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沉默片刻,终于看向宗二爷,沉沉开了口:“即日着手在天津卫秘密安排下船只随时待命,明儿一早再传信给你大哥,让他安排了人随时等着接应我们,家里所有人身边都安排得力的人服侍着,一旦情况有变,即刻撤退,去福建与你大哥他们回合…再就是怀王殿下身边,也得安排好人随时待命,有他在,我们还可以打‘清君侧’,奉命替他报‘杀父之仇’的旗号,谁不知道三殿下是死在太子手上的,怀王殿下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

否则,他们便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说,死后也要遗臭万年了!

后面的话成国公并没有说出来,但宗二爷等人又有谁会不明白,本就凝重的脸色,就越发凝重了。

“父亲放心,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宗二爷沉声应毕,才问道:“那皇后娘娘处,要不要安排人随时待命?皇后娘娘自三殿下去后,一直病着,至今也不曾好转,宫里又守卫重重,只怕得多派些人里应外合着,才能将她一并带走了。”

成国公却道:“皇后娘娘身边便不用安排人了,祸不及出嫁女,真到了那一日,料想皇上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到底夫妻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如今又成了那个样子,皇上的性子我还是多少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绝情到那个地步…若她能熬到我们顺利再回盛京那一日,自然她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受,反之,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她是好是歹,自然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实在有些太过绝情,关键成国公自来疼爱看重宗皇后这个长女,所以宗二爷听得这话,一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片刻方迟疑道:“可是,可是姐姐自来骄傲,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她哪受得了那个气,万一想着自己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就…可该怎么样呢?”

成国公渐渐红了眼圈,女儿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儿子儿子没了,丈夫丈夫靠不上,如今最大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指望,便是他们这些娘家人,若他们再背弃了她,她没准儿真会走上绝路…可他总不能为了她,便拿家里其他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险,拿他们的宏图大业去冒险!

念头闪过,他已将未成形的眼泪逼了回去,冷冷道:“她受不了那个气,谁又是生来便该受气的不成?她既享受了家族带给她的荣耀和富贵,自然也要随时做好为家族牺牲的准备,何况她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已经不枉此生了,还想怎么样?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

宗二爷闻言,就不敢再说了。

成国公这才又低声布置起其他事来,心里则不无庆幸,万幸当初柯海西那个蠢货拿着银子来,说想与他们一道做生意,其实就是想染指福建那边的海运时,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带开了,没有让他入伙,也万幸柯阁老身上始终保留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有些不该沾染的东西,他绝不沾染,亦绝不会多嘴,否则,此番随着柯海西做的蠢事曝光,他们在福建的事势必将再瞒不住,那他们现下别说安排退路了,立时就要被逼到绝境!

成国公府暂时还有喘气和安排退路的空隙,柯阁老却已然是退无可退,只能忍痛弃车保帅,断臂自救了。

是以皇上给的三日期限一满,他便带病亲自押了柯二老爷去面圣请罪,一同带去的,还有从柯二夫人处得来的二十余万两银票,连同自柯二老爷外室处,搜到的四十余万银票共计七十万两银子,并自己的致仕折子。

至于那个外室,既然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都知道,自然是不能再让她出柯府了,便由柯阁老亲自做主,让柯二夫人同意她进了柯家的门,连同她那一双儿女,也说好待此番之危机解除以后,就让他们上柯家的族谱,正式成为柯家的人。

那外室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一双儿女的前程,即便柯府此番之后必定大不如前,即便她一双儿女上了柯家的族谱也只是庶子庶女,那也比没名没分来得强,只要他们能有好前程,她哪怕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所以纵知道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日子,依然义无反顾。

------题外话------

感觉这两天的月票榜有点凶残的说,亲们,千万要顶住啊,瑜能不能坚持前十到最后,就全靠你们了啊,若能坚持到最后,瑜良辰真的有重谢哦,O(n_n)O~

☆、第二百七七回 致仕离京(有票吗?)

皇上听得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七十余万银子,震惊之余,比柯阁老当时更要愤怒得多,就像柯阁老想的那样,西南苦寒,一年下来常常一应赋税加起来,也只百十万两银子,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等同于一年的赋税,他分到的应当还只是小头,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自己留下的才是大头,那熊春留下的得有多少?

难怪西南的赋税那么低,难怪那么当地的百姓那么苦,难怪苗夷十三部要反呢,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不反难道活生生等死吗?

还不算因此番西南之乱死了的那些官兵将士,并花费的大笔银子,要知道如今正是大邺与瓦剌对阵最关键的时期,若这些银子都用到东征军身上,或者直接折了银子发给将士们,得多鼓舞士气,——实在是可恶至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皇上当即怒喝道:“来人!把这个目无法纪,狗胆包天的混帐东西即刻给朕推出去,斩首示众!”

便有两个金吾卫答应着进来,架起早已被皇上龙威压得瘫软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柯二老爷便往外拖去。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柯阁老又何尝不被皇上的震怒与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他还满心的心虚与理亏,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身首异处,若不是弟弟当年牺牲自己的前程,哪有他后来的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何况当年在母亲临死前,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会照顾弟弟一辈子,让他以后再不受丝毫委屈的,如今他是罪不可赦,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他都不会放弃!

柯阁老立时捣蒜般冲皇上磕起头来:“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臣知道这个孽障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可他到底这么大年纪了,臣这些年为国尽忠也是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求皇上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他一条烂命,以活罪代之罢,求皇上开恩…”

柯二老爷彼时也已从呆滞和巨大的恐慌中回过了神来,立时杀猪般嚎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他来之前是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说来他活了六十几年,除开前面二十年的确有些艰难以外,后面的日子便一直都顺风顺水,及至兄长当了阁老后,他的日子就更好过了,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日子滋润得简直给个神仙做他都不想换。

所以如今死就死罢,只要他死了能保住兄长的官位,保住一家子的前程性命,他死又何惧,反正他这辈子该享受的已经通通享受过了…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柯二老爷才会在眼看兄长急得一病不起,家里上下都陷入了极大恐慌的情形下,视死如归答应了随柯阁老一道进宫向皇上认罪,然后要杀要剐,都悉听皇上尊便的。

但想是一回事,真见识了皇上的天子之怒,真死到临头了之时,柯二老爷还是很没用的认起怂来,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更不想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啊!

皇上却半点也不为柯阁老的哀求和磕头所打动,只怒声道:“认错态度良好?好在哪里了,整整十几年,不是十几日,也不是十几个月,而是整整十几年哪,这么长的时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官府投案自首的机会,再不然,他叫了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见好就收也成啊,指不定便不会有此番的西南之乱了,可他做了什么,若不是此番西南大乱,纸再包不住火,他势必还会继续侵吞民脂民膏,继续吃当地百姓的肉喝他们的血下去,你竟还有脸求朕饶了他,连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的意思,你弟弟竟比皇子还尊贵了不成?”

不待柯阁老说话,又道:“难怪这个混帐东西敢这般胡作非为呢,原来是有你这个做兄长的擎天护着,纵他犯下滔天大错,也说什么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就不怪他狗胆包天,什么都敢做了,就是可怜了此番无辜牺牲的那些将士和百姓们,谁让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兄长呢!”

柯阁老被骂得汗出如浆,摇摇欲坠,好半晌方艰难的说道:“臣不敢这么做,亦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臣只是…只是想着血浓于水,法理不外乎人情,这才会斗胆…既皇上不肯饶他一条烂命,那就求皇上能赏他一条全尸罢…”

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近臣,柯阁老岂有不了解皇上性子的,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自己再求下去,指不定连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搭上了,弟弟犯下的错,的确够抄家灭族了不是吗?只得忍痛退而求其次,求起皇上能赏柯二老爷一条全尸来,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说来弟弟已经活了六十多岁,什么好东西都吃过见过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皇上见柯阁老红肿着额头,须发尽白,皱纹满脸,不过短短几日,便老了十岁似的,哪还有昔日一国首辅的从容与沉定,倒比当初刚死了儿子时还要凄惨一些,想起昔年君臣相得的时光,到底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软了,因沉声说道:“罢了,看在你为国尽忠多年的份儿上,朕便开恩,赏他一条全尸罢,拉下去,赏绫子!”

“是!”两个金吾卫忙齐声应了,又要去拖柯二老爷。

柯二老爷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金吾卫,便扑上前抱住了柯阁老的腿,嚎啕大哭道:“大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啊…你不是答应过娘,要照顾我一辈子,你不是亲口与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所有人看见我都笑,也只敢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受丝毫的委屈吗?你难道都忘记了,你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说得柯阁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根一根掰起柯二老爷的手指头来:“我是答应过娘,也的确与你说过那样的话,可你此番犯的错实在太大,我也保不住你了啊,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二弟妹和钊哥儿兄弟几个,也会替你照顾好那两个小的,你就安心的去罢,我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指不定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你不会孤单太久的…”

老兄弟两个也顾不得还在御前,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若不是满殿的人都知道柯二老爷犯了怎样的滔天大错,就要忍不住同情二人了。

也让那两个待命的金吾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得站在原地,打算待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哭完了,再拉柯二老爷出去,毕竟皇上都没发话。

正僵着呢,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哲悯太子妃在外求见。”

三皇子妃自三皇子的丧礼过后,便再没进过宫,便是宗皇后想见孙子,也是让奶娘等人带的宇文珏进宫,只说自己也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宗皇后,更遑论来乾清宫求见皇上,这会儿忽然前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皇上本就正满心的愤怒,听得这话,就越发怒不可遏了,如今为柯海西求情的人越多,便越说明他何以敢这般狗胆包天,有恃无恐,因喝道:“后宫不得干政,宫眷宗眷也是一样,让她回去!”

也不耐烦再看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兄弟情深了,喝命那两个金吾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两个金吾卫便忙恭声应了,在柯二老爷的惨叫声:“大哥救我,大哥救我…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中,将他拖了出去,很快便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柯阁老这才如被抽走浑身的力气般,满脸呆滞的瘫坐在了地上,从今往后,他便再没有弟弟了…

稍后金吾卫回来禀告了皇上柯二老爷已死后,皇上的怒气总算消了几分,让何福海扶了柯阁老起来,道:“爱卿致仕的折子方才朕已看过了,朕虽舍不得爱卿,但爱卿的确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何况此番之事流传甚广,爱卿虽也是被蒙蔽了,到底也难逃失察与御下无方之罪,所以爱卿的致仕折子朕准了,再赏爱卿黄金千两,就这几日便与内阁其他人办好交接罢!”

这样的结果原在柯阁老的预料之中,何况皇上能不迁怒家里其他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了,柯阁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恍恍惚惚的谢了恩,便艰难的起身退了出去。

不想才蹒跚着出了乾清宫,就见一身深青太子妃服制的三皇子妃正满脸焦急的等在外面,一瞧得他出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祖父,除了让二叔祖伏法以外,父皇还说了什么?没有准您致仕的折子罢?您说您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什么致仕折子呢,您不上折子,难道父皇还能直接解除了您的职务不成?留得青山在,才能一直有柴烧啊…”

一语未了,已被柯阁老冷冷打断:“皇上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宫眷宗眷不得干政’,何况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做晚辈的插嘴了?既是孀居之人,就得恪守孀居之人应有的规矩和礼数才是,以后无事都别出门了,安心将怀王殿下抚育长大,教养成才,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否则,有你哭,有你悔不当初的时候,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待三皇子妃有所反应,已拂袖自去了。

余下三皇子妃看着祖父的背影,实在被气得不轻,偏又是自己的祖父,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只得强自把气都压下,在心里腹诽兼发狠,就没见过这样拖自家人后腿的,明明就是二叔祖不争气胆大包天,把祖父的阁老之位弄没了的,祖父把气都撒到她身上算怎么一回事儿?还劝她‘好自为之’呢,真以为离了他,他们母子便成不了事了吗,别忘了他们还有成国公府这座大靠山呢,祖父就等着将来拜伏在她面前,叫她“太后娘娘”,让整个柯家并柯氏一族都以她为荣罢!

再说柯阁老,如今该叫柯大老爷了,柯大老爷一路忍痛回到家中后,先让柯钊带着两个弟弟去替柯二老爷收了尸,然后便召齐全家上下,宣布了自己即日便带举家还乡的决定,让大家可以着手开始收拾东西了,又让柯夫人领着几个儿媳侄媳安排遣散下人,变卖一部分产业。

到底与三皇子府并成国公府勾连太深,与成国公更是做了一辈子的师兄弟,彼此既互相较着劲儿,又惺惺相惜,柯阁老岂能猜不到几分成国公接下来会走哪一步棋的?

自家若仍留在京中,届时少不得会被牵扯进去,再想脱身就难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抽身,远离这个大漩涡,虽然眼下看来是狼狈落魄了些,待几年后小一辈的都成长起来,柯家自然又能中兴起来,否则,下一次柯家死的就不只是一位老爷,而是全家了,——如此看来,此番二弟的死,于整个家族和家里其他人来说,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三皇子妃和怀王殿下,本来就不是柯家的人,他便是想将他们母子一并带走,也得三皇子妃自己先愿意,何况天家血脉岂是他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三皇子妃‘好自为之’了。

只可惜如今看来,怕是起不到任何效果了,就是可怜了怀王殿下,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要沦为大人们争权夺利,满足一己之私的牺牲品了…

柯大老爷这一致仕离京,不但盛极一时的丰润坊柯家成为了旧日黄花,原先的内阁次辅闵大人也自然顺位成了首辅,其他几位阁老的位子亦跟着都往前进了一步,各自掌管的部门亦都进行了一番调整,闵阁老掌了吏部,白阁老掌了刑部,吴阁老掌了户部,关阁老掌了礼部,另一位余阁老掌了兵部。

皇上之后又下旨,擢了原吏部侍郎窦垚为工部尚书,拜谨身殿大学士入阁,如此内阁六位阁老便再次齐全了,整个朝堂也免不得进行了一番大洗牌,一时少不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此进了六月下旬,盛京已热得有如一个大火炉,白日里所有人都是能不出门,便绝不出门了,此番平大老爷的另一位副使终于带着苗夷十三部的亲贵子弟们抵达了盛京,顾蕴也顺利出了月子。

自来坐过月子的都知道,坐月子真个算不得什么舒坦事儿,当然于小户赤贫之家来说,便是素日再吃了上顿愁下顿,媳女做月子,都免不得要炖些好东西与其吃,于这些人家的媳女来说,坐月子能一饱口腹之欲当然得例外,可于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就大户人家的奶奶少奶奶们来说,就真不止是不舒坦,甚至可算得上是坐牢了。

想想罢,澡不能洗也就罢了,竟连头也不让梳口也不让漱,偏才生产了的妇人,什么不多汗最多,吃的东西又都是滋补之物,月子才坐了一小半儿,顾蕴便自己都能闻见自己已发臭了,简直不知道这整整一个多月,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出月子的当天,她也顾不得外面来了多少道贺的内外命妇,先就让人将净房的小水池注满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连头发也一并洗了,自觉整个人都轻了几斤后,才浑身舒爽的出了净房,坐到镜台前,让锦瑟几个服侍起她梳头妆扮来。

锦瑟几个见她气色大好,一边动作,一边笑道:“难怪听人说月子做好了,等同于新生呢,如今瞧娘娘的样子,可不是重获新生了一般吗?”

顾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也是十分满意,道:“可不是新生么,都胖得变了一个人了,也不知道待会儿我忽然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宾客们还能不能认出我来?尤其是这肚子,跟个口袋也没甚差别了,要是以后都恢复不了了,可该如何是好?”

锦瑟几个闻言,忙都笑道:“娘娘哪里胖了,不过稍稍丰腴了一些而已,前儿淑妃娘娘来瞧您时,不还说您也不知是怎么养的,气色养得那般好,人却一点没长胖,让人好生羡慕吗?至于这肚子,娘娘想啊,小殿下那么大一个,怎么能不给您撑大,又怎能一时三刻便收回去?”

暗香更是举例:“就是奴婢素日和面时,扯上一扯,面皮要往回缩时,也需得片刻功夫呢,何况这是人的肚子?奶娘们不是说了,娘娘年轻,恢复得快,很快就能变回与未怀小殿下时一般了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说得顾蕴心下稍宽,不再一味的愁她的肚子了。

一时梳好了发髻戴好了头面,又薄施脂米分后,落英落霞捧了事先为顾蕴挑好的衣裳来,却没想到,明明她们已考虑到顾蕴产后略略有些丰腴,旧有的衣裳必然都紧了,所以特特赶着缝制了几套尺寸都放大了一些,满以为顾蕴定能穿了的新衣,她穿着却仍是觉得腰部有些紧。

这下顾蕴彻底笑不出来了,原本她因怀孕生子,从头到脚的确都丰润了一圈,然丰润得匀称,且宇文承川与崇庆殿上下,甚至来探望她的人都说她只稍稍发福了一点,待出了月子,不再一味的滋补,又多走动,自然也就能恢复往日的苗条轻盈了,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胖,方才发愁肚子,也不过是在无病呻吟罢了。

可现在,无病呻吟变成了真呻吟,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说嘴打嘴”?

沉默了半晌,顾蕴忽然开始拔起发间的凤钗簪子等来,这个样子,她哪还有脸出去见满堂的宾客?拔了几根,又道:“就说本宫仍觉得累,就不出去亲自款待大家了,仍让四公主与秦良娣替本宫款待大家,再请淑妃娘娘和五六两位弟妹替本宫多周全一下,本宫事后再重谢她们。”

面面相觑的锦瑟卷碧等人才终于回过神来,忙都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您真没胖多少,仍跟以前一样,等过阵子自然就好了,便再借奴婢们一百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骗您啊。”

话虽如此,想着这世上的女人,不论老少,便没有不爱美,便没有不在意自己容貌身段儿的,何况娘娘自来出了名的貌美纤细,自然越发接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只怕她们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只得又拿眼狠狠剜落英落霞两个,这都做的什么衣裳嘛,不知道再略微放大一寸半寸的?

还是明霞急中生智,忙忙去将念哥儿抱了来,小东西也极给当娘的面子,一见顾蕴便笑咧了嘴,嘴里还吐着泡泡,跟个小螃蟹似的,难得没再犯懒病,方叫顾蕴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么可爱的儿子,为了他,她便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长胖了一圈儿?

于是含笑与儿子说起话儿来:“你这个小懒虫,知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总算肯勤快一些了?娘为你可吃了不少苦头,你将来定要对娘好一些才是啊…”

众人也不敢催她,只任他们母子互动。

所幸很快宇文承川回来了,一进来便说道:“蕴蕴,父皇立等着我抱念哥儿过去懋勤殿给他亲自瞧瞧呢,你让人给念哥儿收拾一下,再安排两个妥帖的奶娘抱了他,这便随我过去罢。”

众人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回来了就好,不管娘娘是生气还是伤心,殿下都总有法子逗得她开怀起来,自然现下也不例外。

于是忙都屈膝行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连同念哥儿也一并抱走了。

顾蕴这才嘟了嘴,满脸委屈的向宇文承川道:“我方才换衣裳,却发现落英她们特地为我赶制的已经放大了尺寸的新衣竟然还是紧了,我如今是不是胖得根本不能看了?你还哄我,说我现在这样正正好呢,好在哪里了,我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宇文承川方明白过来,为何满屋子的丫头瞧得他回来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不待他和蕴蕴发话,便先齐齐退了出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由有些想发笑。

可见顾蕴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敢笑出来,只正色道:“我没哄你啊,我是觉得你如今这样正好嘛,原先实在太瘦了,如今这样抱着才舒服呢,又香又软的,我都快要忍不住了好吗?”

顾蕴扁嘴道:“明明都快臭死了,还说香,你眼睛出了问题,鼻子也出了问题吗?我决定了,在我瘦下去以前,不出门,也不再吃滋补的东西了,我一定要在一个月之类,瘦到能穿回我没怀念哥儿之前的衣裳!”

说得宇文承川着急起来:“那怎么可以,你如今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呢,你相信我呀,我真没哄你,我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了,当然以前也喜欢,但现在更喜欢…瘦有什么好,抱着都硌人,再说狗才喜欢骨头呢,你可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不然我真要生气的。”

又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箩筐好听话,好些酸得顾蕴都快要倒牙了,他自己倒还不觉得,才总算将顾蕴哄得转嗔为喜起来:“那说好了啊,等再过一阵子,你就日日晚间陪我练五禽戏和八段锦,一定督促我瘦下去。”

宇文承川见她好容易高兴起来,忙到:“一定一定,若没能让你瘦下去,我就把自己吃胖,陪你一起胖,这总成了罢?”

到时候两个人都成了大胖子,那得多难看啊…顾蕴一想到那个画面便忍不住恶寒,忙岔开了话题:“你方才说皇上立等着见念哥儿?皇上怎么忽然想起了?”

宇文承川见她总算不再拘泥于胖瘦的问题了,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今儿所有人见了我都向我道喜,皇上便想起今儿是念哥儿满月之日了,于是说‘朕还没见过朕的小孙孙呢,何福海,你即刻去一趟东宫,让太子妃安排人把琰儿抱来朕这个皇爷爷见见’,我哪放心何福海,便自己请缨回来了。”

顾蕴忙道:“那皇上岂不是一直等着,那你快带了念哥儿去罢,他才吃了奶,身上的衣裳和尿布也都换了的,你只注意别让他尿在皇上身上也就是了。我也收拾一下,出去招呼宾客们了,这样的大喜事,主人家却不露面,算怎么一回事?”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你如今真的一点都不盼,我可喜欢了,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啊!”方去到外间,带了抱着念哥儿的奶娘,自往外面去了。

余下顾蕴又照了一回镜子,换上锦瑟几个趁方才她跟宇文承川说话时,麻溜的替她改过了腰身的衣裳,再照了一回镜子,才不自信的去了今日宴客的花园凉棚里。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昨天大结局了哈,一百五十万字,非常肥,亲们可以放心跳坑哦,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七八回 让我去!(哭求票票)

顾蕴被簇拥着去到花园,进了凉棚,果见里面已是宾客满座,不过说是宾客满座,到底今日的宴席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出席的,也就宫里排得上号的妃嫔并宗室的一些女眷们,再就是皇亲国戚们有份儿出席了。

这些人倒也未必就不像寻常人家的女眷们那般嘴碎,爱嚼舌根,只不过如今是在宫里,她们但有一句话没说对,就有可能为自家招来祸事,所以她们都比素日谨慎得多,不该说的话绝不说,不该插的嘴绝不插,只谈些衣裳啊首饰啊天气啊之类安全的话题罢了,以致整个凉棚内的气氛都十分的和谐。

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唱喝:“太子妃娘娘驾到——”

正彼此说笑着的众人忙都站起身来,齐齐拜了下去:“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笑着叫了众人免礼:“本宫才出月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所以现下才亲自过来招呼众位贵客,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大家千万不要见怪才是。”又请大家坐,吩咐宫女们给大家换热茶和新鲜的果品点心。

大家少不得谢了恩,待顾蕴落了座后,才各自也落了座。

便有礼亲王世子妃、庄亲王世子妃并诚郡王妃等几位宗室里素有体面的几位宗眷,含笑上前单独问候起顾蕴来:“瞧娘娘气色这般好,可见月子坐得极好,真是可喜可贺,就是怎么不见小殿下?我们才还说,小殿下那般有福气的人,我们定要见一见,最好还能抱一抱,沾沾小殿下的福气才好呢。”

顾蕴忙笑道:“气色好不好且不说,胖了一圈儿才是真的,本宫才还懊恼以前的衣裳一件都穿不了,通通都得新做呢。至于念哥儿,才殿下亲自回来接去懋勤殿拜见父皇去了,想必稍后就能送回来,让大家都瞧瞧他了。”

“娘娘这哪能叫胖了一圈儿?您是没看见臣妾当年刚出月子时,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后来也慢慢瘦了下来,只不过想要恢复到没生养之前的体形,是不大可能了,所以娘娘且不必急着做新衣裳,很快您以前的衣裳都能穿了。”礼亲王世子妃笑接道。

诚郡王妃则笑道:“听说小殿下生得极好,皇上见了还不定怎生欢喜呢。”

顾蕴点头笑道:“父皇待一众儿孙都是疼爱有加,想来念哥儿也不至例外。”说着,因见荣亲王府没有来人,便问道:“不知道十一嫂这些日子怎么样了,几位婶婶可知道,算来她如今也有四个多月了,胎像应当已经稳了。”

礼亲王世子妃忙笑应道:“臣妾前几日整好有事去了一趟荣亲王府,十一侄媳妇胎像倒是挺稳,就是害喜仍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也就丁夫人亲自阉的酸黄瓜她能吃下去一点,八成也是怀的儿子,酸儿辣女么,不然她今儿一定也要进宫的,她虽才嫁进咱们宇文家半年时间,臣妾在一旁每每瞧着,倒是个难得的妥帖人。”

只要丁氏胎像稳固就好,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次要的,先开花后结果的多的是,只要能生,总能生出儿子来的…顾蕴遂不再多说这事儿了。

当下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冬至便带着奶娘送了念哥儿回来,小家伙素日不用出门不用见人,还玩不了一会儿就要犯懒睡觉呢,何况今儿从崇庆殿去了懋勤殿,穿过了大半个皇宫,一路上都是新鲜事物,饶他再懒,也忍不住一路大睁着眼睛东看西看。

等去到懋勤殿后,他倒也给皇上面子,一直都是醒着的,在皇上逗他时,还笑了一下,把皇上稀罕得,直说他跟宇文承川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会儿他自然正呼呼大睡着,才不管有多少人等着看他抱他呢,免不得又被大家赞了一回‘沉稳’啊‘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果然生而不凡’之类,让顾蕴是啼笑皆非不已,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啊,除非饿极了,轻易都醒不了好吗?

也越发坚定了她以后要严格教养念哥儿的决心,届时他身边都是顺着他捧着他的人,她和宇文承川做父母的再不严格约束他,他不定得长成什么样儿呢!

很快便到了开席时间,顾蕴忙让奶娘先抱了念哥儿回屋去,自己少不得应酬了大家一回,才告罪也回寝殿去了,反正她身份高,吃的东西又与大家不一样,也不至有人会有二话。

回到寝殿,念哥儿正好醒了,在哼哼唧唧的找吃的,顾蕴忙自奶娘怀里接过他,喂他吃饱喝足了,才自己用起午膳来。

落霞忽然进来屈膝禀道:“娘娘,显阳侯夫人在外求见。”

大伯母必定是来与自己说体己话儿的,方才人多,她一时也没顾上与大伯母说话儿…顾蕴因忙道:“快请进来。”

“是,娘娘。”落霞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笑容满面的祁夫人进来了,行礼后笑道:“我原还担心宫里也没个正经长辈提点娘娘,怕娘娘坐不好月子呢,如今见娘娘也养得好,小殿下也养得好,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洗三礼和满月礼自来娘家人都是上宾,放到皇家娘家人自然越发要给女儿做脸,才好让皇家的人不至于轻慢了自家的女儿去,只可惜如今周望桂仍未满孝期,平家几位太太又在热孝中,也就只一个祁夫人能进宫给顾蕴捧今日的场了。

顾蕴闻言,懊恼道:“岂止是养得好,根本就是养得太好了,不过罢了,都说过阵子自然能瘦下去的,我就不信大家都能瘦,我不能了。”

笑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些日子大伯母可有去我舅舅家,大家都还好吗?尤其是我大舅舅…只可惜外祖母出殡时,我不能出宫去,也就只开了春,几位舅舅扶灵回乡时,我能亲去送一送了。”

祁夫人忙道:“大家都好着呢,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活下去。大表兄也挺好的,前番他封平西伯时,家里还摆了几桌酒,宴请亲朋至交们,虽说此番大表兄未能入阁是一大憾事,但能封爵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了,伯母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十分欣慰的。”

顾蕴点点头,不好与祁夫人说得太多,毕竟是将来的事,便欲拿话来岔开,不想祁夫人却先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娘娘知道…”

“我们娘儿们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伯母只管说便是。”顾蕴忙说道,能让大伯母为难成这样,应当不会是小事。

祁夫人这才道:“殿下前番不是向皇上建议,苗夷台江部那位王子想尚主,人选可以不必只拘泥于宗室的适婚女子,还可以放宽到四品以上人家的小姐吗?这阵子京里忽然就多了好些定亲成亲的人家,光我连日来收到的帖子已不下十张了,我就担心,届时事情只怕不容易办成,纵成了,也会于殿下的清名有损,落得个‘倚势凌人,强权压人’之类的名声…所以想提醒娘娘一句,这事儿怕是得早做两手准备才是,毕竟苗夷众亲贵子弟明后日就要进京面圣了。”

顾蕴闻言,咝了一声道:“难怪方才礼亲王世子妃她们与我说话儿时,说最近盛京城内日日都有办喜事的人家,也不知是不是今年年头好呢,我当时还想着,难道是百姓们看着西南的乱也平了,与瓦剌的仗也要打胜了,所以举国同庆呢,竟没往这事儿上想过,如今看来,礼亲王世子妃怕也是在提醒我呢,只人多口杂的,她不好说得太细罢了。”

可这事儿与宇文承川什么相干,关键是皇上愿意以一介弱女之身,来换取西南的安宁好吗?若皇上不愿,宇文承川纵说什么也是白搭,如今倒都把账算到他头上了!

因着这事儿,顾蕴之后的时间就有些不大痛快,好在众宾客吃完了席,也就陆陆续续的告辞出宫了,宫里办喜事可不比外面,用完了膳还可以摸牌看戏,倒也不必顾蕴再多费神。

照大伯母的说法,她怕是不好再办什么赏花宴了,万一届时那位台江王子看中的女子偏没有看中他呢,彼此都免不得难堪,更糟的是,万一届时的赏花宴,根本就没人来,纵来了人,也都是些差强人意的呢,台江王子会不会觉得是在羞辱他?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儿,看来还是得让宇文承川届时先接见一下那位台江王子,能打消他尚主的念头就最好了!

顾蕴正纠结着呢,四公主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大皇嫂,客人都送走了,总算幸不辱命。”

顾蕴只得敛住心神,笑道:“今儿得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请谁替我总领全局才好呢,等忙过了这两日,我单独备了酒菜,好生敬你两盅可好?”

四公主忙笑道:“大皇嫂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如今吃您的喝您的住您的,不过替您做了点小事儿而已,就要您特特感谢,那我哪还有脸再在东宫住下去,还是趁早回我的公主府去是正经。”

说得顾蕴失笑道:“那我再不说了,总成了罢?你也忙了这么大半日,必定累了,就先回去歇着罢,晚间再过来我们说话儿也是一样。”

四公主却不肯就走,而是拿眼看起四周服侍的人来。

顾蕴是个聪明人,见她这样,猜到必定是有话与自己说,遂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方笑道:“这下除了咱们姑嫂,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妹妹有话可以直说了。”

四公主就红了脸,抿了抿唇,再抿了抿唇,方小声道:“我开席前无意听得有客人在净房里小声议论,说…说大皇兄倒是说得轻巧,不但宗室之女,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也可以任那位台江王子挑,也不想想,西南那般苦寒,谁家舍得将娇生惯养的女儿嫁去那里,此生都再难得见?哪怕低嫁呢,好歹也比嫁去西南强之类,所以我就想着,想着与其让大皇兄两面不是人,既得罪宗室和百官,又有可能让台江部不满于心,毕竟他们求的是公主郡主,给个宗室女已是差强人意了,再随随便便给个官员的女儿,也未免忒没有诚意了,倒不如,倒不如就让我去,我怎么说也是根正苗红的公主,不就可以皆大欢喜了吗?”

顾蕴万万没想到四公主会与自己说这个,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道:“这怎么可以,西南苦寒,与盛京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就更不必说你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更适应不了那样的日子了,你就别瞎操心这些了,你大皇兄自会解决的。”

四公主好容易才克服羞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哪能轻易就被顾蕴劝退,道:“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固然娇生惯养,可宗室的其他姐妹和百官家的小姐们,就不是骄养长大的吗?我不能适应西南的苦寒,她们自然也不能适应,反之,若她们能适应当地的日子,我自然也能,大家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大皇嫂就答应了我罢。”

“可是…”顾蕴还待再说,四公主已抢先道:“以前我不知道大皇兄光鲜的外表下,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却是再清楚不住了,我实在很想帮他和大皇嫂您分点忧,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愿意为你们牺牲自己。何况我并不觉得这是牺牲,不知道大皇嫂可还记得我曾与您说过,我甚至想过,若哪日朝廷需要公主和亲了,我就去求了父皇,让我去,如此好歹也能证明我的存在多少是有一点价值的?所以,我是心甘情愿想去的,大皇嫂您就成全了我罢!”

若四公主真是自己愿意去的,那的确再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皇上亲生的公主,哪怕是嫁过一次的,于台江部一个苗夷部落来说,也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大好事,想也知道台江部的土司和王子会高兴成什么样,以后的日子又会怎样将四公主捧着供着,让她就算未必能得到台江王子发自内心的爱,一辈子的尊重却也是定然少不了的。

如此还可以堵住宗室亲贵文武百官的嘴,太子殿下是说过家国安危,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可如今去和亲的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太子的亲生妹妹,不存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说法,指不定皇室的声望还能因此而不降反升。

于台江部乃至整个西南苗夷来说,则是皇家给足了面子和诚意,别说台江只是苗夷十三部的一部,而不是整个苗夷的主宰了,就算台江是苗夷的主宰,给个郡主与他们,便已是开了天恩,可如今皇家却给的是嫡亲的公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造反叛乱?再不知足,届时连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大邺就算兴兵灭了他们全族,也怨不得大邺了!

可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情感上顾蕴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答应四公主。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你连那位台江王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西南又是出了名的苦寒,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想去?…上一次,好歹你还在京中,受了委屈也自有我为你做主,若真去了那里,山高水长的,我纵知道了你的委屈,也没办法替你出头啊,何况怕就怕,你连哪一日…已不在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且不必再说了,你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多的是法子,未必就要牺牲你自己,才能实现。”

四公主这半年以来的确成长了许多,然江山难改本性难移,让一只小白兔忽然就变得大老虎一般勇猛慑人又怎么可能,最稳妥也是最保险的法子,便是让小白兔一直生活在大树的荫蔽之下,自然也就不必担心她被别人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了。

“大皇嫂,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四公主脸上残存的羞怯都化作了郑重与坚毅,“而且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第一次跌倒,还可以说是天真无知,第二次再跌倒,就是愚蠢了,若我真那么愚蠢,你救得了我一次二次,总不能再救我三次四次甚至一辈子!大皇嫂有大皇嫂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就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路罢!”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还能说什么,况她也的确不可能护四公主一辈子…

只得叹道:“你得想好了,上一次还能回头,这一次可是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将来你纵再痛苦再后悔,也回不了头了。而且这事儿又哪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总得先问过你大皇兄,再让他去问过父皇的意思才成,你知道父皇因上次的事,对你很是愧疚与怜惜,只怕父皇未必会同意,若父皇不同意,你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好留在宫里,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就嫁人,不想嫁了,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成吗?”

四公主忙忙点头:“只要大皇嫂同意就好,您同意了,大皇兄自然也同意了,这东宫上下谁还不知道大皇兄对您言听计从不成?至于父皇那里,就不必您和大皇兄操心了,我自会去求得他老人家同意的。”

见顾蕴还是紧缩眉头,又笑道:“您真的不必担心我会过不好,上一次…上一次是我傻,先对那个人动了情,在爱情的国度里,哪有身份的尊卑贵贱之分,从来都是谁先动情,谁先认真,谁便输,这一次,我又不想得到爱,只想得到足够的尊重即可,所以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这倒是,上一次四公主输就输在对何继光先动了真情,若不然,何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将她欺辱成那样,何继光就是她的软肋,这一次,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心,没有了软肋,台江王子当然休想再伤害她!

可这样一来,四公主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真正爱自己疼自己胜过性命的人了,顾蕴自己与宇文承川深情相许,都爱彼此胜过爱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像自己一样。

万一有朝一日,四公主遇到了自己命定的那个人,可她其时也没有了遵从自己本心的权利,可该怎么样呢?

顾蕴在四公主离开后,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连宇文承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还是宇文承川一连叫了她几声:“蕴蕴,蕴蕴,你怎么了,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才让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道:“你回来了,呀,怎么这么浓的酒味儿,午宴你是喝了多少啊?”

既是皇太孙满月的大日子,东宫自然不可能只在后殿开宴,前殿同样摆了酒席,以供来道贺的宗亲们享用。

宇文承川见顾蕴满脸的嫌弃,忙道:“那我先去洗洗,换件衣裳再出来与你说话儿。”说完进了净房去。

少时换洗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的出来道:“才你想什么呢,想得那般出神,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事了?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再难的事我也替你解决了好不好?”

顾蕴就白了他一眼:“成日里就没个正经的时候。那你呢,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喝这么多酒?”

他身份高,谁敢灌他的酒,可他却一身的酒味儿,可见是自己主动喝的,他又明知道如今有孩子了,每日见孩子之前都会很自觉的先洗手换衣裳,不是遇上了不高兴的事是什么?

宇文承川见瞒不过顾蕴,便也不强颜欢笑了,皱眉沉声道:“上午皇上见过念哥儿后,礼亲王世子报了适龄的宗室女孩儿们的名单到懋勤殿,除了两家落魄得日子都快过不下去的人家报的是嫡女,其他都是庶女,想必四品以上官员家中也是打的同样的主意,那还不如不结这个亲呢!”

------题外话------

看来保住前十又是奢望了,哭瞎…

☆、第二百七九回 相看

一想到礼亲王世子报上来的名单,宇文承川便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些什么人嘛,全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庶出,好容易有两个嫡出,还是家里日子快过不下去的,能有什么良好的教养,纵现下便立刻派了嬷嬷女官们去教养她们的仪态学识,也至多徒有其形难有其神,一日两日的还能唬住人,时间一长,必定要露马脚的,不然又怎么会有“居移气养移体”的说法?

所谓量媒,好歹也得结亲的双方彼此实力相当,才好有商有量,如今台江部给的是嫡长媳、独子媳妇,台江部虽只是苗夷小部,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足见其诚意,大邺却随便给个歪瓜裂枣敷衍人家,那还不如直接不给。

那些宗室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心里不愿意,一开始就反对皇上啊,偏又不敢公然的反对皇上,只敢这般阳奉阴违,算怎么一回事,最后弄得结亲不成反结仇,大舅舅的努力岂非全白费了!

宗室的人是这个反应,四品以上官员们心里做着什么打算,可想而知,还真不如一开始就别想结亲,直接以别的法子来恩威并施,一样可以让台江部和苗夷其他各部心悦诚服嘛。

宇文承川说完,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道:“我素日虽不大关注宗室们的家事,却也知道远的不说,就说肃亲王府和安亲王府,还有敦郡王府,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一问礼亲王世子,这些人都已定了亲,或是正走三媒六礼了,倒是喜事都赶到了一块儿去!”

顾蕴如今自然知道这些人家都是打的什么主意了,道:“那皇上怎么说?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想结亲吗?说来台江部只是希望能尚主,可让不让他们如愿,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只要皇上改变主意了,现下的困难自然迎刃而解了。”

宇文承川勾了勾唇,道:“明明有捷径,谁会傻到舍近求远的去兜圈子?明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保西南安宁,谁又肯白白的劳民伤财?皇上的意思,这亲自然还是要结的,至于人选,大不了从矮子里挑高的便是。”

顾蕴闻言,默了默,才道:“其实,我这儿倒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各方面的条件都符合不说,关键她自己也愿意嫁给台江王子,就是…”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急道:“就是什么,蕴蕴你快别卖关子了,且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顾蕴只得直言道:“是四皇妹啦。方才你回来前,她才离开不多会儿,就是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事儿的…”

把四公主的原话大略学了一遍,末了叹道,“以我的私心,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她去的,她那性子,一个不慎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早前何家便是最好的例子。可她坚持要去,我说什么都没用,只好与她说,会代她为你请命的,她说只要你同意了,皇上那里,自有她去求皇上,不必我们再费心。”

宇文承川早已是满脸的惊喜,待顾蕴说完,便道:“她真坚持要去,还说自己绝不会后悔?那真是太好了!”

论感情,宇文承川对四公主这个妹妹是真没太放到心上过,哪怕如今四公主就住在东宫,兄妹两个差不多日日都能见面,彼此依然没有建立起多深的感情来,所以听完顾蕴的话,他自然最先想到的便是若四公主是真的愿意,那眼下的困难全都算不得什么了,而直接忽略了四公主将来会不会过不好。

顾蕴就瞪了他一眼:“好什么啊,她年轻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果然男人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这结果是建立在怎样的血与泪上的,任谁都不例外!

“我哪有胡闹。”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她若真愿意去,的确皆大欢喜嘛,她已经十八岁,更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心里岂会没有自己的判定标准?她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罢,而且身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的一应富贵和权利,如今国家需要她了,她自然也该尽到自己身为公主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才是,不然朝廷和大邺的万千百姓凭什么供着她捧着她,就凭她会投胎,托生成了皇上的女儿么?”

这话倒是与四公主的话意思差不多,只不过宇文承川说得更直白,更犀利而已…顾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而且心里也知道他是对的。

只得道:“这事儿又不是你们兄妹说了能算的,关键还得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因四皇妹前番遇人不淑,对她很是心疼与怜惜,我就不信皇上会同意再让她远嫁,总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宇文承川嗤笑道:“皇上若知道四皇妹主动愿意去,只会比我更喜幸的,不信我们赌一赌?你道宗室们此番何以敢这般阳奉阴违,还不是眼见皇家又不是没有适龄的公主,四皇妹以下,五六两位公主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皇上却连提都没提过一句择了她们中的一个嫁给台江王子,难道皇上的女儿是宝,他们的女儿就是草了不成?若皇上能意思意思的提一句,等待大家反对‘苗夷小部,何来的资格求娶嫡亲公主,也未免太堕我大邺的威风’,再顺水推舟揭过这一茬不提,他们心里还能好过些,虽说都是女儿,到底他们也明白皇上的女儿与他们的女儿是有差别的,可皇上提都不提一句,他们心里能乐意?”

这倒是,皇上哪怕只做做样子呢,性质都大不一样,偏皇上连样子都没做,也不知是懒得做,还是忘了?也就不怪宗室们心里不得劲儿了…顾蕴沉吟这缓缓点头,不管大家是不约而同这么做,还是私下里商量好的,反正法不责众,当然不做白不做!

宇文承川又道:“你说皇上因前番四皇妹遇人不淑之事对她大是心疼与怜惜,这话我承认,可跟五公主六公主比起来,这心疼与怜惜还能剩下多少,就谁也说不好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亦如是,就怕人比人,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赌一赌?”

林贵嫔是失了宠,如今在宫里已近乎隐形人,连带五公主也鲜少出现在人前了,可五公主毕竟曾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又有亲兄长二皇子做靠山;同样的,六公主也有母妃为其筹谋,而且六公主今年只得十四岁,还一团孩气,叫皇上如何舍得让她小小年纪便远嫁?

相较之下,四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本就不会有人替她反对这事儿了,何况她还自己愿意去,说难听点,便是废物利用,皇上怎么可能不愿意,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好吗!

想通了这一节,顾蕴心里越发闷得难受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替四公主祈祷,那位台江王子真是个好的,再代她向宇文承川和皇上多要点儿嫁妆了,“西南苦寒人人都知道,好歹你也替四皇妹多向皇上讨点儿嫁妆,这些话她自己怎么好说的?何况她如今无欲无求,只想着要替大家分忧,要体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只怕压根儿连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这个自然,她是为国分忧,便你不说,我也会替她办好的。”宇文承川一口便应了,这样的顺水人情,便不看蕴蕴的面子,他也极愿意卖的。

这事儿便算是暂时定了下来,顾蕴实在不想再多说,省得说得越多,越糟心,便岔开了道:“听说皇上今儿见了念哥儿十分高兴,还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是真的吗?我还一直担心他会好巧不巧尿到皇上身上呢。”

宇文承川撇嘴道:“他是说了这话,可我严重怀疑,他根本早不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儿了,反正是我的儿子么,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准错不了…”

说着想起自己这些年与皇上之间几乎不存在的所谓父子之情,实在不想多说这个,遂大手一挥:“罢了,不说这些了,让人早些传膳罢,我中午只顾着喝酒了,这会儿实在有些饿了。”

顾蕴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心里的结始终存在,也不强求,忙道:“那你不早说,白兰,白兰…”

翌日,安抚副使果然带着一众苗夷亲贵子弟抵达了盛京,虽平大老爷已先面过圣复过命了,如今副使依然少不得要进宫面圣,何况他还带了苗夷的亲贵子弟们,这些人总也得先见过皇上才是。

皇上因昨夜临睡前已见过四公主,知道了四公主的想法,虽不舍得四公主远嫁,然总不能留女儿一辈子,于是忍痛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还大赞了四公主一番,如今解决了烦心事,正是心情大好之际,待苗夷众亲贵子弟便极是和颜悦色,又特意问哪一个是台江王子。

这些苗夷亲贵子弟虽都算当地出类拔萃的人物,到底远不能与盛京的贵胄子弟们相比。

头一件,便是官话就没几个能说利索的,衣着穿戴也与盛京的大不相同,他们一路走来,沿途见闻已觉天宽地广,如今进了盛京,见了盛京和皇宫远比当日平大老爷有意安排诱惑游说他们的人,描绘的更要繁华百十倍,就越发觉得自己乃井底之蛙了。

这会儿又见皇上这般和颜悦色,便都无形中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来,一个个操着半生不生的官话,回起皇上的话来,十分的谦恭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