕会认为,她差点难产而亡与他母族有关。

西凉茉侧过脸,靠在他的侧脸边,再一次轻声重复道:“稚子何辜,惜取眼前人.”

那些真相与过往是他心中的魔与劫她不想去计较到底谁辜负过谁,她只知道此生漫长,红尘路漫漫,背负太多,便无法前行。

她也不想去告知或者说提醒他,真正的那个最无辜的叫做西凉茉的少女,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悄然地死去,那是属于上一代的悲欢离合,残酷温存,一切都应随风逝。

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作为那个时代的幸存者,他活到了最后,却并非笑到了最后,冷眼看着所有的至亲和仇敌都离开,所有最初的爱与最痛的恨都消散,已经背负得超乎他所能背负的一切。

彼年昔日,他也不过是个稚嫩幼子,背负了太多血泪,还有所有一切前尘恩仇。

西凉茉感觉扣住腰肢上的手臂一紧,随后又被抱得更紧了。

她望着地上那一地苍白的月光,心中一片怅然。

一地冷光倒映出多少凄凉,爱恨都远去。

到底——

人间风雨多,

岁月绕人凉。

怎见浮生不若梦一场。

……

不知这么相拥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小动物蠕动的感觉。

惊动了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相拥的两人,百里青身上气息一冷,一股子下意识的黑暗凌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西凉茉最先有反应,转过头对着门外淡淡地道:“魅晶,打开门,带他们进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门在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打开,门外只看见魅一那张黑着的扑克脸上印着好几只小脚印,怀里抱着一只软软嫩嫩的小娃娃,小娃娃被他捂住嘴儿,白嫩的小脸蛋嫩如剥壳的蛋,正恶狠狠地拿大眼睛死死瞪着魅一,小小年纪眼睛里就有股子冷气,让人看着心头发毛。

另外魅晶怀里的小家伙要好点儿,但是粉嫩的脸蛋上满是泪珠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魅晶,也不说话,让人看了就心疼,只是年纪太小,眼睛里闪过的那丝狡黠与恼怒却掩不住。

也不知道他们在门外站了多久。

西凉茉动了动身子,随后抱住她的手臂就松了些,西凉茉便动了动,踏出那一片凄冷苍白的月影,蹲下来向门口张开手,淡淡一笑:“小熙儿,小清儿过来娘亲这里。”

房内没有掌灯,一片阴幽,只有模糊的月光,两个小家伙动了动,愣愣地看了看黑暗阴幽的门内,随后小熙儿大眼睛眨吧了下,迟疑了片刻,然后就毛毛虫一样扭动自己的小小身体。

魅一顿了顿,便弯腰松开了手,让小家伙跳下了自己怀抱,然后小熙儿就毫不迟疑地直接一溜烟地跑进了房间。

“娘亲,小熙儿好饿!”

小清儿一看自己哥哥先跑了,顿时也不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扭身子就让魅晶放他下来:“小熙儿,你等等,嘛咪是我的!”

从魅晶身上下来,小清儿也用最快的速度迅速地冲进房间里,扑进西凉茉的怀里。

“嘛咪!”

西凉茉一手抱住一个软软的小家伙们,感受着他们柔软的身子带来的暖暖气息,还有那种淡淡的奶香,让她瞬间便觉得心中温软,仿佛从冰冷天峰之上的寂静之地一下子就回到了这烟火人间,俗世温暖之中。

她揉了揉两个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瓜,笑了笑,柔声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在外头等久了吧,饿着了么?”

小熙儿小嘴儿一撅在她脸上印了个湿哒哒的吻:“娘亲,小熙儿等你好久了呢。”

小清儿也不甘示弱,也在她另外一边脸颊上亲了亲:“娘亲,可以和娘亲在一起,小清儿不饿。”

小家伙刚说完,小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清儿顿时脸蛋有点红,随后继续努力可怜兮兮又讨好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有点子好笑,宠溺地揉揉两个小东西的小屁屁:“你们两个狡猾的小家伙。”

小熙儿明显接了他那爹爹,性子骄傲却又不莽撞,小小年纪性子里就有些成年人才有的果决凌厉,小清儿则接了她,看似柔软,却总善于以退为进。

真真儿是一对儿小活宝。

西凉茉笑了笑:“嗯,娘亲也饿了,一会子咱们一家子就一起用晚膳,可好?”

那么长时间才等到自己娘亲,两个小家伙哪里有说不好的,自是求之不得,立刻蹭地一下子点头如捣蒜。

西凉茉继续道:“跟爹爹一起哦。”

两个小家伙的身体明显在她怀里一僵,小熙儿刚想要说话,却见小清儿对着他摇摇大脑袋,小熙儿撅起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小清儿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西凉茉:“娘亲,如果今天我们和爹爹一起吃饭,我们今晚能跟娘亲一起睡吗?”

西凉茉有点无语,这娃儿居然会和她讨价还价了,可是看着小家伙圆鼓鼓的粉粉嫩嫩的期盼的样子,她怎么也不忍心拒绝,尤其是许久没有和他们一起睡了。

但是身后这只千年老妖散发出来的冷气明显表示出,他大爷很不爽。

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西凉茉想了想,忽然笑着应了:“好。”

随后她抱起小清儿,转身递给站在她身后的人。

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百里青的表情,但是她知道那一瞬间,百里青必定是愣住了的,因为,随后她就感觉到百里青身上那股子阴冷气息瞬间收敛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被刻意收敛了。

小清儿一呆,扭股糖似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就想转身抱住西凉茉的脖子,但是在看到西凉茉的警告目光之后,只能瞬间瘪了嘴儿,哀怨地看着西凉茉,却不敢说话,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西凉茉。

但是,在明显他的嘛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地步之后,小清儿瞬间认清了情势,只好一脸委委屈屈地不争扎了。

百里青沉默着,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她依旧微笑着,维持着把小清儿递出去的姿态。

片刻之后,百里青终于伸出手来,抱住了小清儿。

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手指的那一瞬间,西凉茉感觉到一股子极凉的触感,还有微微的颤抖。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在那瞬间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畏惧’的情绪。

这是此生,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畏惧。

司礼监首座、太子太傅、锦衣卫都指挥使,手下掌管万千杀神厂卫,亡魂无数在掌心的九千岁,第一次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西凉茉一愣,随后心中轻叹了一声,随后忽然松了抱住小清儿手。

原本还在犹豫的那双修长的手,在下一刻以一种奇快的反应速度瞬间就稳稳地抱住了那软软的身子。

西凉茉甚至感觉得到百里青甚至还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她似笑非笑地挑了眉,抱起小熙儿:“想来,这辈子你也没有抱过孩子,就好好地学着抱吧。”

说罢,她抱着小熙儿,亲亲他的小脸蛋,然后向外一边走一边道:“好了,咱们去海月殿用膳吧,一会子让小胜子把新作的火锅端出来,有些北地送来的新鲜羊肉,这几日刚好天气转凉了,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小熙儿趴在自家娘亲的肩头,非常满足,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赶紧抱住西凉茉的脖子,享受着娘亲身上的温暖和柔软,但是还是有些担心地转头去看向自己的小兄弟。

隐没在黑暗里的修长身影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娃娃,小娃娃也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竟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他方才有些笨拙地学着西凉茉的样子一手托着小家伙的屁股,把小家伙托起来搁在手中。

小清儿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撅起嘴巴,两只小手习惯性地扶住抱自己的人的肩头。

小清儿柔软的小手搁在他的肩头,抓住他的那一刻,百里青身形又是一僵,那柔软的小手仿佛有一种他都不能了解的奇特力量抓住了他,触感非常的奇特。

让他忽然觉得心头仿佛也被那只小手抓了一把,涩涩的感觉,还有一点子疼痛。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疼痛,叫做心柔,为着怀里这个小小的拥有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孩子的心柔和心怜。

西凉茉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略显僵硬而怪异的姿态把小清儿抱了出来,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走吧。”

说罢她抱着小熙儿一路先行,望着一轮明月,眼底露出狡黠的笑来。

她就知道百里青会对小清儿更容易温柔下态度,因为小清儿比起小熙儿更像她,而且小清儿就算使坏,也不会直接硬来的,这会子被她警告了,想来还要再乖巧上两分。

小熙儿瞅着自己娘亲得意的笑容,再瞅瞅自己小兄弟的那张臭脸,还有那个叫做爹爹的人,却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爹爹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最聪明的宝宝。

至少能让娘亲第一时间就选择抱自己,香香软软的娘亲可比那个爹爹的臭脸好多了。

——老子是九爷月初与诸位见面,可来两张月票否的分界线——

十日之后。

海清殿

“新的鲛人纱已经制出来了么?”

一道幽凉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的,新的鲛人纱已经在轻云岛上制晒了。”小胜子恭恭敬敬地道。

“嗯……。”百里青沉吟了片刻,随后合上手里的书笺,又看向窗外,一道华丽的虹影掠过,向不远处的青云殿飞去。

小胜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啊,小白看起来又长大了些,最近琢玉女官喂了它不少好东西,宫里的人都说它是神鸟凤凰的后裔,所以也是有求必应,好好地伺候呢。”

“哼。”百里青懒洋洋地勾了下唇角:“神鸟,再怎么神鸟,到底原型的样子也是只楞头鹦鹉,不过是羽毛尾巴长了些。”

小胜子闻言,心中暗笑,若是小白听到主子爷这么评价它,估计又要上蹿下跳的地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