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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韩卓,皱眉道:“妹妹都发病好几日了,义父竟一直不告诉我,若不是方才蕴蕴问起妹妹,您是不是打算一直瞒我们下去啊?”

韩卓默了默,才道:“你们新婚燕尔,告诉你们也是于事无补,何必让你们也跟着不开心,这样的大喜事一辈子可就一次。你回去后也不必寻什么名医良药,你能找到的,我难道找不到不成?你就别操心慧生的事了,自有我和你义母操心,倒是孟先生与计先生,今儿你要让太子妃见一见吗,等几个月后再见,意义就与现如今不一样了。”

宇文承川只得暂时打住有关韩慧生病情的话题,道:“自然要见,有劳义父打发人即刻去请两位先生过来。”

韩卓就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一拍手,不多一会儿,便见两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并排走了进来,一见宇文承川,便单膝跪下给宇文承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恭喜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忙道:“两位先生快快请起,今日我与内子只是微服出访,不论国礼,两位先生不必客气。”又向二人介绍顾蕴,“这便是内子了。”

孟先生计先生都与宇文承川相识于微时,跟他也有十来年了,对他与顾蕴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多少也知道几分,本以为顾蕴那般厉害,会是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主儿,不想打眼一看,这位新晋太子妃却美若天仙,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哪里与厉害沾上半点边儿了?一时都在心里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顾蕴也趁机打量了二人一回,见孟先生清瘦矍铄,目光清明,计先生则仙风道骨,气质儒雅,一看就是胸有丘壑之辈,心里就越发佩服起宇文承川来,据他所说,两位先生都跟他多年了,可他现在也才二十五岁而已,也就是说,他十几岁时已经收服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不遗余力的为他效力了,所以他才是最有本事的那个人不是吗?

孟先生与计先生已上前在给顾蕴见礼了:“见过太子妃,恭喜太子妃。”

顾蕴忙给二人还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位先生的大名,我早已听太子殿下提起过多次,若非有两位先生辅佐,太子殿下也未必能有今日,我在这里且先谢过两位先生了,我还给两位先生准备了一点薄礼,还望两位先生不要嫌弃。”云云,才退到屏风后面,继续与韩夫人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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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七回 两对母子

宇文承川与顾蕴在韩家待了一个时辰,眼见已三更天,再不回去就该迟了,且留下也耽误主人家休息,只得辞了韩大人韩夫人,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半道上,顾蕴想起韩慧生的病情,因与宇文承川道:“上次见义母时,我听义母提及慧生妹妹有心疾,还以为不是太严重,还说我知道一位于内科上十分精通的大夫,却没想到,慧生妹妹的病情竟严重至此,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便受尽病痛的折磨,义父与义母也不容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些日子心里还不定怎生煎熬呢!”

宇文承川心里原本有些沉重,听得她这番话,倒笑了起来:“你也就比慧生大几个月而已,倒以这副老气横秋的架势说起她‘小小年纪’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多大年纪了呢!”

顾蕴笑道:“我哪怕只比她大一日呢,也是比她大,何况我经历的那些事,我敢说她别说经历了,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我怎么说不得她小小年纪了?”心里暗暗腹诽,她可不真一把年纪,别说韩慧生,便是韩慧生与他的年纪加起来,也及不上她两世活的年头吗?

不过近来她倒是很少再想起自己活了两世之事,反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十八岁的年轻女子了,说来可都是宇文承川的功劳,正是因为时时被他宠爱着,她的心态才会越活越年轻。

宇文承川点头道:“慧生打小儿连房门都难得踏出一步,长大如今十八岁,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后花园了,论阅历她的确远远不及你,连带义母也日日关在家里,进京二十几年了,竟连一次城门都不曾出过。你知道的那位大夫是什么来头,如今人在哪里?我打算尽快安排他去给慧生瞧瞧,若她能侥幸好起来,不但义父义母,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顾蕴便说了个人名和地名。

不想宇文承川闻言却苦笑道:“那位丁大夫义父何尝不曾请他为慧生治过病?不但丁大夫,盛京城方圆百里乃至更远地方,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已给慧生瞧过了,我就说真有一位医术那么高明的大夫,义父和我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更远地方的大夫了,只盼江苏当地能有好大夫,年后我过去时,也好安排人尽快将其送进京来。”

顾蕴闻言,只能跟着叹道:“希望江苏能有好大夫罢!不过慧生妹妹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也不存在与人交恶的可能,那她是因何忧思过度的,难道…”

想起韩夫人说韩慧生最近一次发病是在他们大婚那日,皱眉猜测道:“难道她是触景生情,想着自己也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却至今连家门都没踏出过一步,想嫁了人不成?若真是如此,也就不怪她不好意思告诉义母,她的丫鬟也一问三不知了,这样的话,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只能待下次见义母时,你再悄悄儿提醒义母一声了。”

宇文承川点头:“要不说女人家心细呢,我就再想不到这些,我会尽快提醒义母的,若真能因此解了慧生的忧思,你可就是我和义父义母的大功臣了,大功臣说说要什么奖励罢,要不待会儿回去后,我就…”附耳如此这般与顾蕴说起话来。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推开了,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你发浪也分分时间场合成不,东亭还在外面呢!”

宇文承川立刻扬声叫了一声“东亭”,“你听见方才爷和你们太子妃都说什么了吗?”

外面很快传来季东亭的声音:“爷您说什么?属下近来有些耳背,一阵阵的能听见声音,一阵阵的又听不见,正想着明儿要找个大夫好生瞧瞧呢!”

“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耳背了,是得好生瞧瞧才是,既这么着,爷明儿准你一日假,让你安安心心的瞧大夫去。”宇文承川说着,一面冲顾蕴挤眉弄眼。

看得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摊上这么个说得好听叫不拘小节,说得难听就叫不着调的主子,也不知是该说季东亭幸运,还是不幸呢?

若季东亭这会儿听得见顾蕴的心声,一定会对着顾蕴大呼知己的,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主子,他可不是倒霉透了吗?给主子冲锋陷阵也就罢了,必要时候,还得帮着他追求心上人,还得主子想他什么时候耳聋,他就什么时候耳聋,他容易吗他?

不过听了方才宇文承川和顾蕴的话,季东亭倒是将韩慧生病情加重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原以为当年那小祖宗只是一时年少无知,加之接触到的外人实在太少,所以才会对爷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来,却没想到,中途爷离京整整五年,她那些念头不但没淡去,反而越发强烈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得尽快与冬至商量一下才是,趁现在那小祖宗把谁都瞒住了,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不然回头让夫人和大人知道了她的心意,为了保爱女的命,势必要劝爷纳了她,可爷肯不肯且不说,以太子妃的性子,十有八九先就不会答应,届时岂非外敌还没冲他们发难,他们自己人倒先起了内讧?

哎,那小祖宗也是,怎么偏就打小儿患有心疾呢,弄得旁人便想当头一棒打醒她,也得顾着她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这可真是豆腐落进香灰里,拍不得打不得,只能自己憋气到内伤了!

一时马车回到先前宇文承川与顾蕴换车的地方,夫妻两个换回出宫时坐的马车,径自赶往西华门。

西华门仍是宇文策带人守着,夫妻两个得以畅通无阻的进了宫门,宇文策因隔着马车小声问宇文承川:“殿下一切可都还顺利?”

宇文承川撩起车帘道:“一切都很顺利,十一哥不必担心。”说着想起顾蕴先前的话,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坚毅英气,再衬着身上金吾卫同知的官服,实在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了,不由暗暗嘀咕,这哪像是有问题或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哪,不行,他得尽快与他谈一谈才是!

因又说道:“十一哥明儿早朝下朝后,能去一趟去锦宫那边吗,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宇文策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闻言忙道:“自然能去,那我届时先过去等着殿下。”

宇文承川点点头:“那我们明儿见。”这才放下了车帘。

等宇文承川与顾蕴终于进了崇庆殿,已快交四更,二人也顾不得旁的了,草草梳洗一番便歇下了,五更天宇文承川就得起身上朝,顾蕴卯时二刻也得起来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再不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明儿纵然人支撑得住,脸上也少不得要带出几分倦容来。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民间都要扫尘祭灶神,宫里虽不祭灶神,一样也要扫尘,所以晨间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也没多留她,笑着交代了她几句:“你第一次操持这些事,若有不明白的,本宫倒是可以打发几个经过事老嬷嬷过去帮衬你。”

被顾蕴婉拒后:“多谢母后好意,东宫也有这样的老嬷嬷老宫监,就不给母后添麻烦了。”也没有坚持,很快便端了茶。

顾蕴遂坐上车辇,径自回了东宫去。

冬至与胡向安已在指挥人各处扫尘了,说是扫尘,其实哪里都有专人日日打扫的,也没什么可扫的,主要还是将所有芜廊下的灯笼都换成大红色的,缠上彩带,再就是给树枝花草间点缀上红色的花。

如此不到午时,东宫内外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节日的气息也是扑面而来。

午膳是顾蕴一个人用的,晨间宇文承川上朝前留了话给她,说他中午要与宇文策谈事,不回来用膳了,所以顾蕴只让明夏做个两样素菜,草草吃毕,便和衣躺下补起觉来,晚上景仁宫有家宴,还不知道会闹腾到几更呢,她得先养足了精神。

彼时宇文承川与宇文策已经在去锦宫,也就是冷宫一个僻静的角落在谈事儿了,谈的自然是宇文策娶亲的事,宇文承川因说道:“说来十一哥比我还年长两岁呢,我这个年纪成亲已是晚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你七老八十,便想生儿子,也有心无力之时了不成?”

宇文策不防他口中的‘要紧话’竟是这个,怔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的道:“我也不是有意拖延,这不是也想跟你似的,能遇上一个与自己真正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人吗?”说话时,他一直不敢看宇文承川的脸,虽知道宇文承川不可能看穿他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一样心虚得紧。

宇文承川的确看不穿他的心思,二人是过命的兄弟不假,可说到底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且碍于君臣之分,也不可能真正平等的去了解彼此,终归缺了那么点默契。

不过听得他这话,宇文承川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宁缺毋滥,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说句实话,你这样一直单着,若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在府里半点主做不得,不娶亲倒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你贵为荣亲王世子,金吾卫同知,真正是位高权重,显赫之至,你却依然一直不娶亲,旁人看在眼里,私下里还不定怎生诟病你呢,不怕你生气,昨儿夜里我和蕴蕴就怀疑过…你会不会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或者喜欢的不是女人?我们还是你颇亲近,颇了解你之人,都会有这样的猜测了,何况其他人?你真得正视这个问题了!”

他们夫妇私下里竟然议论他那方面有问题,不然就是喜欢男人?

宇文策只觉浑身的热血瞬间都冲到了脑门上去,烧得他大脑发晕,四肢动弹不能,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好得很,喜欢的也从来都是女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实在想多了!”

任哪个男人被这样怀疑,也会忍不住生气的,宇文承川一脸的讪讪然:“十一哥别生气,我们也只是关心你…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的确要遇上一个真正情投意合,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人,方算是不枉此生,可又有多少人能如愿以偿的?这种事本来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些不能如愿以偿的人,不也一样活得好好儿的吗,不能将妻子当爱人,那便当亲人便是。你若不是荣亲王府的世子也还罢了,可你偏又成了世子,还与宇文竼母子闹成那样,难道你想将来辛苦一场,却白为自己的手下败将做嫁衣,百年后让宇文竼的儿子给你供饭不成?”

宇文策这会儿已冷静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宇文承川与顾蕴只是出于善意,若不是真关心他,二人完全没必要来白讨这个嫌。

关键他凭什么生二人的气,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的心意不是吗?他也不敢让他们知道,一旦知道了,就真是兄弟君臣都没得做,还要毁掉长久以来一直在顾蕴心里的好兄长形象了,那样的结果,是他宁死也不愿意看到的。

若连爱屋及乌帮助扶持她爱的人,以这样一种变相的方式守护她的机会都没有了,若连让她关心的方向虽未弄对,却的确是真心在关心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他和她之间,这辈子还能再有什么交集!

沉默了半晌,宇文策才满心悲哀的自嘲一笑,沉声开了口:“这种事换了你被人问到头上,能不生气?不过看在你们也是关心我的份儿上,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了,只是你说的也对,这种事本来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是时候该娶亲生子了,不然再过几年,就像你说的,我纵想生儿子,也有心无力了。”

“怎么可能再过几年就有心无力了。”宇文承川越发讪讪的,“十一哥龙马精神,怎么着也得待三五七十年后,才会有心无力。那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人品才貌家世都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没有?正月里宴席多,我让你弟妹替你留意着。”

宇文策想也没想便道:“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就不必麻烦弟妹了,我回去自会让何侧妃替我留意的。”

最好的那个已经与他失之交臂了,那其他的是好是歹,又有什么意义,随便找一个,凑合着过日子也就是了,这世间的夫妻,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夫妻,本来就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占绝大多数不是吗?就当是给父王一个交代了,他身为人子,本就该为家族传宗接代,这些年因为心里的执念一直不肯答应娶亲生子,细究起来,实在不孝至极!

“可以何侧妃的身份,能接触到什么顶级贵女,十一哥这么优秀,自然要配最好的人…”宇文承川还待再说,见宇文策摆明了不想再多谈这事儿,只当他还在生气,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算了,好不好什么的,总得十一哥自己喜欢,只要他喜欢,家世次一些就次一些罢,要紧的是两个人契合,就跟他与蕴蕴一样,刚赐婚之初,盛京城内大半的人不也说以她的身份,不配为太子妃吗?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生能娶到蕴蕴,他是多么的幸运,又是多么的满足!

冬日天短,今日又是所有妃嫔与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俱须出席的家宴,所以才交申时,已成家的皇子公主们便陆陆续续的携家眷坐车入宫来了,为的便是在家宴开始前,去各自母妃宫里坐坐,母子婆媳祖孙亲热一番。

二皇子自然也不例外,早早便带着二皇子妃和自己的两子一女去了关雎宫探望林贵妃,前几日林贵妃因‘身体不适’被皇上下口谕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二皇子知道后,当即便气了个头晕眼花,果然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自己的老娘也不能例外!

他当时就想去关雎宫警告林贵妃一番,让她暂时且别作妖了,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这样与顾氏和东宫正面对上,除了让皇后母子坐收渔翁之利以外,根本于他们的大业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不是吗?

只可惜二皇子才在皇上面前漏了点儿口风:“母妃身体不适已是由来已久,儿臣只没想到竟会这般严重,儿臣回去后便打发萧氏进宫侍疾,务必让母妃早日痊愈。”

皇上已淡淡道:“朕瞧着你母妃这病,旁的也还罢了,第一条要紧的便是该好生静养,以修身养性,所以不必让萧氏入宫侍疾了,你也过几日再去探望她。”

二皇子无奈,只得打消了自己或是二皇子妃入宫见林贵妃的念头,待人处事比往日更要勤慎,就怕一个不慎惹得皇上连他一并迁怒,总算才熬到了今日,得以借小年家宴的名义来关雎宫见林贵妃。

短短几日,林贵妃便老了几岁似的,都快苍老憔悴得不能看了,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光彩照人?

她至今都还不敢相信,皇上会为了顾蕴一个新进门几日的儿媳,剥夺她的协理六宫之权,如此打她的脸,连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皇上都自来不放在心上的不是吗,何况顾氏?

所以一见到二皇子,林贵妃便悲愤的哭诉起来:“我纵横六宫二十几年,连景仁宫那个贱人自来都要让我三分,如今竟然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我若不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我也没脸再活着这世上了,你若不替母妃出这口气,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呜呜呜…皇上好狠的心,难道在他心里,我巴心巴肝的服侍他这么多年,竟然还及不上那劳什子规矩来得重要吗?”

二皇子瞧得关雎宫的冷清和林贵妃的憔悴,本来已心软了几分的,不想林贵妃反思了几日,竟仍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还在想着要报复顾蕴和东宫。

二皇子的怒气瞬间复又高涨起来,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看来父皇这些年对母妃的宠爱已经让您忘了一件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妻与妾从来都是云和泥的差别,过去二十年您能如此的体面荣耀,说到底都是父皇给的,父皇给您,您才能体面荣耀,父皇不肯给了,您就什么都不是,您若是想以后就这样待在关雎宫里,连宫门都没脸踏出一步,您就只管继续折腾,等折腾到景仁宫那对母子上了位,等折腾到我们母子沦为阶下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想来您就不会再折腾了!”

林贵妃本就满心的悲愤与委屈,一心等着儿子为自己出气,不想儿子不但不为她出气,甚至连安慰之辞都欠奉,反而说她‘妾就是妾,妻与妾从来都是云泥之别’,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这话不是摆明了嫌弃她妾的身份,指不定他心里甚至早因她不能让他成为中宫嫡子恨毒了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好得很!”林贵妃怒到极点反而不哭了,恨声扔下一句:“你若不是一时气急之下说出了心里话,我还不知道我这个娘在你心里,竟然如此惹你的嫌,让你如此的看不起,既然如此,我今儿索性一了百了的好,也省得以后再拖你的后腿!”

便猛地往一旁汉白玉的石柱上撞去。

吓得二皇子四肢瞬间动弹不得,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吼:“快拦住娘娘,快拦住娘娘,你们都是死人吗——”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赶在林贵妃撞上石柱前将她给推开了,不是别个,却是向来不得二皇子欢心的二皇子妃萧氏,她是将林贵妃推开了,却也因林贵妃用力过猛,自己也被撞得摔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二皇子见母妃没有血溅当场,手脚这才能动弹了,忙上前扶起林贵妃来:“母妃您这是干什么,我几时嫌弃过您了,我这不是见您大失往日的冷静从容,半点也不顾及大局,一时气糊涂了吗?”

见满殿的人都还傻傻的站着,不知道上前去扶二皇子妃,不由怒骂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扶二皇子妃起来,看看伤着哪里了没有,全是废物,所幸今儿娘娘和皇子妃都没有大碍,否则本殿下今儿一定砍了你们的狗头!”看向二皇子妃的眼神,总算比之往日温情了几分。

林贵妃方才只是一时激愤,这会儿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也开始后怕起来,哭道:“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说了那样的气话,可你父皇不来,我满肚子的委屈与恼怒不冲你发,还能冲谁发?”

二皇子不由叹道:“本来此番就是母妃您不对,那个婢生子再低贱再不得父皇的心,终究也是正是册封了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顾氏身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后都不去触她的霉头,您又何必巴巴的跳出来?父皇自来重规矩您又不是不知道,不然那个婢生子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后宫没有子女的妃嫔,纵再得宠,一律不能做主位?您这样不是白白让六宫上下看笑话儿,白白让我们母子的名声受损,白白让景仁宫那对母子坐收渔翁之利吗?”

见林贵妃被说得讪讪的,又道:“我不是一早就与您说过,后宫这些争斗只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能伤筋动骨,我在前朝自有安排?只要那个婢生子被拉下了太子之位,您想怎么羞辱顾氏,就能怎么羞辱她,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昔年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受,若母妃连给顾氏稍稍服下软都做不到,我们也别谈什么大业不大业的了!”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林贵妃服了软,“那我明儿便上表给你父皇,向他认错儿,再在关雎宫脱簪待罪,无论如何,且先把你父皇的心挽回来才是,不然假以时日,我在宫里经营多年的势力,可就要被景仁宫那个贱人给拔光了。”

二皇子却道:“不止要向父皇认错儿,母妃还得向顾氏认错儿,我听说明儿就是顾氏的生辰,母妃最好一早便打发人送一份丰厚的贺礼去东宫,在顾氏面前,把姿态能放多低,就放多低…母妃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见林贵妃虽仍满脸的不情不愿,到底还是点了头,这才面色稍缓,继续说起其他事来。

与此同时,庄妃母子婆媳也正议事,不过庄妃殿内的气氛就比关雎宫的气氛要低沉内敛得多了,只是庄妃与四皇子庄敏县主夫妇的脸色,比之林贵妃母子婆媳的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却是益阳长公主自宇文承川与顾蕴大婚次日认亲时,察觉到宗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后,回去便立刻与女儿女婿通了气儿,让四皇子设法递话给庄妃,看庄妃能不能在宫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益阳长公主自己则日日递牌子进宫求见宗皇后,只可惜都被宗皇后以‘年事众多,无暇接见长公主’为由给推了,弄得益阳长公主心里很是没底。

“…如今看来,我们必定一开始就中了东宫那两个的计,之后更是中了他们的反间计了,赐婚圣旨下了之后,皇后不是打发了两个嬷嬷去显阳侯府教顾氏规矩吗?就算之后皇后见了顾氏的嫁妆,会恼怒于自己竟然看走了眼,以致迁怒长公主这个一开始推荐顾氏的人,以长公主多年对皇后的忠心耿耿,皇后也不该恼她至厮才对,毕竟长公主也只是道听途说推荐的顾四,最多只是失察,显然定是那两个嬷嬷回宫后对皇后说了什么,偏认亲当日,顾氏对庄敏和母妃都亲热有加,瞧在皇后眼里,自然越发坐实了我们关系匪浅的念头,也就不怪她不肯见长公主,她这会儿只怕已恨毒长公主了!”四皇子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阴沉的脸色和阴鸷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心里是多么的生气与恼怒。

庄妃闻言,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几日皇后看向我的眼神都颇不善,只怕她很快就该冲我发难了,我倒是不怕被她责难,就怕影响到你的大计。”

四皇子想了想,才道:“少不得只能先委屈母妃了,皇后母子这是在逼我行动呢,他们母子那样的性子,哪怕只是知道我们想左右逢源,尚且会认为我们背叛了他们,不会轻饶过我们,何况东宫既出了手,自然要一击即中,只怕连我们的真正意图他们也已知悉了。如今我们势单力薄,他们母子与贵妃母子却各有倚仗,太子又深藏不露,让人堪不透他手里到底有些什么底牌,明显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后母子既要逼我们,那就任他们逼,等逼到一定程度后,我们便称病闭门不出,韬光养晦,且待他们几方厮杀出结果后,我们再出手,胜算反而更大!”

庄妃转着手里十八子的檀木数珠,对儿子的话深以为然。

正要开口,不想庄敏县主已先道:“可殿下和母妃自来低调内敛,东宫那两个又是怎么知道殿下胸怀大志的,万一只是个巧合呢?如今他们三方里两方有强有力的靠山,一方占了大道正统,不论谁胜出,必然都将实力大增,怕就怕以后渔翁之利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收了,倒不如趁早把水搅得更浑,好浑水摸鱼…”

话没说完,见四皇子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勉强笑着道:“殿下一直看着妾身干嘛呢,是妾身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四皇子冷哼一声:“你脸上倒没有东西,不过你眼里有,你两只眼睛里明晃晃写着‘野心’两个大字,当本殿下看不出来吗?可有多大的脚才穿多大的鞋子,你只管好你该管的事,将来本殿下自然让你如愿以偿,另外你再给本殿下记住一句话,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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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水,造地,育新种。

划时节,经新历,春耕春种,秋收秋拾。

畜牧,养花,打造新产业。

养小娃,带邻邦,种出一片好春光来…

这二货虽然脑袋常卡,坑品还是有保证的…

☆、第一百四八回 走水

东宫离景仁宫虽近,因晚间要穿正式的太子妃服制,才交申时,顾蕴便开始让锦瑟卷碧服侍着,妆扮起来了。

方梳好发髻,正要戴凤冠珠钗,宇文承川回来了,满殿的人忙都跪下行礼,顾蕴无论在人后与宇文承川多么要好,人前该给他的面子从来都是不吝于给他的,何况夫妻之间本就该你敬我我敬你,忙也起身屈膝行礼:“殿下回来了。”

宇文承川笑着上前携了她起来,道:“时辰还早呢,这么快便开始妆扮起来了,不是说凤冠压得你脖子都直不起来,大衣裳折腾你路都不会走了吗?”

这话一出,满殿服侍的人都抿嘴窃笑起来,顾蕴嗔他一眼,才道:“不是想着早些妆扮起来,时间上能从容些吗?殿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与宇文策除了说他娶亲之事以外,还说什么了,要这么长的时间?

宇文承川道:“去了一趟内务府,所以回来迟了,你们都退下,等叫你们时再进来。”

满殿服侍的人忙都齐声应了一声:“是。”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问他道:“怎么了,是与十一哥谈得不顺利吗?”呃,难道真叫她猜中了,宇文策喜欢的不是女人,所以一直不肯娶亲?

“还好啊,”宇文承川道,“我一开始把我们的猜测含蓄的与他说了,他立时勃然大怒,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了,说自己只是想像我似的,能找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心意相投的人罢了,但这种事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得之他幸,不得他命,说他回去后便会让他们府上的何侧妃尽快替他相看,尽快完婚的。”

顾蕴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你竟然把我们的猜测也告诉了他,你傻呀你,难怪他会勃然大怒,你就不知道换种方式说的?好在总算我们只是虚惊一场,事情也算是得到了解决。”

宇文承川讪笑:“当时没想那么多,何况自家兄弟,本就该有什么说什么,我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再是自家兄弟,也得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然纵做了好事,人家还未必领情。”

顾蕴点头:“是这话,你去内务府又是干嘛呢?”

宇文承川眼神一闪,笑道:“没什么,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妆扮罢,我也换身衣裳去,收拾好了,我们便早些去景仁宫,省得去得迟了,旁人说我们托大。”

顾蕴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总不能他做什么都得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也该给彼此留一点独立的空间才是。

遂叫了锦瑟卷碧进来,继续服侍自己更衣妆扮,待自己与宇文承川都收拾妥了,见已快交酉时,夫妻两个于是各自上辇,不疾不徐的驶去了景仁宫。

就见景仁宫的右偏殿内,好些低等嫔御已经到了,一个个儿都打扮得千娇百媚的,也不怪她们费尽心思,皇上如今于女色上头很是节制,就算是宗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一月里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便是林贵妃陈淑妃几个高位份的妃嫔,如今一年里也有大半时间根本见不着皇上,除了这种正式的场合,所以众妃嫔只怕无一不打着今晚上能引来皇上垂青的主意。

供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暂时落脚的左偏殿里,这会儿却是一片空荡,也就只四公主到了,瞧得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四公主忙起身上前见礼:“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

顾蕴见她一副怯怯的样子,今儿来的又是最早的,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实在可怜,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来,放软了声音道:“四皇妹这么早便过来了,我方才打眼一瞧,还以为我和你大皇兄是来得最早的呢,没想到你还更早。”

四公主抿了抿唇,才细声细气的道:“一个人在宫里闷着也是闷着,所以就早些过来了。对了,我还没谢过大皇嫂昨儿打发人送去我宫里的年货呢,今儿倒是赶巧儿了,多谢大皇嫂。”一面说着,一面已屈膝冲顾蕴拜了下去。

早年四公主的母妃珍贵嫔还在时,因其不甚得宠,四公主已不大得皇上宠爱了,有那么多儿子在前,又有大公主和五公主两个皇上相对疼爱的公主在后,皇上分到其他女儿身上的关爱也的确有限。

等到珍贵嫔去世以后,四公主的处境就越发不好了,皇上是发过话让宗皇后多照看她些,可宗皇后既要打理六宫的一应事宜,又要操心自己的儿子,哪里能对她真正关心到哪里去?也就只是吩咐嬷嬷下人们精心服侍而已,然而在宫里,没有母妃护着的公主说难听点,就跟低等无宠的妃嫔一样,日子过得连体面些的下人尚且不如,金枝玉叶又如何?

顾蕴昨儿也是想着除了宇文承川,所有皇子公主里也就只有四公主是母妃早亡的了,日子铁定不容易,这才会吩咐冬至给四公主宫里回礼时,多加厚了几分,纯粹当是可怜她一个没娘的孩子了,没想到四公主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因忙一把搀了她起来,笑道:“自家兄妹,而且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做兄嫂的多看顾你一些,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四皇妹不必客气,平日里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去东宫找我说话儿,我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就盼谁能陪我打发一下时间呢。”

这两日后宫发生的事,四公主也有所耳闻,只当顾蕴是个厉害的,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随和亲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亲切随和,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忙道:“只要大皇嫂不嫌我呱噪,我一定时常过去叨扰大皇嫂。”

顾蕴笑道:“我怎么会嫌你呱噪,再说你就算再呱噪,也只呱噪得了我一年半载了,一年半载我还是能忍的。”

说得四公主红了脸,她马上过了年就十六了,驸马是宗皇后回了皇上,早已择定的,与前头三个已下降了的姐姐们的驸马相比,自然比不上,可她却很满意,总算以后自己就有一个家,可以不孤单了,只是没想到,顾蕴一个才进门几日的新媳妇儿,竟也知道这事儿,还拿来打趣她,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顾蕴见四公主羞红了脸,也就见好就收,到底彼此的交情还没到那个可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地步,便只又说了一句话:“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孤单与艰难,将来也许你会反过来感激如今的孤单与艰难。”即上前与宇文承川站到一起,受起后来人的礼来,余下四公主细细品度了顾蕴的话一番后,就越发感激她了。

却是大公主与沈腾夫妇随陆昭仪一道过来了,陆昭仪在门口冲宇文承川与顾蕴屈膝一礼,便去了右偏殿,大公主与沈腾则进了殿中,才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礼。

“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眼见大公主与沈腾冲自己夫妇拜了下去,宇文承川虽觉得让沈腾以后见了顾蕴都只能称她为‘大皇嫂’很是痛快,想着皇室一年里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少,岂不是让沈腾一年里怎么着也能见顾蕴几回,以稍解相思之苦,便又痛快不起来了。

只暗暗思忖,虽说驸马领的都是闲职,大邺自开国以来,却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时候,要不回头就给姓沈的谋个外放的实职,反正他贵为前科探花,平心而论,真才实学还是有的,也该为大邺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不是?

沈腾自不知道宇文承川心里在想什么,他虽很想见到顾蕴,见到人之后,也就只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克制着再没有看过她,他若失态,除了给四表妹带去无尽的麻烦,什么好处都没有,而宫里的人哪个又是傻的,一点蛛丝马迹都能传出无数个版本的谣言来,他万万不能害了四表妹!

大公主夫妇之后,二公主三公主、五皇子夫妇、六皇子等人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方才还空空荡荡的殿里渐渐变得人头攒动,笑语喧阗起来。

之后二皇子夫妇与四皇子夫妇也一前一后到了,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瞧着倒是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样子,与寻常人家也没多大差别了,只每个人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庄敏县主看着一身太子妃服制的顾蕴众星捧月似的被其他姐妹妯娌包围着,面上虽也一直在笑,暗地里却是快咬碎一口银牙了。

可恶的顾四,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竟敢那样算计她们母女,害她如今也被殿下怪责上了,虽未明说都是母亲的错,才让他们陷入今日进退维谷,原有一应计划都被打乱困境的,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母亲失察,连贴身的嬷嬷有了外心都不知道…看她将来饶得了顾四和那个婢生子哪一个,殿下说得对,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顾四如今你就可劲儿的往上爬罢,爬得越高,将来才能摔得越痛!

待所有兄弟姐妹都到齐了,三皇子与三皇子妃才姗姗来迟,虽说他们就在景仁宫,离开宴的地方最近,照理该是来得最早的人。

不过许是有了林贵妃的前车之鉴,今日三皇子夫妇待宇文承川和顾蕴稍稍恭敬了几分,没再刻意对二人摆中宫嫡子的架子了,话说回来,再是中宫嫡子又如何,也没有正式册封了的太子来得尊贵。

人既已到齐,便有宫人太监来恭请各位主子入席了,等大家都入了席,稍后才好恭迎皇上和皇后。

景仁宫正殿今夜布置得极其喜庆,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着,旁边都设有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其上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名贵的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大殿的丹陛上,当中摆着金龙镶边雕花的桌子,其后设龙椅,左边则设嵌金凤的桌子和凤榻,显然正是帝后的位子。

两边向下则摆着一溜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刚刚精心准备的梅花,有些梅花上还托着点点的残雪,梅花的香气与烛火的香气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桌子后面的椅子上还摆着柔软的绣花座垫和靠枕,椅子后面都侍立着宫女太监,显是待会儿为主子们斟酒倒茶,侍奉菜肴的。

身为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宇文承川与顾蕴当仁不让坐了右下首第一张桌子,其后是二皇子三皇子夫妇等人依序而坐。

所有人刚坐定,就听得殿外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又起身,就地拜了下去:“恭迎父皇母后(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待行至丹陛上坐定,便先叫了众人起来:“都平身罢,难得今儿过节,又都是自家人,且不必拘束了。”

话虽如此,众人又岂能真因此就轻狂起来,照样谢了恩,才各自起身,复又落了座。

皇上与皇后既已到了,宴席也很快开始了,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侍立的宫女忙伶俐的为主子们布起菜来。

等皇上吃了几筷子菜后,宇文承川便携顾蕴打头上前,给皇上和宗皇后敬起酒来,也不知是不是过节的缘故,皇上看向长子的目光颇为柔和,还难得训诫了宇文承川几句:“既已成家,也是时候该立业了,年后便去六部学着观政,你是长兄,总得为下面的弟弟们做个表率。”

又说顾蕴:“朕听说顾准的夫人自来是个大方的,没想到竟养出了你这么个只进不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来,不过你既嫁进了我们宇文家,夫家养你原也是理所应当的,再没有让你用嫁妆养活自己的道理。何福海,赏太子妃两千两黄金,两个皇庄。”

宇文承川与顾蕴忙谢了皇上的教诲与恩赐,夫妻两个心里一时都有些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宇文承川想的是,皇上不是自来都当自己这个儿子是隐形人吗,他之所以至今能稳坐太子之位,也从来靠的不是皇上的欢心与看重,总不能皇上忽然就良心发现了,想让他做名副其实的太子,重修父子情分罢?

顾蕴则想的是,皇上虽说自己是‘铁公鸡’,语气却颇温和,还赏了自己两千两黄金和两个皇庄,难道自己的有意示弱起到了效果,皇上对宇文承川其实还是有那么几分情分的?

旁边的宗皇后与下面诸皇子就更是心神大震了,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打算栽培那个婢生子了吗?对顾氏的小家子气也是不贬反赏,这不是摆明了给她撑腰吗?只众目睽睽之下,又当着皇上的面,众人心里纵然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也不敢表露出来,纷纷借吃酒吃菜,与旁边的人说话遮掩了过去。

宇文承川与顾蕴敬完酒,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纷纷上前给皇上敬了酒,便轮到后宫有体面的妃嫔们了。

皇上吃了几杯,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了,便摆手让众人不必再上前,宗皇后知机,忙一声令下,早已候着的歌姬舞姬们便进殿开始表演起来,一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却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皇上也是一脸的兴致缺缺,宫里哪次宴饮也少不了轻歌曼舞,宫里的歌姬舞姬们水平自然都差不了,可就是山珍海味,日日吃也会吃腻不是?

宗皇后看在眼里,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一声令下,让歌姬舞姬们停下来后,才笑向皇上道:“皇上,臣妾日前想着每一次宴饮的歌舞都是千篇一律,也实在乏味得紧,可巧儿听稷儿提及,盛京近来有个戏班子,主要却不是唱戏,而是表演杂耍,臣妾已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后面候着了,若皇上感兴趣,臣妾便让人传了他们来表演一番,给皇上和大家助个兴,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哦?”皇上闻言,不由来了兴趣,点头笑道:“有劳皇后一番苦心了,既然如此,且传来瞧瞧罢。”

侍立在宗皇后身后的吴贵喜便忙上前跪下应了一声“是”,却行退出了殿外去,不一时便带了戏班子的人进来,约莫有十来个,有一半是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年轻男女,身上都穿着紧身的彩衣,举手投足之间矫健利落。

这些人进来跪下给皇上磕过头后,那几个粗壮的大汉便开始利索的搭起木架子来,不一时便准备完毕,开始表演起来。

但见在耀眼的灯光下,这十来个人不断做出流畅如水般的高难度动作,身手轻盈灵活,转折之间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虽然没有宫中正式的歌舞华丽耀眼,却胜在新鲜别致,让满殿的人包括皇上都渐渐都看住了,众妃嫔与几位小皇子小公主小皇孙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呀,好厉害!”

随着席上不知道谁情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那几个粗壮的汉子忽然将几个少女往高架上一扔,后者们便稳稳的立在架子上,在其上轻巧灵活的穿梭跳跃起来,每一次都让人以为她们下一刻回掉下来,但每一次她们都稳稳站回了架子上。

就在人们的心都已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之时,其中两个少女在翻腾的同时,手往空中一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悬在梁上的彩灯就轻轻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片碎金撒红、裁剪成花瓣式样的纸片,从空中飘落下来,绚丽至极。

紧接着,一开始便被粗壮汉子们挂在高架之上的两个巨大的红灯笼也忽然打开,里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灯笼裂成两半的同时,她们也站起身,就着制灯笼的纸十指翻飞间,那纸便神奇的变成了两朵金莲,下面的汉子用手一托,两人配合着脚一点,立刻飞了起来。

两个少女都生得乖巧可人,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的折腰舞动,起落之间做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殿内的人都叹为观止。

原以为这已经是最精彩的地方了,不想那两个女孩儿紧接着又飞身出去,一左一右将手一扬,两道红绸就凭空从天而降飘落下来,紧接着一道横幅也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则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莲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

皇上当即站了起来,拍手喜道:“好,好,好!”命何福海:“重重有赏!”

又笑向宗皇后道:“这些民间的杂耍倒也喜气,比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番趣味,皇后有心了。”

宗皇后忙笑道:“原是臣妾的本分,当不起皇上的夸奖,说来也是稷儿的一片孝心,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与民同乐的机会。”

皇上就看向了三皇子,笑道:“老三果然是个孝顺孩子,何福海,把回鹘前儿进贡来的那张虎皮取了来,赏与老三。”

三皇子忙喜形于色的出列谢恩:“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本来雷霆雨露就皆是君恩了,何况皇上赏三皇子的还是虎皮,这样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便是皇子,也不敢随便用,如今皇上却公然赏了三皇子,可见待三皇子这个嫡子还是与众不同的,也就不怪三皇子喜形于色了。

上面宗皇后也是满脸的笑,辛苦筹划一场,为的不就是讨皇上欢心吗,如今看来,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啊,她就说皇上怎么会忽然对那个婢生子另眼相看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规矩体统,皇上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他们母子!

见宗皇后母子大出风头,二皇子气得是两肋生疼,母妃若不是因一时咽不下那口气,落得被父皇申饬,还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今日又怎么会让皇后母子如今出风头,他们就算不能阻止他们,至少也要与他们来个平分秋色才是,如今只能让母妃尽快认错,尽快把父皇的心拢回来,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了!

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杂耍,众人席上的菜肴早凉了,宗皇后忙又吩咐人撤了凉的换热的来,宫女们于是再次鱼贯上起菜来。

只是菜还没上齐,就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寿康宫走水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热闹喜庆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皇上更是霍然站了起来,怒声道:“好好儿的寿康宫怎么就会走水了,这会儿火势怎么样了?太妃娘娘们可都平安无恙?”

那太监抖抖索索的回道:“奴才过来时,火势已经在慢慢儿变小了,想来这会子已控制住了,太妃娘娘们因今晚上都在许太妃殿中坐席,火势没蔓延到许太妃的殿中,倒都安然无恙,只受了惊吓,一位太昭仪娘娘当场晕倒了…”

宗皇后忙道:“那传太医了吗?太妃娘娘们都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寿康宫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好好儿的怎么就会走水了!皇上,臣妾这就瞧瞧太妃们去,务必要让太妃们都安然无恙,过个吉祥年!”

皇上沉声道:“朕同你一起去,太妃们都是昔年服侍过皇考的,如今正是该她们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朕不亲自瞧瞧她们去,委实难以心安。”

帝后二人于是被簇拥着急匆匆去了寿康宫,剩下满殿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遂在宇文承川一声令下后,各自都散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坐辇回到东宫,将大衣裳都脱了,换了家常衣裳后,顾蕴屏退满殿服侍的人,与宇文承川说起话儿来:“好好儿的寿康殿怎么会走水了呢,我怎么觉着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是有阴谋。”宇文承川点头,“不过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的永福宫那一位,你且等着瞧罢,回头一查寿康宫为何会走水,一定与永福宫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顾蕴道:“我也隐隐有这个感觉。我就说等了好几日了,怎么还等不来皇后母子出手对付庄妃母子,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庄妃呢,如今就看庄妃与四皇子会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