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一切到此为止,可没想到言修一句话,又让谢氏心惊胆战起来。

“红渠?就是你身边那个小丫头?”

谢氏心中警铃大作,只听言昭华回道:“是,正是那日随我来主院的小丫头,看着是个稳妥的,平日里也没犯什么错,可不知怎的,今日就毛手毛脚打破了太太佛龛前的花瓶,太太罚她本是应当应分,不过是我太过小心,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出了岔子,便想趁此机会,将身边一些犯了错的人一并处置了,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父亲和太太不要再为此事伤神了。”

谢氏在心里将言昭华这臭丫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臭丫头根本就是在用软刀子捅呀!谢氏不想让言修知道她处置红渠的原因,毕竟善妒这可是女人的大忌,因此告状的时候她都是避开了说的,没想到言昭华在这里等她,一下子切入了她的软肋之中。

偷偷看了一眼言修,只见他正打量着自己,谢氏心里一慌,便说道:“哦,就是那丫头,我那佛前的花瓶是在白马寺里清一方丈那里求来的,和佛龛一起开过光,我素来信佛,谁知道那丫头居然毛躁打破了花瓶,我怕佛祖怪罪,这才…”

反正不管这个理由怎么蹩脚,总比她主动承认因为吃醋才打的红渠要好。

房间内一阵诡异的沉默,谢氏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没想到言修并没有出言责怪她,只做出恍然样,点了点头,说道:“哦,你那佛龛确实是宝贝,如此说来,当真是那丫头活该了。”

有了言修这句话,谢氏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些,瞥了一眼言昭华,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这目光让谢氏觉得双颊臊红,言昭华的目光就像能看穿谢氏的肚肠心肺一般,将她的恐惧和尴尬尽收眼底,让谢氏觉得十分难堪。

言昭华本就没想通过这件事解决了谢氏,不过就是吓吓谢氏,亏她和言修夫妻十年,却还是没搞懂言修这个人,这种情况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言修不可能为了一个丫鬟而对她这个正房夫人如何,然而她却吓成这样,可见这十年的夫妻生活,她过的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样顺风顺水,最起码,言修其人,并不如他温文尔雅的外表那般好伺候。

“好了,没多大点事,还闹到个半夜,都歇了吧。”

言修这般挥手说道。

言昭华立刻给他行礼,低头恭顺说了一句:“是,女儿告退。”

说完之后,便不耽搁,干净利索的转身离开了,言修见女儿走了,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谢氏正要上前给他宽衣,却被言修一手隔开,整了整腰带,说道:“今儿我去偏院里睡,你也早点休息吧。”

谢氏看着言修离去的背影,暗自咬牙,侯爷这是生她的气了,今夜原本是该宿在她房里的…

第十二章

染香在房里养好了伤之后,就回来和青竹一起伺候言昭华了。

上回青雀居里发生了那件大事,如今青雀居里的气氛已经安分许多了,有些之前心里有过动摇的下人们如今也安定了,被杖责的五个人,全都是太太的人,可大小姐处置起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除了听说太太在主院里发了一通脾气,对大小姐却未敢有任何处罚,这个举动让青雀居众人瞬间就明白了,大小姐就算从前软弱,可一旦被逼急了,哪怕是太太也制不住,更何况,就从伦理上说,嫡出大小姐的身份,未必就比继室夫人差吧,这几年大小姐的有意避让,倒让大家忽略了这个事实——太太她是继室啊,身上并无品级,连‘夫人’的称号都不能享有呢。

如此这般一番心里挣扎后,大家也就不再三心二意了,反正他们是在青雀居做事,横竖能决定他们去留的是大小姐,没有逆天的大利,实在犯不着偏向太太去做那危险的交易嘛。

染香端着托盘走进房,对言昭华说道:“小姐,二公子不在学堂。”

一早起来,言昭华就让染香去给言瑞谦送乳鸽枸杞汤去,染香这是回来复命了。

言昭华在写字,听了染香的话说道:“还是不收吗?”

染香立刻将东西放在一旁跪下请罪:“奴婢该死。二公子说他现在不饿。”

言昭华依旧没抬头,只是摆摆手让染香起来,然后说道:“放火上煨着,过会儿再送。”

染香和青竹对视一眼,并不敢多言,只应了一声‘是’就下去了。

言昭华今日穿着清雅素淡的白玉兰散花袄裙,外罩水烟色缎绣氅衣,梳着寻常的元宝髻,只用一根白玉兰的纤细玉簪装点,全身上下没什么饰品,颠覆了往常环佩叮当的形象。虽然同在闺阁中,不过上一世少女时的言昭华更多的时候都打扮的比较艳丽,因为言昭宁生的艳丽,所以她的打扮都是那种大红大火的颜色,看着醒目又热情,谢氏也喜欢让言昭华穿那样的衣裳,当时的言昭华并不知道自己不适合那样艳丽的打扮,她生的纤细柔婉,五官灵动精致,一双杏儿般的剪瞳仿若会说话般,有种令人不可亵渎的纯美,穿着艳丽,反而将其本身的空灵纯澈特点给掩藏了,虽依旧漂亮,但终究少了灵气,不如言昭宁那般火热自然。

这样的情况也是后来言昭华才意识到的,可是那时候就是想改都来不及了,人们对她的印象早已定格,再也没有机会翻转了。

言瑞谦是谢薇难产生下来的孩子,据说当时母子都危险,言修倒是果断,要弃小保大,谢薇却是不肯,怎么也不愿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一番挣扎过后,孩子终于出来了,而谢薇也气力用尽,下面血流不止,没两天就去世了,留下了言昭华和言瑞谦这两个孩子,言昭华还好,言瑞谦从此以后就被贴上了害死生母的标签,不仅言修对他没有感情,就连谢家也对言瑞谦颇有微词,以至于两家对这个孩子并不关照,言昭华小时候不懂事,也和旁人一起,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说了很多伤人心的话,讥讽嘲笑亦时常发生,也是到了大了,她看清了谢氏的为人之后,才渐渐的了解了一些弟弟的处境,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悔不已。

她重活在十二岁,之前对弟弟的刻薄印象早已在言瑞谦的心中形成,想要扭转实在不易,言昭华去学堂找过他,但言瑞谦却避之不见,她就只能给他送东西,可是无论她送什么,最后言瑞谦要么不收,勉强趁他不在送进去,他发现之后,也会很果断的给她送回来,坚决不收她的任何东西。

青雀居的事件过后,谢氏倒是稍微的安分一些了,不过那一回的出手,言昭华把她和谢氏之间的平静算是彻底打破了,府里人如今都知道,太太和大小姐已经撕破了脸皮,都绷着神经,等着下面再发生事情。

但很奇怪的是,从那之后,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眼看着就到了定国公夫人柳氏的五十岁生辰日了,谢氏这些天都在替言昭宁选衣裳首饰,倒是像从前一般,给言昭华送来一些,但都被言昭华搁在一旁,连看都不看一眼。

言昭华这几日都在绣房里待着,因为送给定国公夫人的围屏虽然绣好,但还有些需要修饰的小瑕疵,这些天言昭华就在绣房里捣鼓这些,因为红渠和其他五个奴婢都被打了送出府,其中一个就是管理绣房的丫鬟,那丫鬟离开后,言昭华又不肯再收人进来青雀居伺候,所以,就从衣物房里调了彩霞过来伺候。

青竹善字,染香善琴,对女工都没什么研究,从前绣房里的丫鬟倒是个善于刺绣的,如今换过来的彩霞只算知道一点皮毛罢了,言昭华倒是绣工很不错,事实上,言昭华的整个少女时代都是在刺绣中渡过的,三岁的时候,连针都拿不住,谢氏就给她请了个江南贡缎院里退下来的嬷嬷回来,每天就教她捏针刺绣,谢氏给出的理由就是,她是长宁候府嫡出大小姐,要学会一手漂亮的女工,才能给长宁候府争脸面,而言昭宁不是嫡长女,倒是可以晚几年再学,言昭华那时候年纪小,身边有些母亲留下来的人虽和她说过谢氏恶毒,说她有意耽搁她学其他有用的知识,但言昭华却不曾相信过,可事实上确实如此,世家小姐之所以能成为世人所景仰的一群人,并不是和一般闺阁千金一样,懂得个刺绣就成的,你学识不通,就算是会绣龙绣凤,也只是个出身良好的绣娘罢了,而在言昭华日夜不分的刺绣时,言昭宁三四岁时,谢氏就给她偷偷的请了女席,以教养嬷嬷的身份留在她身边教她读书写字,而言昭华虽比言昭宁大两岁,却是直到八岁才开始文学启蒙,她的教养嬷嬷就是那江南贡缎院退下来的嬷嬷,一生只会刺绣,其他大字都不识一个,直到她上了学堂之后,刺绣的时间变得少了,那嬷嬷才请辞回乡的。

只恨当年言昭华看不懂谢氏的阴险用心,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学得了这一手精湛的刺绣技艺,以十二岁的年纪,绣出这般大篇幅的绣艺来,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小姐绣的可真好,就跟店里面卖的那些没什么两样了。”彩霞今天是第一天来伺候,忍不住要跟言昭华套近乎,言昭华心情似乎不错,听彩霞这么说了,也勾唇回了她一句:“哪里就有店里的绣的好,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病了一场,拿针的手都不利索了。”

彩霞见言昭华愿意搭理她,心里高兴,便回道:“小姐太谦虚,这几幅围屏当真是奴婢见过绣的最好的了。”

对于这样的话,言昭华哪里会不懂是恭维呢,没有回她,只是收了一处的线头,刚收完,染香从绣房外走入,来到言昭华的耳边说了一句:“小姐,您送去的字帖,二公子收了。”

言昭华眼前一亮,停针抬头,看着染香,愣了半晌,说道:“果真?他可有说什么?”

对一旁侍奉的彩霞比了比手里的针,这便是要歇息和染香说话的意思,彩霞赶忙屈伸过来,动作有些不熟练的将言昭华手里的针收入了针线篮子里,言昭华起身,和染香走出了绣房,边走边小声说道:“快和我说说,那字帖二公子可满意?你和他说了吗?不是给他的,是让他过些日子带去谢家的。”

染香点头,说道:“说了说了,二公子虽未明确答复,可奴婢瞧他的样子,定是明白了大小姐的良苦用心的。只不过,奴婢不懂的是,送给定国公的东西,不是应该都是些兵器兵书什么的吗?据说定国公最不喜朝中那些文臣,如今您还让二公子送字帖给他,会不会让国公嫌弃?”

言昭华挑眉一笑,两径旁的枝桠仿佛都被他的笑容给带活络了,看着春意盎然的样子,看呆了染香,言昭华没有回答染香的话,只是将手拢入宽袖之中,踩着鹅卵石的台阶,走上了回廊。

人人都觉得定国公是武将,不喜文臣,可甚少有人知道定国公爱书法,尤其是狂草,他从小跟着老定国公在战场上长大,已故老国公是儒将,从小对国公文武皆授,可后来老国公战死沙场,年纪轻轻的国公很小就尝到了国仇家恨,这才奋然习武,暂时放弃了文路,后来建功立业,将敌人赶出了萧国境内,并替老国公报了仇,重新拾起了书本,可这时的他已经是武将之首,真正的喜好说出来未免让人觉得婆妈,索性他也就不说了,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言瑞谦不得大家喜爱,一来是因为谢薇生他时难产,二来也和他本身的性格不讨喜有关系,再加上谢氏从中挑拨,言瑞谦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言昭华知道弟弟本性纯良,不想让他再落得上一世的下场,想尽力帮他,可最后究竟能帮成什么样,言昭华就不敢保证了,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过的比上一世好。

夜晚言昭华睡下后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青竹和染香就披着外衣,掌着蜡烛走进来,言昭华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月光下的她一双点漆般的瞳眸中似乎带着透析一切的妖异,只听青竹急急说道:“小姐,不好了,绣房失火了。”

第十三章

言昭华换了衣裳就起来了,站在窗口看了看青雀居东南角的火光,青竹和染香轮流去外面看情况,过了一会儿回来告诉言昭华,火势已经歇了,不过整个绣房几乎都已经毁掉了。

言修和谢氏联袂而来,见了言昭华,谢氏就急忙走过来,牵着言昭华的手,亲切的问:“没事就好,吓坏了吧。”

言昭华摇了摇头,看着故作心疼的谢氏,半晌才摇了摇头,总管张平早已带着人在院子里灭火,言修在屋里坐不住,也跟着出去看了,就听见张平在院子里对言修禀报情况,着火的时候,应该是府里全都熄灭了灯笼的时候,并不知道起火原因是什么。

言修让张平调查,走了进来,对言昭华说道:

“人没事就好,我已经让张平去查了,绣房里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吗?”

言昭华看了一眼谢氏,低头说道:“给外祖母准备的寿礼。我给外祖母绣了几副围屏,如今全都烧了吧。”

“寿礼啊?”言修遗憾的说道:“那是可惜了,不过也没办法,你外祖母寿辰眼看就要到了,你就是再绣也来不及了,要不就准备些其他东西吧。”

言昭华的脸上满是落寞,没有回答,谢氏这是便站了出来说道:“唉,也不怪大小姐心疼,毕竟是绣了好几个月的东西,也罢,后天去定国公府,我替你准备些厚礼便是了,想来只要是华姐儿送的东西,老夫人定然都是喜欢的。”

谢氏一副慈母腔调,听得言昭华暗自牙痒,面上却是不露,垂眸说道:“是,如此便多谢太太。”

谢氏刚牵上言昭华的手,言修便说道:“好了,一家人无须客气了,时候不早了,你要是觉得这院儿不安全,就搬到主院去住些时日,明日让太太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金丝卷压惊。”

“是啊,还是跟我们回主院去吧,你一个人住这里我和你父亲都不放心。”见言昭华不说话,谢氏又接着说道:“要是不愿住主院,就去跟宁姐儿住一起也成,全看你的。”

言昭华垂下一双剪瞳,娇娇弱弱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这么晚不想折腾换地方了,我让染香和青竹守在床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不早了,太太和父亲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言修听她这么说便没有勉强,点头说道:“也好。有事儿让丫鬟们传话。”

说完这话之后,言修便带着谢氏离开了青雀居,张平等一些救火的人也陆续离开了,只留了两个婆子在绣房外守着,生怕火苗再窜出来,关上房门后,染香和青竹跟着言昭华去了内室,两人铺好了床铺,又给言昭华拿了一个汤婆子过来放在被褥里,染香说道:“今儿这火太奇怪了,只可惜那几幅绣品给烧了。”

青竹接着说道:“哪里就是几幅绣品的事情,整个绣房都没了,幸好小姐绣花的地方和寝院不在一处,要不然今儿这火还指不定烧哪儿来呢,背后之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言昭华坐上了床,未曾言语,看着缎面被褥上的花纹,突然对青竹问道:“上回我让你裁的被褥小方块弄好了吗?”

说的小方块,自然是从前言昭华觉得有问题的被褥上的布料,红渠走了之后,青竹就帮她把床铺褥子都换了个新,旧的那些却也没扔,就藏在柜子里。

青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言昭华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小姐的思维跳的太快,赶忙点头,说道:“弄好了,已经用匣子装上了。”

言昭华这才点点头,将肩上披的外衣扯下来,染香伺候着她躺下来,不放心的又问一句:“小姐,那绣房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张管事去查的话,最后肯定也查不出个什么来,咱们就什么都不做?”

言昭华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说了一句:“烧已经烧了,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染香还想问,青竹却把她拉到一边,说道:“你就别问了,小姐自有主张的。”说完对染香使了个眼色,染香便明白青竹的暗示,虽然她养病好多天,不过回来之后青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和她说了说,她和青竹就都明白了,她们的大小姐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再不像从前那般软弱糊涂,只要小姐清醒的,她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毕竟小姐一出手,就搞掉了青雀居中大部分的暗桩子,虽说还有一小部分,但青竹和她分析过,想来也是小姐故意留着的。

两人将言昭华的帐子从雏雀勾上放下,掖在褥子下之后,两人才从箱笼里取了被褥,铺好后,青竹吹熄了烛火,两人才在屏风外的矮榻上双双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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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场火势吵醒了,言修暂时也没了睡意,干脆去书房看公文去了。寝室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有些昏暗模糊,谢氏坐在梳妆台前,没让人掌灯,就着这昏暗的光梳着头发,不一会儿,王氏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寒气,谢氏也顾不上了,站起来对王氏问道:“如何?”

王氏对谢氏点头,说道:“事成了,彩霞已经把东西提前拿了出来,奴婢让绣娘在连夜改线了,相信在老夫人寿辰前定能赶制成的。”

谢氏这才放心呼出一口气,转而又轻声怒道:“唉,原不用费这些周折,只怪宁姐儿不稳重,早早就对老夫人许了诺言,说要亲手给她绣围屏,若是不兑现,定然有损形象,这才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言昭宁早前看见言昭华绣的东西之后,就动了心思,笃定要让言昭华把东西让给她的,当日在定国公府之时,一时口快就对老夫人和在场做客的夫人们说了出来,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照从前言昭华对谢氏的恭顺程度,只要谢氏对言昭华开口了,别说是几幅绣品,就是她的身家性命,估计言昭华都能豁出去给她,可谁知道,那丫头病了一场,居然整个人就清醒过来了,再不肯听从于她不说,还处处争锋相对,让谢氏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这才买通了彩霞,事先把绣品偷出来,然后再火烧青雀居绣房,让言昭华认为东西已经烧掉了,等到老夫人寿宴之日,只要她带着宁姐儿早些去定国公府献礼,不等言昭华到场,就把贺礼送出去,言昭华哪里知道宁姐儿送的什么?

王氏脑子还算清楚,听谢氏说了之后,就犹豫道:“太太,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其实太太又何必非要大小姐亲手绣的那几幅呢,外面铺子里不是有现成的买,再不成也能让府里的绣娘绣呀,如今抢了大小姐的绣品,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解气是解气的,可奴婢就怕留下后患呀。”

谢氏冷哼一声:“老夫人身边不乏精于刺绣之人,市面上卖的绣品若是被分辨出来,岂不是更加难堪?再说了,若不毁了言昭华的绣品,还让她拿着去讨好老夫人不成?老夫人原就对言昭华心存期待,说到底在老夫人心里,言昭华才是她宝贝女儿生下来的嫡外孙女,宁姐儿固然受宠,可到底隔了一层,没那么亲近,我难道还要眼看着老夫人喜欢言昭华不成?”

谢氏的话说的再分明不过了,王氏纵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但也知道自家太太不容易,定国公夫人只是太太的嫡母,素来并不亲近,这些年若不是太太有意阻隔大小姐和那头亲近,哪里还有二小姐什么事儿,所以太太是绝对不会眼看着大小姐在那头露脸的,这才想起用这样的法子,既让大小姐知道东西毁了,又能报了上回大小姐折损她们那么多人的仇。

王氏虽然心胸狭窄,但多少还有点脑子,仍旧不放心道:“如今侯爷已经对奴婢当家的下令,让他调查,最后若是不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怕当家的也不好跟侯爷交代,这件事儿还请太太答复我一声,先前来的时候,当家的就托我问太太的意思呢。是拖着,还是…”

后面的话王氏没有说出来,不过谢氏听明白了,披着衣裳在烧着地龙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犹豫片刻后说道:“别拖着了,他在侯爷面前不能失了能耐,就找个替死鬼吧。”做好决定之后,谢氏便转过身来,目露凶光的看着王氏说道。

王氏想了想:“太太的意思是,将所有事情推到彩霞身上?”

“推之前,先处置了再说,别给她有站出来撕咬的机会就是了。”谢氏这话的意思就是杀人灭口了,王氏哪里会听不懂,敛眸点头:“是,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随后,王氏又留下和谢氏商谈了一番后日去定国公府拜寿的事宜,一直到言修回房之前,王氏才暗搓搓的退了出去。

言修回来后对谢氏问道:“这么晚了,我怎么瞧见王妈妈刚走?”一边脱衣裳,一边对谢氏问道。

谢氏从容回答:“是我把她喊来的,侯爷去书房处理公文,我一个人也睡不着,干脆喊了王妈妈过来商量后日去拜寿之事。上回我在国公府里,三夫人就跟我说好了,让我提前一日过去帮忙,宁姐儿和月姐儿她们也似乎约好了,明日便随我一同去好了,晚上就歇在国公府,也好不耽搁正日诸事。”

言修张开手让谢氏替他除了外衫,点点头,说道:

“也成,让华姐儿也一起去吧,她和月姐儿,柔姐儿都好些时候没见了,往常你回去请安也不见带她去,堂姐妹间的关系都生疏了,这回让宁姐儿好好的带带她,到底是嫡长女。”

言修的话让谢氏心里一慌,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轻声说道:“是,那明日我便去问大小姐,若她得空,便随我们一同去好了。”

得了谢氏这句话,言修才爬上了里床,背对着谢氏躺了下来,谢氏看着言修的背影,目光淬着冷,将外衣除下,走到烛台边上吹熄了灯火,借着夜光睡了下去。

第十四章

在谢氏的‘询问’之下,言昭华肯定是‘没空’的了,所以,第二天谢氏安排好府里的事情之后,就先去了定国公府,下午的时候,言昭宁也去了。

染香在门房转了一圈,回到青雀居,跟言昭华说了这事儿。

“二小姐下午的时候也套了马车出去了,据说今晚就睡在国公府了,早晨刚天亮的时候,太太就派人来问小姐起来了没,那个时辰来问,谁能起得来?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言昭华正站着试衣服,青竹给她挑了好几件放在那里,最终言昭华挑了一件不算华丽崭新,却胜在端庄雅致,叠纱粉霞百褶如意襦裙,外罩一件琵琶对襟蜀锦芙蓉色的褙子,乌黑的头发挽成两个桃心髻,既俏皮又秀美,两边留下两道鬓角,温柔婉约,桃心髻周围各簪着一圈指甲盖儿大小的五彩宝石,将全身素雅的颜色瞬间提亮了不少,清丽脱俗的模样立刻显现出来。

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配饰,只有手腕上挂着两只雕白玉兰的羊脂手镯,耳朵上缀着石榴红宝石耳珰,未施粉黛,可一张脸却是灵气逼人。

染香青竹今日都是随行丫鬟,自然也收拾的比较利落,主仆三人一切打扮好之后,言昭华便让染香拿上了帷帽,走出青雀居,门房早就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套好了,但言昭华却没有去门房,而是去了主院。

在厅中等了言修一会儿后,言修才换了身衣服出来,对言昭华问道:“怎么还在等我,随行的嬷嬷和丫鬟都安排好了,你直接上车就是,也不是去其他人家,那是你嫡亲的外祖家,不无需等我一同。”

言昭华走过去,挽住了言修的胳膊,温柔淡笑道:“还是想和父亲一起去。”

言语中不乏落寞之意,言修看着这个一改从前傲气,变得贴心乖巧的漂亮女儿,嘴角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点头说道:“难为你了。”

言昭华若是直接出门了,言修未必觉得谢氏做的过分,可言昭华来等言修一同出门,言修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谢氏将言昭华一个人丢在家中,带着言昭宁先行前往定国公府的事情,就算言修再怎么不问后院事,心中都会对谢氏的做法抱有微词的。

父女俩上了同一辆车,言修的车驾自然是从一品的规格,以墨绿为主,车内熏着清爽的薄荷香,言修从壁柜中拿了一本游侠传奇录给言昭华看,言昭华拿着书倒是对言修又一次改观,前世今生,她从未和言修同坐一辆车,上一世的自己没有这个能耐,这一世的自己却是想都没想过。而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言修车里居然会有这种年轻男孩子才喜欢看的游侠传奇录…

父女俩一路并无交集,言修看书的间隙也会打量一眼言昭华,只觉得和这闺女相处的感觉很新鲜,她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对他问东问西,也不会对马车里的物件儿表示好奇,更难得是,给她一本书,她居然真的就打开看了起来,不骄不躁不告状,当真是闷到了极点,若不是因为这一回和她相处了一会儿,言修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女儿这么安静优秀。

过了一会儿后,马车就停了下来,然后就有下人在外面给言修请安,言昭华偷偷从窗帘外看了两眼,是一个头发胡须有些花白的老者,看样子应该是管事之类,那老者行礼过后,马车帘子就被掀开,染香和青竹从后面的马车下来,小跑着过来搀扶言昭华,言昭华看了看言修,言修便对她摆摆手,说道:“下去吧,自然一点,这里不是旁人家,你外祖,外祖母是最疼爱你的,不需要顾虑太多。”

言修以为言昭华是紧张,特意说话安慰她。

言昭华点点头,便将手搭在染香的胳膊上,被两个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往旁边走了两小步,两个丫头就弯下来替她整理裙摆,言修这才大刀阔斧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先前那在马车外给言修请安的管家赶忙走了过来,又打了个千儿,周围往来宾客很多,马车倒是不用急,有专人引导井井有条,她戴着帷帽,穿着亦不那么显眼,跟在言修身旁,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忽然峥嵘定国公府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人们自动往边上靠拢,让一辆马车通过,那马车黑辕皂盖,青缘绿檐,马车通体墨色金纹,低调奢华,车前四马相引,两侧众仆环绕,气势逼人,金色暗纹在阳光下,一个‘恭’字若隐若现。

素来马车便是象征着一家的身份,在萧国境内,敢以黑底金纹做车身的只有皇家贵族,当今天子兄弟不多,如今在朝最为显赫的只有恭王裴正卿,据传他坐拥四海财富,又手握重兵,与今上乃一母同胞之兄弟,自小相依,感情非同小可,今上曾有戏言,若他不幸驾崩,无子即位,帝位可传恭王之后,由此可见恭王府在今上心里有多高的地位。

定国公府老夫人寿辰,马车里坐的定然不会是恭王本人,言昭华站在言修身后,有些好奇的看着那马车,恭王府的大郡主嫁的便是定国公府嫡长子谢渊,有这层关系,恭王府的车马会出现在此并不奇怪。

万众期待里,马车帘子终于掀开,一只如竹节般的手伸出车外,修长而优雅,层次分明的暗纹袖口之后,一个俊美男子便走出了马车,在看见他那张脸时,言昭华的心中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一句话:彼其之子,美无度。

就是形容一个男子的容貌,美的没有限度,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意思。言昭华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她却真是这样觉得的。

从前她只听世人说起恭王世子裴宣有天人之姿,秀颀如松,龙章凤姿,却从未有机会见过,不成想居然这个时候见着了,倒是印证了那些传言不假,恭亲王世子裴宣确堪当这些溢美之词,甚至更为优秀。

裴宣一袭宝相花纹云袖墨底乌金缂丝直缀,外罩一件颜色极为罕见的玄色轻裘,行走间,腰间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珏若隐若现,乌发尽束于脑后,金丝插翅的发冠罩于其上,五官如刀削般鬼斧神工,小小年纪便俊美不凡,眉目如画,一双大而斜飞的丹凤眼,目光冷凝,肤白赛雪,没什么血色,但周身仿若笼罩着天人光晕,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一如那普度众生的菩萨,虽看着近在眼前,可却与人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长身玉立,似有六尺余高,年纪在十六七岁的样子,有些削瘦,脸色略微带些苍白,似乎对周围惊为天人的目光早已习惯,他是恭王四十岁时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世子的爵位,在他还没出生前好几年就已经定下了,不过,据说这位世子,出生时底子不太好,日日吃药,好些人都以为他长不大,可一路病下来也没见有什么大问题,还越长越好看,才气亦是横扫贵子圈,十四岁就中了解元,十四岁的解元,别说是京城贵子圈,就是普天下的才子当中也是少有的,自那之后,恭王世子裴宣的名声就传了出去,颠覆了人们对他病秧子的看法。

所以可想而知,恭王对这个儿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就连当今圣上都对这个侄子封了又封,当裴宣中了解元之后,圣上就直接把他的封邑扩大了三倍,特许其衣食住行同皇子级别,可见有多看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孩子身子底子依旧不是很好,容貌美则美矣,却掩不住娘胎中带出病态。

周围一些认出他的人皆上前招呼,他眸底虽有疏离,表面上却能做到面面俱到,裴宣是恭王府世子,言修是长宁候,在品级上两人相差无几,但裴宣虽年轻,却占着皇亲,故还是言修上前与之问候,裴宣也不托大,对言修拱手作揖回礼。

问好的人太多,没多一会儿的功夫,裴宣一行人就给众人簇拥着走入了定国公府。言昭华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十多岁的少女,要不然看见裴宣这等世间佳男儿,说不定还真会芳心大动呢。

没有来的,言昭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裴家的男子那便是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她上一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虽是长宁候府出身的侯门千金,可说到底,长宁候府也只是二等侯府,不比加一等的国公府,更不比天潢贵胄的王府,所以对于这样出色的男子她看看就够了,并不会心存半点幻想,不是她冷静或高傲,只是明白这样的男子,想了…也是白想。

言修将言昭华交给了女眷们的领路嬷嬷,然后便去了男宾处。

领路嬷嬷当然知道她的身份,一路上倒是热情殷切,将她带入了女眷们所在的院落,说道:“二小姐昨儿就来了,老夫人还在问呢,说大小姐怎么没一起,怕是想大小姐想的紧,奴婢这便带您过去给老夫人贺寿。”

言昭华温婉点头,那嬷嬷并不是一般的领路嬷嬷,而是定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特意去迎这位大小姐的,她将言昭华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道这位大小姐似乎比传闻中要漂亮许多,从前她也见过这位大小姐,可总觉得从前对她没有今日这般灵气,细看之下才知道,原来从前这位大小姐喜欢穿大红大喜色调的衣裳,可她的长相并不适合那样艳丽的风格,忍不住说道:“大小姐今日穿着老夫人定会喜欢的。”

清丽温婉,颇有当年谢府嫡长女谢薇的风范。那嬷嬷在心中如是想着。

言昭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勾唇笑了笑,纯美度立刻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染香和青竹紧随其后,两人手中皆捧着一只礼盒,里面放着的便是言昭华今日要来献给老夫人的寿礼了。

第十五章

定国公夫人柳氏住的主院叫擎苍院,自然是定国公府中规模最庞大的院落了,可以说是有山有水,碉楼画阁坐落其间,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仿若仙境般,经过九曲水廊,越过湖心亭,进了宾客云集的园子,园子里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华彩缤纷,细乐声喧,香风飘然,一派太平又富贵的景象。

园中不管哪个角落都能听闻曲艺笛声,据闻今日寿宴之乐师乃皇廷乐师,出手自不同凡响。

许多闺秀千金,名门贵妇皆立于亭中听乐赏曲,三两兀自笑谈,园中伺候丫鬟皆着茜色衣裙,往来宾客间端茶递水,井井有条。

言昭华早就在擎苍院外便除下了帷帽,带着染香和青竹走入了这招待女眷们的院落,她出色的容貌,立刻为她吸引了众多夫人小姐的目光,有的手执团扇,掩唇相问,有的口耳相邻,疑惑问询,这般场面,青竹和染香饶是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看着自家小姐坚定的背后,她俩估计都要被这些探究的目光吓得落荒而逃了。

众人皆疑惑,此清灵女子是何人之时,言昭华已走到主厅外不远,便有嬷嬷传唱:“长宁候府大小姐拜见。”

所有人这才明白,不怪她们眼拙,只怪言昭华这时过来,又与以往气质不太相同,从前见过她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了,故而才多有疑惑,可知道她身份之后,众人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长宁候府大小姐,那可是定国公夫人的嫡长外孙女,长宁候夫人昨儿就来帮忙,二小姐也早就随行而来,可怎么这位大小姐却这般生分,等到这时才过来?也太不懂事了些。

染香和青竹对看了一眼,暗自咬牙替自家小姐觉得冤枉,可此情此景却又不能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