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照例翻墙过去安家。张想到很快能提亲了,时不时的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解语奇怪的看他,“大胡子,你怎么了?”

你不用害怕了,我也不用难受了,到时我们…张朦朦胧胧想着一些事,越想脸越红。解语凑近他面庞,“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发烧吧。本来就有点傻,可别再发烧烧坏脑子。

解语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张倏地站起,口中发干,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莫动,莫动。”连连向后倒退,蓦然转身,似飞鸟一般跃起,出了屋子,翻墙走了。

解语命采O,“去跟采绿说声,你家少爷好似发烧了,叫个大夫好生看看。”采O应了,自去邻舍传话。

“少爷发烧了?”采绿很是纳闷,“不像啊。”精神这般好,哪像是生病。采绿正狐疑间,只见张突然自房中冲出,向着演武场的方向跑去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中邪了罢?采绿目瞪口呆。

张一路路拳法打下来,法度严谨,虎虎生威。“傻小子真不错!”沈迈坐在墙上,对着地下的张夸奖,“照这么着,不用多少日子便能出师了。”教会了他,自己也该走了,去做一番大事业。

张跃至墙头跟沈迈并肩坐着。“哎,你说,我这样能上战场不。”学成功夫做什么,总要派上用场啊。建功立业?那要打仗才行。

“上战场?”沈迈沉下脸,“上了战场你帮谁啊。”这傻小子,他到底是朝中重臣之子,真上了战场能跟自己这土匪在一处?他若真上了战场,是帮着傅深,还是帮着自己?

44

“谁也不帮!”张很豪迈的说道“我自己做大将军!”干嘛帮别人呢,自己带兵不好么。天朝向有“北狄南倭”之忧,不管是北上攻打蒙古女真也好,或者是到东南驱赶倭寇也好,都是保家卫国。

这傻小子!沈迈逮着张逼问“若是我和傅深在你眼皮子底下打一架,你帮谁?”自己可是很快要回陕西,要和傅深正面打仗。

张不在意说道“傅侯爷打不过您。”您还用人帮啊。傅侯爷临走前一幅悲壮模样,好似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还不是因为明知打不过您。

沈迈“哼”了一声,“若是傅深败在我手下,你也是不帮了?”张犹豫了下,“解语若说不帮,那便不帮。”到底是她亲爹,还是听她的吧。

这怕老婆的傻小子!沈迈抬头望天,半晌无语。张也跟着他抬头仰望星空,“沈迈,今晚的星星很多很亮呢,真好看。”可惜是跟沈迈一起看,没意思;若是跟解语一起看,可该有多好。

沈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问道“阿,若换了我和你爹爹打,你会怎么办。”若自己一再挫败朝廷军队,最后少不了要和岳培面对面打一仗。

接下来张说了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沈迈鼻子气歪了,“打啊,看看你们到底谁厉害。”老爹打赢了,孩子姓岳;沈迈打赢了,孩子姓沈。

不能再跟这傻小子说话了,会气死人的。沈迈摸了摸鼻子,一句话没说,跳下墙头,走了。

剩下张一个人坐在墙头看星星,无限寂寥。

次日晚上张翻墙过去安家,搓了半天手,终于问了句“哎,你想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深邃浩瀚的星空下,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多美啊。

解语淡淡道“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怎么想的。墙很窄的好不好,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张很是失望,很是沮丧,“你不想啊。”那算了。却听解语清晰说道“我不想坐在墙头看星星,我想坐在屋顶看星星。”

张又惊又喜,“屋顶?好啊,屋顶。”在解语身边转了好几圈,殷勤问道“哎,你说哪个屋顶好。”解语看着眼前大男孩惊喜的面庞,微微失神。

“在宁心阁的屋顶上好了。”解语微笑道。宁心阁是一处僻静的院子,只有一间主屋,旁边全是参天大树。坐在宁心阁的屋顶上,不会被人看见的。

“好,好,”张一边连连答应,一边显摆道“哎,如今我不用梯子也能上去了,带着你也不用梯子!”解语笑道“那敢情好。”

果然,张并没有吹牛。他真的轻轻挟着解语的腰,不费一点力气的跃上宁心阁屋顶。两人并肩在屋顶坐下,抬头看星星。

“真美。”解语眼神迷离的喃喃自语。这样的星空,有多久不曾看到过了?在自己从前生活的那个城市,晚上抬头望去,是看不到星星的。没办法,空气污染得太严重了。

恍惚中,解语身上一暖,张笨手笨脚把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晚上冷,你身子娇弱,大意不得。”解语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有多久不曾被异性这般呵护了?

在那遥远的前世,解语身为都市白领丽人,白天和男人一样披盔戴甲的厮杀在职场,晚上回到家,孤单单自己疗伤。想不想有份温柔的情感,想不想有个温暖的怀抱?当然想了,只是可惜,优秀的男人是件奢侈品,代价高昴。

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其实很苛刻:又要你和他一样有良好教育背景,有高尚职业优厚收入,还要你回到家后扮演贤妻良母。如果有幸你全都做到了,也保不齐他哪天忽然遇到“真爱”,毅然决然要离开。

放眼全世界,大概我天朝的婚姻法是最彪悍的。全盘否认女性在婚姻中的隐性付出,全然忘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女人比男人多担负着一项责任,那就是生育。

生育孩子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当然有啊。生育孩子对职业前景有没有影响?太明显了,有啊。可是婚姻法中对女性的生育是不做任何补偿的,更不会像西方一样,一旦婚姻失败,女性和未成年人能拿到高额赡养费。

想到哪儿去了?解语失笑。自从出了车祸穿越到这里,在西京尼庵里时不是已经认命了,接受了?为什么今夜又会想起从前呢。

柔和的夜色中,解语纯净无暇的面庞楚楚动人,张心怦怦乱跳,“那个,哎,你要是累了,在我肩上靠会子吧。”解语转过头,身边这英俊大男孩眼神慌乱的看着前方,显然很是局促不安。

解语心一软,这般单纯的青年男子,实在难得。虽然穿过来后做了十六岁的美少女,但自己前世时已是奔三的年龄,心理上自然很成熟。在稚嫩的大胡子面前,自己向来以大姐姐自居,一直都是把大胡子当成弟弟来看待的。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今夜自己特别脆弱。是星空太美丽了,还是夜色太静谧了?

解语轻轻把头靠在张肩上,一滴眼泪慢慢落下。就让自己真的重回十六岁,再像十六岁少女一样毫无顾忌的恋爱吧,那么谨慎做什么?过于谨慎,会让自己失去很多机会,失去很多乐趣。

十六岁时,最爱蓝球场上那高大帅气的前锋,时常坐在场边痴迷的观看他每一场比赛;如今身边这位,比那人更俊美,比那人更帅气。坐在他身边,有种安稳舒适的感觉。解语轻轻握住张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张心咚咚跳,先是一动不敢动,后来头慢慢靠过来,两人偎依在一起。“星星真美。”“嗯,真美。”你更美。

“等安伯父回来,我去提亲。”坐了许久两人才下来,临分别,张郑重说道。解语温柔笑笑,“好。”

“我爹爹说,朝中要大赦了,安伯父许是很快能出来。”张展望前景,很是兴奋,“真盼着他老人家早日回家。”狱中再怎么打点,也比家里差远了。

要大赦?解语凝神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如今局势混乱,朝廷想稳定人心吧。京城百里之外既有匪患,要说起来也确是太不像样了些,是该有所举动了。

可是,安瓒能跟着受益么?解语却是有些不太确定。她想想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事情,越想越觉得不乐观。“大胡子,我想明日去探探父亲。”解语轻轻说道。

“好,明日我陪你去。”张满口答应。果然第二天张从大门进了安家,“伯父有信传过来,说想见见解语。”说完又低声补了句,“其实伯父还想见见汝绍,只是不想小孩子去那种地方。”

谭瑛眼圈一红,“父子二人有日子没见了。”安汝绍年纪尚小,一开始还吵着要父亲,后来时间久了,倒不提了。

“解语去吧,汝明陪着一起,无忌若有功夫,也烦你跑一趟。”谭瑛简短吩咐道。解语要出门,安汝明自然要陪着,张在大理狱人头熟,也离不开他。

张正色道“那是自然。上回安伯父要了我的八字,用《易经》帮我测算前程呢,正要去问问伯父可测算好了。”

谭瑛怔了怔。原来安瓒对张已是如此满意了?这孩子心眼儿倒实诚,相貌也好,也古道热肠。只是,到底出身差了些,且又不够能干。

目送安汝明、解语、张一起出了门,谭瑛心中兀自在念叼:外室子,外室子。也不知他生母是什么人,可是正经人家?唉,这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母亲是什么人,都极要紧,可要打听清楚了。

大理狱。

安瓒放下手中的《易经》,含笑说道“都来了?坐。”看看解语,看看安汝明,看看张,眼前这三个都是好孩子,令人欣慰。

叙过寒温,解语笑咪咪问道“父亲,我前日看邸报,有些事情看不大懂,要请教您。金花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安瓒抬头看看解语,沉吟道“金花银是皇室所用,与我等无干。”解语怎么会问起金花银呢。金花银说白了就是皇上的私房钱,零用钱,要怎么花用,全由皇上说了算。

国库是国库,私库是私库,不能混为一谈。皇上若要修个宫殿,纳个妃子,嫁女娶媳什么的,自然是国库付款。但若要从国库拨款,便有一道一道的关卡要过,才能从户部要出来。私库却不同,金花银是由户部直接供给皇上,至于用到哪里,户部可管不着,任是谁也管不着。

可想而知,做皇帝的,自然想要金花银的数目越多越好。国库丰盈当然是好事,可国库丰盈不等于皇帝能随便用。

“父亲,听闻户部侍郎周全周大人便是因为挪用金花银五万两用于辽东战事方被免职的,是真的么?”解语饶有兴趣的问题道。

45

安瓒沉默半晌,方苦涩说道“是。”周大人真的是因为挪用金花银被免职的。女真人发兵攻打辽东,战事紧急,而天朝军队却缺粮缺饷,无力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饿着肚子的兵士能打胜仗么?能抵御外侮么?

女真人生长于苦寒之地,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作战勇猛无比,好似野狼一般。天朝兵士则是欠晌已数月之久,衣食不继,如何能抵御凶残的女真人。辽东都指挥使蓝裕三番四次向朝廷告急,请求增拨军饷,无奈皇帝始终不予答复。军情紧急,国库空空,身为户部侍郎的周大人情急无奈,只好先斩后奏,挪用了五万两金花银,替辽东战事解解燃眉之急。

连早朝都废掉十多年的皇帝,已很久没批示过公文的皇帝,这回反应迅捷无比,下诏斥责户部,“今将金花银两,未经提请明白,擅自借用,是何体制?”下令“周全革了职为民”,又将户部尚书赵老大人当面好一顿痛骂,“以后若有再犯,查治不宥。”

金花银是他私人的零用钱,他的吃喝玩乐竟比前线战事还要紧。这样的皇帝,很让人无话可说。

安瓒神色不复雍容平和,念及朝中形势,心中起了波澜。解语体贴的替他续了杯热茶,又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问道“父亲,矿监税使又是怎么回事?我闲来无事,翻阅从前的邸报和文士的笔记,看到不少趣事。隆化九年,辽东矿税使高江一年便收了五十万两矿税,皇上还下旨褒奖过,那高江定是能吏了?”五十万两,真是很大的一笔钱了,朝廷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余万两。

安瓒脸上有愤怒之色,但一闪即过,他温和说道“矿监税使是皇上亲派,所得税款全部交付内库,却与我等无干。”入内库的款项,是皇室收入,供御用。

按本朝制度,户部“专司钱谷”,是负责财政大权的部门。皇帝却亲自派出一帮太监做矿监税使,另立税署,到各地收矿税,收盐税,到各地明火执仗地抢钱,专门为他搜刮金银财货。

辽东矿税使高江,本是市井无赖,后来自阉入宫,得到皇帝喜爱,让他做了辽东矿税使。小人一旦得志,当然十分猖狂。高江到辽东后肆意妄为,将辽东富户登记造册,逐一敲诈。胆敢有反抗的商人、百姓,就捉将过去施以酷刑,弄得辽东民不聊生。

本来,“辽人足以守辽土”,天朝关外的军民就可以抵御女真人。却因为辽东矿税使高江的胡作非为,导致民心尽失,辽东局势危殆。

高江在辽东搜刮的民脂民膏又何止五十万两,怕是五十万两只是一个零头。可这五十万两一入内库,皇帝便心花怒放,对高江很是夸奖了一番。

而在辽东为民请命、得罪过高江的辽东海防同知汪智才、参将厉与宁,皆幽系诏狱,至今已是十余年。在诏狱那种鬼地方活了十余年,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人样子。

安汝明在旁听着,忍不住开口说道“矿监税使算什么能吏了?一个个全是明火执仗抢劫的匪徒一般。”安瓒淡淡看了他一眼,安汝明讪讪的低下头,知道自己说话不谨慎了。

张本是斯斯文文坐着的,这会儿也激动起来,“矿监税使?我在陕西时,带着弟兄们杀过一个税官呢,那人该杀!”死太监,带着帮无赖明抢,欺压善良百姓。这种人一刀杀了都不解恨,真该千刀万剐。

安汝明惊诧的看着张,杀人?杀税官?当然税官是可恶,是该死,可那是皇上亲派的啊。安瓒则是像根本没听见这话一样,客气的让着他“无忌,喝茶。”他早就听过张和解语是如何认识的,自是知道张做过盗匪,杀过富,济过贫。

安瓒看着镇静自若的解语,温和问道“怎么想起来看从前的邸报了?”解语抿嘴笑笑,“不只看从前的邸报呢,也看如今的。辽东战事吃紧,陕西等地盗匪猖獗,云南的老百姓发了威,把矿监税使杨洪给杀了。”听说皇帝扼腕长叹呢,为他宠爱的“家奴”杨洪可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偏偏要去掠夺自己的百姓,纵容一帮太监去为害国家社稷,真不知他怎么想的。贪财,也不是这种贪法吧。

皇帝派出去的矿监税使真像恶霸土匪一般,有的公开抢掠,有的借采矿为名挖人祖坟,有的宣称“奉旨搜金宝”,直接到富商巨室家里抄家杀人,真是无法无天。

这还真是官即是匪,匪即是官!解语恶狠狠想道。

安瓒面容惆怅,“天下事竟已至此!”越发不像样子了,越发没有希望了。多少有血性有气节的大好男儿舍命向皇帝进过谏言,结果不是被廷杖,就是被贬官、免职。皇帝是君,他执意如此,做人臣子的有什么法子,唯有再三苦谏而己。

“天下事竟已至此!”定府大街一处豪华宅院内,同样也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概。此人面目俊秀,衣饰华美,正是曾与解语拜堂未成的蔡新华。

他一则是对解语念念不忘,二则科举不成想捐个官谋个前程,便禀明父母,带了仆从等离开西京奔京城而来。一路上几经磨难,好几回差点被土匪劫了,幸亏他请的数十位镖师武功高强,每回都把他从土匪的刀下救了出来。

劫后余生,蔡新华难免要感概一番,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这回进京捐官本是带了大笔银票的,却眼见得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显见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蔡新华更想感概了。

还是他带来的一位师爷有些意思,微笑对他说道“公子还是太纯善了些,怕是被人骗了。依我说,公子竟是直接走了宫中大太监的路子,方是捷径。”你这么乱花钱,也不会有用啊。镇日的连个堂官儿也不见不着,只跟些八品九品的小吏打交道,能有出息么。这些小吏也是心狠,逮着一只羊死薅,大概也是很难得遇上这么位不精明花钱散漫的公子哥儿。

蔡新华忙道,“宫中大太监的路子该怎么走,先生快教教我。”一样是花钱,当然是寻说话管用的,有权有势的,谁愿意老跟不当家的小官小吏打交道啊。

师爷笑道“若想走大太监的路子,自是少不了要先会会小太监。”口中这么说着,心里琢磨着怎么从这雏儿身上弄些银子出来。京中什么都贵,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便是想听个曲儿叫个妓,都比西京贵了一大截。没钱可如何使得,京城居,大不易啊。

“我有个同窗,倒是和宫中素来有些来往,只是,此人有些贪财。”师爷眉头微皱,“这等俗不可耐的人物,其实不想理会与他。”虽是为了赚他些银两,面上却做出清高模样来。

蔡新华哪里肯,急急说道“先生切莫如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贪财算什么!只要能走通门路,银钱是小事!”命小厮“取银票来!”亲手拣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师爷,“劳烦您跑趟,事情若能办成,我另有重谢。”师爷心中欢喜,推托了片刻,也就应了,收下银票出了门。

师爷在京中哪有什么同窗,骗骗蔡新华罢了。出了门,师爷拿出银票去销金窟玩了一回,结果他还真没白玩。在欢场中,在风尘女子当中,师爷还真就遇到能人了。

“小太监啊,奴还真认识那么三个两个的,”名叫红袖的歌妓摇着团扇,酥胸半露,娇媚的笑道。师爷大喜,“真的?”这红袖也不是什么名妓,居然也有这样的门路,京城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

红袖吃吃笑道“这还能有什么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那小太监常上院子里寻客人说话,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说来毫不稀奇,要谈些机密之事,欢场反倒是好地方。

“红红啊,”师爷抱着红袖肉麻,“你要帮我这个忙哟。”一边说着,一边把个黄澄澄沉甸甸的手镯戴到红袖纤细的手腕上。红袖满意的看了一眼,媚笑道“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第二天红袖真替师爷约来了宫中一个小太监:小辉子。小辉子很是机灵,大包大揽道“捐官的事,包给我了!银子兑来,明儿便让你领凭!”这算个什么事。

师爷颠儿颠儿的回去说了,蔡新华大喜,当即取出银票,殷勤嘱咐道“全赖先生了!”这回银钱真没白花,当天兑出银子,次日真的领回了官凭。从此往后我也是以做官的人了,蔡新华看着六品同知的官凭,乐得合不住嘴。

我都是六品官了,解语若是见了我,还不得倾倒啊?蔡新华做着美梦,每日命人在杏花胡同安家附近看着,看安家可有人回来——

++++++++

作者有话说:

有官员跟崇祯皇帝建议:您把宫中用度裁减些,付前方的军费吧,军费实在是紧。

崇祯皇帝不说话。

这官员改了口:您把驿站撤了吧,省下的开销补给军费。

崇祯皇帝马上答应了。

驿站一撤,驿卒不就失业了吗,有很大一部分驿卒没有生计,造反了。

崇祯皇帝省的这叫什么钱,造反的人你不得要军队再去征讨,不又是一笔军费支出?

最要命的是,这批造反的驿卒当中,有一个人叫做李自成。

46

师爷在蔡新华捐官这事上很是赚了一笔,食髓知味,又谋划起旁的。不能白白结识了小辉子,总要再派上些用场,再赚些财物。“公子在京中势单力薄,该往宫中寻个靠山才是。”有了靠山,做人做事便不用这般缚手缚脚的,大可以放肆些。

蔡新华大是赞成,“先生说的极有道理!一事不烦二主,偏劳您了。”双手奉上银票,拜托师爷再去疏通门路,寻觅靠山。在西京他也算是号人物,一向也是纵马闹市肆意妄为,到了京城后可不敢了,做人小心翼翼的。便是街坊、里正,都是不敢得罪的。若是真寻到了靠山,那岂不是可以在京城横着走?蔡新华想到这些,便觉得花去些须银两,真是毫不可惜。

师爷熟门熟路又寻了小辉子,殷殷勤勤治了席酒请他,席面很是齐整精致。小辉子不过是个小太监,跑腿儿的,见师爷这般奉承,大是得意,拍着胸脯答应“全在我身上!”

反正都是有价码的事。认干爷爷是什么价钱,认干爹是什么价钱,清清楚楚的。小辉子拍拍师爷的肩,笑咪咪说道“我和老兄一见如故,便送个人情给你。这个数,是不能再少的了。”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两?”师爷微微有些酒意,咪着眼睛猜测。小辉子啐了他一口,“呸!”这不开眼的,两千两你也好意思拿到公公面前去?公公看都不会看一眼!“两万两!再不能少了。”小辉子头昂得高高的,一脸不屑的说道。

师爷酒都醒了。两万两!两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不敢就应,只连声道“待我家去问问,待我家去问问。”小辉子笑道“那是自然。不瞒你说,这拿着大笔银子想认到我家公公膝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若不是咱们认得了,又一见如故,这好事且轮不着你家那位蔡公子呢。”师爷自是千恩万谢的,二人痛饮一场,方散了。

这师爷是个油滑的,回去见了蔡新华,只说“拜在公公膝下是极难的事,要费不少周章,可不知能不能办成。即便能办成,怕也要三万两银子来上下打点。”

蔡新华怔了片刻,三万两?也太贵了些。“先生留意看着,可能再还还价?咱们只是借公公的名头使使,想不受人欺负罢了,值不得这许多。”

师爷微笑道“若真能拜到公公膝下,岂止是不受人欺负而已。公公的干儿子干孙子,哪个不是居于高位坐拥实权的?公子迟早要出仕,官场上若有公公在后撑着,总是吃不了亏。”你这一门心思想当官的人,这会子还想省什么钱财,这是省钱的时候么。拜在公公膝下做干孙子,往后可是官运亨通!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

蔡新华狠狠心咬咬牙,“便是这样罢。只是我所带银票所剩不多,还求先生再去说说情,再少点才好。”师爷含笑应了。次日果然出门去斡旋此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说定了:两万三千两白银,认做干爷爷。

省下七千两,蔡新华心中很觉欣慰,对着秉笔太监程德程公公叩头认干爷爷的时候,头磕得很响很虔诚。程德笑道“倒是个实心肠的好孩子。”蔡新华被夸得心花怒放,又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恭敬说道“谢干爷爷。”

小辉子捞了不少好处,这时笑着凑趣,“做了您老人家的孙子,这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他如今只捐了个六品同知呢,连个实缺也没有。”捐个虚衔只是面上好看,还是要真做官方好。

程德半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慢条斯理问道“想做京官呢,还是想外放呢。”小辉子冲蔡新华使个眼色,蔡新华会意,忙恭恭敬敬说道“回干爷爷的话,孙儿年纪尚轻,外放烦难事杂,怕是难以胜任。倒是做了京官还轻便些,又能时常孝敬干爷爷。”

程德闭目养了半日神,小辉子和蔡新华都屏住气不敢出声。半晌,程德睁开眼睛,打量几眼蔡新华,“相貌倒生得不错。”命小辉子,“带他到鸿胪寺去寻小杜,就说,是我孙子,让他照看着些。”

小辉子响亮的答应了,“是!”暗中拽了拽蔡新华,蔡新华忙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谢干爷爷栽培!”程德微笑道“好生当差,莫给我丢人。”看蔡新华临去尚有依依不舍之色,程德倒觉得有些好笑,这也是个傻子,真想当孙子不成。

蔡新华云里雾里一般,随着小辉子去了鸿胪寺。路上小辉子告诉他“鸿胪寺卿杜知声,本是汝南知府,他走了公公的路子,才进京做了京官。”虽然知府也是正四品,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可京官惯例比外官高半级。

“公公一向肯提拨自己人,只一样,不许借他老人家的势欺男霸女的!若有徇私枉法的事,公公是不依的。”小辉子郑重交待。宫中有十万寺人,有权有势的不只程德一位,其他大太监的子侄也好,认的干儿子干孙子也好,尽有胡闹瞎闹的,程德却是不许。收了钱认下干儿子干孙子,不许旁人欺负他们也就罢了,他们还想欺负人去?

蔡新华只会唯唯喏喏。见过鸿胪寺卿杜知声后,杜知声笑道“既是公公的孙子,自是好的,往后可要倚重了。”蔡新华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上官如此平易近人,令蔡新华心喜不己。

三日后蔡新华便做了鸿胪寺丞。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礼仪等,鸿胪寺丞属正六品官员,蔡新华穿上崭新的官服去上任,春风满面。

得意之下,对师爷谢了又谢不说,还双手奉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简薄了些,先生勿怪。”师爷少不得推让了一番,方淡淡的收下了,“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已是赚了三千两,又笑纳一千两,师爷心里乐开了花。

师爷手里既然有了钱,少不了时常要到堂子里去孝敬孝敬红袖,时日长了,两人倒真有些情愫。这日师爷顺口跟红袖说“要不我也捐个官做做?”看蔡新华做官做的兴兴头头的,想必有些意思。

“莫想做官的事,”红袖跟他说掏心窝子的实话,“如今民不聊生的,听说京城十里之外便有匪患,这时候做的什么官!”太平时候做官是好的,天下要大乱了,还做什么官呀。

“男人哪有不想做官的?况且我若做了官,也好赎你出去。”师爷握住红袖的手,微笑说道,“不过你若不许我做官,我便不做。”

二人少不了卿卿我我一番。之后师爷留心看着,果然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师爷未免心中惴惴。他从西京一路跟过来的,自然知道路上不太平,却未曾留意,连京城近边都一天天乱起来了。如此,还能留在京城不?到底哪个地方才安全?师爷暗自打着主意。

师爷在想退路的时候,蔡新华却是意气风发的天天上衙门去。他本来生得就好,又初来乍到的很是勤谨,极讨人喜欢,“蔡寺丞可娶过亲?”头发已花白的鸿胪寺少卿鲁大人问道。

蔡新华红了脸,鬼使神差的答道“尚未。”他说这句话时并未过脑子,待说出来后却松了一口气:谁娶过妻了?那样用心险恶的妇人,羞以为妻。

鲁大人拈着花白胡须笑道“如此年轻有为,却尚未婚配,真是可惜。”蔡新华只红了脸不说话,一幅温柔斯文的老实相。

鲁大人这般说话有何含义?是要为自己做伐么?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爱给人说媒!蔡新华晕晕乎乎的想着。鲁大人和鲁夫人都出自名门,他们夫妻二人若为自己说媒,那可全是名门世家之女!蔡新华心怦怦跳起来。

待蔡新华回到定府大街家中,正屋中端坐一名丽装少妇。那少妇身穿杏黄色绣满绣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月华长裙。挽着高高的飞仙髻,簪一支镶红宝石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越发衬得她面白如玉,光彩照人。

蔡新华沉下脸来。那丽装少妇款款起身,走过来迎接蔡新华,笑吟吟问候“夫君回来了。”语气极是熟稔。蔡新华冷冷看着她,质问道“谁许你来的?”本事真大,追到京城来了。

这丽装少妇正是蔡新华的表妹兼妻子,蒲氏。蒲氏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夫,甫一见面蔡新华便是如此,未免有些心寒,“公婆许我来的!”蒲氏针锋相对,也冷冷的回道。

公婆!父亲一向是不管事的,家里全是母亲说了算,你亲姑姑自然是帮着你了!蔡新华怒目瞪着蒲氏,“你不在家中好生服侍父亲母亲,到京中做甚!”

蒲氏正怒冲冲要开口,却是转念一想:自己千里迢迢寻到京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难道是来跟他吵架的?极力按下心中怒火,蒲氏温柔说道“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好表哥,莫再气我了。”挽着蔡新华的胳膊摇晃着,撒着娇。

蔡新华毫不客气的甩开她,“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自解语走后他日夜思念,想来想去都怪当日拜堂成亲时来报信的家人。若是他晚报半日,自己岂不是已经送入洞房,成其好事?今后若再有变数,最多解语由妻变妾而己。

蔡新华没有撒气的地方,就抓住那报信的家人一顿毒打。那家人被打急了,大叫道“与我何干?表小姐吩咐下来的,难道我敢不听?”其实他是拿了蒲氏重金贿赂,这事他可不提。

蔡新华呆了片刻,也就想明白了:表妹自幼倾心于自己,想必一旦听到这消息,便不惜代价要速速传过来,阻止自己的婚礼。

为什么不能等到婚礼之后?蔡新华想明白后很愤怒。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妹,你只要再等上一天半天的再说,我已拜过堂成过亲,解语再也跑不掉了!

此后蔡新华便不愿再与蒲氏相处,先是买了几名美婢,后来索性进京捐官。此时蒲氏辛辛苦苦追了过来,蔡新华还是忿忿,“为什么不能等上一日半日的?”

蒲氏也是忿忿:等什么?等到你们两个拜了堂成了亲,往后既使能休了她,我再嫁进来也成了继室!我好好的女孩儿家,为什么不做原配做继室,傻了不成。

蒲氏滴下眼泪,推心置腹的跟蔡新华说道“不是我小家子气不容人,实在是安家这头亲事,万万做不得!夫君,你可知安瓒究竟犯的什么案子?说出来吓坏人。”蒲氏泪眼迷蒙的看着自家风神俊秀的夫婿,心中得意想到,哼,若是知道安瓒犯的什么案子,看你还敢不敢想娶那个安解语。

47

“我管他犯的是什么案子?”蔡新华恼怒的叫道“他的案子轻,我也救不出来;他的案子重,也跟一个被卖为婢妾的闺女无甚干系!”女人嫉妒起来真可怕,这蒲氏向来也不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如今竟连牵涉到诏狱的案子都知道原由了。

蒲氏瞪大眼睛,带着哭腔跟他对着叫,“你懂什么?外人都说他得罪了杨首辅,其实他是触怒了圣上!”这男人空有幅好皮囊,却没般不知道轻重,这般没成算。安瓒都已经入了诏狱,他还想娶安解语,这不是往家里引祸水么。

蔡新华连连冷笑“你这是跟夫君说话呢,好,蒲家的姑娘真是有教养。”从前做表妹的时候时常乱发脾气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出阁做了媳妇,居然还敢跟自己夫君大呼小叫,真是成何体统。

蒲氏收起眼泪,微笑道“蒲家的姑娘自然是有教养,表哥看看姑母不就知道了。”说起来是夫为妻纲,其实姑母能当姑丈的家,也能当表哥的家。表哥若只是正色斥责自己一番还好,他却好死不死的提什么蒲家姑娘的教养,哼,忘了自己娘亲也是蒲家的姑娘么。

“你!”蔡新华指着自己的好表妹,好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蒲氏见他如此,心中痛快,越发笑得仪态万方。半晌,蔡新华指着她命令道,“你,速速回去伺候公婆,我这儿用不到你!”

蒲氏温柔笑笑,“我临来时,姑母交待我要留在京中服侍夫君。”她脸色微红,拈着衣带,低声说了下去,“姑母命我,待到有了孩儿之后,方能回去。”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胜娇羞。

姑母姑母,开口闭口姑母,就会拿母亲来要挟!蔡新华冷冰冰说道“你便留下罢,只是要恪守妇道,不可随意出门。”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已娶过了妻。跟鲁大人都当面说过了,哪里能改口。

蒲氏哪知道这些,含笑点头,“那是自然,夫君放心。”蔡新华皱眉问道“不是说盗匪遍地,路上很是不太平?你一个女人家怎么来的?”满世界都是土匪,这女人还出来乱跑,真真可恨。

蒲氏笑得很是得意,“前阵子不是盗匪攻占了西京么?只占了五天,便被傅侯爷撵出去,重回泽山了。虽是只有五天,公公婆婆却很是受了番惊扰,便重金结识了傅侯爷身边一位副将。一则是家中可受庇护,二则,便是送我上京。”

蔡新华又惊又喜,“傅侯爷身边的副将?唉,若是能结识傅侯爷可该多好。”花钱能做太监的干孙子,可花钱也不一定能结识公侯伯府的子弟,更别提能到公侯伯府做客了。每每路过乌衣巷,看到那高墙大院,巍峨宅邸,羡慕不已。

蒲氏扑哧一声乐了,“结识傅侯爷,咱们家可还不够格儿。便是能结识这副将,也是公婆花了不少心血呢。”岂止花心血,更花银钱。看着白花花的银两送出去,这个心疼啊。可是若不送,这会子自己还在西京呢。

“原来你是跟着军中将官一道来京的,那可是好。”蔡新华欣慰的点头,“土匪再猖獗,也不敢惹上官兵。”也就是欺负欺负像自己这样忠厚的老百姓罢了。

“是啊,一路上太平无事。”蒲氏笑吟吟说道“我还游山玩水了呢。”只可惜到处都是乞丐,好山好水也给糟蹋了。

“放肆!”蔡新华沉下脸来,“妇人女子便该藏在深闺,岂能轻易出门?还游山玩水?”若是她在京城也这般到处乱走,那可坑死人了。不定哪天巧了,遇到认识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蒲氏听到“藏在深闺”四个字,深觉这是表哥珍惜珍爱自己,不愿自己姣好容貌被外人看了去,心中欢喜,顺从的答应,“往后再不敢了。只在家中陪着表哥,等着表哥。”蔡新华方松了一口气,“老实在家呆着,不许出门。”一定要把她捂严实了。

自此蒲氏在定府大街住了下来,夫妻二人倒也相安无事。这日蔡新华休沐,正和蒲氏在家中闲话喝茶,大丫头春红忽然跌跌撞撞来报,“少爷,少奶奶,西京老家来人了!”春红脸容惨白,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