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六安侯府表面上竟是太太平平的,很是和美。再加上太夫人也不是真和亲生儿子置气,早已宽容大度的原谅了傅深,傅深便依旧天天回侯府住了。“家母年事已高,实实放心不下。”一副孝子模样。

傅深在当阳道住过一阵子,他这一走,旁人都不觉有什么,只沈迈仰天长叹,“少了一个伴儿!”少了一个好欺负的人啊。解语似笑非笑看了过来,沈迈一凛,忙说道“傅深这人极仗义,跟阿爹对脾气,对脾气。”

张雱坐在桌案旁,伸手轻轻一捏,核桃皮儿便掉了,露出完整的核桃仁儿。安汝绍在旁看着,兴奋鼓掌,“姐夫真厉害!”那些侍女要用小钳子夹碎核桃,自己要用小锤子敲核桃,只有姐夫会用手捏开!

剥开的核桃仁儿很快进了安汝绍的肚子。“好吃不?”解语笑咪咪问道。小孩子是应该多吃坚果的,补脑,聪明。安汝绍点点头,大声回答,“好吃!姐夫剥的核桃特别好吃!”是捏开的,不是敲开的!

张雱把剥好的核桃仁儿放到墨玉盘中,一会儿功夫便剥了一盘子。采绿又拿了一个红玉盘子过来,“少奶奶爱吃核桃。”您再剥一盘子罢。

沈迈在旁看得直叹气,我家阿雱给人剥核桃!他什么时候这般任劳任怨了?凑到张雱身边才要说什么,张雱已把一个核桃仁儿塞到他嘴里,“阿爹,多吃核桃好。”能长聪明。

沈迈乐坏了,看我家阿雱多孝顺,喂老子吃核桃!他乐呵呵问安汝绍,“绍儿想不想骑马?”教小孩子骑马也是有趣的事,教教他好了。安汝绍眼睛发亮,大声说道“想!”骑马多好玩啊。

沈迈纵声大笑,把安汝绍扛在肩膀上带出去了。看那臭小子的眼神儿,当老子不知道他想什么呢。不就是嫌我们碍事么,成,我们走。

之后,知趣的采绿也带着小丫头们退出去了,屋里中剩下张雱和解语两个人。两人抱在一起,亲了又亲。“岳母都不许咱们两个在一起睡。”张雱很是委屈。说什么怀了身孕夫妻便要分居,让娶了媳妇儿的男人一个人睡,这是哪家的道理。

“好无忌,”解语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娘也是为咱们两个好,你别怪他。她过两天便回去住了,等她走了,咱们依旧在一处。”这离生孩子还有大半年呢,谭瑛也不可能日日夜夜看着自己,这会子不就回安家处置家务了么。

“岳母能放心走?”张雱很怀疑。他和安瓒在一起时自在得很,唯独有点怕谭瑛。不管什么事若是谭瑛发了话,他是不敢说个“不”字的。这回更是被谭瑛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吓住了,乖乖搬出主屋,住到了侧间。

“能。”解语粲然一笑,面目生辉。只要把老爹说通了,父女二人同心协力劝谭瑛,通常是没有问题的。谭瑛只是性子清冷一些,和平常女子一样信丈夫,信儿女。

果然没过两日谭瑛便搬回安家住了,只是每天还要过来两三趟看解语,饮食、日常起居一样一样细细问过。“你们定要小心,不可大意。”安瓒微笑交待,“要不,只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定会再过来。”到时可是无论如何劝不走了,真会寸步不离的。

“您是知道我的,从小便懂事听话,从不让爹娘多操心。”解语笑盈盈吹着大话,“如今也是,您放心,我们一定听听说说的,一点事不招惹。”母亲大人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张雱态度很认真,“岳母说的事,我一项一项全记下来了,我照着做。”拿出一张宣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注意事项,有一百条之多。

解语直摇头,要个孩子是容易的么?这费劲的。安瓒赞赏的看看张雱,这女婿真挑对了,看他多知道爱护妻儿!安瓒拿过宣纸,一项一项跟张雱看过,“…无忌,这条很要紧,务必要照着做…这条可做可不做…这条也是,不必太在意…”

张雱是死心眼儿,安瓒、谭瑛吩咐过的事他真当回事,真照着做;解语是怕有个什么不对的谭瑛真重新杀回来,所以两人都很听话,谭瑛每回来检查后都很满意。

傅深却很不高兴。“她走了?”傅深大是不满,对着解语发牢骚,“你这儿正是要紧时刻,她倒真放心走!很该留下来照看你才是。”女儿家中没有婆婆,生孩子这紧要关头不就靠亲娘了,谭瑛怎么能走?

解语静静看着傅深,慢吞吞说道“那如何使得,家父家母向来恩爱得很,形影不离。”子女成年了是要离开父母的,配偶却应该永远长相厮守。

傅深脸色大变,想发火,却没什么由头。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好好的恩爱夫妻被生生拆散,心爱的妻子另嫁他人;可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是他亲娘,让他无可奈何。

“你祖母给你的信,”傅深低声下气说道,“乖女儿,你看在爹的份儿上,好歹看看信。”他想了几百回,明知怪不得安瓒,怪不得谭瑛,也不敢怪上自己亲娘,这时只想着骨肉团聚便好。

解语轻轻叹了一口气,接过信函,亲手拆开。这太夫人是闲的发慌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放,跟自己这不可能认回去的人纠缠什么?有那样惨烈的过往,难不成自己和她之间还可能有什么祖孙之情?别扯了。

信写得很煽情,用优美的文笔讲述了一个凄凉的故事:一位自小千娇万宠的国公府嫡出幼女,长大后嫁给一个以庶子身份袭了侯爵爵位的男子,成亲之初倒还琴瑟合谐。后来,只因为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致夫妻反目。

“我吃亏了,你是庶出。”那做妻子的其实满心喜爱自己的夫君,只是夫妻间打打闹闹说笑话而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谁知男子无情薄幸,竟翻了脸,往后再也没进过妻子的闺房。不只如此,他还变本加厉,娶进来一房又一房的美妾,宠爱美妾,冷落嫡妻。

妻子很是心灰竟冷。可是她怀了身孕,为了腹中的胎儿,她只能强撑着神色如常的继续做着侯夫人,打理整个侯府。等到怀胎十月生下麟儿,那男子只命人将孩子抱出去看了一眼,对妻子一句慰劳的话也没说。

妻子很要强。她任由丈夫宠爱美妾,独自一人抚养儿子,含辛茹苦将独生子养大。独生子长大后很有出息,也很孝顺,等到独生子第一回上阵杀敌立下战功,母子二人总算能在侯府后宅扬眉吐气。

如今,这做妻子的已是风烛残年。她没有旁的期望,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儿子、心爱的孙子孙女一起平安渡过暮年时光。“解语,好孩子,祖母在六安侯府等着你。”

解语很有些啼笑皆非。这位太夫人看样子是很有控制欲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要控制儿子和儿媳,儿媳不听从摆布便要除之而后快;年老的时候是要控制儿子和孙女。解语你想在外面逍遥自在?那可不成,我用尽手段,也要你回归六安侯府,跪在我脚下哭泣。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这是一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为什么傅深明知道他那敬爱的亲娘曾经做过多么恐怖的事,还对之俯首帖耳?一则是他自小到大五十年养成的习惯难改,再则是无论礼教,还是律法,都不允许他置疑自己的母亲。

别提什么“大义灭亲”。做子女的犯下重大罪过,父母亲长出首他,处置他,这叫“大义灭亲”;父母亲长若是犯下重大罪过,为人晚辈为人子女的并不能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

“你祖母心肠最好了,”傅深神情惆怅,“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时话说得很毒,其实只是说说而己。”不过是一句“庶出”,不过是一句真话,父亲竟然…?太无情了。

第96章

解语失笑。太夫人这封信没白写,成功的打动了傅深,想必傅深此时此刻回忆起年少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岁月?越是回忆那段岁月,他越是会觉得太夫人不容易,越是会觉得做为儿子他必须要孝顺、听话、补偿。如果太夫人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要傅深更加惟命是从,那要恭喜她,她做到了。

“二十四孝您知道吧?”解语慢悠悠问道“其中有位名叫郭巨的男子,为了奉养母亲要活埋自己年方三岁的儿子,埋儿奉母。您这么孝顺,我看啊,说不准将来也会为了令堂要置我于死地。”自己还没出生,太夫人已差点害得谭瑛一尸两命,这样的女人居然还“心肠最好了”?虽然知道傅深这人在家务事上一向不精明,却不知道他居然糊涂到这个地步。往后他会犯什么样的糊涂,更是未知数。

“胡说!”傅深惊得跳了起来,“真正是胡说!”虎毒不食子,这孩子在瞎想些什么?“你祖母很疼爱你,不可胡思乱想!”傅深厉声喝道。

解语皱皱眉,“您小点儿声。”自己从成亲后便是这宅院中的女王一般,大胡子千依百顺是不用说了,沈迈、岳培也对自己疼爱有加。怀孕后更别提了,成了重点保护动物,处在安家、岳家、沈家长辈的悉心呵护关爱之中。您对着我大声说话,苛待孕妇,哪家长辈能答应?您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解语话音刚落,两个人影迅疾闪了进来。“没吓着你吧?”张雱是先到解语身边紧张兮兮相问,沈迈则是跟傅深不愿意了,横眉竖目质问“对我儿媳妇凶什么凶?”你是亲爹还是仇人,对着怀了孕的女儿大喊大叫的?

傅深被沈迈瞪得很心虚,歉意问道“解语,爹吓着你了?”解语笑吟吟摇头,“哪那么容易吓着啊。”我又不是吓大的。

沈迈怒道“解语胆子大,吓不着;我小孙子定是被你吓着了!”想到未出世的小孙子被傅深欺负了,沈迈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阿爹您这么大声做什么?”张雱不满了,“您甭在这儿捣乱了,送傅侯爷出去罢。”一个两个的说话声音都这么大,不知道孕妇身边需要安静么?还是岳父好,说话一直都是温言温语的,像春风一样和醺。还有爹爹,从来都是笑咪咪的,从不乱发脾气。

沈迈气冲冲拉着傅深出来到院子里,“都怪你!我家阿雱不高兴了!”傅深“哼”了一声,“这臭小子傻呼呼的不知道个尊卑上下,我替您教训他!”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哪有儿子这般跟老子说话的?虽说是义父子,也忒不像了些。

沈迈更生气了,“我家阿雱好得很,不用你多管闲事!”你教训阿雱,少说笑话了,你打不打得过他?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教训阿雱呢,他教训你还差不多。

傅深闷闷看着沈迈,说不出话来。沈迈头发花白,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像他这样武功盖世的人却怕儿子,还是义子!傅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张雱有什么好怕的地方,不就是个傻小子么。

两人在院中生了会儿气,又到演武场打了一架,方好了。再次回到主屋时,两人都是容光焕发,轻言细语的对着解语献殷勤,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傅深临走,解语蹙眉说道,“我不送您了。这几日身上总觉不好,吃什么吐什么,累死了,大夫让我好生静养。”自然也是出不了门的,更去不了什么六安侯府。

傅深迟疑了下,“女儿,若你祖母来当阳道看你…”解语怀了身孕行动不便,太夫人身子康健,出门想必无碍。

“欢迎之至。”解语微笑。太夫人来当阳道看自己?怎么可能。六安侯府是她的地盘,当阳道是自己的地盘,她怎么可能离开六安侯府到当阳道来相认?傅深真是不了解女人。

傅深大大放心,高高兴兴走了。张雱送他出去,抱怨道“您可真笨。”明明跟解语是亲父女,可是跟解语一点也不像,解语多聪明啊,傅侯爷却笨死了。

被张雱这傻小子嫌弃“笨”,傅深气得肝儿疼。“胡说什么呢?!”我能比你还笨不成?

“解语多替您着想,”张雱白了傅深一眼,“我们要造反的时候,她特特的要把您摘出来,让您呆在泽山享清闲,不让您理会京城这乱七八糟的事。她说,不能连累您。”您可倒好,时不时的给她找麻烦。

我闺女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做爹的往后要多疼她,多替她着想!傅深长叹一声,独自去了。

黄昏时分安瓒、谭瑛、安汝绍一家三口来看解语,解语冲安瓒使个眼色,安瓒会意,让谭瑛带着安汝绍先回去了,“我和无忌下盘棋。”安瓒一个人留了下来。

听完今天发生的事,看过太夫人的信函,安瓒沉吟道“傅侯爷若再提起,解语推到爹爹这儿来,爹爹自有应对之策。六安侯府,万万不能回。”六安侯太夫人实在是心狠手辣,解语最好永生永世不见她。

解语点头,“我才不回呢,只推说身子不爽不能出门,太夫人听了便是不高兴,也奈何不了我。”这是孕妇的特权,不服气不行。安瓒很是欣慰,“解语做的对。”回又不能回,亲爹说了又不好正面驳斥,正该寻个由头推了。

“这事必要瞒着你娘,她知道了也是白担心。”安瓒交待道。解语笑着答应,“是,爹爹。”爹娘已是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恩爱,真好。

也不知傅深回六安侯府后是如何糊弄太夫人的,总之太夫人好像很通情达理似的,对解语孕吐难受不能出门之事表示非常理解,“亲人终是亲人,总有团聚的一天”,太夫人开始把眼光放在将来。

日子一天天平静温馨的过去,不知不觉间,解语怀孕已是第七个月了。这几个月间傅解意、傅解忧已相继出嫁,连岳雪也说定了人家,明年即将嫁到赵国公府。

要说这几个月中间最好的消息,便是岳霆的新婚妻子韩氏也有了身孕。“爹爹不必来抢孩子了。”张雱长长出了一口气。若只有一个孩子,自是免不了争抢,到时孩子生出来,难不成真让爹爹和阿爹打一架?如今岳霆也要有孩子了,不用抢了。

解语温柔笑笑,没说话。管他呢,谁有本事谁抢到孩子的冠姓权,反之孩子只能养在自己身边,姓什么有何干系。

越是临近产期,谭瑛越是紧张,一天要往解语这儿跑上好几趟。这日谭瑛正带了侍女要穿过小门过去看解语,门房传进来一张名贴,谭瑛拿到手中一看,懵了。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我真不敢见他,阿瓒呢,阿瓒怎么还不回来?谭瑛看着名贴,脑中一片混乱。

一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身着青色长袍,相貌儒雅。谭瑛站起身来,颤声叫道“大表哥!”

中年男子冷冷看了谭瑛半晌,看得谭瑛羞愧低下头。“你竟真的活着,”中年男子声音似寒冰一般,“阿瑛,你竟然没死。”

第97章

厅内的侍女全被赶了出来。小红轻手轻脚走到窗户旁侧耳倾听,这“大表哥”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夫人都被训哭了!“…大表哥,全怪我不好…”夫人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小红咬咬嘴唇,疾步走到门房问了几句话,然后穿过小门到了解语处。

解语正陪傅深说话。傅深是来送新鲜猎物的,他昨日打猎猎到不少活物,野鸡、野猪、狍子、狐狸、兔子等,还有一只幼鹿,“养着玩罢,蛮有趣的。”傅深提到那只幼鹿,含笑说道。

采绿陪笑来回“少奶奶,傅侯爷,安夫人身边的小红姑娘有事求见。”看小红急的那个样子,唉,也不知安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深沉下脸,“让她进来!”这个阿瑛也真是的,女儿怀着身孕不照看,回安家去做什么?安家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皮实得很,有丫头们服侍便好。

小红进来后看见傅深也在,规规矩矩行了礼,只说“来借杯盏的。有位杜老爷来访,夫人正陪着杜老爷说话。”解语笑问“杜老爷?哪位杜老爷啊。”安瓒这些同僚同窗中,姓杜的有好几位。不过,杜老爷来访,谭瑛出面接待的?这事透着几分奇怪。安瓒若是不在家,也该是安汝明出面;若是安汝明也不在家,应该管家出面了。

“回姑奶奶的话,这位杜老爷是第一回上门,以前从未见过,夫人称呼他为‘大表哥’。”小红恭恭敬敬说道。

大表哥?杜家的人?杜阁老的孙子罢,谭瑛的娘家亲戚寻上门了。解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旁边的傅深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大表哥?”谭瑛的大表哥?杜知安来了?

“女儿,爹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傅深落荒而逃,临出门又回头交待,“好孩子,听话,若见到你表舅舅,定要规规矩矩听听说说的,莫惹他生气。切记,切记。”说完跟逃跑似的,一阵风般去了。

谭瑛这大表哥好厉害,把傅深吓成这样!解语正在感概,小红见傅深走了,急急说道“姑奶奶,不好了!杜老爷不知说了什么,把夫人说哭了!”夫人向来镇定,可没有这样泣不成声过!这杜老爷真是太凶了。

“无事,不必担心。”解语笑盈盈说道。谭瑛的性子清冷倔强,若是外人要逼迫她斥责她,她根本不予理会,更不会哭泣;她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哭,只会在亲人面前哭。

如果是六安侯府太夫人,谭阁老的继室夫人这样的人逼迫她,或责骂她,她只会横眉冷对,不可能哭泣示弱。能把谭瑛说哭,看来这大表哥是极亲近的人。

夫人都哭了,还说无事?怎么会不担心啊,小红急得脸红脖子粗,想说几句话,却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在眼框中打转,只是不敢流下来。

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解语笑着摇摇头,“走罢,咱们过去看看。”这也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大表哥”训人该训完了吧?谭瑛也该哭够了。

采绿、采蘩、采O等人前前后后围着解语,步行到了安家。小红心急,好几回想说“姑奶奶您坐轿子成不?”,究竟没敢说出口。

这么慢悠悠的晃过去,“大表哥”训人居然还没训完。解语看到廊下小青等丫头垂首侍立,悄无声息,厅门还关着,不禁摇了摇头:这“大表哥”也忒厉害了,训起人来没完没了啊。怪不得把傅深都吓跑了。

解语慢慢走了过去,小青等丫头见她过来忙曲膝行礼,“姑…”,解语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悄悄走到门口偷听。

“…既然知道那太夫人不怀好意,便该早做打算!一点防范也没有,你是坐着等死么?”优雅动听的男子声音,说着无情冷酷的话。

“…便是不做防范,怎不送信给你表嫂?怎不知会我这表哥?难道我杜知安在你心目中,很是没用?”声音中隐隐有愤怒之意。

谭瑛哭泣着断断续续说道“…唔唔唔,我怕丢人…我说不出口…”婆婆居心叵测,丈夫懦弱无能,六安侯府妻不妻妾不妾混乱不堪,哪里有脸说?况且连自己房中的事都管不住,姬妾都约束不了,说出来少不了被大表嫂骂责备。

“糊涂!”杜知安怒斥,“你后来落到那般境地,难道便不丢人了?”跟亲人求助丢什么人,你自己一个人硬撑着,最后出个大乱子,才是丢人。

“说不出口?”杜知安越想越生气,“跟我和你表嫂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难道你便是因为‘说不出口’这四个字,十几年来音信皆无?让我们以为你真的死了?”

谭瑛很是心虚,“大表哥,我错了。”杜知安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惆怅,“阿瑛,父亲临去世前总是念叼你,唯恐你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你每回来信总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原来竟是哄我们的。”自新婚起便受欺负,她偏一个字不说。

“你出事时我在家丁忧,竟由得傅家欺瞒了过去。”杜知安声音转为低沉。父亲去世不足两年,小表妹又突然“病亡”,五叔杜如海时任京官,写信回乡说“阿瑛青年病亡,无子,故后事不曾大操大办。”虽看着心中难受,却也无可奈何,无子早亡之妇人,向来丧事从简。

做梦也想不到,原来五叔根本没有见到过阿瑛的尸体,便由着傅家草草了事。傅深,你好,我杜家的外甥女嫁了给你,你便这般待她!杜知安冷笑一声,你六安侯府当我杜家是什么,任人宰割么?

屋里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哭泣声,唯有沉默。训话结束了?解语猜想。沉默过后,杜知安淡淡问道“安瓒待你如何?”谭瑛低声回答,“极好。”杜知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谭瑛大着胆子说道“两个孩子也很好,解语嫁到邻舍,日子和睦;汝绍聪明伶俐,又听话。”提到孩子,杜知安语气倒是很温和,把解语和汝绍的事问了个遍,谭瑛都详细说了。

“竟把解语嫁给一个外室子!”杜知安拍了桌子,“真是成何体统!”这样身份的人如何能嫁?

“还有,绍儿六岁多了竟没开蒙,好好的孩子都被你们给耽误了!”杜知安痛心疾首。

解语笑笑,不听了,转身要走。小红在廊下迎着她,低声叫道“姑奶奶,您可不能走!”赶紧把夫人救出来啊。

门房小步跑了过来,“门外来了位夫人。”把拜贴呈上,解语接到手中看了看,忙说道“快快有请!”自己带着采绿等人接了出来。

数名穿青缎掐牙背心的妙龄侍女簇拥着一位中年贵妇缓缓走来,这中年贵妇面目圆润温婉,姜黄色满绣折枝花卉锦缎褙子,浅色云绫宽幅长裙,举止斯文有礼。这是杜知安的妻子,向氏。

解语迎了上去,“解语见过表舅母。”向氏忙扶住她,“好孩子,自己娘们,不在这些虚礼。”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不许她行礼。

解语无可无不可,笑盈盈陪着向氏向厅中走,“舅母真亲切,我和舅母一见如故呢。”向氏见解语生得好看,说话中听,乖巧机灵,心生欢喜,“好孩子,跟你娘当年一般模样,爱死人了。”这名叫解语的孩子,长得真像阿瑛,看着就喜欢人。

两人在院中说着话,慢慢走至厅门口。厅门打开了,谭瑛眼中含泪,“表嫂!”向氏快走几步,拉着谭瑛的手叫道“阿瑛!”两人含着一包眼泪对视半天,抱头痛哭。

杜知安眼眶也有些湿润,这些女人,就会哭!他摇摇头,不看“这些女人”,慢悠悠踱到桌案旁,坐在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端起茶盏。

“表舅,”解语脆生生说道“茶凉了,我替您换杯热的。”您训人都训多大会儿功夫了,这茶哪里还能喝,早凉透了。赶紧给他换热茶吧,说了这么大会儿话,肯定口渴。

采绿、小红等人快手快脚换了热茶上来。杜知安惬意喝了口热茶,慢慢问道“你叫解语?”这孩子很好,跟她娘亲长得真像。

“是,安解语。”解语笑盈盈答道。杜知安微笑看了她一眼,特意说明“安解语”,这孩子真有趣。成了,知道你不姓傅。

谭瑛和向氏哭了个够,才被侍女劝解着收了眼泪,净面梳洗后重新坐下叙话。“这是大的,叫解语,嫁在邻舍,天天能见着;小的叫汝绍,才六岁多,整日只会淘气,这会子沈伯爷带他出门玩耍了。”

杜知安和解语在旁看着,见这两人凑在一处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心中俱各佩服。杜知安咳了一声,“姑嫂二人有年头没见了,难怪,难怪。”解语认真的附合,“真的是,攒了十几年的话呢,一时半会儿哪能说完。”

“你来做什么?”好容易谭瑛和向氏说完话了,杜知安低声问向氏。向氏轻轻叹了口气,“老爷,我不放心。您那脾气我还不知道么,怕您把阿瑛吓着。姑母只留下这一位表妹,咱们只有厚待她的,可不能一味痛骂斥责。”杜知安笑道,“不骂不成。”骂了也不解恨,这不懂事的阿瑛。

向氏劝他,“今儿好容易兄妹重逢,大喜的日子,先好好的,过后再慢慢教导。”杜知安哼了一声,没说话。

黄昏时分,先是沈迈带着安汝绍回来了,一屋子人团团厮见一番。安汝绍对“表舅”和“表舅母”很是好奇,“您是娘亲的表哥么?我怎么从没见过您?”杜知安微笑道“从前表舅一直放外任,今年才奉调回京。”安汝绍小大人儿似的点头,“怪不得。”原来您一直不在京城啊。

然后安瓒和张一前一后进来了,又是一番寒暄见礼。杜知安瞅瞅安瓒,还算是个斯文读书人;瞅瞅张,唉,虽然是外室子,却也一脸正气。张站在解语身边寸步不离,男的英俊,女的明艳,真是一对璧人。杜知安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柔和。

“我有表舅和表舅母了!”安汝绍大声宣布,“我很高兴!”向氏忍俊不禁,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绍儿真乖!”杜知安脸上也有笑意,不过他心中想的却是:都六岁多了,还跟三岁小孩似的天真,不成,要赶紧给他寻个名师,早日开蒙!绍儿资质很好,不能埋没了。

当阳道这边是一片欢声笑语,六安侯府却完全不同。“杜知安回来了?还去看谭瑛了?”太夫人脸色大变。当年她之所以对谭瑛下手,一则是傅深和谭瑛情浓似蜜,实实忍受不得;二则是谭瑛有了身孕,若是生下嫡子,谭瑛便会母凭子贵;三则,谭家无用,而杜家只有和谭瑛不亲近的旁支在京,嫡支在乡丁忧。这时候发动,谭瑛没有娘家人作主。只是算来算去,算漏了素来不管事的谭大伯,功亏一篑。

如果当时杜家嫡支在京,太夫人是无论如何不敢动手的。杜知安的父亲和谭瑛的母亲是亲兄妹,感情很深,杜知安一向待谭瑛和亲妹妹一样,如果杜知安在京,哪里容许傅家妄为。

“母亲,”傅深很是不安,“大表哥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若追究当年之事…”杜知安是杜氏家主,性子一向执拗高傲,且目中无人。六安侯府冤枉了杜家的外甥女,他会善罢干休?

“怕他做甚?”太夫人冷冷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十九年,他若识趣,便该三缄其口。”十九年前的事,真相是什么,谁知道?便是知道,证据在哪里?

第98章

“况且,杜知安这次回来,是要被朝廷重用罢?”太夫人十分笃定,“他多年外放,刚刚回京,这时候他如何会生事?不会,一定是求安稳。”重提当年事固然对傅家不利,可对谭家、杜家又有什么好处了?没有。谭瑛已另嫁生子,这事正该揭过不提才对。

“可这件事究竟是咱们理亏…”傅深才一开口说话,太夫人闪电般凌厉的目光便瞪了过去,傅深不敢再往下说了。

“咱们理亏什么?”太夫人怒道“他杜家的外甥女不孝顺婆婆,不敬重丈夫,这样儿媳妇谁家想要!咱们有什么理亏的?”我若是休了她,未免傅家、谭家、杜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倒不如直接了结了她,反倒痛快。

傅深心头一片冰凉。好容易解语肯认自己了,又出了这么档子事。杜知安必会发难,太夫人又不肯低头认错,若是杜家和傅家对上…?自家父女二人便成了对头,解语那倔脾气,不会再认自己这亲爹了。

妻子已伤透了心,再难挽回,女儿也…傅深鼻子一酸,想起昨日自己还盼着解语生个小女孩儿,生个像极了谭瑛的小女孩儿…

“这都是命,我傅深命该如此。”傅深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太夫人心头打了个突突,他这是怎么了?柔声宽慰道“深儿,这不是什么大事,莫放在心上。”别说杜家没什么真凭实据,便是真有又如何?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儿媳,一个是尊长,一个是卑幼,便是真冤枉了她,她也只能受着。

“母亲放心,”傅深惨笑,“我不会放在心上。”我孝顺,我听您的话,您让我莫放在心上,我便不放在心上。太夫人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休如此!你这是要吓唬为娘么?”这没出息的傅深,至于么,这么点子事便六神无主的?

“儿子失态了,母亲恕罪。”傅深跪下连连叩头。太夫人定下心神,柔声安慰,“深儿回去歇着罢,不必多想,万事有我。”

傅深低声答应道“是,母亲”,又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方退了出去。太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他都五十岁了,遇事还这么没主意。唉,他若离开了娘,可怎么得了?

傅深神情恍惚出了屋门,院子里一位中年美女迎了上来,曲膝行礼,温柔叫道“侯爷!”傅深看也不看她,径自走了。大姨娘苦涩笑笑,年轻时他多宠爱自己啊,如今…大姨娘忍住泪水,款款向屋中走去。丈夫靠不住,便靠姑母,子济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将来分了家可如何是好?总要为他的将来打算。

傅深并不带仆从,一个人出了府门。他在街道上徘徊许久,一直到夜幕低垂时分,傅深才模糊想到:杜家和傅家还没闹翻呢,我再看一眼女儿!去了当阳道。

解语和张雱正在灯下说说笑笑。见傅深来了,张雱坐在一旁剥核桃,解语陪傅深说话。“好不好看?表舅母赏的。”解语笑盈盈让傅深看手上的玉镯。向氏实惠,送了自己一对水头极好的满绿手镯,给汝绍的是碧玉佩。杜知安高雅,送了自家兄妹二人名贵象牙杆玉兰蕊、澄泥砚,都是大手笔。

“好看,我女儿戴什么都好看。”傅深笑得很勉强。解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叫道“爹!”傅深身子一震,声音颤抖,“解语,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之前解语虽然见了他很亲热,却从未叫过“爹”。

解语又清清楚楚叫道“爹!”傅深老泪纵横,“乖女儿,乖女儿…”解语也滴下眼泪。

“莫哭莫哭。”张雱扔下核桃,手忙脚乱拿过帕子给解语擦眼泪。怀着孩子呢还招她哭,都怪傅侯爷,就会瞎捣乱!张雱很不满的瞪了傅深两眼,可惜泪眼婆娑的傅深根本没看见。

“女儿,往后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能不认爹!爹要常常来看你,等你生下孩儿,要叫我外祖父。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不管姓不姓傅,都要叫我外祖父!”哭够了,傅深郑重要求。

“成!只要您疼我,疼孩子,不埋儿奉母,我都依您!”解语清清脆脆说道。傅深沉下脸,“什么埋儿奉母?净瞎想!”谁傻了要害自己亲生的孩子?

“您甭怪我瞎想,”解语慢吞吞说道“娘亲说了,您平时好好的,但只要遇上令堂,便全没主意了!”本来是体贴的好丈夫,太夫人瞪瞪眼,他就变身薄幸丈夫,对妻子不屑一顾。太夫人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

“傻孩子,莫胡思乱想。”傅深颇有些狼狈,顾左右而言他,“怀着孩子呢,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这句话张雱倒是很赞成,“是啊,乖,咱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讲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怀着孩子要常常笑,不能愁眉不展的。

不知张雱说了个什么笑话,解语开怀大笑。傅深走到屋门口,回头望望女儿女婿,傻孩子,什么埋儿奉母,爹就是伤了自己,也不舍得伤了你。

等你生下孩儿便知道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杜知安办事很麻利,没几天便请了一位王先生送至安家。安瓒和谭瑛都吓了一跳,安汝绍只是开蒙,哪用得上这样的名师?王先生教出过两名进士呢,真是大材小用了。“胡说!”他们一开口,便被杜知安毫不留情的训斥,“开蒙最是要紧!”开头若是开不好,往后便是事倍功半!

安汝绍对于上学倒是很热心,循规蹈矩拜过天地君亲师,开始正经八百坐在书桌旁,上起学来。“先生讲得极好!”下了学跟父母、姐姐炫耀,“我全能听懂,还能背会!”炫耀过后又有些下气,玩伴们都不能上学,只有自己一个啊,太无趣了。

“姐姐,让小白他们跟我一道上学好不好?”安汝绍不敢跟安瓒、谭瑛提这个要求,可怜巴巴的偷偷问解语。慢慢大了,他也知道自己和玩伴是不一样的。

解语笑咪咪劝他,“上学又不是玩,哪里还用得上玩伴。”这个社会等级分明,小白他们几个是奴仆身份,没办法跟安汝绍一道上学。不止不能一道上学,往后一起玩耍怕也是不行了。他们几人一起玩了两三年,一向是没大没小的,往后,唉,安汝绍的童年过去了。

小白、小香、柱子、虎子等四人本是靖宁侯府家生子,被张雱借过来做了安汝绍的玩伴,他们父母都很乐意:家里少了份嚼用,多了份月钱,孩子还养得白白胖胖的。

安汝绍上学后小香去了靖宁侯府,跟着嬷嬷们学规矩,有她亲娘照看着;柱子和虎子则跟着父母去了田庄;只有小白没爹没娘,只有一位年迈的祖母,祖孙二人无依无靠的,采蘋心肠软,求了解语“少奶奶,要不留下小白吧,这孩子虽小,可很懂事。”挺招人疼的。

“好啊,留下吧。”解语也喜欢小白,“还有她祖母,不是年纪大了没差使么?也一并要了来,给她个轻省差事做着。”一位老太太养着位小姑娘,真是不容易,能帮便帮她们一把。

解语真没帮错人。晚上夫妻二人闲话家常,张雱无意中提起,“小白真孝顺。我一大早出门,看见她小小人儿在帮她祖母扫地,才六七岁的孩子,难得。”

第二天解语细细问了采绿。“小白跟着采蘋学写字,学针线,”采绿说道“她每天早早的起来,帮着卢妈扫地。”卢妈,就是小白的祖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什么细发活都干不了,只能扫扫地做做粗使。

“给卢妈改个差使。”解语想了想,“改一个不用一大早起床的。”小孩子正长身体呢,天不亮就起床做什么。

采绿抿嘴笑笑,“是,少奶奶,少奶奶心肠真好。”解语打趣她,“好什么?让人家定了亲的姑娘,不嫁人还侍侯着我。”采绿已是定了亲,本来商定的是今年开了春儿成亲,可她不肯,“少奶奶怀着身孕,这会子如何能离开人?再等等。”

采绿羞红了脸。采蘩凑近她,“采绿姐姐怎么脸红了?”采蘋意味深长的接上,“难不成是想什么…”没羞的事?声音拉得长长的,引人遐想。

采绿啐了一口,恨恨道“你们两个没脸没皮的!”采蘩采蘋忙陪不是,“是我们说差了,姐姐没脸红,没脸红!”三人笑闹成一团。

当阳道是一片和乐,解语时时走过小门回娘家,陪谭瑛闲话家常;也常常带着张雱一起回安家蹭饭,“家里的饭好吃!”谭瑛一迭声说道“多吃点,多吃点。”

谭瑛每天忙着丈夫和儿子、女儿,也时常接待表哥、表嫂,日日笑逐颜开。她的娘家,四喜胡同谭家,却是日日愁云惨雾。

“端儿,你怎么会被人捉住这样的把柄?”谭阁老的继室夫人苏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独生子谭端,“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你,你怎地这般不争气?”丈夫是人中龙凤,儿子却是平庸无能。收受贿赂,哪名官员没做过,可被人捉住把柄却不一样了。太祖皇帝留下的律例,是要杀头的!

谭端羞愧低下头。心中却在怒骂:不是因为你当年做的缺德事,我能被人盯住了?这事谁没做过,哪个当官的没做过?偏偏我被捉住了!杜家、安家,两家人联手要我的命,还不是因为你!

六安侯府太夫人这些时日并不出门,却对外边发生的事异常关心,尤其是有关杜家、安家、谭家的,一举一动她真都小心在意。“谭家老家的族长被请到京城了?”太夫人听到这样的回报,咬紧了牙关,“还有谭阁老继室夫人苏氏的亲哥哥?”

杜知安,你好!你是要仿效当年事,也把夫家、娘家亲长请到一处,置人于死地?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如愿!太夫人眼神中一片清明。

 

第9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