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所以谢家会成为言昭华的遗憾,那是因为七八年之后,龚家就要发迹了。龚姨娘的亲兄弟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宠臣,一时间龚家就跟雨后的春笋般窜了出来,龚姨娘娘家势大起来,就让国公把她扶做平妻,但国公未允,龚姨娘便狠心要了休书,并利用龚家家兄的势力,让她的儿子分家出去另立门户,并强要了国公府一成的家财后,就脱离了谢家,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可谁知道,龚家人都是睚眦必报型的,那龚德川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净身入宫,足见其心性,当然也是气当年他在定国公府时没有受到尊重和重视,心里一直憋着气,正恰逢谢家那一年和朝廷要漠北军饷被驳回,而后又接着打了两回败仗,令国家损失不少,龚德川便以此事作梗,在皇太后面前进言,或此番战役乃谢家故意输之,就因为国库没有出他们漠北的那份军饷,说定国公府上下都是欺上瞒下,功高震主之辈,太后再去找皇帝,一道降级处罚的圣旨就下来了。

定国公府降为定国伯府,踢出世家上三等之外,从此谢家一蹶不振,而相反早就离开谢家的龚姨娘他们倒是不受任何牵连,大家这才明白当初龚姨娘为何敢斩钉截铁的要休书了。谢家沉落,龚家兴起,谢岚借了龚姨娘的风,在长宁候府过的更是风生水起,再将当年谢薇的嫁妆全部占据,半分都不分给言昭华这个嫡亲的女儿,将她恶嫁给一户表面上规规矩矩,骨子里却灭门绝户的人家,言昭华婚后她还不放手,一直插手她后院的事情,致使言昭华日日折磨,郁郁而终。

言昭宁在这时特意和自己提起绣品这件事来,自然是对那绣品动了心思,不过这回言昭华可不会再上当就是了,也不说破,敷衍道:“哦,那个啊,我还没绣好呢。原本是打算送给外祖母过生辰的,如今我又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第五章

言昭宁听了言昭华这话,就知道言昭华是不舍得她绣的那东西,有些不满,说道:“怎么没绣好,姐姐上回绣完了就给我瞧了,莫不是怕我抢了?”言昭宁今年十岁,不过时常跟着谢氏出门,因此小小年纪就学会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

言昭华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没察觉出她的真正品性来,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说道:“还有署名没加呢,等把署名都加了,才算是完整。”

言昭宁听到这里,也不禁忍不住说道:“姐姐还要加署名?”

心里嘀咕:要是加了署名的话,那她还怎么拿过去冒充自己绣的呢。言昭宁想起母亲说的话,说定国公夫人柳氏是个注重心意,不注重金银之人,越是费工夫的手作品越是能入她的眼,反而是那种金玉黄白之物会让她觉得俗气,这一点兴许连言昭华都不知道,毕竟前侯夫人去世的早,言昭华自小养在她的母亲身边,而母亲自然不会将这些处事重点主动告诉她。不过,这些事情言昭宁心里却是清楚的很,原本也就打算自己绣一个东西,可没想到上回瞧见言昭华绣了那样多大幅面的,她绣的那帕子手工未免太小家子气,所以当时就放弃了,放弃的同时,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把言昭华绣的那几幅东西给要过来,到时候随便用点虚空的富贵东西打发了言昭华就好。

可现在,很显然言昭华是想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掉。

“那样大雅的东西,加了名字,会不会…太俗气了?”言昭宁只能这样说着,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吃东西的言书彦,在桌肚子里踢了言书彦一脚,言书彦立刻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下糕点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至于‘是啊’什么,言书彦就不懂了,毕竟他才九岁,又是从小在前院书房里长大,言昭宁这些从妇人们身上学过来的小算盘,现在的他哪里能够明白,不过是跟着附和附和罢了。

“无妨,当时绣的时候就预留了署名的地方,不过是一枚小印章,不会碍着观赏的。”言昭华已非昔日阿蒙,对付一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反正言昭宁说一万句,言昭华都是这个态度,说着说着都快成气了,言昭宁再不想留下来兜圈子,直接喊了言书彦,阴沉着脸离开了凉亭。

青竹上前来扶着言昭华,担忧的说道:

“大小姐何苦跟二小姐较劲呢,这下二小姐又该回去跟太太告状了。”

言昭华转头看了一眼青竹,忽然问了一句:“青竹,你觉得太太对我怎么样?”

青竹不懂言昭华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哪里说话冒犯了她,赶忙跪下请罪:“小姐饶了奴婢,奴婢信口胡说的,万没有挑拨之意。”

言昭华将青竹扶了起来,弯下身去给青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说道:“我又没怪你,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毕竟咱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身边无人可用,也就只能问问你了。”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青竹的心坎之中,话中所言‘三人’,更是将染香也划了进来,只听言昭华又道:“你不用顾忌,直接说吧。”

青竹咬唇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鼓起勇气对言昭华说道:“奴婢觉得…太太对大小姐好是好,不过…好的有些表面…”

接下来的话,青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却可以让言昭华完全明白过来,原来由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看不透的人只有她一个,她从前还嫌弃青竹和染香蠢笨,没有红渠机灵,可谁知道,她言昭华才是天底下最笨最蠢的人。

谢氏对她再好,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生活表面上的,给她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可是在教养和做人处事方面却是很少教导,她从前只觉得谢氏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亲生母亲做的也不过如此罢了,但后来长大了,见识多了才明白过来,谢氏其实用的就是一般大户主母们常用的‘捧杀’这一招罢了,不过,谢氏在侯爷面前表现的慈母一般,竟骗过了所有人,正可谓当局者迷,言昭华只恨当年亲小人,远忠仆,错失了很多忠言逆耳,以至于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最终万劫不复。

青竹见她说完那些话之后,言昭华就愣着不动,试探性喊了一声:“大小姐?”

心里忐忑至极。却见言昭华失神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看的青竹在心里打颤,觉得大小姐自从病了一回后,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时不时的目光深沉,时不时的露出冷笑,就好像现在这样。

言昭华转眼看了看青竹,见青竹似乎被自己吓到了,言昭华这才莞尔一笑,从青竹手中接过了刚刚烧好的手炉,裹着大氅走下了石亭。

修养了这么多天,该想明白的也都想明白了,她本不愿重生,可老天偏偏给了她这个机会,既然机会来了,那她也不会错过就是了,从前的人和事历历在目,谁好谁坏,她心中有明镜,这一世断不会被这些奸险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回到青雀居的主卧,红渠正在给言昭华清点房内事物,看见青竹,那眼神恨不得要将青竹的肉给一块一块割下来似的,表面上却是笑得十分欢喜,扶着言昭华入了内,细细的回禀房里的事务,言昭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喝了一剂巩固喉咙的药剂之后,才对喋喋不休的红渠说道:“去准备两碟子小点心,要马蹄糕和栗子糕,再用小炉子温一罐红糖姜茶。”

红渠不知道言昭华为什么听她说着说着就要吃东西了,笑问道:“小姐是饿了吗?”

言昭华不置可否的说道:“厨下准备的时候,你就去库房里将我从前自外祖家带回来鎏金掐丝麒麟兽的套碗拿出来,待会儿姜茶熬好了,回来用咱们自己的八仙莲花罐装,炉子用那崭新的小铜炉,再带上几只麒麟兽的吉祥碗,用红锦团纹的玉托盘装来。”

红渠有点心慌,大小姐突然说这么多东西,每一样都有来头和讲究,言昭华从前是很好伺候的,从来没有这样劳师动众过,所以红渠才觉得在这样一个侯府嫡小姐的手下好伺候,但她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好伺候’不过是懒得麻烦自己,也懒得麻烦别人罢了,红渠初来乍到,哪里能分的清楚,一时有些局促,言昭华倒也不是想为难她,对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便不计前嫌上前对红渠说道:“红渠姐姐,走吧,咱们一起去准备小姐说的物件儿。”

红渠有点不甘再次吃了无知的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青竹拉住了,说道:“红渠姐姐快些吧,库房里的东西要取出来流程多着呢,还得去找李妈妈要对牌。”

青竹的一番话后,红渠也没法再问什么,只好跟着青竹走出了主卧房。

言昭华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红渠先前待着的地方看了看,上面的确是青雀居的出入账本,可也只是独个儿院落的帐,言昭华走到内间,从床头隐藏着的多寳阁里取出一只黑匣子,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安然存放的金银细软,虽说也有一两千两的价值,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言昭华每月的份例品,长宁候府没有老夫人,所以赏赐并不多,府中上下也就只有四季统一的赏赐罢了,这些都是往年用过存放的,新的该是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不过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多也就是两千两的价值,谢薇当年嫁入长宁候府,定国公府给的嫁妆铺就十里红妆,那排场,就算是在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京城,也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可是谢薇死后,这些东西就全都封在了长宁候府的库房之中,而一些需要打理的铺子,都由当年谢薇留下的陪房继续打理,所出所入也都是算入府库之中,不会多余的拨到言昭华的账面上。回想上一世,她捉襟见肘的窘迫,最后还要同样境遇不好的言瑞谦接济,而当年母亲留下的东西,到最后就不知去向了,说到底全都划入了谁的口袋,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言昭华知道谢岚就算想吞那笔嫁妆,暂时也没那个能耐,毕竟数额巨大,并且定国公府如今还没有没落,谢岚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贼能力,放在库房里倒没什么要紧,至少只要言昭华在长宁候府一天,这些东西明面上的主人依旧是她。

过了一个多时辰,红渠和青竹按照言昭华的吩咐,将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玉质托盘,崭新小铜炉,再加上一只八仙罐,一套麒麟兽的掐丝鎏金碗,这样一套东西就算不装什么,只摆放在那里都叫人赏心悦目。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言昭华便突然又说道:

“走吧,端着东西跟我去一趟主院。”

红渠和青竹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言昭华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红渠则是越发不懂,若是一个月前,红渠还有自信,大小姐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可现在嘛,她就不敢肯定了,毕竟大小姐病愈之后,变了许多,对她更是疏远,就是去院子里散步,带的都是从前被她嫌弃的青竹。

言昭华见她二人不动,这才笑了笑,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对红渠说道:“是去太太那边,自然是你跟了,仔细端着东西跟我走吧。”

红渠听言昭华说带自己去主院,心里就不犯嘀咕了,思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大小姐是去见太太,而她是太太赏的人,就算是大小姐也得给太太七八分颜面,不敢轻易将她换掉,如此一想,红渠心里就安定许多,轻快的端着准备好的东西,跟着言昭华身后,穿过青雀居的回廊,往主院走去。

第六章

言昭华按照记忆,走到了主院,看门的婆子见是她,赶忙行礼过后,进去给她通传谢氏,言昭华也没等婆子回来,就直接走了进去,这样直接走入在从前来说是没有过的,虽然谢氏没有说过要阻止她入内,可言昭华每回还是很守规矩的,都要等到婆子通传完毕之后再进去。

婆子才在院子里回了话,房里伺候的人还没出来回话,言昭华就已经到了门外,红渠走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在身后对言昭华说道:“小姐,咱们要不院子里等等,太太还没发话呢。”

言昭华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枝绿雪含芳的簪子拔下来,踮着脚插到了红渠头上的单螺髻上,红渠手里拿着东西,不能动手,只知道大小姐给的东西很贵重,呐呐说道:“小姐,这…”无缘无故突然给她东西,这是为何?

言昭华笑了笑,回道:“在青雀居里不好给你,一直觉得你戴这个肯定好看,一会儿见太太,总不能让太太觉得我亏待你不是。”

红渠红了脸,小声说道:“小姐说的哪里话,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便是红渠的福分了,哪里还敢要小姐这样贵重的东西呢,待会儿回去了,奴婢擦干净再还给小姐。”

心里却是断定了言昭华那话的意思,定是想要给她东西,可是青竹在旁边盯着,她不好给,只能在太太这里给,回去之后,还能推说是授意赏的,这样做的话,小姐就不用得罪人了。更可以在太太面前表示她重用太太送给她的人…红渠心中这般想道。

倒不是红渠心大,而是这样的事情从前其实就有发生过,大小姐觉得她扎的毽子好看,想让她教她踢毽子,当时碍于青竹和染香都在,大小姐不想让她们多嘴,就晚上亲自送了些东西去她房里给她,所以这一回,红渠自然就不会怀疑言昭华先前所言的真假,欣喜的收下这枝她垂涎好久的簪子。

经过通传的守门婆子身旁,直接走上台阶,亲自动手掀帘子,帘子后走出一个穿着墨绿色比甲的嬷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这是王贵家的,平常在主院里捎带着管管事儿,没什么实权,全仗着一副凶貌,让胆小的不敢惹。

王贵家的看到言昭华伸出的手,微微屈膝,敷衍的一福,说道:“大小姐好没耐性,太太正在换衣裳,您还是在外头等等吧。”

言昭华扫了她一眼,不想与她多废话,冷笑一声后说道:“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滚开!”

言昭华从前顺从谢氏,并不能说明她本身脾气好,甚至可以说,她的脾气相当不好,素有暴躁莽撞之名,只不过是被谢氏收服了才百般忍让顺从,可对其他人,她就没那么好的兴致了。

赵嬷嬷许也不是第一回被言昭华骂,很显然她并不放在心上,依旧拦在棉帘子外头,这大小姐气势虽足,可说到底也就是个纸糊的,太太表面惯着她,可实际上府里谁不知道这大小姐其实什么也不是,将来一切都拿捏在太太手里,如今发再大的脾气又有什么用呢。

这么争锋了一回,回纹棉帘子再次从里面被打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媳妇子,这是谢氏身边的管事媳妇,就是大管事张平的妻子王氏,他夫妻二人替谢氏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张平管着府里府外的事,王氏就管着谢氏院中一切大小事宜。

瞧见了言昭华,赶忙迎上来笑道:“哟,还真是大小姐来了,这帮不长眼的狗奴才,什么人都敢拦,还不快退下,挡了大小姐的去路,太太唯你们是问。”对杵在那儿的赵嬷嬷这么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王氏就又对言昭华换了一副脸孔,亲热的给言昭华打帘子,请言昭华入内了。

主院的格局还是维持着当年谢薇在世时的老样子,并没有动哪些方位,这也是谢氏厉害的地方,她能够在完全是谢薇喜好的院子里住这么多年而不动任何地方,表现的对前夫人完全尊重一样,这份心计和耐力着实叫人不敢小觑。

在王氏的带领下,言昭华经过抱夏,去到了内间,谢氏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确实像是换了一身衣裳,是一身云燕细锦长衫,外头罩着金丝白纹的夹领褙子,屋里烧着地龙,虽然穿的单薄些,却丝毫不冷。

王氏伺候言昭华将披风除下,递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谢氏这才过来牵了言昭华的手,坐下说道:“怎的身子还没好,就跑过来了?”

一如既往的亲热,言昭华笑着应对:“小厨房做了两道点心,还热着,便想拿来给太太赔罪。”

谢氏眸光一动,却是面不改色说道:

“什么赔罪,说的哪里话,我可不记得你哪里得罪过我。”

言昭华心中冷笑,她就不信早前言昭宁在她那里没套着便宜会不过来和她哭诉,如今谢氏却装的没事人一样,必定已经有了后招。同样不露声色的回道:“哪里是得罪了太太,若真得罪了太太,大不了让太太打我两下便是了,可我得罪的是三妹妹,三妹妹娇滴滴的人儿,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过意不去,这不,请罪来了。还望太太吃了我的点心,能替我去和三妹妹美言几句呢。”

谢氏不动声色,言昭华也只做天真,与她绕弯子说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言昭华是来告状,而不是来道歉的,要是真心想道歉,直接拿着东西去西荔园就好了,干嘛要来找谢氏呢。

“哈哈哈,哎哟我的大小姐也是长大了,知道要哄人了。昭宁就是那泼辣性子,怎么说她都改不了,原也是她不懂事,要道歉也该她道歉,怎的还让你跑一趟呢。”

谢氏捏着言昭华的手拍了拍,两人关系似乎又亲近不少,言昭华也和她撒娇一般说了些这几日的病痛感受,谢氏丝毫不觉敷衍的听着,听了几句之后,就听外面的婆子来传话,说门房回了,侯爷回来了,正往主院来呢。

婆子回完了话,长宁候言修就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谢氏赶忙起身迎了上前,那姿态模样,丝毫不像是老夫老妻十多年的样子,谢氏始终保持着样貌和身材,不管府里进进出出多少人,可言修对她还是颇有情分的,每个月总会分出大部分的时间来她的房里。

言修是个四十出头的文臣,袭爵五代,从未降级,可见长宁候府简在帝心,言修本身相貌儒雅,文质彬彬,保养得宜的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颇有一番晋魏风之风,潇洒倜傥的文士风范,狭长的凤眼,加上略感成熟的八字胡,让他多了几分中年男人的魅力。

谢氏上前接过言修手中的官帽,亲自捧着放置到一边,言修瞧见言昭华也在,搓着手驱寒气,走过去等言昭华行了礼,他才笑着扶起了她,说道:“这么冷的天儿不好好歇着,跑来做什么,这病才刚好。”

比起对儿子言瑞谦的苛刻,言修对其他儿女还算是比较宠爱的,平日里府里诸事交给谢氏打理,也是看在谢氏不苛待子女的份上,言昭华再次看见自己这个父亲,心中百感交集,不得不说,她能在谢氏手中平安活到十三四岁,言修这个父亲功不可没,因为他对子女的看中,所以谢氏不能也不敢公然对她和谦弟不好,若真是那样,谢氏就无法在言家立足,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等到再过几年,谢氏的根基稳固了,明里暗里就开始对言昭华和言瑞谦出手了,因为两年之后,言修就要从文转武,离开京城到西北带兵做监军去了,谢氏的真面目也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露出来。

言昭华扶着言修的手站起来,暌违已久的温情感动了心肺,亲自扶着言修坐下,可把言修给惊讶到了,打趣道:“哟,今儿吹的什么风儿,让你这野性子也收了起来?”

“父亲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是野性子了。莫不是太太在您面前这般告我的状?”谢氏放完了官帽,走过来就听见言昭华说这话,伸手就去捏言昭华的脸颊,言修看着她们这样和睦,心里也是高兴的。

左右看了看,说道:“那些吃喝来,今儿在勤政殿外站了半天,冻得身子都要僵了。”

谢氏还未说话,就听言昭华说道:“正好我送了些过来,马蹄糕和栗子糕,还有一罐子放在铜炉上的姜茶,父亲要将就着吃些吗?”

听到有热乎乎的姜茶喝,言修当即点头,让呈上来,只见谢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掩饰下来。

言昭华对红渠招了招手,红渠就端着东西走过来,按照言昭华的吩咐,将玉质托盘放到了桌面上,言修看着这一套价值不菲的好东西,眼神动了动,看向言昭华,说道:“这是你选的器物?眼光不错。来来,就用这麒麟兽的碗给我盛一碗姜茶来。”

言昭华对红渠比了个手势,红渠就在一旁规规矩矩的倒茶上点心,红渠生的白皙,手指上端着枚红色的麒麟兽碗时显得格外柔婉,言修原本是没注意到这个丫鬟的存在,直到从她手里接过茶碗之后,才发现这丫鬟手生的不错,挺美的,喝了一口姜茶,便抬头看了看她,不是顶顶漂亮的皮相,胜在年轻有朝气,这样的将熟未熟的身子最是紧致勾人,不免就多看了两眼。

红渠也察觉到言修的目光,一张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心头扑通扑通的跳。

这一幕当然也被一旁的言昭华和谢氏看到了,言昭华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而谢氏的脸色就完全铁青下来了。

言昭华瞧着谢氏变脸,便知道红渠这根钉子算是扎进了谢氏的心里。不怪其他的,要怪就怪言修太过风流,虽然还不至于下流,但若只是让谢氏疑心的话,这种程度也就够了。

既然谢氏要在她身边安插钉子,那么她总要让这颗钉子发挥她的最大作用,不是吗?

第七章

“今儿想来跟太太赔罪,总不能什么都不讲究着过来吧。”

言昭华又回了一句,把言修的注意力从红渠身上给拉了回来,想起这是哪里,回过头去看了看谢氏,谢氏立刻收起变色的脸,走过来说道:“往常我就说咱们大小姐眼光好,品味好,老爷还不信,如今可是信了?”

嘴里虽然说着这些话,但是言昭华却是知道,谢氏生气了,旁人看不出来,不过言昭华和谢氏交手那么多回,又怎会看不出来呢,谢氏每回生气的时候,表面虽然依旧平静微笑,可呼吸就比往常快速。

言修点点头,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感觉身上的寒气都去掉了,暖融融的,舒服极了,又拿起盘子里的精致马蹄糕咬了一口,顿时觉得今日大女儿送来的东西样样都合胃口,这马蹄糕甜而不腻,正是他喜欢的口味。

随口问道:“你来赔什么罪?可是哪里惹太太不高兴了?”

言昭华在言修身旁坐下,语气略带撒娇的说道:

“倒不是惹了太太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三妹妹,今儿三妹妹跟我要我绣了四个多月的围屏,这东西原本是不值钱的,妹妹喜欢给她便是,只不过这东西是我准备下个月送给外祖母做寿礼的,就藏了私心,没肯给妹妹,妹妹瞧着有些生气的样子,我这不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言修听到这里也了解了事情原委,说道:“是这样,多大的事儿,你绣的东西是你的孝心,不给她也没什么错,不值当你如此小心。”

谢氏看着言昭华,此时此刻,真是恨极了她,下午的时候,言昭宁就已经来找过她,跟她说了想要言昭华绣的围屏一事,原本她还想这两日寻个什么法子,让言昭华将那东西主动送过来的,可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跟侯爷说了这事儿,那就是明着打断了她的后招,倒不是她觉得那围屏做寿礼有多好,比她绣的好的东西多的是,肯出钱,什么样的没有,主要就是这口气不顺,言昭华是谢薇的女儿,在长宁候府她是嫡长女,在定国公府,她又是嫡外孙女,不说在两个府邸之中地位如何,她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从小养在她眼皮子地下,向来很听话的,一般只要她开口说的话,言昭华就没有不听的,同样的,只要她开口跟言昭华要那幅绣品,她就断没有不给的。

可今日,这小妮子却一而再的触动她的逆鳞,先是带了个花枝招展的红渠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还真入了侯爷的眼,如今又说了这番话,感觉这妮子正想从她的手掌心里溜掉,如此煎熬之下,谢氏哪里还会觉得顺心呢。

“是啊。我先前也和她说了,不过就是些小事,偏她小心眼子要过来道歉,也不知是不是成心来气我的。”谢氏美眸一转,对言修说道:“宁姐儿之前就说要绣一幅东西给定国公夫人,只是前些日子练骑射时扭了手腕子,拿不得久针,眼看着一腔孝心就要泡汤,偶然瞧见昭华房里绣了一幅好的,想着姐妹都一样,才跟昭华提起的,原也就是一说,是昭华太敏感了,还特意过来道歉,其实完全没必要的。”

言修吃的开怀,听了谢氏的话之后,对言昭华说道:

“听到没有,太太不和你计较,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宁姐儿那儿也不必担心,我另给她寻好东西送礼便是了。”

言昭华要的就是言修这句话,也就是今日来的目的了,她特意选在这个时候过来,就是算准了言修大概这个时候回来,言昭宁既然已经对她的东西动了心思,并且铩羽而归,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回来跟谢氏哭诉,到时候谢氏必定要她将东西拿出来给言昭宁,便是让自己陷入两难,干脆自己找上门来,将这件事给揭过去,直接断了谢氏和言昭宁的心思,至于红渠…不过是顺带罢了。

言昭华站起身来,对言修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子,又对谢氏说道:“我来又不是告状来了,说我小题大做,你们才是大惊小怪呢,就不许我借着道歉的名,过来瞧瞧太太吗?”笑着看了一眼谢氏,走过去,对谢氏也行了个规矩的礼,说道:“今日我可是诚心过来的,太太不许怀疑我的诚意,这些东西可都是给太太准备的,如今被父亲吃下了肚,太太要怪就怪父亲好了。可别把过错算在我的身上。”

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些,惹得言修失笑,言昭华便就低头提出了告退,红渠收拾了东西,也跟着言昭华身后走了,走到门边时,还忍不住回了半头,将屏风后那风流倜傥的男子影像记入了心中。

言昭华离开之后,言修就自由许多,除了外衫直接躺到在一旁的罗汉床上,谢氏伺候他靠在软垫之上,站到他的身后给他按摩,若有所思的对闭目养神的言修说道:“侯爷可觉得,咱们家的大小姐病了一回后,整个人似乎变懂事了许多。”

言修没有睁眼,张口回道:“变懂事了还不好?小孩子总要长大的,她今年都十二了,要是再不懂事,过两年该议亲的时候就麻烦了,你平日里也多教教她,到底是长宁候府的大小姐。”

谢氏的手顿了顿,竟是再没继续下去,言修察觉后回头看了看她,见她神情有些落寞,美人侧颜如玉,风韵少妇的模样让言修不禁心猿意马,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说道:“怎么了这是,今儿你这样子看着不对啊?”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说道:“可是气我多看了那小丫头两眼?我也就是看看罢了,又没有真的怎么样,这也犯得着吃醋?”

谢氏心里冷笑,这府里被他看看之后怎么样了的难道还少不成?她若是这都吃醋,早跟她那个大姐一样被气死了,还活蹦乱跳到今天?不过她气得东西不能跟言修明着说出来,只好以此为借口,顺势投入了言修怀中,说道:“你可趁早死了这条心,上回纳田姨娘的时候你可是跟我保证了的,将来再不许纳妾了,如今承诺才过了多久,若是你打破了,那…那我,那我就…”

谢氏的话没有说下去,不过却是把言修给逗乐了,直接翻身就覆了上去。

谢氏婉转承欢,极力配合。

她深谙男人心理,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是情趣,说的太直接就是伤口了,所以,她偶尔也对言修使一使小性子,可是却从来没有用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她向来都是故作大度,让男人自己反省,然后过来跟她道歉,哄她高兴,一来二去,她可不就钻入男人的心里,就算不是真爱,可多少都会顾念到她。

不是她说,她的前任侯夫人,就是嫡姐谢薇吃的就是这个亏,谢薇从小就是天之骄女,哪里懂得委曲求全是什么意思,言修好色,这是骨子里的习惯,怎么都不可能改掉的,可她偏要和他这习惯对着干,一不如意就兀自激愤,久而久之,积愤成疾,人没管着,倒是把自己的身子给气坏了,这才早早的一命呜呼,给了她这机会。

所以,谢岚从一开始嫁入长宁候府的时候就知道,言修是个只能哄骗,不能硬着对峙的人,这些年她也不是不气言修处处留情的习惯,不过却很少跟他红脸,有的时候太过分了,她也会主动出击,暗地里使出一些手段,在言修不知道的情况下,捍卫自己的权利。

言修最满意的就是谢氏的温柔小意,虽说少了嫡出的傲骨,让他在外面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不过在房里过过日子,谢氏这样的还是让人比较省心和舒心的。想当初他和谢薇少年夫妻,原本感情很好,他有过很多女人,在言修看来,前夫人谢薇有不输男儿的才学,天之骄女,让人在她面前始终带着些自卑的压抑,但言修却不讨厌那份压抑,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他喜欢有能力,有想法,有才学的女子,若不是谢薇在性事上那太过计较的话,他最喜欢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谢薇了,只可惜,谢薇宁折不弯,死活要做那妒妇,信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真之言,终日郁郁寡欢,将她身上的灵气与才气消磨殆尽,最终没熬过来。

谢岚是庶女,他自然不会以为定国公府还会出第二个嫡女嫁给他,所以娶谢岚这个庶女他也毫无怨言,谢岚的性子温和,遇事总是先退三分,然后进一分,虽说有点矫情,有点无趣,可也不让人讨厌,加之她把府中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待谢薇留下的两个子女也是关爱有加,总的来说,言修对谢岚还是很满意的,最重要的是,谢岚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个身份该做什么事。

第八章

红渠跟着言昭华回到青雀居中,原以为言昭华会和她说些什么的,可是言昭华只让她将餐具拿去厨房清洗干净,然后再还到小库房,红渠心里藏着事情,痒痒的,手脚麻利的将事情全都做好了之后,就赶忙回到主院里去了。

言昭华在珠帘后的小书房里挑书看,青竹在一旁替她磨墨,红渠原不想进去打扰,毕竟言昭华这两日对她的感觉有些不稳定,不想刻意凑到她跟前儿去惹人厌烦,只是今儿这事儿,如果她不问清楚的话,估计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红渠掀开了珠帘,青竹抬眼看了看她,言昭华却是没有反应,站在书架前,随手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红渠期期艾艾,走到青竹身旁,用肩膀轻轻的撞了撞她,青竹回头瞪了一眼红渠,红渠就强势的对青竹回瞪了过去,指了指外头,意思就是让青竹出去,然后又抢过了青竹手里的墨条,按照先前青竹的动作在砚台里磨了起来。

青竹虽然被言昭华弄到了身边,但毕竟还没有明说让她回来,她还算是杂物房里借来伺候的丫鬟,自然比不上身为一等丫鬟的红渠了,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反抗的份,更何况小姐知道红渠进来,也没吱声儿,青竹就只好出去了。

青竹离开小书房后,红渠就忐忑的替言昭华研磨,言昭华选了书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手底下的砚台,轻柔的说了一句:“墨淡了吧。”

红渠愣了愣,低头看了看砚台里的墨,先前只顾着加水,也没注意墨的浓淡,事实上,她哪里知道什么浓淡,只知道依葫芦画瓢罢了,言昭华在书案后头坐下,将书页翻开,依旧稳如泰山,并不想和红渠多说什么。

红渠咬着唇,眼珠子一转,就将头上言昭华送的那支簪子拔了下来,放在双手掌心里,然后走到言昭华身旁跪下,将双手举过头顶,言昭华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问道:“怎么了?”

红渠只觉得有些耳鸣,明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该说,但她还是忍不住,毕竟眼前似乎有一个天大的馅儿饼放在眼前,若是问清楚了,说不定这个馅儿饼就真的落在她头上,她先前在做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只要大小姐能把她和侯爷的事情落实了,她才不管从前是不是替太太做事,一定将太太的真面目对大小姐和盘托出,今后效忠大小姐。

毕竟太太只是给了她一点小钱,可是大小姐今日所为,明显就是想提拔她做府里的姨娘啊。

一个一等丫鬟,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丫鬟罢了,姨娘纵然低贱,可到底是个主子,红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运气,似乎就要到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奴婢不敢收,特来还给小姐。”

虽说心里激动,可是表面上还是要平静一些的,红渠压低了声音说道。

言昭华却是云淡风轻,‘唔’了一声,然后就继续看书,边看边说:“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不过就是给你添添喜气。”

红渠紧张的一颗心都堵到了嗓子眼儿,咽了下口水后问道:“不,不知奴婢喜,喜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