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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承川发挥特长的时候,顾蕴一直拿被子蒙着头在生闷气,自然也就没有听见他弄出的声响,等她终于闷得受不了了,猛地将被子掀开,“呼——”的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吐出时,就见宇文承川竟已站在自己床前不到一丈远的地方了。

吓得她一口气便哽在了喉间,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咳咳咳,你是怎么进来的…刘妈妈,咳咳咳,锦绣卷碧,咳咳咳…”

门窗明明都完好无损,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啊啊!

宇文承川见她咳得厉害,忙几步上前将她扶着坐起来,给她轻轻拍起后背来,待她总算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方关切的问道:“喉咙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顾蕴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了他:“我难受还不是因为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刘妈妈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你立刻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虽知道她是气话,宇文承川心里还是小小的难受了一下,才赔着小心道:“刘妈妈她好好儿的,你别担心,我是怎么进来的不重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真不是有心欺骗你的,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趁此机会,方细细打量起她来,白日里在保和殿那匆匆一瞥,他其实根本没看太清楚她的脸,只凭感觉知道那就是她,是他魂牵梦绕的她,无论他有多久没见她,都能一眼知道那就是她!

就见她穿了件月白撒花的交领中衣,敞着的领口露出细细白白,曲线优美的脖子,再配上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精致玲珑的脸,还有因为生气而一起一伏的胸脯,实在是美得让人忍不住生出邪念来,又为自己生了邪念而自惭形秽,着实矛盾得紧。

宇文承川狠狠看了顾蕴的领口一眼,才移开了目光,在心里与自己说,眼下可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小丫头原谅她,只要小丫头原谅了他,以后那都是他的,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顾蕴哪知道这会儿宇文承川还在动绮念,她是两世为人,可她对男人的了解,简直贫乏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立刻便冷声说道:“不是有心欺骗我的,也已经欺骗我了,你还想怎么着,难道还想让我说你欺骗我欺骗得好,欺骗得对,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是我活该是不是,太子殿下!”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顿的,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本不想哭,自得知了他就是宇文承川后,哪怕再生气,也的确没有流过一滴泪的,这会儿眼泪却控制不住的自己就滚了下来,很快便在她两颊氤氲成灾了。

宇文承川几时见她这样哭过,瞬间慌了神,近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有心欺骗你的,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呢?我才已说了,一开始我或许多少有几分防你之心,可后来便没有了,只担心你知道后会拒我于千里之外,都是我自私,只想着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你,不然我一定抱憾终生…等从扬州回来后,我已经决定要与你坦白了,可谁知道我又必须离京,我既担心那时候与你坦白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在,没时间求得你原谅我,也担心你万一坚持要把你的人和银子分给我,回头连累了你。”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伸手去给她拭泪,被她赌气把头一偏避开了。

只得继续道:“本来我是打算此番一回来便找你坦白的,可时间不允许,几年前我去福建时,在那边发现了一个银矿,虽那年我们去扬州时,我让十一哥先去福建安排人开采了,到底时间有限人手也有限。我去了凌云峰后,便一直在等机会亲自去那里监督,可宗林两家的人盯得我片刻也没有自由,一瞅着我落单了,还立刻有死士追杀我…”

所以到后来,他找到机会暂时摆脱他们后,便再不敢传信回京来了,既是怕他们再顺藤摸瓜找到他,也是怕暴露了宇文策连累了顾蕴,所幸银矿的开采很顺利,如今的他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在成就大业之前,是绝不用担心银子会不趁手的了。

“等我从福建秘密回到凌云峰时,已是今年的五月了,两个月的时间,原是够我返回盛京的,可大师忽然病倒了,大师于我义父——腾骥卫的韩卓副指挥使恩同再造,而没有我义父,也不会有我的今日。当年我从四岁皇后生了自己的儿子起,便时不时会遇上这样那样的危险,前几次都凭着身边几个老宫人忠心险险避过了,最后一次,我却在落单时,被人给推到了冷宫里的一口枯井里去…”宇文承川的声音很平静,就如同在叙述别人的事一般。

那一次,小小的他足足在枯井里待了三天两夜,才在奄奄一息之际被人救了起来。

救他的人却不是服侍他的宫人们,或是皇上发现他不见了,打发了人地毯式的搜救他,最终将他给救了出来,救他的人是冷宫的一名被废妃嫔,曾做过皇上的嫔,被打入冷宫前,因在乾清宫不慎惹怒了皇上,原是要被活活杖毙的,是宇文承川碰巧出现,替她向皇上求了情,皇上才收回成命,没有杖毙那位嫔,而改为了将其打入冷宫。

其时林贵妃才将将有孕,保得住保不住,是男是女且不知道,三皇子宇文承稷就更没影儿了,宇文承川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殿下,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娇儿子心尖子,听了儿子奶声奶气的话:“这么漂亮的姐姐,打死了多可惜,父皇就饶她一命罢。”,皇上连想都没想,便饶了那位嫔一命,小宇文承川无意种的这个善因,终究还是开出了善果,让他受益终生。

“那位因我一句话,而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来的嫔,正是我如今的义母韩夫人,她与我义父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我义父十一岁那年,家里被宗家的人陷害,以致满门抄斩,我义父也被枯竹大师救走了,等八年后我义父学成下山,打算找宗家的人为父母亲人报仇时,方知道我义母已被采选进宫做了妃嫔。我义父伺机潜伏进宗家几次后,才发现要以一己之力,替父母亲人报仇雪恨不现实,他也放不下我义母,遂凭本事进了腾骥卫,一步一步做到了腾骥卫的千户,然后设法找到了我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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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七回 豁然开朗

宇文承川的声音仍平静无波,“我义父找到义母以后,要救她出去,义母却放心不下我,那时候我们已相处了一年多,义母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拿我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虽身处冷宫自身都难保,却一有机会便教我读书认字,说我总不能装病一辈子,我若没成为大邺的太子便罢,我既成为了太子,那就只有让自己一步一步变得强大起来,否则惟余死路一条,她多的不能为我做,教我读书明理却是可以的。”

“义母又在冷宫里待了一年多,直至义父全权接过了教我读书习武之事后,才在义父策划的一次冷宫的走水事件中,借死遁随义父出了宫去过自己的生活。”

“义父就要比义母严厉得多了,每天交五更我便必须起床,先练两个时辰的武,再念两个时辰的书,下午便是泡各种加了各式毒药草药的药浴,晚上再接着练武,一直到二更天才能睡下。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的,心里真是好生委屈,义父的话却与义母一样,且比义母说得更直白更残酷,我没有母妃没有母族,连皇上的宠爱也没有了,若我一开始便不是太子,其他人或许还能容下我这个庶长子,可造化弄人,偏叫我做了太子,那我除了靠自己,除了让自己变强再变强,别无生路,否则,我即便不做这个太子了,其他人一样容不下我!”

“那时候是真苦,夏日里倒还好些,到了冬日,哪怕下着鹅毛大雪,一出房门便冻得人直哆嗦,只想立时回到被窝里去,依然得五更天起来,稍有拖延,义父的鞭子便抽过来了,到了下午泡药浴时,同样也是煎熬,有些药材必须在滚水里方能发挥最大的功效,有些药材却须在冰水里才有用,我记得足有三四年的时间罢,我身上就没有一处好地儿,脸色更是差得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倒是省了我必须变着法儿的装病以蒙蔽其他人了。”

“可如今想来,我若不是先吃了这些苦,也就没有今日了,武功助我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读书习字让我明理,就算我从未像我那些所谓的弟弟们打小儿便进了上书房念书,我一样可以说自己的学识绝不比他们差,泡各式药浴的作用就更大了,造就了我如今百毒不侵的身体…”

顾蕴却渐渐听住了,忘了流泪,也忘了自己正生他的气。

以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已觉得太子承川被群狼环伺着,日子铁定极不容易了,却没想到,如今成为了局中人,方知道他究竟不容易到了什么地步。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该在父母怀里撒娇,受尽万千宠爱的年纪,便是自己当初刚回来,母亲已经没了,父亲指望不上,也总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们全心护着她,她还是四岁的年纪四十岁的心智,有足够的自制力和自保能力,他却真正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简直不敢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把那几年熬了过来,一直到了今日的!

宇文承川还在说着,俊挺而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找不到怨毒与愤恨之色,反而泛起了一种奇特的怅然之情:“如今我再回头看那些苦难,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我心里反倒由衷的感激它们,若没有它们,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我?”

片刻之后,轻笑一声,“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话说远了。我正打算从凌云峰动身时,大师忽然病倒了,我自然不放心就此离开,一直到大师身体大愈,我才出发了,偏那对海东青又娇贵无比,我惟恐大热的天儿,一个不慎便祥瑞变祸端了,除了送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还有什么能打动富有四海的皇上,又如何能让满朝文武乃至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我平安健康的回来了?一路上也不敢赶得太急,不然早几日我就该回京,早几日已向你坦白了身份,你也不至于这般生气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说来也怪十一哥那个不厚道的,若是他早些传话给他,说万寿节小丫头也会进宫赴宴,而不是等到二人都在宫门外相见了才告诉他,他又何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主动坦白与被动坦白那结果能一样吗?

顾蕴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正生他的气,满心的沉重与怜惜立时被明知他的话有博可怜的成分在,她的情绪却依然为她左右的羞恼所取代了,没好气道:“早几日你向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改变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的事实吗?太子殿下,账不是您这样算的!”

说着一指门口方向,“我也不想管您是怎么进来的了,现在我只请您立刻出去,我这里不欢迎您,请您今日离开后,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彼此再不相干!”

宇文承川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依然不能打动她,神色一慌,忙忙哀求道:“蕴姐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饶过我这一次吗?我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决不再瞒你任何事了。还有,你别叫我太子殿下成吗,我还是那个我啊,只是身份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而已,但我待你的心,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要是一时接受不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也可以继续叫我慕大哥,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顾蕴冷笑道:“你什么都能接受吗,好,现在你就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大骗子了!”

宇文承川可怜巴巴的道:“除非你原谅我,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让皇后和贵妃的探子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倒是省得我还要去求皇上赐婚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了?看来太子殿下果然贵人多忘事,忘记我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不走就不走呗,看我敢不敢去告诉我大伯父,让我大伯父带人来拿你去顺天府,如今你苦心策划的焕然一新的形象,可就要毁个彻底了!”

竟然还敢威胁她,没见哪个戴罪之身敢这般嚣张的!

这下宇文承川没辙了,本以为只要见了面,自己再把姿态放低一些,总能磨得小丫头松口的,谁知道她软也不吃硬也不吃,这可如何是好?

想留罢,小丫头摆明了不欢迎自己,时间也的确不允许,可就这样走了罢,又委实放心不下,且还不知道下一次得多早晚才能再出来见她,总得让她气消了,自己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应付方方面面的人。

如此沉默了片刻,宇文承川忽然想到那年因为彭太夫人恨她,差点儿就让她被赐给了自己做太子妃之事,如获至宝,忙道:“蕴姐儿,我欺骗了你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否定了我对你的心啊,你还记得那年你差点儿就被赐婚给了我之事吗,我若不是真心爱你,早就顺水推舟任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了,可我要的不只是你的人,更是你的心,更是你的心甘情愿,所以我反倒帮着你把事情解决了,你难道就不能看在过去我待你的好的份儿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顾蕴听他提及这事儿,想起当初自己话说得再狠,什么守完了祖母的孝再守父孝,可真要她下手,她又哪里做得出来,若非有他帮忙,指不定她真早成了他的太子妃,如今二人之间也不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一时倒是再说不出狠话了,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以往待我是挺好的,好罢,看在你待我这些好的份儿上,我不生你气了,只是以后这里你也别来了,有什么话,还像以前那样打发人递个话儿给刘大,我若是得空,就去便捷见你,好歹大家还是合作伙伴,生意不成了且还有仁义在,何况我们的生意如今正如日中天,要拆伙怎么着也得三五年去了。”

宇文承川听她前半句说自己不生他气了时,还正心花怒放,谁知道后面便变了味儿,‘好歹大家还是合作伙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丫头是打算又龟缩回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他踏进她的心门半步了?

他不由大急:“你这哪里是不生我的气了,分明就是气大发了,你明知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做你的合作伙伴,当初加盟便捷,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你而已,我要的由始至终都是你,是你顾蕴这个人,而非其他,你难道真这么狠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吗?”

顾蕴看他满脸的哀伤与挫败,差点儿就没忍住心软,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道:“我真不生你的气了,不过我也真觉得我们还是只做合作伙伴比较好…你等一等,我去取了你当年临走前放在我这里,托我暂时代为保管的东西来归还你。”

说着不待宇文承川反应过来,已下床去到多宝阁前,装模作样的找了一通,然后趁宇文承川不注意时,自颈间悄悄扯下了那块当年他送了自己,便从未离过身的心形玉佩,一直摊在一堆金玉玩器里,直至上面也没了她的体温后,才将玉佩拿起,绕到宇文承川面前,递给了他:“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还请太子殿下收好了。”

宇文承川方才既盯着她的脖子看过,以他的眼力,自然不会忽略掉她颈间那条穿玉佩的红线,知道她心里始终有他,他便有足够的底气,总能磨得她原谅自己的。

却不想,这才多会儿功夫呢,她便将玉佩送到他面前,要还给他了,这不是摆明了要与他一刀两断吗?

宇文承川心灰意冷之余,自然说什么也不肯接玉佩,只苦笑着低声道:“你见过谁将自己的心剜了送出去后,还能再收回来安回原处的?你既不稀罕我的心了,那就扔掉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适逢季东亭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爷,已经交三更天了,再不回去,宫里十一爷该换防下值了。”

宇文承川稍稍拔高声音,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想了想,又缓声与顾蕴说了几句话:“蕴姐儿,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最后仔细想想,你到底是接受不了我欺骗了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大邺太子的新身份,因为接受了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无尽的艰险,可这与你恣意自在一生的初衷却背道而驰了?我还希望你能想想,撇开我的身份不谈,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违背初衷,我对你的爱又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付出,我始终都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我,我这一辈子一定只会有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

方深深看了顾蕴一眼,转身大步行至门边,开门自去了。

余下顾蕴单手托着那枚心形玉佩,直至宇文承川离开良久,她手都托得发麻后,方在听得外面传来刘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我没睡,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刘妈妈推门进来了,却是一行至顾蕴床前便跪下了,满脸羞愧的道:“方才奴婢出去后才把小姐的话与慕公子一转述,季东亭那厮就忽然出手点了奴婢的麻哑穴,让奴婢既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奴婢技不如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公子拔出匕首,将小姐的门闩给拔开了…幸得小姐安然无恙,不然奴婢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顾蕴这才知道方才宇文承川到底是怎么进的自己房间,难怪当时她隐约听到一阵怪怪的声音,只她忙着生气,被她给忽略了,原来是她错怪了刘妈妈。

看来下次她不但得把门锁好了,还得搬些桌子椅子的去堵在门后才好,如此就不怕他故技重施了…呸,哪来的下一次,她才不会再给他下一次机会!

顾蕴因与刘妈妈道:“妈妈且起来罢,这也怪不得你。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下去歇着罢,明儿下午再上来服侍即可。”

刘妈妈见顾蕴不怪自己,松了一口气,忙应了一声:“那奴婢就退下了,小姐也早些歇息。”行礼自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揉起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来,从白日得知了宇文承川就是慕衍,慕衍就是宇文承川后,她的脑子便一直乱糟糟的,又熬夜直至此时,是真有些个支撑不住了。

可宇文承川临走前说的话却不期然在她耳边响起,‘你到底是接受不了我欺骗了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大邺太子的新身份?’

顾蕴不由抛开那些愤怒的情绪,真正开始冷静的沉思起来。

要说欺骗人,尤其是善意的谎言,谁没有做过,就说她自己,当年去扬州,不也是与外祖母和大伯母们说的是去报恩寺为母亲做法事诵经?还有便捷的幕后东家是她,外祖母与舅母们不也至今不知道,也就两位舅舅知道吗?就更不必说她活了两世之事,至今都无一人知道了…相较之下,宇文承川对她的欺骗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他从未伤害过她,反而一直都在保护她,一直都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待她好,不是吗?

那她在愤怒什么纠结什么,宇文承川对她的欺骗既然在她能理解能接受的范围呢,她又还有什么可愤怒可纠结的?

说到底,恰如他所说的那样,她是接受不了他大邺太子的新身份,因为接受了,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与艰险,她好不容易才有重来一世的机会,是再不想像前世那样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了。

若重来一世一样得过那样的生活,甚至因为宇文承川的身份远非董无忌那个废物所能比拟,她要费的心力也要多得多,才有望能将日子过得按自己的心思来,那她还重活个什么劲儿,她还不如一早死了干净呢!

就更不必说,她哪怕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帮助宇文承川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还要面临被他辜负,失去所有的风险了,以宇文承川的心智,她哪里能像前世报复董无忌等人那样,成功报复得了他?而就算报复成功了,她付出的感情与受到的伤害又该怎么算?

他是慕衍时,她还愿意冒险相信他一次,大不了将来在太子眼看着已成不了事之前,她劝他及时抽身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少说也有五成的把握劝得了他;

可他既是慕衍,也是宇文承川,本身就是那个麻烦与风波的中心,她要怎么劝他抽身,他又哪里抽得了身?她是真的厌烦透顶前世那些连睡觉,都必须睁着一只眼睛算计的日子了!

念头闪过,另一个声音却在顾蕴心里响起:“可他许你一辈子只有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难道这样也不值得你相信他一次吗?这世上是有很多不同的风景,可叫宇文承川的男人却只有那一个,你两世为人,也只有他才敢许你这样的诺言,只要他一直恪守承诺,你就算为他殚精竭虑又如何,就像你为你在乎的亲人们劳心劳力时一样,身体再辛苦,心里也是甜的。”

那个声音又说:“你这次若真与他一刀两断了,以他的身份和年纪,自然是很快要迎娶太子妃的,除了太子妃,他定然还少不了纳一屋子的姬妾,你难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妻妾成群,自己却只能抱憾终生?这样的恣意与自由,又有什么意义?若是早年他落魄时,你踹了他也就罢了,如今他眼看已经强大起来,手下要人有人要前有钱,离胜利又近一步了,你再踹了他,就真是便宜别的女人了,你傻呀你!”

顾蕴猛地坐了起来,对,眼看他如今要人有人要前有钱,太子终于当得名副其实了,她凭什么便宜别的女人去,她的人,自然从身到心都只能是她的,谁也休想沾染半分!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他胆敢辜负她,她前世一无所有尚且能让渣男贱女死无葬身之地了,何况这辈子她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啊,大不了与宇文承川同归于尽便是,反正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

顾蕴瞬间豁然开朗,一通百通了,只要她为之付出的人知道她的付出,其实付出也不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不是吗?

只是想起某人一骗自己就是这么多年,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整整这么多年,她又决定,不能轻易让他知道她已想通了,总得让他跑个五六七八次的,才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是…咝,不过五六七八次的会不会太多了,他才刚回宫,要应付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老往自己这里跑,要不,就五次,不,索性四次,算了,还是三次罢,决定了,就三次了,不能再少了,否则,哪能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

顾蕴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次日起来,满盛京的人便已都知道太子殿下昨日健康回宫,并向皇上敬献了一对儿苍鸟做寿礼之事。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太子殿下的风采,对枯竹大师也更加敬若神灵了。

显阳侯府的上上下下也不例外,人人见面第一句话都改为了:“您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昨儿…”

饮绿轩上下则因顾蕴昨日是进宫赴了宴的,都缠着顾蕴问个不停:“小姐,您看见太子殿下了吗?”、“太子殿下好不好看,有没有大爷好看?”、“太子殿下真康复得与常人无异了吗?枯竹大师可真厉害!”、“那对儿苍鸟据说是白色的,小姐您看到了吗?我听说还是鹰里的极品海东青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海东青呢!”

顾蕴随口敷衍着:“看是看见了,不过因为隔太远,没看太清楚,也就那样罢…那对儿海东青倒是的确很威风,不是黑色的,是白色的,白色的可比黑色的更难得,所以皇上特别高兴…”

心里则暗暗腹诽,你们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真要说与别人有什么区别,比别人都不要脸算不算?

这样到了晚间,顾蕴本以为宇文承川昨晚上铩羽而归,今晚上定会再接再厉再来的,不想一直等到二更天,没有等来宇文承川,反而等来了季东亭。

“这是什么?”看着季东亭手中尺余见方的匣子,顾蕴猜到里面定是宇文承川为自己准备的礼物,可她的表情却一点也不热络,哼,以为让人送礼物来,她就会原谅他了?不知道礼物要亲自送来才显诚意吗,三次怎么够,改四次了!

季东亭忙赔笑道:“回四小姐,这是我们爷给您准备的礼物,让我务必瞧着您亲自打开,您要不先打开瞧瞧到底是什么?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顾蕴撇了撇嘴,到底还是示意季东亭将匣子放到桌上,意兴阑珊的将盖子给打开了。

本以为会看见什么价值连城的首饰或是珍玩之类的,不想看到的却是满满一匣子银票,随便捡起一张一看,嚯,十万两!再捡起几张一看,都是十万两!

饶顾蕴早已练就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了,这会儿也禁不住神色大变:“你们爷这是什么意思,送这么多银票来干嘛,显摆他有的是银子?”

原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富有了,如今才知道,她算哪门子的富有,真正的有钱人随便几张十来张银票,就是她全部的身家了好吗?早知道她也打发人到处去找银矿了!

季东亭忙说不是,“我们爷目前的身家八成都在这里了,还有两成投到了各行当的生意里,之所以让我将这些银票送来,就是想告诉四小姐,他把全部身家都交到您手上了,以后家里都由您一个人说了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您别生他的气了,他是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顾蕴再想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都控制不住了,索性拿帕子遮了嘴,假意咳嗽了几声,方淡淡道:“我又不是你家爷的谁,怎么能替他保管这么大笔的财富,你还是带回去,让他自己保管罢。”

算他识相,知道把全部身家都交给她,以后他若再敢骗她,或是敢做对不起她的事,辜负她,她就立马带了他全部的银子跑路,让他人财两空,——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季东亭哪知道女人都喜欢矫情的把话反着说,你得反着听才是她的心里话?

闻言只当顾蕴仍不肯原谅宇文承川,不由急了:“四小姐,您就原谅我们爷罢,他真不是故意欺骗您的,难道他都把全部身家交到您手上了,您还不相信他待您的心吗,求您就收下这银票罢,不然回去我们爷非生吞了我不可!”

顾蕴却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你家爷的谁,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还是带回去罢。”想着事不过三,等季东亭再劝她一次,她就“勉为其难”的收下罢,然后等宇文承川下下次亲自来时,就松口原谅他。

不想刘妈妈昨儿才吃了季东亭的亏,这会儿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顾蕴都拒绝过一次了,季东亭还没脸没皮的继续哀求,真是有够讨厌的。

因上前几步便把匣子盖“砰”的一声合上了,不由分说递到了季东亭面前:“我们小姐都说让你带回去了,你还杵着不走是想干嘛呢,非要我拿大笤帚来赶你,你才肯走是不是?”

怎么都跟自己这么多年了,刘妈妈的眼力价儿还是停留在初级阶段…顾蕴忍不住扶额,又不好驳回她的话,总是自己的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何况真驳了她的话,更没面子的反而是自己,只得与季东亭道:“没听见刘妈妈的话吗,你还是快走罢,不然刘妈妈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季东亭自然不肯走,可又不敢不走,惟恐惹恼了顾蕴,让她越发生自家爷的气,只得道:“我走就是,只要四小姐不生气,不过这匣子我却是不敢带回去的,四小姐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我且先告辞了。”

说完复又放下匣子,不由分说退至门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惟恐迟了,顾蕴就真把匣子给他扔出去了。

浑不知这次自己是真想多了,顾蕴不但没把匣子给他扔出去,待稍后打发了刘妈妈后,便喜滋滋的数起银票来…

等回去后,还苦着脸与宇文承川说:“不中用啊,四小姐一直都在说她又不是爷的谁,让我把匣子带回来让爷自己保管,看来这次是真气得狠了,要不,爷玩儿一出苦肉计,过两日我就去与四小姐说,爷被人暗算受了重伤,或是中了毒,生死命悬一线,求四小姐务必来瞧瞧您?等她来了后,您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生米煮成熟饭呢,也一定要求得她原谅您,不是都说女人是最心软的,而且两口子之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吗?”

宇文承川很是没好气:“她如今之所以这般生我的气,就是因为我欺骗了她,我再玩儿苦肉计,是嫌她还不够生气是不是?还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你家爷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要不是你最后一句话还算中听,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东亭没办法,只得又出主意:“要不,找夫人帮您说项说项去?夫人那般温柔,一定能以柔克刚,说得四小姐原谅您的,这事儿必须得尽快解决啊,不然回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那边不定又要塞多少人过来您屋里了,像今早上那样只是塞宫人还好说,万一被她们塞个什么良娣良媛才人,甚至是太子妃过来,您就真是一辈子也别想四小姐原谅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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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姐儿这么快便决定原谅太子了,以后谁再说我是太子的后妈,我真跟谁急了啊,这样的亲妈上哪儿找去,O(n_n)O~

☆、第一百二八回 心里有你

宇文承川的动作很快,次日午后,刘大便通过刘妈妈递了话进来:“说是有一位韩夫人约小姐明儿在咱们客栈一叙,万望小姐赏脸,小姐多早晚认识一位韩夫人了,别不是有诈罢?”

若真正约小姐的人是慕公子,那什么韩夫人只是他的幌子还罢了,若不是,就不得不防了。

顾蕴却是心里一动,想到了宇文承川那位义母,难道他见季东亭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打动不了自己,便起了心让那位韩夫人出面帮自己说项?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也说明两人之间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到底默契还是少了些啊,不然他那么厚的脸皮,怎么会才被自己打击了一次,便不敢再亲自登门了,可见是不懂自己的心,所以…她还是别与他生气了罢,毕竟彼此年纪都不小了,还是别白耽误时间了!

沉吟片刻,顾蕴吩咐刘妈妈:“让刘大叔回话给送信的人,就说我明儿一定到。”

“可是小姐,万一…”刘妈妈还待再说。

顾蕴已一抬手:“我知道那位韩夫人是谁,妈妈且不必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刘妈妈只得屈膝应是,自下去找刘大去了。

翌日一早,顾蕴便起来了,将昨夜便挑好的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并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穿了,指挥卷碧给自己梳了个比牡丹髻要矮一些的发髻,插了两柄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的梳蓖,耳朵上则坠了两朵小小的丁香花,因皮肤本就白皙细腻,脂米分反而会掩盖了原本的好颜色,且大热的天儿顾蕴也不喜欢涂脂抹米分,是以只淡扫了峨眉,再点了点口脂。

然后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照了几遍,觉得满意了后,才被簇拥着去了祁夫人屋里。

祁夫人一见她便笑道:“哟,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出门去吗?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该打扮得这么娇娇嫩嫩的才好么。”

顾蕴想起先前在自己屋里时,锦瑟卷碧几个也曾纳罕的问她:“那位韩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前儿进宫赴宴时,也没见小姐这么上心的打扮自己呀,又是提前选衣裳选首饰,又是描眉点口脂的,难道那位韩夫人的来头比皇上和宫里的娘娘们还大不成?”

两颊不由微微有些发烫,这种类似于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不由自主便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于对方眼前的微妙感觉,怎么好叫别人知道,遂只笑与祁夫人道:“是要出门去一趟,所以来告知大伯母一声。”

祁夫人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如今天儿还热着呢,仔细别中暑了,我待会儿让人熬了绿豆汤给你凉着,你一回来就好喝。”

顾蕴应了,又与祁夫人闲话了几句,也就告辞出了朝晖堂,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直奔便捷而去。

一时到得便捷,本以为自己已来得够早了,不想一问大掌柜:“那位约我一叙的韩夫人还没来罢?”,却被告知:“早到了,因小姐提前有话,所以我直接将人迎去了小姐的雅间里喝茶等候,小姐直接上去即可。”

顾蕴心下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待心跳平复下来后,才点头道:“那我先上去了。”由锦瑟卷碧簇拥着,径自上了四楼,进了自己的雅间。

果见里面有一位美貌妇人正坐着吃茶,穿了白底蓝花的杭绸比甲,豆绿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牡丹髻,插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身形纤细,笑容柔美,若非宇文承川提前告知过自己,顾蕴都要以为对方只得二十几岁,而非已年过四旬了,不用说对方正是韩夫人了。

韩夫人已瞧见顾蕴了,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前,笑道:“你就是顾四小姐罢,可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

说话间,已上下打量了顾蕴一回,见她亭亭玉立,清新雅致,恰如一株雨后的新荷般,更难得的还是周身大气沉稳的气度,不由暗暗点头,也就难怪衍儿会这般上心了,这姑娘的确当得起。

顾蕴忙屈膝给韩夫人见礼:“您一定是韩夫人罢?让您久等了,早知道我该早些来的。”

早被韩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笑道:“不是四小姐来迟了,而是我特意来得早些,谁让慕衍那不成器的惹你生气了,我做义母的要替他向四小姐说项赔不是,自然要比四小姐来得早方显诚意。”

韩夫人笑起来就更见风致了,那种笑是自然而然从骨子里盛出来的,没有半分的刻意,如醴泉一泓从泉眼之中淌出,沁人心脾,也就难怪当年会被选为妃嫔,盛宠一时了,只可惜皇上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白放着这样美好的人儿不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顾蕴没想到韩夫人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脸上闪过一抹赧然:“我们之间不过只是有些小误会罢了,没想到会惊动夫人,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一旁锦瑟与卷碧嘴巴早已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了,没想到这位韩夫人竟是慕公子的义母,据她们所知,慕公子的亲生母亲早就亡故了的,那岂不是意味着,眼前的人就是小姐实际意义上的未来婆婆了?难怪小姐今日打扮得这般漂亮呢,是该打扮得漂亮一些才是!

回过神来的二人第一反应便是要给韩夫人换热茶换更新鲜的水果点心,但转念一想,自家小姐可是女方,而且如今正生慕公子的气,就该端着一些才是,怎么能反倒自降身段呢,不然回头真过了门,还不得被夫家的人瞧不起啊?于是对视一眼后,到底还是没动,只越发竖起耳朵,听顾蕴和韩夫人说话。

只可惜顾蕴却忽然道:“锦瑟卷碧,你们且退下罢,待我叫时再进来服侍。”

二人一怔,卷碧便要说话,却见顾蕴正定定看着自己,目光虽平静无波,卷碧服侍了她多年,又岂会不知道这平静之下的毋庸置疑,只得无奈的屈膝行礼,与锦瑟一道退下了,心里还在腹诽,小姐怎么就不留下她们呢,人多至少也能壮胆嘛!

却不知顾蕴在与韩夫人说过几句话后,早不紧张了,微笑着听韩夫人继续说道:“衍儿既与四小姐说过我的身份,可见该告诉四小姐都已告诉了,我也不须再赘述。我今日来,除了应他所求帮他说项以外,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一看四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他付出整颗心,如今见了四小姐,我也就放心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哪怕如今旁人瞧着再光鲜,在我看来却一样苦命,倒不如托生成一介凡夫俗子。好在上天到底还是公平的,让他在吃了那么多苦后,赐了四小姐这么好的人儿给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蕴待韩夫人的话暂时告一段落后,趁机说道:“夫人还是叫我蕴姐儿罢,您是长辈,再一口一个‘四小姐’的叫我,没的白折杀我。”

既已决定不生宇文承川的气,且会与他继续走下去了,他又那般尊重韩夫人,她自然也要给予韩夫人足够的尊重,毕竟虽是宇文承川救韩夫人一命在先的,可若没有韩夫人,宇文承川早死八百年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他!

韩夫人点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叫你蕴姐儿了。我也知道衍儿欺骗了蕴姐儿你这么多年,你生他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站在女人的角度,我是站在你一边的,不狠狠给他个教训,让他引以为戒,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欺骗你?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可站在母亲的角度,我又希望你能别生他的气太久,一来因为你生他的气,他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日两日的可以,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二来他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真正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且个个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他若因为你生他的气分了太多的心,便不能全心全意,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应付那些人,难免会让人抓到破绽。”

顿了顿,满脸为难与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想着,你要不就再生他十日,哦不,还是半个月罢,你再生他半个月的气,便原谅他好不好?他年纪是真不小了,连比他小五六岁的五皇子都已大婚了,此番就算上面的人装聋作哑不提他选妃的事,礼亲王与文武百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他总得知道你不生他的气,与他一条心了,才敢谋划让上头替你们赐婚的事,可这一耽误,指不定就让其他有心人趁虚而入了呢?”

顾蕴两世为人,也没见过韩夫人这样帮人说项的,一时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来只决定再生宇文承川几日气的,谁知道韩夫人却一开口便是半个月,宇文承川若是知道自己请韩夫人来完全是帮倒忙,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韩夫人为人是真的很好,懂得站在女人的角度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光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了,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人,也就难怪她能教出宇文承川这样的义子了。

顾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韩夫人,省得某人继续犯蠢下去,也省得矫情的结果就是他那里被塞了一大堆女人,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她才懒得届时一个一个的去收拾,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收拾某人。

遂说道:“其实不瞒夫人您说,我自慕大哥他…我自他回来的当夜见过他,听了他的一番话后,便已不怎么生他的气了,善意的欺骗我也做过,且我并没有因他的欺骗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我真正介意的,还是他如今的身份和他的身份会带来的麻烦与艰险,那条路真的荆棘满布,一点也不好走,且与我只想恣意自在过一生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她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可认真一想,那又怎么样呢,他是慕衍时是他,是宇文承川时还是他,我要的是他这个人而非其他,他若只是腾骥卫一个小官儿,我便过小官太太的日子,他若是太子,我便过太子妃的日子便是,但前提是,他必须与我一条心,必须知道我的付出我的牺牲,必须对得起我的付出我的牺牲,我小时候见过了我母亲的隐忍与冤屈,原本早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的,因为是他,我才愿意冒这个险,再学着相信男人一次,那他就要对得起我对他的相信。否则,我性子有多烈他是知道的,少不得要做让他后悔的事,可那时候他纵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韩夫人听得顾蕴前半段话时,不由暗自好笑,她就说衍儿不懂女人的心,若顾四小姐真恼了他,要与他一刀两断,前儿夜里根本不会见东亭好不好,偏他急得什么似的,非要她尽快来见顾四小姐一面,帮他说项,如今事实果然证明她猜得不错了罢?

待听得顾蕴后半段话,韩夫人的神色也郑重起来:“蕴姐儿你既与我说心里话,我也与你说几句心里话,衍儿那孩子从小到大见惯了我和他义父是怎样情深意长的,别的我不敢保证,他会待你始终如一却是可以保证的,所以,只要你肯将自己托付给他,他定然不会给你做让他后悔之事的机会,若是他敢,不说你了,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顾蕴就笑了起来,就算韩夫人不说,她也知道宇文承川如今待她的心有多真,不然不会把几百万两银票眼睛也不眨的便送到了她手里,虽说感情不能用银票来衡量,可一个男人都肯把全副身家,也等同于是他的全部底牌都双手奉上给你了,你还能说他不爱你吗?银票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态度。

只是宇文承川对她的爱能不能真至死不渝,就只能交由时间来见证了,至少眼下,她是相信他,也确信自己不会后悔的!

韩夫人也笑了起来,聪明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得好永远也及不上做得好,一切都得交由时间来见证,譬如当年她一开始不也觉得自家老爷待自己的心,只是小儿女情窦初开时的一时动心,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吗?

然而事实证明,她终究还是没有信错人,爱错人,她也希望经年以后,顾四小姐能与自己有一样的感慨,幸福的感慨!

韩夫人又与顾蕴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告辞了:“小女慧生患有心疾,长时间留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就先回去了,等回头你得了闲儿,就让衍儿带了你去我们家做客,慧生比你只小月份,你又是这么个爽利可人疼的性子,她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顾蕴不知道韩夫人还有个女儿,她压根儿没听宇文承川提起过,更没想到对方还患有心疾,忙道:“敢问夫人一句,韩小姐的心疾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大夫,于内科上十分高明。”

韩夫人苦笑道:“她是生来便患有的,因我早年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伤了身子,本不宜有孕,是我强行怀了她,谁知道却累得她一生下来便为病痛所折磨。这些年我们也瞧过好些大夫了,都说只能温养着,万不能动气,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所以我不放心呢。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且先回去了,蕴姐儿你留步罢。”

顾蕴见她的确着急,也就不再多说,亲自将她送到楼下后院上了车,直至马车出了客栈后,才折回了楼上去。

锦瑟与卷碧立时蹿了进来,“小姐,方才韩夫人没有为难您罢?慕公子也真是,韩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他怎么能让韩夫人来帮他说项,这不是明白了告诉韩夫人,他和您闹别扭了吗?也不怕韩夫人心里因此对您有什么意见,而且您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不是为难您吗?”

锦瑟心更细些,忙又道:“那小姐将来您和慕公子成亲后,会不会与韩夫人一块儿住呢?如今瞧着韩夫人倒是个好的,可这世上多的是面甜心苦的人,尤其是做婆婆的,当初沈家姨太太初初瞧着不好么,谁知道…”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失言…”

顾蕴已摆手道:“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韩夫人也没有为难我,你们不必担心。好了,你们去把大掌柜叫来,我有话问他。”

二人见顾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到底不敢再多问,自退下请大掌柜去了。

晚间用过晚膳从朝晖堂回了饮绿轩后,顾蕴却没有急着沐浴更衣,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灯下看起来,白日里她都与韩夫人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宇文承川今晚上怎么可能不来?

果然交二更时,宇文承川来了,见顾蕴正等着自己,一双眼睛瞬间粲若星辰,明亮得能将人灼化,偏嘴角的笑又温柔得春水一般,能将人溺毙于其中,真正让顾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

眼见他长身玉立,一直在门口盯着自己看,就是不进屋,顾蕴前所未有的脸热心跳之余,不由有些恼了,嗔怒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就关门了啊,就站那儿看看看的,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承川这才傻笑着进了屋里,飘飘然的走到顾蕴面前,低笑道:“就是好看才看嘛。”说着,忽然伸手将顾蕴拉起来,一把抱了个满怀,好半晌才满足的喟叹道:“五年了,我终于又能实实在在的抱着你,感受你鲜活的在我怀里,能听见你的心跳和呼吸声,能闻见你身上的香味儿,而不是只能在梦里过过干瘾了!”

顿了顿,又道:“当然,你若是能也抱抱我,我就更高兴更满足了。”

本以为顾蕴会羞恼的一把推开他,说他得寸进尺的,说来她能这般柔顺的任他抱这么长时间,其实已经够让他意外也够让他满足了。

不想顾蕴却真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脸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胸膛蹭了蹭,简直蹭得宇文承川的心都要化了,任她抱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又说道:“那个,蕴姐儿,若是你还能让我亲一下,我就…”

话没说完,怀里一空,顾蕴已在三步开外了,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凉凉说道:“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看来某人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是戴罪之身了!”她就知道,这家伙骨子里是属太阳花儿的,甭管隔了多久,都是一给点阳光,立马就得意忘形的。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绮念立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赔笑说道:“我没忘呢,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以弥补这次犯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顾蕴这才轻哼一声,坐到了方才的位子上,宇文承川见状,忙坐到了她对面,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的确没有再生自己的气了,又壮着胆子握了她的手,才说道:“你能这么快就原谅我,我真高兴,等过几日我彻底安顿下来了,我就设法去求皇上为我们赐婚,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就这么忽剌剌的去求皇上,说你想娶我?”顾蕴挑眉。

宇文承川道:“自然不是,我先前一直‘病着’,这些年又不在盛京,怎么可能知道你?就这样贸然的去求皇上,别人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呢,我不会给任何人以诟病你,因此给你气受的机会的!”

顾蕴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她原来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谁让他偏是太子呢,那他和她以后少不得只能加倍爱惜羽毛,不给任何人以损害他们名声的机会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正事,宇文承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事儿少不得还得请了礼亲王出面,让礼亲王去与皇上说,我年纪这么大了,选妃之事刻不容缓,皇上迫于舆论的压力,只能着礼部即日与我选妃。以前我常年缠绵病榻时,皇后与林贵妃等人还能以此为借口,将条件放低一些,什么四五品中下等官员或是二三流勋贵之家的女儿都列在候选名单之列,可如今我已大好了,皇后等人自然不能再做得这般露骨,不然文武百官和民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可要与我娶个真正的高门贵女他们又怎么甘心?我本来就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再添个得力的妻族,岂非就要与他们实力相当了?我这几日让十一哥统计了一下京中如今正适龄的高门贵女,有平阳郡主的次女、信国公世子的长女,常宁侯府的嫡长孙女,还有内阁次辅闵大人的长孙女,这些都可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只要礼部把这份名单往皇上跟前儿一递,再让皇后和林贵妃知道显阳侯府还有你这位四小姐,说是贵女也算,可又不是顾侯爷的亲生女儿,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平阳郡主是皇上四个仅剩的兄弟之一庄亲王的唯一嫡女,自来便是庄亲王夫妇的掌上明珠,后来嫁给了一位传胪为妻,那位传胪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中不了二甲头名,又有庄亲王提携,短短十几年,已经是正二品的浙江巡抚,真正的封疆大吏了,他与平阳郡主的女儿,自然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至于信国公府与常宁侯府,前者自大邺开国以来,便一直屹立不倒,如今的信国公世子还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既有底蕴又有实权;后者则是宫里许太妃的娘家,许太妃当年曾养育过皇上,在皇上父母都早逝,祖母亦即其时的太皇太后要忙着为孙儿守住江山的情形下,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皇上,连皇上早年出花儿都是因为有许太妃照顾,才能化险为夷,如今虽只占个太妃的名分,享受的却是太后的待遇,这两家的女儿,自然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

就更不必说闵次辅乃是如今内阁的第二把交椅,待首辅柯阁老,亦即如今三皇子妃的娘家祖父致仕以后,便要成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的,他的孙女儿,自然也当得起太子妃。

顾蕴把这些人选在脑子里大略过了一遍,也就明白宇文承川何以会挑中她们做幌子了,这几位小姐中的任何一位成了太子妃,其母家都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太子孤军奋战,势必要为女儿和自家博一把的,毕竟家族能出一位皇后乃至下一任皇上,是多么体面荣耀的事,自家少说也能再兴盛几十年,如今的成国公府不就是因为出了皇后,才成为京城第一勋贵之家的吗?

何况太子已经是太子了,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太子不犯大错,纵是皇上想废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样明显收益大于风险的事,傻子才会不做呢!

可以想见宗皇后与林贵妃知道这份名单后,会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又会使出多少手段来阻挠这件事,届时让她们知道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年纪老大还寄人篱下的“伪贵女”的存在,自己纵是想不成为太子妃也难了。

而且还不用宇文承川自己出面得罪人,以上几家自会把账算到宗皇后与林贵妃头上,纵一时不会对二人怎么样或是奈何不得她们,可关键时刻,就说不准了,——不得不说,宇文承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念头闪过,顾蕴忽然不高兴起来,瞪着宇文承川没好气道:“你这才回京几日呢,就把人家小姐的情况弄得这般清楚,还‘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着人家的主意了?”

这话反过来说,岂不是在说她出身既不高贵,又无才无貌,也不稳重能干,又不能掌家理事,所以才能被宗皇后与林贵妃退而求其次的挑中了?

他几时打人家的主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宇文承川不由急了,忙道:“没有的事,我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我怎么可能打别人的主意,有你珠玉在前,那些人也得配我打她们的主意啊,我不过只是借用一下她们的姓氏而已!”

顾蕴却仍是没好气:“那也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她们,一旦见过了她们,你岂不是就要打她们的主意了?”她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可那股无名火一冒上来便怎么也压不下去,必要发泄出来才能舒坦一些。

宇文承川却忽然笑了起来,眉眼间无比的写意风流,小丫头是吃醋了吗?这可是好现象哪,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小丫头不过是被他的厚脸皮逼得不得不接受他,与他走到了这一步,却不想,小丫头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呢?

他忽然站起来,抓过顾蕴的肩膀便俯身吻住了她,直至吻得自己和她都气喘吁吁后,才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抱着她满足的低叹道:“蕴姐儿,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真高兴!”

顾蕴红唇娇艳欲滴,心砰砰直跳,娇嗔道:“废话,心里没你等你这么几年!”心里没你会这么快便原谅你,体谅心疼你的不易,会为你打破长久以来的坚持和信念,会明知前路荆棘满布,还愿意冒险与你走下去?!

又懊恼于方才自己竟会用那样酸溜溜的语气说那样的话,两世为人,她也不曾这样酸过谁,真是丢脸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