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让皇上大为光火,当即招了谭城和言修觐见,可两人都一口咬定这件事和自己无关,毕竟东西他们是安全送到,交到地方官员手中的,有地方官员画押签收的证据在手,皇上亦不能怪罪二人,可一步步查下去,牵涉的官员越来越多,从吏部到工部,再到发文书签订通行的各阶层似乎都有着嫌疑,又都没有确实证据证明罪行,眼看着事情牵扯越来越多,皇上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臣子都杀光呀,既然不能全杀了,那就只能挑几个出来做典型了。

言修和谭城两人奉命主理此事,总有一人要负责。皇上也是两难,毕竟都是功臣之后,抓谁出来,影响都不好,到如今还在犹豫,只不过,谭城有一个保他的亲家,而言修没有,谭城和丞相李宁是儿女亲家,谭城的儿子娶的就是丞相千金,丞相爱女之名远播,谭家亦是对丞相千金爱护有加,孙子外孙,生了三四个出来,关系素来和顺,丞相得知此事之后,一直在替谭城奔走,而言修这里,岳丈是定国公谢莽,比身份,那是丝毫不差的,而谢莽自然也是保女婿的,所以,这件事一直就那么吊着,今上虽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对谭城和言修都生出了微词。

这件事情,最终会如何,现在谁都不知道。不过,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恭王世子裴宣就是了。

范文筹想听裴宣点评点评此事,眼睛放光的看着裴宣,期望他能吐出些新情况,可裴宣稳如泰山,大而斜飞的丹凤眼里满是叫人看不懂的意思。

他不说,范文筹也识相的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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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染香按照言昭华的吩咐调查了一些言昭华想知道的情况回来了。

先前和孙崇纠缠的女子是世子夫人院里花房伺候的,叫凤儿,十九岁了,几年前只是杂物房的粗使丫鬟,被定国公府回事处的二管事看中了,向世子夫人求了过去做婆娘,二管事还比较爱妻,成婚之后就寻了个花房的空缺把凤儿从杂物房里调到了花房,让她不用再做杂工,据说国公府里好些姑娘都挺羡慕凤儿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嫁入高门,爬上枝头做凤凰的,二管事虽然年纪有些大,四十多岁,娶了个小媳妇儿,那是发自内心疼的,所以,府里人都知道二管事对凤儿特别好,女人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这个嘛。

言昭华听了染香说的话,脑海中回想起先前看见的画面,那凤儿虽说一个劲儿的回避孙崇的纠缠,可是说到底也没有拂袖而去,若她真想避开孙崇,哪里会留着和他纠缠那么些时间呢,被孙崇说几句调戏的话,抓捏几下手,居然还不知道喊人,只欲拒还迎的闪躲,不仅没躲开,反而让孙崇更加猛烈的纠缠,言昭华嫁过人,知道男女间那点事情,看凤儿的反应就知道,那丫头本身也不是太检点的。

“我去给小姐烧了些茶水,茶水间的人都说二管事对凤儿可好了,可凤儿倒是对二管事很一般,据说凤儿出言骂过二管事呢,嫌他没用,赚不到银子给她花销什么的。可谁都说,二管事对凤儿已经好的叫人羡慕了,不仅把凤儿换离了杂物房,还把凤儿的父母也接到他们的宅子里孝敬,平时分了个什么好吃的,过年过节发的东西也全都拿回家里去,工钱是一分不少上交,一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好的呀。”

染香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气愤:“好些人都知道,那凤儿骂人骂得可难听了,且不止一回,二管事是个老实的,只当凤儿年纪小不懂事,没和她计较过。可也不见凤儿感恩,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反正风评不是很好。”

言昭华听到这里,更加认定心中的判断了。

第二十四章

孙崇是谢氏请给谦哥儿做先生的人,只要他出事,一旦追究起来,谢氏总会要受些牵连的,外祖母虽然答应了替她和父亲说要回母亲的嫁妆,可事情还没做,谁都不知道结果怎么样,谢氏管了这么多年,并未出过什么大的篓子,若是言修出于其他考虑,完全有可能继续让谢氏掌管,到时候柳氏派出的人就算去了,最多也只能做个协助,那样一来,言昭华的算盘就落空了一半。

若是有个法子让谢氏在这关键时刻掉个链子,言修只要对她失望了,那言昭华要回母亲嫁妆的成功几率就更高一些,而此刻孙崇就算是送上门来的猎物,言昭华如何能轻易的放过?就算用孙崇扳不倒谢氏,最起码搞掉孙崇也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让谢氏的险恶用心被世人知道,用一个如此品行的先生教导侯府嫡长子,她那龌龊的心思不就路人皆知了,至少也要让她没法再假装慈母;二来言昭华也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孙崇再继续教言瑞谦学问了,上一世言瑞谦没人管,该有人引导的时候被人疏忽了,让他跟孙崇学了那一身的臭毛病,女色方面没有节制,以至于后来被人揪住了小辫子,造成那样严重的影响。

这一世,言昭华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染香这边说完了,青竹也从外面回来了。看神情,似乎有大发现。染香将之迎了进来,便主动去把房门关了起来,主仆几个就凑到一起说话了。

“小姐,您猜我在那凤儿身上看见了什么?先前我打听了凤儿的住处,她和二管事都住在西偏院里,那周围都是下人居所,没有把守,我便去了那里,果然遇见了回程的凤儿,她手里还掂量着东西,似乎很得意,我便假意问路,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要说那孙先生小气呢,上回夫人生辰,打赏全府上下,人人都有银豆子发了,几个管事和几个先生拿的是另单另的份,每人一小袋内河珍珠,那凤儿手里拿的就是那珠子,可孙先生太小气,只给了她几颗,用红绳串成了手钏,一根手钏上,拢共也就只有七八颗珠子,却把她给高兴的,拿在手里不住把玩,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呢,想必孙先生一定吹嘘了不少。”

青竹的话让言昭华眼前一亮,说道:“你确定是太太赏的那批珠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件事就更加好办了,连现成的证据都有了。

只听青竹说道:“那珠子是不是太太赏的,奴婢倒是真不确定,但是我敢肯定东西是咱们侯府里出来的,因为那手钏的编织红绳的手法,就是咱们府里书院里打杂的三丫头自创的编法,旁的人编织出来的东西是平的,宽的,而三丫头编的东西是圆的,空心的,像是一根麦管儿,可别致了。凤儿和咱们府上没牵连,三丫头编织的东西哪里会到她手里?可孙先生手里有倒是不稀奇的,小姐您觉得我分析的对不对?”

言昭华却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手腕上的镯子发呆,染香和青竹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了,言昭华突然站了起来,对青竹说道:“你再去西偏院盯着,就说先前经过丢了个东西,看那凤儿接下来做什么,她若是出门,你就回来告诉我。”

青竹记下了这吩咐,给言昭华行礼后就出门去了。

染香问言昭华:“小姐,那奴婢要做些什么呢?”

言昭华想了想后,说道:“你去问问那二管事现在什么地方。”

这句话过后,染香也离开了房间。言昭华坐下,兀自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却是不喝,目光深沉的盯着有些波澜的水面。

谢馨柔派人来请她去玩掷壶,言昭华只说自己有午睡的习惯,让她们先玩儿,等她睡一会儿之后再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染香先回来了,告诉言昭华,二管事老杨吃了饭就在账房里和人对一笔酒水账,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又等了一会儿,青竹也回来了,这一回神色比先前还要激动。

“小姐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凤儿还真出门了,并且刻意打扮了一番,奴婢一直跟着她到了西偏院后面的柴房,您才奴婢看见谁了?”

言昭华淡定自若,目光却是清亮不已,带着浓烈的幸灾乐祸,整张脸上神采奕奕,只听她轻声说了个名字:“孙崇?”

青竹连连点头:“是是是,正是孙先生。”

言昭华将手里的书一合,看向了染香,先前青竹还没回来,她已经和染香叮嘱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染香知道这下有好戏瞧,也不含糊,不等青竹喝完水,就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青竹指着她离去的背影对言昭华问道:“小姐,染香去哪儿啊?”

言昭华笑了笑,像极了一只纯洁无害的小白兔,可青竹却不由自主感觉周身冰寒,她家小姐自从醒悟过来之后,做的事情那是一次比一次凶残,这回只怕有人不是挨几板子就能了事了。

染香去了一会儿后,就回来了,在言昭华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之后,言昭华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个丫鬟伺候言昭华换了一身衣裳,柳氏给言昭华和言昭宁预备下的房间里,全都放着春夏秋冬各两套合适的衣裳,专供两人过来小憩的时候穿,言昭华先前说自己午睡了,不换衣裳说不过去。

打扮好了之后,言昭华就带着两个丫鬟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先前谢馨柔派人来传话,就是说姑娘们全都在湖心亭上玩儿,有好几项游戏都摆放在那里。

言昭华到的时候,湖心亭周围正是热闹的时候,不仅各府的娇客在,有些年纪小的男孩子也在一起玩耍,世子夫人顾氏及陪伴着的几位华贵妇人算是仲裁般坐在一旁闲话家常,也好看着这班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们,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谢馨柔八面玲珑,谈笑风生,尽显主人家风范,谢馨元则一如既往的和言昭宁,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姑娘们混在一起,言昭华一到场,言昭宁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中午的和善,怒目相对,一副言昭华做了不可原谅之事的表情。

而对言昭宁来说,害的谢氏被柳氏打了手板子,那就是不可原谅的事,所以言昭华也没指望这人能给自己什么好脸,最好是从此撕破脸,再不要和她有牵扯才好呢。

目光一闪,却是看见了九曲回廊那头,湖心亭的中央,还坐着两三个正在下棋的男子,那与人对面而坐,午后之时,肩上仍旧披着轻裘的,不是眉目如画,俊美无俦的恭王世子裴宣又是谁?

言昭华觉得奇怪,这园子里玩儿的都是年纪不过十岁或以下的男孩子,裴宣和他对面那人怎么看都不在此列吧。不过,饶是她心中觉得奇怪,却也知道非礼勿视,当即便敛下了目光。

裴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慵懒的目光抬眼看了看,分明那丫头先前在打量自己,可此时却又恢复如初,令人丝毫看不出异样,果真是个有城府,有心计的坏丫头。

世人只说他裴宣身体柔弱,成年男子们都在隔壁院落里打马球,特意‘照顾他’,让他在一旁休息,范文筹哪里坐得住,喊了谢樊来,三两句一骗,谢樊就做主把他们带进了女眷们玩耍的湖心亭,以水相隔,不碍礼教,反正范文筹是觉得,看一帮大老爷们儿臭汗淋漓的打马球,还不如来这里看娇花们香汗淋漓的玩儿游戏呢,好歹养眼不是。

言昭华目不斜视,走到世子夫人坐在的那一桌去行礼问安,世子夫人顾氏知道柳氏的心思,对言昭华素来都还算客气的,让人将言昭华扶起,说道:“你是来晚了,小小年纪怎的也和老夫人似的要午睡,先前你没看见,好些个姐妹都拿到了彩头,我看了看,今年的彩头还挺丰厚,有你这懒丫头后悔的时候。”

言昭华腼腆一笑:“舅母就别打趣我了,生怕旁人不知道我是个懒丫头,彩头再好,可那瞌睡来了,挡都挡不住,我也没办法不是。”

顾氏打趣她,言昭华干脆就顺着她的话说了,非但不让人觉得讨厌,还颇有一番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逗笑了一旁的夫人们,又听言昭华称呼顾氏为舅母,便知道是长宁候府的小姐,三小姐言昭宁一直坐在秋千上没离开,那这个想必就是大小姐了,纷纷疑惑,似乎这位言大小姐与传闻中的印象不太一样呢,丝毫不让人感觉傲慢,反而娇憨可爱,快人快语,生的又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清纯楚楚,竟与言府三小姐有着完全不同的韵致,更加清雅,更加贴合大家闺秀,世家千金的姿态仪表。

顾氏也是笑开了,拍了拍言昭华的手背,说道:“如今这些丫头,嘴巴可是个顶个的厉害,我是说不过了。快些让人带你去和姐妹们玩儿,多赢些彩头回来。”

言昭华落落大方的给顾氏和周围的夫人们都行了礼,这才随丫鬟去了姑娘们正玩闹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谢馨柔将自己手里的羽毛箭递给了言昭华,说道:“你可算来了,我这一下午都输多少了,那个壶口小的可怜,我眼神儿又不好,她们尽欺负我。”

旁边有几个漂亮小姐说道:“哪里是我们欺负你,咱们都是一样扔的,壶口偏就欺负你不成?别输了就找借口,我那彩头可还没赢够呢。”

说话的是威武候家的嫡小姐王碧川,她也是个爽快性子,和谢馨柔比较熟稔,这才打趣她道。

谢馨柔有意让言昭华亮相,游戏是小,输赢是小,关键是大家一起游戏过后,感情肯定能稍微熟识一些,言昭华从前不怎么出席宴会,对这些世家小姐并不熟悉,所以,谢馨柔有心让她加入,言昭华哪里看不懂谢馨柔的意思,心中十分感激。

“好啊好啊,玩儿了一个下午,你可算说实话了,就惦记我那些彩头了,哼,偏不给你。”

几个姑娘笑闹之后,游戏就开始了,言昭华给分到了三支羽毛箭,谢馨柔暗地里给她也准备了好些下注彩头,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又开始了玩闹,言昭华只觉得自己不能欺负小孩子,别说她比她们多活一世,就算不多活这一世,就凭她绣花十多年的眼力,玩儿掷壶游戏也不能够输啊。

不过她再怎么不善交际也知道,游戏这种事情吧,就是要输一输,赢一赢,气氛才能热起来,若是你一味的输,一味的赢,那可就少了很多趣味性,大家玩儿几回就不愿意和你搭了。

在这方面,言昭华的经验总比这些小丫头要强的多,十盘下来总能赢个四五盘,输个四五盘,变幻着顺序来,误差总不会超过两回,让一干小丫头都玩儿的十分尽兴。

这边玩的高兴,湖心亭的裴宣和范文筹都停了棋兴,裴宣拿了一把鱼食,软软的靠在亭柱子上,活脱就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态,再加上他那过于秀美的脸蛋,还有天生苍白的脸色,将‘病怏怏’这个词演绎的实实在在,多少姑娘的眼睛往这里瞟,爱慕中又带着些许同情,范文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看中裴宣的姑娘们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唉,出身好,相貌好,身段好…偏偏这般羸弱,今后若是嫁给他,也不知有没有安全感…

范文筹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没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食盒里也抓了一把鱼食,走到水边,一边喂鱼,一边看着岸上那一块青草地上鲜活美丽的画面。目光锁定在掷壶那一片,范文筹认出了那个背影,不就是先前他和裴宣话里的主角吗?言家的嫡小姐。

范文筹来到裴宣身旁,说道:“嘿,没想到那娇滴滴的人儿,掷壶倒是有些准头。”

裴宣看着水面,连头都没有抬,就说道:“是挺有准头的。”

范文筹听他话里有话,这才有心看了一会儿,果然立刻明白了裴宣话里的意思,暗自惊心那丫头的厉害之处,玩这种游戏,厉害的不是把把赢,而是把把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输赢,关键就在‘决定’两个字上,她能保证每一盘都输四到五个,误差不会超过两回,范文筹自我反省一番后,觉得就算是自己亲自过去掷,也未必能比她掷的好吧。

回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喂鱼的裴宣,纳闷他居然早就看出来了?不能够吧,刚才在棋盘上自己被他杀的片甲不留的同时,他居然还有那闲心思看人家姑娘掷壶?

言昭华将一支羽毛箭射入了壶口,引得谢馨柔和其他几个姑娘在一旁叫好,自从言昭华开始和姑娘们接触之后,言昭宁就好像在一旁生气了,似乎有点不满大家都和言昭华相熟一般,嘟着嘴说道:“什么嘛,咱们投进去的时候,也没见她们这么大反应啊。”

谢馨元看了一眼言昭宁,说道:“哎呀,表姐都好几回没投进去了,大家都以为这回也投不进,没想到她投进了,自然反响大一些的。”见言昭宁脸色不太好,谢馨元主动邀请,说道:“我们总这么坐在旁边也不是办法,还是跟大伙儿一起热闹去吧,我看表姐也不是传闻中那样傲慢无礼,你看她笑得多好看啊。”

谢馨元是个天真活泼的性子,从前觉得言昭华不好,那是因为言昭华很少和她们一起玩儿,再加上言昭宁又时常说一些言昭华在府里做的事,说的话给她听,让谢馨元有些排斥,可今日瞧着言昭华那貌美倾城的和善模样,谢馨元性子爱玩爱闹,哪里还记得其他?

言昭宁瞧谢馨元动摇了,心里就更生气,猛地站起来,下了谢馨元一跳,说道:“我原以为元姐儿你懂我,能明辨是非,可你却说出这些话来,算是我言昭宁看错你了。”

言昭宁猛地发火,谢馨元也是懵了,呐呐的说道:“宁姐儿,你,你怎么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旁边有人听见言昭宁的声音,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言昭宁指着谢馨元说道:“别问我,你们问她,一个个都是叛徒,全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知道欺负我,人家给你一点好脸看,你就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馨元觉得有些冤枉,看着旁边那几个一直都以言昭宁马首是瞻的姑娘盯着自己,她涨红了脸,连连摇手:“不是的,我,我什么也没说呀!”

不过就是说了句表姐看着没那么坏,哪里就得罪人了?可谢馨元心中委屈,可言昭宁看起来比她还要委屈,谢馨元就心软了,走过去了拉了拉言昭宁的衣袖,说道:“宁姐儿,好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言昭宁不理她,转过身去,又让谢馨元说了几句好听的,这才转过身来,以教训的口吻说道:“旁人也就罢了,我和你自小一起长大,你可不许联合旁人欺负我。”

谢馨元心中第一次觉得言昭宁有点不可理喻,可正如她说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很多很多小秘密,友情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谢馨元很珍惜这份感情,所以平时言昭宁说什么,她都会听,比起言昭宁不理她,她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不过目光却忍不住往人群中瞥去,大表姐那模样,是真的没那么坏嘛,不过这一回,谢馨元就聪明的没把这话说出来了。

言昭宁用威风压下了谢馨元,心情才稍微好些,看到人群中众星拱月的言昭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宫绫一扬,带头走向了欢呼声不断的人群。

言昭华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玩儿的这样畅快了,跟小姑娘一起玩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可以掌控全局,她知道她们什么样的情况下高兴,什么情况不高兴,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总能在大家快要失望的时候,给大家一个希望,然后继续热闹下去。

谢馨柔和她两人一唱一和,热闹的很,将青草地上大多数的姑娘都吸引到了掷壶这项活动中来,桌上的彩头越放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活跃了。

言昭华与对手只相差一箭,此刻轮到她出手,正要掷出,就听言昭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姐姐这百发百中的本事不知在哪里练的,莫不是背着我在院子里偷偷玩儿的吧?不如和我也比一场?”

大家都认识言昭宁,知道言昭华是言昭宁的嫡姐,不过素日有宴会,只有言昭宁出席,言昭华甚少出门,今日才得以见到真容,大家都有志一同的感觉,言昭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难相处,大家给言昭宁让出了一条道,言昭宁提着火红的裙摆,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到言昭华身前,早就换了一副笑吟吟的脸孔,对言昭华这般说道。

言昭华没有放下手中的羽毛箭,也没有正面回答言昭宁的挑战,而是对言昭宁挥了挥手,淡淡的说了一句:“别挡着,我和李小姐还有一箭没分高下呢。”

言昭宁气得鼻孔都要歪了,可碍于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言昭华却毫无自觉,将她不动,那只手又对她挥了挥,让她退开,言昭宁没法,只能往旁边挪动了两步,只见言昭华出手一掷,羽毛箭偏离壶口半分,就掉到旁边去了,李小姐高兴的跳了起来,因为言昭华和她本就相差一箭,若言昭华这一箭射入了壶口,那两人就是平手,可若言昭华这一箭射不入,那桌上的彩头就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倒不是有多看中彩头的分量,哪怕是条帕子,只要能赢,都是令人高兴的。

言昭宁对这个结果暗笑在心,掷壶这个活动她也很拿手,一般找不到对手,所以现在这些女孩儿们都不愿意和她对战了,看言昭华来来去去的玩儿了这么久,面前才赢了几样东西,技术可见并不高明,言昭宁先前那样夸赞言昭华,不过就是想为一会儿她赢的时候铺垫一番罢了。

壶口被扶正之后,就有小丫鬟将羽毛箭捡回来整齐排列好,场内气氛因为言昭宁的挑衅而快速冷了下来,全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言家这对姐妹要如何对决。

第二十六章

言昭宁生怕言昭华怯场,便上赶着说道:

“如此,妹妹就先开始了,我们也别你一箭我一箭,干脆一些,你掷十箭,我掷十箭,谁入的壶口多,谁就算赢了,至于彩头嘛…”言昭宁将言昭华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言昭华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上,不客气的指着说道:“我就要这个彩头!”从前就一直看言昭华戴着,玉质如养胎般细腻,定然是价值不菲的,言昭宁素来看不惯言昭华身上戴着比她好的东西,故才这样说。

言昭华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回答的很爽快:“好,一言为定。”

言昭宁心中一喜,待会儿她就可以力挫言昭华,顺便还能得一样宝贝,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正要伸手拿箭,却听言昭华又来了一句:“我输了,彩头是这白玉镯子,那妹妹输了,彩头是什么?”

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是啊,你都人家要彩头了,可人家就一定会输吗?若是人家赢了,总不能什么彩头都不拿吧。人群中有姑娘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言昭宁只觉得言昭华越来越讨厌了,之前在府里,她明明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可近一个月来,她就跟疯了似的,处处与她和母亲作对也就算了,对她的态度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让她不认识,变得让她有些驾驭不了了,言昭宁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糟糕,硬着头皮说道:“姐姐想要什么?”

言昭华就像先前言昭宁那般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目光落在她用来固定头顶发髻的雀头雀尾点翠嵌宝石的金簪上,言昭宁今日梳的是一个雏凤髻,这种发髻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牢固,会梳头的人就知道,这发髻只能坐着静静赏花,因为从内到外,就只靠一根簪子固定住,并且固定用的簪子,不能太繁复,怕喧宾夺主,抢了发髻的风采,所以,替言昭宁梳妆的人选了一根比较朴素的点翠金簪,若论贵重,言昭宁身上还有金镶东珠串成线的项链,九凤展翅镶五彩宝石的手钏等,但言昭华却不想要,二话不说,含笑指了指她的头顶,朗声说道:“我就要这个。”

谁都看的出来言昭华要的东西不值钱,可她单单就指了这根簪子,连言昭宁都有些意外她会选一个她身上最不值钱的,心中讽刺一笑,果然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胚子,怪道从前能被母亲用一些低廉没品的东西,以次充好骗她那么长时间,言昭宁此刻还没有想到,若是此刻她头顶没了这根簪子,她的那一头黑发就拢不住了。

言昭华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去,心里暗道:大家闺秀,披头散发的样子也不知好看不好看。

一根簪子而已,与言昭宁要她的两只羊脂汉白玉的手镯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言昭宁哪里会不答应?更何况要彩头这件事是她提出的,此刻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像是怕言昭华反悔,点头说道:“好!就这个!”

谢馨柔似乎看出了什么,犹豫片刻后,上前说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一起玩耍罢了,哪里要这么重的彩头,还是算了吧。”

言昭华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扬眉:“我倒不是非比不可的,就是…”

言昭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言昭宁抢话道:“什么算了,都已经定好了规则和彩头,此刻要是作罢,柔姐姐你来赔我的彩头吗?难得我大姐姐松口,愿意送点东西给我,你又跟着瞎搀和什么呀?”

言昭宁也是个草包,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理智,没听出来谢馨柔是想帮她,还以为谢馨柔是在替言昭华说话呢,她本就不喜欢这个表姐,定国公府的嫡长女又怎么样?不过就比她大一点,平时便对她们管东管西的,活脱是长辈样,真是不知所谓。

然后不理会谢馨柔和言昭华,言昭宁就自信十足的拿起排列好的五支羽毛箭,动作利索的将羽毛箭射出去,谢馨柔觉得这丫头实在不识好歹,她是怕她出丑才那样说的,可听那丫头的口气,倒觉得她是多管闲事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言昭华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谢馨柔无奈的叹了口气,就退到一旁去了。

那边厢,言昭宁十支箭全都射出,中了八个,还有两个错开了,虽说没有大满贯,可这个成绩也是很了不得了,一盘十回,有的时候能送进去四五个就算是高手了,众人刚刚和言昭华玩儿开,此刻也不禁有些担心言昭华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今儿这茬儿是言昭宁挑起来的,掷壶的活动向来都是贵女们聚会时必玩儿的,言昭宁三天两头就参加聚会,这技术可是实打实练出来的,言昭华半年一年都不见出来一回,虽说有些天分,可到底临场经验不够,而且言昭宁是先射的,一般游戏先来的人若是得了好成绩,后面的人压力可想而知,这样内外夹击之下,也不知道言昭华能不能挺过去。

言昭宁得意的转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从容微笑的言昭华,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言昭华也不含糊,爽快的拿起了一旁准备好的十根羽毛箭,第一根信手挥出,竟是偏了,插入壶口旁的泥土里,言昭宁冷笑,人群中也发出不少可惜的抽气声,就连谢馨柔都不禁看了一眼言昭华,不能肯定言昭华是不是想故意防水,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谢馨柔和言昭华走的最近,她看得出来,言昭华先前那是故意让了大家,谢馨柔是主人家,调和气氛,让大家开心是她的责任,言昭华的行为让她觉得很贴心,一个聪明的客人,总比一个像言昭宁这样到处挑衅人,破坏气氛的客人要受欢迎的多。

言昭宁在一旁冷哼一声,说道:“姐姐,要是你现在能跟我认个输,那这事儿也就…”

言昭宁后续几个字‘揭过去’还没说出口,就听壶口的铃铛一响,一支箭准确无误的送进了壶口之中,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言昭华走一步,掷一箭,壶壶入口,一连入了九支,在场众人短暂的惊讶过后,全都惊喜的互相回望,若不是良好的仪态教养控制着这些大家闺秀,没准儿还会像天桥百姓似的拍手叫好呢。

言昭宁的脸都绿了,抓着止步的红线,指关节都捏的泛白了亦不能挽回这个事实了,看着那一溜排开的铜壶,言昭宁第一次感觉到了上天的捉弄。

言昭宁拍了拍手里沾上的毛屑,一下子就拉回了言昭宁的思绪,转过身,对言昭华怒目相对,一副没有气量,恨不得扑上去咬人的姿态,这模样,就和传闻中的言昭华是一个模样,傲慢又无礼,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心中衡量着对错是非,言昭华走到言昭宁的身前,没有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言昭宁,她们两人相差两岁,个头也差一些,言昭宁脸涨的通红,紧咬牙关就要去拔头上的点翠金簪,谢馨柔‘哎’了一声,可一想先前言昭宁对她说的话,又止住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耳中听不进旁人的劝谏,自己不吃一次亏,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所以谢馨柔打算不管了。众人也都和谢馨柔是一个心态,有些人也明白了谢馨柔先前制止她们比赛是为了什么,可却被言昭宁那样生硬的拒绝了,此刻还有谁敢上前做和事老?更别说言昭宁此刻看样子就在气头上呢,谁上前说话,就是自讨没趣。

原以为可以接着看一场姐妹互踩的好戏,可没想到言昭宁的手刚落在头上的点翠金簪上,正要拔出,手背却被言昭华给按住了,言昭宁惊疑的看着言昭华,只听言昭华说道:“不过是一场游戏,妹妹实在太当真了。这簪子…我不要了。”

谢馨柔听到言昭华说了这句话之后,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突破了心理问题,上前打圆场道:“是啊是啊,不过就是一场游戏罢了,这样认真做什么,我看簪子手镯什么的就不要了,免得伤了和气,咱们按照先前的玩儿法,输了拿两颗金豆子做彩头,你们看这样可好?”

言昭华放下按着言昭宁手背的手,勾唇说道:“如此便好,无需太过当真了。”

说完这句话,言昭华就和谢馨柔向方彩头的桌子那儿走去,可没想到言昭华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回头一看,一根点翠金簪掉在言昭华的脚边,抬头看了看言昭宁,只见她正气呼呼瞪着自己,咬牙说道:“不用你们假好心,愿赌服输,不过就是一根簪子罢了,我还输得起,才不要欠你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昭宁就猛地转身,想要离开,可她不动还好,一动头上的发髻就开始如山崩一般松动下来,没片刻的功夫,被拧成好几股的头发就卷卷的掉了下来,一时间,模样竟和那西域来的狮毛狗有些相似,看笑了在场众人。

言昭宁也是没想到不过是拔了一根簪子,发髻就完全崩了,见周围全都是一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抱着头赶忙蹲了下来,可再怎么蹲,头发也已经散了,这样丢脸冒失的情景,言昭宁是第一次遇见,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心慌不已。

谢馨柔看了一眼言昭华从地上捡起来的金簪,两人皆用无奈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谢馨柔叹了口气,对一旁伺候的丫鬟比了个手势,那丫鬟就拿着一件谢馨柔的大氅走过来,谢馨柔接过大氅,将之盖在了言昭宁的头上,将吓坏的她扶起来交到了丫鬟手中,说道:“带宁姑娘下去梳洗。”

言昭宁心中有着滔天的怒火,可恨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强压怒火跟着丫鬟离开了。

谢馨柔来到言昭华身前,言昭华叹了口气说道:“唉,到底还是给你招祸了。”

谢馨柔知道言昭华在最后关头,其实是想放言昭宁一马的,可谁知那丫头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将旁人的劝谏当做儿戏耳旁风,竟然任性至此,实在叫人同情不起来,对言昭华摇头说道:“别这么说,不管怎么样,你的情我承了,宁妹妹不懂事,行事不知分寸,若是待会儿她以此事为难你,我会替你和外祖母分说的。”

言昭华感激的对谢馨柔笑了笑。

就在此刻,园子外头突然跑进来三四个面色凝重的嬷嬷,只见那几个嬷嬷小跑着去到世子夫人顾氏身前,在顾氏耳旁说了几句话,顾氏的脸色都变了。

“夫人,长宁候府上的西席先生吃了酒调戏凤儿,被二管事抓个正着,二管事一气之下,就把那先生给捅了。”

第二十七章

国公夫人今日生辰,前院都是宾客,后院仆婢出了点事情本是不必惊动主人家的,管家私下处置了就算了,可这回的事情,性质比较复杂,起因就是二管家当场抓到奸夫,若是府里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偏偏这奸夫的身份很特别,是长宁候府的西席先生,跟着管家来国公府里吃席面儿的,如果二管事只是抓到,没动手,那也能另说,直接把人揪了送到管事面前,等老夫人寿辰过了之后,再回禀处置就好了,可偏偏这二管事爱妻成狂,本来娶了个合心意的小妻子,他成天宠的跟什么似的,府里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时就算被凤儿骂个几句他也不生气,当个仙女儿似的宠到了天边,没成想,这还是个养不熟的仙女,对她那样好,她居然还有外心,这不,外人随随便便许了她一点承诺,给了点芝麻皮儿大的甜头,她居然就屁颠颠儿的信了,还迫不及待的搭上自己的身子,这么不自爱的女人,让二管事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呢,在柴房里亲眼看见以后,随手拿了把柴刀就砍向了那勾搭人老婆的奸夫,也就是孙崇了。

二管事砍了人之后才知道那奸夫身份不同,竟然还是个外府的,长宁候府是亲家府邸,而据说这奸夫还是长宁候府嫡长子的先生,这什么狗屁玩意儿先生,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坑骗良家妇女,二管事是个老实人,什么都可以忍,但唯独欺妻之恨忍不得!最关键的是,孙崇被二管事砍了一刀,非但没有夹着尾巴逃走,居然还和二掌柜杠上了,因为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发生了这种事情,苦主一般都不敢声张,生怕被别人知道了笑话,以为这二管事也是,想找回一点面子,却没料到阴沟里翻船,栽了。二管事不仅没有隐忍,反而揪着他就去了谢家的管事哪里,孙崇这才怕了,要知道,他是被人家男人抓、奸在床的,若是罪名定下来的话,可是要受通、奸刑罚的,他懂律法,就是头脑子昏了,好说歹说,甚至提出要赔些银两了事,谢家的管家和二管事都不肯私了,管事与孙崇没交情,知道这事儿之后,就去回了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和世子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如今国公府依旧是老夫人当家,世子夫人协理,所以两边都要通知到才行。

没多会儿,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和世子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媳妇,各出了一个来听着料理此事,二管事是带着人去抓、奸的,所以算是证据确凿,孙崇百口莫辩,只咬着牙要见长宁候夫人谢氏,世子夫人顾氏和柳氏已经坐在了一起,此时正是开饭的时间,宾客们大多去了前院吃席,正好给她们腾出了处置事情的时间。

谢馨柔,谢馨元,言昭华和言昭宁知道国公府里发生了事情,就留了下来,不过也只敢躲在西厢房里,听丫鬟来回传话罢了,不敢让柳氏和顾氏知道。

因为事关长宁候府,所以谢氏和言修都被喊到了后院来,不过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会让主人家亲自出面审理,只是吩咐嬷嬷们审。

谢氏和言修的脸色都有些铁青,毕竟是自己府上带来的人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都同样丢脸。

柳氏坐在主坐上,顾氏站在她身旁伺候,不时用眼睛瞧着谢氏,似乎有些好奇的样子。

赵嬷嬷掀开棉帘子进来禀报柳氏:“老夫人,那先生抵赖,说二管事设计冤枉他,一时还未肯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