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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桂一开始并不知道顾冲为顾葭出头的事,还是顾冲封了云阳伯后,与她说顾葭如今日子不容易,建安侯府不是好人家,董无忌不是良配,实在太委屈顾葭了,可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让顾葭和离大归,也许再过两年,她和董无忌的年纪都大一些后,就慢慢儿好起来了呢?

只是在那之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葭委曲求全,所以要周望桂再给顾葭添补一些嫁妆,压箱银子也要准备一些,最好八千到一万两,任何时候,手里有银子都比没银子来得有底气;以后四时八节的也要多与建安侯府往来,让建安侯府上下知道,顾葭不是没有娘家撑腰的人,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轻慢欺侮她!

周望桂才知道了,当即气了个倒仰,一口就回绝了顾冲的话:“我活了三十年,还从未听说过已经嫁了出去的女儿,娘家还要给她添补嫁妆的,你是打算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那个宝贝女儿,你才开心是不是?也不瞧瞧建安侯府给的聘礼才多少,你是巴不得让人知道,太子妃的娘家有多巴着建安侯府一个破落户,让人笑话儿太子妃是不是?何况当初她这门亲事是如何来的,你难道会不知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管是填补嫁妆,还是将来她过不下去了想要和离,我告诉你,都没门儿!”

本以为这样一发狠,顾冲就会如以前那样,很快讪讪的找借口躲出去,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却没想到,这一次顾冲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强硬,梗着脖子冷笑向周望桂道:“这是云阳伯府不是周府,我身为一家之主,家里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爱给谁就给谁,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我只是在通知你而已,不管你是什么态度,这个妆我也给葭儿添定了!”

顾冲早年最大的愿望便是做显阳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显阳侯没做成,倒因为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做了一等云阳伯,比周指挥使还要高一阶,想起早年他受的周望桂和周家人的气,如今已今非昔比了,他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惹急了他,他立时便休了她周望桂,不待她滚蛋,已多的是人哭着喊着要做云阳伯夫人,不信他们就走着瞧!

周望桂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别说顾冲只是做了伯爷,就算是做了天王老子,她一样不会买他的账。

立时便与顾冲大吵起来,吵到后面,还动了手,若不是二人闹的动静太大瞒不住,传到了顾准和祁夫人耳朵里,借口大年三十要祭祖,还要吃年夜饭,让他们又住回了显阳侯府,二人之后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儿。

这也是方才顾蕴第一眼见了周望桂,会觉得她稍稍有些憔悴的原因,她此番实在是气得狠了,顾冲那个白眼儿狼,也不想想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她和他们周家,他能活得那般体面吗?

如今他才一得志,便立马不把她和周家放在眼里了,要不是看在福哥儿的份儿上,要不是想着蕴姐儿如今贵为太子妃,却有个和离的亲生父亲不光彩,她早跟那个白眼儿狼和离了!

周望桂说着,难得在人前红了眼圈,只是她到底强硬惯了,忙强自忍住了,哑声与顾蕴道:“大年下的,本不该说这些事来污娘娘的耳朵,只是可巧儿娘娘问及,我又一时没忍住,才说了这么多,娘娘就当我胡说八道,听过就算,千万别放在心上,若因此坏了娘娘过节的兴致,我就罪无可恕了。”

也不怪周望桂生气,顾蕴听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情,也忍不住动怒,顾冲从未对她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如今倒借着她的名头嚣张起来,他凭什么?因冷笑道:“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做了云阳伯,就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人人都得顺着他捧着他了?哼,也不想想自己这云阳伯是怎么来的,我既能让他当上云阳伯,自然也能让他当不成!”

话虽如此,心里却知道,皇上既赐了爵位给顾冲,便没有轻易收回的道理,不然别人不会说顾冲不好,只会说东宫惹了皇上的厌,所以才会把给太子妃生父的爵位收回去,届时颜面扫地,让心里原本向着东宫的人持观望态度,原本就对东宫敬而远之的人越发的敬而远之,既失面子又失里子的,就只会是东宫了!

祁夫人见顾蕴生气了,不赞同的看了周望桂一眼,低斥了一句:“二弟妹说这些做什么,总归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已商讨出了解决的法子,何必说出来白惹娘娘生气?”

方看向顾蕴,笑道:“娘娘且别生气,这事儿你大伯父和我,还有二弟妹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不会让二叔继续轻狂下去的。二叔本就耳根子软,这件事虽是家事,却折射出很多方面的问题,如今因为娘娘的缘故,不止兵部,其他衙门也有不少人捧着二叔,若真放任他不管,谁知道回头会不会被有心人引着,给娘娘和殿下惹出什么祸事来?可要让他犯错丢官,如今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岳父,纵然他犯了错,只怕也有人为他顶着,所以你大伯父已经决定,过了正月,便让他丁忧回家,闭门守孝了。”

‘丁忧回家,闭门守孝’?

顾蕴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大伯父这是打算…送彭太夫人上路了?”

祁夫人点头又摇头:“不是打算送她上路,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早将自己作死了,这也正是我今儿给娘娘拜年以外,定要见娘娘一面的另一个原因。”

顾蕴大婚,嫁的还是当朝太子,于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喜事,自然不止显阳侯府上下同喜同庆,到了顾蕴大婚那日,显阳侯府名下所有的田庄商铺也都张灯结彩,加菜散赏钱,比过年还要热闹喜庆几分。

彭太夫人“静养”所在的庄子也不例外,还在顾蕴大婚前夕,喜庆的气氛已是扑面而来,到了她大婚当日,就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不免就惊动了在来了庄子上后,便躺在床上一直没挪过窝,全凭一口气吊着的彭太夫人,偏其时奉命“好生”伺候她的人是祁夫人的心腹,对她曾对祁夫人和顾蕴做过什么,都约莫知道,见彭太夫人问起,少不得要告诉彭太夫人是怎么一回事,还把太子殿下是如何大手笔向顾蕴下聘,顾蕴的嫁妆又是多么的空前绝后,都一一告诉了彭太夫人,根本不必夸张,已让彭太夫人恨得双眼滴血了。

那服侍的媳妇子却还不忘告诉彭太夫人,太子殿下经由枯竹大师妙手回春,早已痊愈了,待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以后,顾蕴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全天下所有女人里头一份的尊贵了,问彭太夫人是什么感受,是不是为早年自己曾那样薄待过顾蕴,甚至害死了先头的二夫人而悔青肠子?

那媳妇子奚落完彭太夫人,扭身便去前面吃席去了。

余下彭太夫人又恨又怒,在心里骂了一万次老天爷不公,竟然让顾蕴那个心狠手辣,不孝至极的白眼儿狼做了太子妃,反而让受尽委屈与折磨的她落得如今的下场,老天爷怎么能如此欺善怕恶?

又想起早年自己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再对比如今连乞丐指不定都过得比她强些的日子,还想到了顾冲待她的冷漠与薄情,说到底她一开始害死平氏,不也是为了他吗,他却是这样回报她的…终于忍不住急怒攻心,“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艰难的喘息一阵后,气绝身亡了。

等那服侍她的媳妇子发现时,她整个身体都已僵硬了,双眼却大大睁着,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怨毒与不甘。

顾准与祁夫人次日知道后,顾准先还没说什么,祁夫人却是一连说了几声‘晦气’,又庆幸彭太夫人是在顾蕴已经出了门子后才死的,不然就算当时消息没有传回盛京城,事后知道了一样让人糟心。

本来顾准起初是打算秘不发丧的,省得传扬开来,有心人诟病顾蕴和显阳侯府,太子妃前脚才出门子,祖母后脚便身亡了,还是在养病的庄子上身亡的,连太子妃大婚这样的大喜事都没接老人家回来,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傻子才会信!

可巧儿次日顾冲便封了云阳伯,一得志便猖狂起来,一副谁也不再放在眼里的架势,顾准这才生出了让他丁忧回家,闭门守孝的念头,他那个性子和心智,被人吹捧几句便姓什么都忘了的,回头万一被人利用,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惹出什么祸事来,岂非后悔也晚了,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祁夫人道:“娘娘放心,明儿一早我们就往各大府邸发丧,再让侯爷和二叔即刻去庄子上将太夫人的棺枋迎回来,回头侯爷便会让二叔上折子丁忧了,虽不能拘他一辈子,三年的时间以足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纵然不能,届时再想其他法子拘住他便是,绝不会让娘娘再为他烦心。”

话音未落,顾蕴已蹙眉道:“只让云阳伯上折子丁忧怕是不够罢,大伯父呢,大伯父难道就不用丁忧不成?”

大伯父的位子那么关键,一旦丁忧,势必立刻就要被其他人顶上,等三年后大伯父守完孝回来,金吾卫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这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吗,为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冲,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祁夫人笑道:“娘娘别急,这点侯爷也虑着了,侯爷是原配嫡子,太夫人却是继母,本朝自来原配嫡子都只为继母守一年的齐衰即可,而不必像亲子那样须守三年的斩衰,更没有为继母丁忧的先例,当然,丁忧折子侯爷也是要一并上的,只皇上和礼部定然会循例‘夺情’,所以娘娘大可不必担心。”

顿了顿,“只是有一点,我少不得要多嘴叮嘱娘娘一句,依礼娘娘也该为太夫人服三个月的丧,娘娘若过些日子查出有了身孕,切记把日子往前说,若是没有,少不得就只能委屈殿下和娘娘,得多等几个月才能抱上皇孙了。”

顾蕴没想到祁夫人会与自己说这个,尤其还当着大舅母和周望桂的面儿,不由红了脸,道:“我都记住了,大伯母只管放心。大伯父不需要丁忧就好,总不能为了云阳伯一个人,坑了一大家子人。”

反正元宵节后宇文承川应当就要出京了,总得四五月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三个月也早满了,她若在他离京后查出有孕,往前推个十来日也说得过去,若没有,那少不得就只能等他回来后,再让他那个…继续努力了,说来前世她应当就是个易受孕的体质,不然也不会才两次,就有了身孕,今生她身体调养得比前世好了一倍不止,也许,她腹中宇文承川撒的种子,已经在发芽了呢?

念头闪过,顾蕴不由两颊发烫,忙凝住思绪,向周望桂道:“母亲且不必与云阳伯客气,以往怎么待他,如今也一样待他即可,他是做了伯爷,可上头还有大伯父这个长兄与族长呢,还轮不到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望桂闻言,心里霎时多了几分底气,她当然知道顾蕴不待见顾冲这个父亲,可她和顾冲之于顾蕴来说,到底亲疏有别,万一顾蕴如今为了名声计,偏要开始为顾冲撑腰了呢?如今有了顾蕴这句话,她总算可以放心了,顾冲,你且给老娘等着罢!

娘儿几个又闲话了几句,祁夫人见平大太太一直坐在一旁没得着机会与顾蕴说话,也该让她们娘儿们说几句体己话儿才是,于是冲周望桂一使眼色,然后双双起身笑道:“说来我们都还是第一次来东宫呢,想四处瞧瞧,开开眼界去,不知娘娘可否打发个人给我们引一下路?”

顾蕴便笑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可瞧的,大伯母与母亲快去快回,说话间就该传午膳了。”叫了锦瑟和卷碧进来,让二人引了祁夫人和周望桂出去。

顾蕴这才看向平大太太道:“我瞧大舅母方才瞧了我好几次,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

平大太太见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白叮嘱娘娘几句,素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景仁宫的东西能不入口,就尽量别入口,其他娘娘宫里也是一样,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敌人的道儿,娘娘还不知道呢,虽说太子殿下当初起了誓这辈子只有娘娘一个的,娘娘也得早日生下嫡子来,地位才能固若金汤,于太子殿下的大业来说,也添一层助力。”

顾蕴忙点头应了:“大舅母放心,我都省得的。”

至今她去了景仁宫那么多次,每次都少不得有宫女立刻为她奉上热茶,她却一口也没真正吃进过肚子里,最多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去其他妃嫔宫里也是一样,便是认亲当日、小年夜和昨夜的宴席,虽则都有宇文承川在一旁为她保驾护航,她也只寥寥动过几筷子而已,想取宇文承川代之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得不加倍防范。

平大太太压低了声音又道:“当年老太太给娘娘那张方子,娘娘可别轻易用,那张方子虽有用,却也…霸道,娘娘只看你大伯母与周氏自各自生了一胎后,这么多年再没有过身孕,便可知一二了,娘娘还年轻,不比她们当年,一个已快要被逼到绝路,另一个也基本绝了生育的可能,各自能怀上一个,都是意外的惊喜。昨夜服侍老太太歇息前,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今儿一定要把这话告诉娘娘,说她早前竟然忘记了,想起后急得什么似的,娘娘可千万记好了,不到万不得已,那张方子说什么也不能用!”

顾蕴早将那张方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她先前没出嫁,如今倒是出了嫁,与宇文承川却都还年轻,没有太大生子的压力,自然想不到那张方子上去,如今经平大太太一提及,方忆起了,不由恍然道:“我原想着,我大伯母年纪大了再不能有梦熊之兆也就罢了,二夫人年纪却并不大,怎么有了那么灵的方子,这么多年依然只得福哥儿一个?敢情是这个缘故!”

随即便是一惊:“我大姐姐出嫁也好几年了,却只得一个女儿,我大伯母不会把方子给了她用罢?那岂非害了她?”

顾菁前世是没有亲生儿女,这一世有了悠悠,已比前世好太多,可她明明能过得更好,顾蕴自然希望她能更好。

平大太太微微一讪:“这个就得问祁表妹才知道了,说来顾家大姑奶奶出嫁也好几年了,却只得一个女儿,依我说倒是可以试试那方子了,不过她年轻,也许那方子伤不了她的根本呢,娘娘回头若要问祁表妹,好歹和婉一些,祁表妹这些年也算是做到视娘娘为己出了,若因此伤了娘娘与她之间的情分,就不好了。”

顾蕴闻言,心情就越发复杂了,片刻方叹道:“如今只盼我大姐姐还没来得及用那方子,即便用了,也能一举得男了。”如此有一女一子傍身,顾菁也算是对得起夏纪和夏家,日子定能比前世更好了,怕就怕那方子只伤顾菁的身子,却起不到作用,她以后就真是没脸再见顾菁了!

平大太太见顾蕴一脸的晦涩,暗暗叹息不该新年的第一天便这样惹她不高兴的,可事关重大,今日不说,下次见面又得半月以后去了,万一届时她已用了那方子,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只得笑着岔开话题:“娘娘与殿下大婚前,我们一直悬着心,怕殿下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却做不到言出必行,如今见殿下待娘娘这般好,皇上待娘娘也另眼相看,我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想起临来前平大老爷吩咐她的话,又忍不住暗暗叹气,自己今日这个恶人看来是当定了,“只是,只是殿下虽说了这辈子只会有娘娘一个,如今娘娘和殿下还在新婚期,自然不会有人说娘娘善妒,可时间一长,就未必了,娘娘得趁早拿出一个章程来才好,哪怕有名无实呢,总得抬举一两个人起来,也好让太子后宫那些个良娣良媛才人们有个靶子啊,难道还让娘娘纡尊降贵,亲自与她们斗去不成?”

其实这事儿顾蕴不是没想过,前世她恶事做尽,不也贤名满盛京十几年?说到底,问题是关键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呈现在人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只是重生以来,她只想恣意而活,再不想像前世那样表里不一,所以在对上胡良娣等人时,她才会那般强势,毫不吝于向她们表达她绝不会让宇文承川去她们屋里的意思,当然,宇文承川自己愿意的除外,只是那样他们之间也将立刻走到头了。

不过大舅母的话也有道理,难道让她亲自去斗胡良娣等人不成?且不说这样太失身份,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要忙的事且多着呢!

顾蕴思忖着,慢慢点头道:“大舅母的话我记住了,回头就与殿下商量一下,总得真正可靠的人才能抬举,不然回头被其反咬一口,我岂非只能吃哑巴亏了?”

平大太太忙道:“这是自然的,若不真正可靠,纵然抬举了也是无用,倒不如不抬举了,省得自己白生气。”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自己今儿恶人已经做到头了。

娘儿俩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听得人在殿外回:“禀太子妃娘娘,午宴已经得了。”

顾蕴遂打住没有再说,令人去请了祁夫人和周望桂回来,娘儿四个分宾主坐了,用起午宴来。

一时宴毕吃了茶,三人该出宫了,顾蕴虽舍不得,却也不能视宫规若无物,只得令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如今该叫赏赐了,一一拿出来,令冬至领着人亲自送了三人去宫门外坐车。

送走祁夫人三人后,宇文承川回来了,他在东宫其实也是有自己寝殿的,就在前面东宫正殿旁边的崇政殿,与皇上在乾清宫有自己的寝殿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虽是太子,却算是宫外长大的,与宫里人的想法天然不一样,是不觉得与自己的妻子住一处有什么不妥的,所以只在顾蕴有客时,他偶尔会去崇政殿小憩一会儿而已。

见顾蕴坐在窗前的榻上单手托腮,不知想什么正想得出神,连自己进来了都没察觉,因摆手令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方轻手轻脚行至顾蕴背后,抬手捂了她的眼睛,有意尖着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顾蕴立时笑了起来,把他的手掰开后,仰头嗔了他一眼,才笑道:“又作怪,你从哪里来?午膳是在哪里用的?”一开始她是打算让宇文承川也见见祁夫人她们的,但担心她们在他面前拘束,还是改了主意。

宇文承川松开她的手至她对面坐了,道:“我在崇政殿歇息了一会儿,午膳也是在那边用的,你方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顾蕴道:“也没什么,就是方才我大舅母说,如今我们两个新婚,还不至于有人说我专宠善妒,时间一长,就未必了,让我最好抬举一两个人起来,哪怕有名无实呢,也要给你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树个靶子,不然她们不安分时,还让我亲自与她们斗去不成?我想着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所以正犯愁该上哪里找这样的人选去呢!”

宇文承川皱眉道:“东宫已经有那么多嫔妾了,旁人凭什么说你专宠善妒,难道我不肯去那些女人屋里,旁人还要你逼着我去,方肯夸你贤惠大度不成?那这样的所谓好名声我们不要也罢,凭什么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白白让你受委屈?而且专宠这样的字眼,只能用在妾侍身上,你和我是正头夫妻,最是名正言顺的,以后谁敢说你,你就只管问她,难道是巴不得我们夫妻不合,巴不得我宠妾灭妻她们才高兴吗,那规矩礼体和律法还拿来做什么,纯粹当摆设吗!”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顾蕴见他不高兴了,忙握了他的手,道:“不过明明可以事半功倍,我们为什么要事倍功半呢,反正我知道你只会有我一个,我自己不觉得委屈,不就可以了吗?就是人选千万得找好了,不然回头她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来,就麻烦了。”

宇文承川见她说得认真,想起胡良娣等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如今是她进门时日尚短,她们摸不清她的深浅,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等她们自以为摸清楚了后,一定会有所行动的,难道让她亲自跟那几个蠢货过招去不成,没的白脏了自己的手,倒不如如她所说的,另外树一个靶子让胡良娣之流去对付,省得她们来烦她。

到底还是点了头:“好罢,这事儿我来办,正好义父手下就有这样的人,等我回京时,就带出来,说是在外面瞧上纳的,自然就名正言顺,不会惹人起疑了。”

顾蕴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腾骥卫不都是男人吗?”

宇文承川好笑:“谁告诉你腾骥卫都是男人了?也有女人,还不少,不然一些必须由女人才能出面的任务,譬如给人做通房侍妾乃至正室夫人该由谁来办?”

“都能给人当正室夫人了,干嘛还干腾骥卫,多辛苦啊?”顾蕴还是一脸的回不来神。

宇文承川溺爱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就不是你该管的了,你只等着我到时候带人回来即可,反正我不在那段时间,她们肯定不会闹腾的。”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了,宇文承川却又压低了声音道:“给皇上物色的人,已经有眉目了,只她暂时还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还得调教一段时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义父自会安排她入宫,再制造机会让她入皇上的青眼,你只等着看戏就是。”

“也是腾骥卫的人吗?”顾蕴不免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宇文承川笑道:“不是,回头再慢慢告诉你。”

再说顾葭朝拜完宗皇后出了景仁宫,其他诰命夫人彼此倒几乎都认识,于是都亲亲热热的互道起恭贺来,又约吃年酒的日子。

顾葭却一个不认识,建安侯府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自然没人与她打招呼,她只得孤零零的出了宫门,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是她才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董无忌便气势汹汹的过来了,见了她也不多与她废话,只冷冷道:“我记得你嫁妆里有一株百年的野山参,雪柔动了胎气要生了,这会儿正是危急的时刻,你快让人把野山参找出来给我!”

顾葭当即气得浑身发抖,片刻才冷笑着尖声道:“那是我的嫁妆,你凭什么要我拿出来救你的小妾和你们的野种,你给我滚出去!”

董无忌闻言,脸色就更冷了,恨声道:“若不是你抢了本该属于雪柔的夫人位子,还奚落嘲笑她,她又怎么会动胎气早产?我告诉你,你今儿是愿意也得拿,不愿意也得拿,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顾葭立时反唇相讥:“你几时对我客气过了?再说贱人动胎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死不了,这次自然也死不了,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祸害遗千年’吗?你最好立时给我滚出去,否则回头我告诉了我父亲,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董无忌一掌,耳朵当即嗡嗡作响,只恍惚听见董无忌说了一句:“你竟还敢咒雪柔死,此番雪柔若是母子平安便罢,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然后抓住她的一个丫鬟,杀气腾腾的问明那株人参在哪里后,抢了人参便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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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叫票就真木有,累觉不爱…

☆、第一百五二回 韩慧生病危

顾葭气得一夜没睡着,到天亮时,听得方雪柔又生了个儿子,董无忌与董太夫人都是大喜,一向把银子看得快有自己性命重要的董太夫人还破例下令赏阖府上下一月的月钱,以示庆祝后,顾葭就更生气了。

原本大年初二她是没打算回娘家的,既是因为知道董无忌不会跟她一块儿回去,她独自回去丢不起那个人,也是不想回去看周望桂的脸色,听彭氏的哭诉。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为什么不回去,如今夫家是这个德行,她谁也指望不上,以后唯一的依靠就是娘家,更准确的说,就是父亲了,她不回去让父亲亲眼看一下她的憔悴可怜,又怎么能让父亲更心疼她,早早把添妆给她送来?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除了银子,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是靠不住的!

所以草草收拾一番后,连早膳都没用,顾葭便坐车回了顾家二房,如今的云阳伯府,得亏得她手上多少有些银子,如今又有了夫人的诰命,建安侯府的下人她还勉强使唤得动。

不想才进了云阳伯府所在的街口,远远的就见伯府大门上张了白幡,门口的灯笼绸带也都换成了白色的,大过年的,谁家也不会这样自找晦气,显然是府里有主子亡故了。

顾葭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是周望桂那贱人死了?再不然就是顾旸那个贱人生的贱种死了?

可她也知道,这两个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也只能在心里凭空想想,然后痛快那么一下下而已,那会是谁死了呢?总不能是父亲罢?!

这个可怕的念头才一闪过,顾葭已是遽然色变,尖声吩咐同车服侍的青柳:“快去问问,是谁去世了?怎么我们府上没有收到丧报?”

青柳忙应声下了车,少时回来道:“门上的人说是太夫人去世了,如今伯爷已同了侯爷一道,往城外亲迎太夫人的灵柩去了,二夫人则在侯府帮着大夫人料理丧事,夫人,我们府上竟然还有一位太夫人吗?奴婢怎么从未听说过?”

顾葭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要父亲还在就好,随即冷声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回府!等丧报送到我们府上后,我们再去侯府吊唁我祖母。”

心知彭太夫人虽病了这么多年,当日在报恩寺又被彭五太太婆媳联手狠狠打了一顿,但她既能凭着一口气硬撑这么几个月,照理不会忽然说死就死才是,她的死一定有隐情。

可就算顾葭知道彭太夫人的死有隐情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去告发顾准和祁夫人,甚至将顾蕴也拉下水不成?如今她已很明白,顾准祁夫人与顾蕴好了,她未必能跟着好,可他们若是不好了,她一定会跟着遭殃,旁的不说,只说董无忌母子,她若连狐假虎威的对象都没有了,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还有方雪柔那个贱人,一定会即刻将她吃得连骨肉渣子都不剩的!

只是顾葭回到建安侯府后,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能等到显阳侯府的人来送丧报,到了次日下午,连董太夫人都听说了显阳侯太夫人去世,如今显阳侯府正办丧事的消息,依然没人来建安侯府送丧报。

董太夫人立时奚落起顾葭来:“我还以为你多得云阳伯宠爱,云阳伯在兄嫂妻儿面前又多威风呢,敢情都是假的,看看你被嫌弃成了什么样儿罢,连祖母去世了,都没人来给你报丧,让你回去,根本就当没你这个姑奶奶,还在我面前轻狂,你狂呀,狂呀,我看你还能狂得起来不!”

顾葭恨得滴血,看都不看董太夫人一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后,坐车去了显阳侯府。

显阳侯府果然正大办丧事,门上的人倒是放了顾葭进去,她也顺利进了灵堂,只是灵堂里来帮忙招呼客人操办丧事的族人们却一个都不理她,祁夫人也是对她视而不见。

惟独周望桂上前压低声音,冷冷与她说了几句话:“你还指着你那个没用的爹给你添妆,给你撑腰呢?我告诉你,趁早别再做白日梦了,你那个没用的爹昨儿已经上了丁忧折子了,等丧事办完,他就要闭门守孝了,所以你以后就算是打落了牙齿,也自己和血吞的好,毕竟消息送到府上,除了让我听得心情大好,多吃一碗饭以外,于你什么好处都没有,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自去了。

余下顾葭看着满屋子的惨白,看着所有人冷漠的脸,一颗心不断的往下坠,往下坠,终于坠到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彭太夫人去世,宇文承川与顾蕴虽都待其极是厌恶,到底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得做足了,不但当日就赏了四抬祭礼,两千祭银下去,顾蕴还穿起了素色衣裳,然后打发白兰去景仁宫告了罪,说自己虽与彭太夫人君臣有别,不好明着为她服孝,到底穿七日素色衣裳,吃七日的素斋还是应当的,所以‘这几日不能来给母后请安了,以免克撞了母后,还请母后恕罪。’

宗皇后自然不会不答应,人家的祖母都去世了,你还要人家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来请安,尽臣媳的本分,也未必忒不尽人情了,不但允了顾蕴的请求,也赏了四抬祭礼,一千祭银下去。

所以宇文承川与顾蕴该做的面子活儿就越发不能少了,不然不是自己把话柄递到人家嘴边,让人家说嘴诟病去吗?

前朝的反应也果然不出所料,顾冲的丁忧折子皇上和礼部吏部很快就批了,他也就一个五品小官而已,若不是女儿有幸做了太子妃,让他跟着封了伯爵,他的丁忧折子根本不必呈到御前,只礼部和吏部知道即可;顾准的则没批下来,而是循例夺情了,只是办丧事也的确劳神费力,所以皇上准了顾准二月再开始上朝当值。

然后皇上也赏了六抬祭礼,三千祭银,这就不只是冲的顾蕴这个太子妃的面子,也是冲的顾准的面子了,毕竟谁也不能否认,显阳侯顾准乃国之栋梁,大邺的肱骨之臣,皇上一向恩宠有加的,如今他家里办丧事,皇上自然该有所表示才是。

以致彭太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的热闹隆重,满盛京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几乎都登门吊唁,给了彭太夫人十足的死后哀荣,对比她临死前那几个月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顾准与祁夫人,还有周望桂从头到尾都黑着一张脸,倒是挺符合他们才死了亲长的情形,他们都厌极了彭太夫人,如今却要为她大办丧事,实在有够恶心人的;唯一真正伤心的,也就只有顾冲了,到底死的是亲娘,不过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既是因为伤心,也是因为劳累。

只是周望桂看在眼里,却丝毫对他生不出心疼之情来,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她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呢,也省得以后给家里和宫里的顾蕴添乱,——顾冲活成这样,也够悲哀了,更悲哀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所有人厌弃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悲哀!

顾蕴倒是不似顾准等人那般糟心,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她得了宗皇后的允准这些日子不必再去景仁宫请安后,便日日窝在崇庆殿里,与宇文承川你侬我侬起来,算是先把正月十五后,宇文承川便要离开盛京几个月的份例先补起来。

两个人自相识相恋以来,还没从似现下这般清清静静,一刻不离的厮守过,那份如胶似漆,那份浓情蜜意,就不必提了,只差没闪瞎崇庆殿内外服侍之人的双眼。

如此到了初八,这日傍晚宇文承川忽然拿出一身男装来,笑向顾蕴道:“不是说想出宫去见外祖母吗,今晚上就让你如愿如何?我们还可以顺便去逛逛夜市,看看灯会呢,今年是皇上御极整四十年,灯会比往年更热闹,内城也不宵禁,这几夜几乎夜夜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下不说我不疼你,不爱你了罢?不然就再叫一声‘好哥哥’来我听听?”

顾蕴的脸腾地红透了,想到了自己昨夜求他时又是撒娇说他不疼她不爱她了的,又是耐不过只能依言叫他‘好哥哥’的,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说,再说今晚上就去睡崇政殿!”才一把抢过衣服,去了净房里更换。

少时出来,已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看得宇文承川由不得拊掌赞道:“幸好你是女儿身,不然盛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就非你莫属,我也只能心甘情愿的染上断袖分桃之癖了!”

顾蕴抽了抽嘴角:“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是男是女,你都一样照吃不误?你还真不忌口呢!”

宇文承川道:“我不忌口那也只是针对你,别人我可忌口着呢。”

“那我不是要谢谢您了?”

“哪里哪里…”

夫妻两个斗着毫无意义的嘴,又稍稍修饰了一番,让人不至轻易就认出来后,待天一黑透,便经由去锦宫一带出了宫,先去了夜市灯市一带。

夜市灯市果然热闹喧阗得紧,处处都张灯结彩的,亮如白昼,顾蕴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亲自踏上夜市的地面,纵然一向稳重,也忍不住东张西望个不停,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宇文承川牵着她的手,也觉得今年的灯市去往年更热闹,他知道其实并不是灯市更胜往年,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不由越发握紧了顾蕴的手,越发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惟恐她被人撞着了。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顾蕴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满大街都是食物的鲜香,叫人不饿也饿了。

宇文承川遂就近选了个瞧着还算干净的馄饨摊儿坐下,让摊主做了两碗馄饨来,一碗辣的,一碗不辣的,两碗自己都先尝过了,才让顾蕴吃。

顾蕴民间小吃吃得是真不多,一尝之下,鲜得简直舌头都要吞下去,不觉便吃了十来个下去,才放了筷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汤与宇文承川低声道:“御膳房点心局厨子的手艺,还及不上路边随随便便一个小摊儿呢,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混进御膳房的?”

宇文承川笑道:“你也就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忽然给你清粥小菜吃,才会觉得清粥小菜美味,让你日日这么吃,我敢说吃不了十日,你就要哭了。”

“你才要哭呢。”顾蕴不服气,正反驳他,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犹犹豫豫,却有几分耳熟的女声:“大、大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忙循声一看,竟是大公主与沈腾,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女的顾蕴也远远见过,正是沈腾的妹妹沈纨,另一个男子应当就是她的夫君了,兄妹夫妇四个都穿得很普通,显然也是乔装了出来逛灯市的。

宇文承川一见沈腾,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看向大公主淡淡道:“我出来逛逛,你们既然人多,我就不留你了,且逛你们自己的去罢。”可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遇得上,看来真得尽快将人弄出盛京去了!

沈腾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不待大公主说话,已先道:“大舅兄倒是好兴致,只是大舅兄出来逛,怎么不带大舅嫂,反而带其他不相干的人?”

却是顾蕴看了一眼来人后,立时便低下了头去,她又乔装了的,沈腾没能一眼认出她来,不过据她的身形,却能猜到她是女人,只当宇文承川是背着她带了别的女人来逛灯市,所以为她打抱起不平来。

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姓沈的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为蕴蕴打抱不平,怒极反笑道:“妹夫这是在质问我吗?大妹妹,你也该管管妹夫了,岂有做妹夫的,管自己舅兄私事的?”

大公主闻言,大是尴尬,忙拉了沈腾一把,小声说道:“大哥说得对,也有做妹夫的管舅兄私事的?大哥自有分寸的,我们还是快走罢!”

沈腾却不肯走,沉着脸还待再说,顾蕴只得抬起了头来,笑道:“大妹夫,你大舅兄带的的确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多谢你的好意了。”见宇文承川皮笑肉不笑的,想着他三不五时就要拿飞醋当水喝,忙借着桌子的遮掩,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抚。

没想到宇文承川带的正是顾蕴,沈腾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惊喜,继而便暗淡下来,因为他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顾蕴去握宇文承川的手,虽知道二人感情好,却没想到好到这个地步…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沈纨忽然道:“大哥,大嫂,既然小误会已经解开了,我们就不打扰大舅爷与大舅奶奶的雅兴,且先离开罢,我才听说前面有人猜灯谜迎花灯呢,要不我们凑凑热闹去?”

当年沈腾与顾蕴那段渊源,别人不知道,沈纨身为亲妹妹又岂能不知道,见沈腾至今仍是一事涉顾蕴便失态,不由暗暗叫苦不迭,这要是让大嫂瞧出了什么来,大嫂与其兄嫂都不是普通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才会及时开了口。

好在大公主与沈腾都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忙与宇文承川和顾蕴行了礼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沈纨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道,大公主自小长在宫闱,察言观色都快成本能了,又岂会瞧不出方才沈腾的异样,心里已是起了疑…

宇文承川经此一事,心情多少受了影响,不过见顾蕴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表露出来,又陪着她逛了一会儿,眼见时辰已不早了,才去了平府。

平府上下谁也料不到宇文承川与顾蕴会星夜来访,平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早早便歇下了自不必说,亦连平大老爷平二老爷也都各自梳洗毕,准备歇息了。

一时都是又惊又喜,上下都好一番忙碌后,才将夫妻两个迎到了平老太太的松鹤居坐定。

平老太太便颤巍巍的要领着儿孙们给二人行礼,说是儿孙们,其实也不过就是平大老爷平二老爷夫妇并平讼这个平家第三代的长子而已,兹事体大,好些事平大老爷都不曾告诉过其他子侄,就更不必说媳妇孙子辈们了,既是因为告诉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更是担心他们谁不慎说漏了嘴,坏了大事,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幸福。

宇文承川与顾蕴哪里肯受,在场的个个儿都是长辈,唯一一个不是长辈的平讼也是长兄,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平老太太等人不再坚持,由宇文承川与平老太太一道坐了上座,其他人方依次落了座。

平老太太便笑着问起宇文承川与顾蕴这阵子可好来,当然老人家主要还是想问顾蕴,只是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好直剌剌的问出来,只得拿慈爱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蕴,似是要把过去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的,一次补回来一般。

所幸宇文承川识趣,知道平老太太必定有体己话儿与顾蕴说,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有正事与两位舅舅商量’,由平大老爷兄弟父子簇拥着去了平大老爷的书房。

顾蕴这才扑到平老太太怀里,撒起娇来,又搬着平老太太的脖子,与老人家讲起她方才在灯市的所见所闻和吃的东西来。

平老太太听得满脸都是笑,慈爱的抚着她的头发道:“虽知道你是个聪明稳重的孩子,势必会将日子过得很好,前儿你大舅母进宫见了你,回来也是与我说的你过得很好,可不亲眼看你一眼,我始终不能放心,如今我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太子殿下也果然是个好的,处处以你为要,你可得好生对人家才是,方才我看你好几次瞪他呢,他都只是一笑置之,便是寻常人家,这样的夫君也是极难得的了,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顾蕴忙道:“我哪有瞪他了,而且我对他可好了,不但给他洗头,还给他剪指甲…”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连自己与宇文承川的闺房之乐都说了出来,不由红了脸,忙忙岔开话题:“咳咳咳,那个大舅母,方才灯市吃的东西虽多,到底不干净,我和殿下都不敢多吃,这会子我觉得有些饿了,您能让人给我们做一碗酒酿圆子来吗?”

平大太太忙忍笑道:“我这就吩咐人给殿下和娘娘做去,殿下的那一碗仍是多放糖吗?”

平二太太则道:“我与大嫂一块儿去。”

顾蕴忙“嗯”了一声,瞧得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一道去了,才与平老太太咬耳朵道:“我瞧二舅母气色很不好的样子,莫不是…三表哥还不肯娶妻吗?”

这事儿一日不解决,二舅母就一日会怨着她这个始作俑者,便是哪日解决了,待将来三表哥与三表嫂过得不好了,只怕二舅母依然会怨她…她们娘儿俩之间,这辈子是再回不到过去了!

平老太太叹道:“就昨日,母子两个还闹了一场呢,你二舅母定要谦哥儿此番不走了,说横竖再有几个月就是秋闱了,就在家里念书也是一样,还能顺道把亲事定下来,秋闱后正好双喜临门,谦哥儿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哎,也不怪你二舅母着急,谦哥儿都二十三了,再拖下去还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偏他又是个死脑筋,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他才能想通了?”

本来今晚上平老太太是不打算让平二太太来见宇文承川与顾蕴的,可回头她若知道了,想着一样是平家的媳妇,凭什么平大太太能做的事,她就不能做,势必要多心,平老太太实在不想二儿子一房再生什么枝节了,这才会让平二老爷带了她一道过来。

顾蕴闻言,对平谦的死脑筋也很头疼,这么多年了,三表哥到底喜欢她什么啊,她改还不成吗?皱眉思忖了片刻,才道:“外祖母,您能打发个人去叫三表哥过来一趟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平老太太忙道:“不行,让太子殿下知道了,指不定以为你们有什么呢,你如今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该避讳的还要避讳…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我虽心疼谦哥儿,却更心疼你,你若实在想劝他,就与他写封信留下,我明儿转交给他,让他当着我的面看完,再当着我的面把信烧了,他若再想不通,那就由他去了!”

顾蕴见外祖母一脸的坚定,只得打消了与平谦面谈的想法,只是待纸笔摆到自己面前了,她又不知该写什么才好了,犹豫半晌,才提笔写了一句话:“我与殿下很幸福,希望三表哥也能与未来的三表嫂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等顾蕴将信写好装好,平二太太亲自端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几个碗都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笑道:“大嫂给殿下和大伯老爷送去了,娘吃不得圆子,我特地让人做了一碗杏仁露,娘与太子妃娘娘快趁热吃。”

平老太太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也坐下一块儿吃罢。”

娘儿们三个遂坐下,各自握了调羹吃起来。

一时平大太太也回来了,大家说笑间,不知怎么的说到了孩子上,平老太太婆媳自然都希望顾蕴能早日有孕,少不得又说了几句那张方子,平大太太因说道:“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娘娘了,顾家大姑奶奶初五那日,诊出有身孕了,祁表妹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叠声的说得亏及时发现了,不然回头又是跪灵又是哭丧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非后悔也迟了?娘娘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真的?”顾蕴闻言,喜之不迭,“怎么大伯母都没打发人送个信儿给我呢,我也好打发人送些药材补品什么的给大姐姐啊。”

平大太太道:“想是这些日子太忙了罢,办丧事原就是最繁琐最劳心劳力的,等过几日忙过来了,祁表妹应当就会打发人给娘娘报喜了。”

顾蕴点点头,心里是真高兴,又庆幸这孩子来得及时,若迟些日子发现,难免被人怀疑会不会是在孝期内怀上的,夏家是清流,夏纪在庶吉士馆待满三年后,如今正在吏部任给事中,任谁都看得出他志向远大,名声可不能有瑕疵。

一直在平府待到快交四更,眼见再不回去实在不成了,顾蕴才依依不舍的辞了平老太太等人,与宇文承川一道回了宫去,总体来说,这一晚还是很愉快的。

只是这愉快只持续到翌日傍晚,便被一个不好的消息给冲得荡然无存了。

“慧生妹妹病危?”顾蕴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虽知道韩慧生身体不好,可她毕竟还那么年轻,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她都病了这么多年了,也好好儿活到了现在,怎么会忽然就病危了呢?

宇文承川满脸的沉重:“东亭是这么说的,还说义父义母立等着我过去一趟,倒是没说让你去,可我想着,义母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难过,连个可以安慰她的人都没有,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你立刻换了昨儿那身男装罢,我们即刻出发。”

顾蕴忙点头:“好,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好。”去净房快速换好了昨日那身男装,待天一黑,便同宇文承川一道出了宫,直奔韩家。

一时到得韩家,季东亭早已在二门处等着了,瞧得顾蕴一身男装跟在宇文承川身旁,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待认出来后,心里便暗暗叫起苦来,他不是与殿下说了,最好不带太子妃来的吗,怎么殿下还是将太子妃给带来了呢?

宇文承川与顾蕴自听不到季东亭的心声,待季东亭给他们行过礼后,宇文承川一边问着他:“这会子慧生怎么样了?义父义母在哪里,都在慧生的院子里吗?大夫在不在?”,一边已牵了顾蕴的手,径自往韩慧生的院子走去。

季东亭无奈,只得跟在了他们身后,一一答道:“说是情况很不好,大人与夫人都在她屋里守着她,三个大夫也都在。”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不一时便抵达了韩慧生的院子。

韩卓闻讯接了出来,瞧见顾蕴,怔了一下,才引着二人进了韩慧生的屋子。

就见靠窗的螺钿拔步床上,一个面容与韩夫人生得极为相似的少女正静静的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近乎让人感觉不到,显然就是韩慧生了。

韩夫人则红肿着双眼坐在她床前,时不时拿帕子掖一下眼角,脸色难看得比韩慧生的好不到哪里去。

顾蕴不由心里一紧,忙上前几步轻唤了一声“义母”,道:“您别担心,慧生妹妹以前能熬过来,这次也一定能熬过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韩夫人没想到顾蕴也一起来了,下意识说了一句:“蕴姐儿你怎么也来了?”顿了顿,又道:“你来了也好,终归这事儿也得先征得你的同意…”话没说完,眼泪又来了,忙抬手拭起来。

门口宇文承川已远远看过韩慧生的情形,在低声与韩卓说话了:“义父,前几日不还说慧生已经好些了吗,怎么今儿忽然又加重了?大夫怎么说,还是说她忧思过度,郁结难消吗?大夫能不能弄醒她,让我和蕴蕴劝劝她,蕴蕴与她年纪相当,也许蕴蕴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呢?”

韩卓闻言,眼神复杂,片刻才点头道:“我这就让大夫过来弄醒她,也许见了你,她心情一好,病势真能有所好转。”打发人请大夫去了。

☆、第一百五三回 坚定

一时大夫来了,小心翼翼的给韩慧生施了一回针,韩慧生便幽幽醒转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床前的韩夫人:“娘,哥哥来看我了吗?您和爹爹答应了我,待我醒来哥哥就在我床前的,您可不能骗我。”

虽气若游丝,声若蚊蚋,顾蕴因隔得近,还是听见了,心里攸地一“咯噔”,已直觉将韩慧生的心结所在猜到几分了,难怪她从八九月里就开始发病,难怪在自己和宇文承川大婚当日,她会再次发病,发得比以前都厉害…不由暗自苦笑,瞧韩慧生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一双大眼睛天然漾着一层朦朦的薄雾,让她莫名就想到了方雪柔,虽然两人之间毫无关联。

顾蕴自问前世单论相貌,自己绝不比方雪柔差,可董无忌就是能一眼都不看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方雪柔,究其原因,就是方雪柔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柔弱,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男人的自尊,所以前世她便得出了一个惨痛的结论,有一类人,你得一辈子防着!

何况韩慧生比方雪柔还要更漂亮些,因为打小儿病弱的缘故,想来也要比方雪柔单纯得多,换了她是男人,只怕也会不由自主怜惜她的,——自己才新婚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也真是有够“好运”的!

不止顾蕴听见了韩慧生的话,宇文承川虽离得远些,但因练武耳力极佳,也听见了,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应声上前站到顾蕴身边,放柔了声音道:“慧生,我来了,你嫂嫂也来了,你以前不是常说日日都只能闷在家里,连个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吗,你嫂嫂与你年纪相当,以后有她时常过来瞧你,时常过来陪你说话儿,你就不会觉得闷了,你安心养病,我和你嫂嫂,还有义父义母,我们所有人都盼着你能早日痊愈呢!”

韩慧生看见宇文承川,先是一喜,原本大而无神的双眼也有了光亮,及至听到他说顾蕴也来了,这才发现在他身边还站了个虽一身男装,却难掩丽质天生的人,显然就是他口中的‘你嫂嫂’了。

脸上的喜色立时褪了去,眼里的光亮也暗淡下来,再不看宇文承川与顾蕴一眼,只是有气无力的与韩夫人道:“娘,您怎么把第一次见面的客人也往我屋里引,我累了,要睡了,您先请客人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