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宁伸手挡在头顶,狼狈不堪,膝盖下面的软垫,本来是保护她的,可是现在软垫上全是水,让她整个膝盖都浸在水里,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冰寒彻骨,想站起来,可她身后两个打伞的丫鬟没收到柳氏的命令,怎么都不肯让她起来,言昭宁气得骂她们,她们都毫无反应。

红参搀扶着龚姨娘站在擎苍院的垂花门前,红参就要让身后的婢子去给言昭宁撑伞,却被龚姨娘拦住了,说道:“用不着过去!让她吃够了苦,她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才会发自内心的恨那个人。”

龚姨娘说完之后,红参身后的丫鬟就不敢上前了,守门的婆子跑进来替龚姨娘传话,没多会儿,龚姨娘就被请了进去,经过言昭宁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慈爱的看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言昭宁原本还没打算哭的,可是一看见龚姨娘她就忍不住了,只听龚姨娘弯下腰,对言昭宁说道:“你且再忍忍,我进去求夫人。”

说完这句话,龚姨娘就带着人走上了台阶,看着龚姨娘的背影,言昭宁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本能的感到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从前她自信的认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亲外孙女,但至少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有资格在柳氏面前耍点小姐脾气,而事实上,柳氏从前也一直都是这般纵容她的,可是,没想到那种感觉,居然一直都是柳氏给她的错觉,今天她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一下,居然就把柳氏的真心给试探出来了,她以死相逼,若柳氏有半分心疼她的话,也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反而是这个她从来都不看好的姨娘,居然还冒雨前来救她,这姨娘是妾侍,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想要让柳氏赦免自己,还得低声下气的进去求柳氏才行,可自己从前对她的态度那么差,她如今居然还肯来替自己求情,一时间,言昭宁的心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羞愧的感觉。

龚姨娘进了屋子以后,见了柳氏,并没有和柳氏说跪在外面言昭宁的事情,而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了口茶,才对柳氏低声开口问谢氏的事情。

“怎的好端端的就病了?夫人可派人去看了?”

龚姨娘的声音很好听,据说她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副好嗓子,让国公注意到了她,在外面养了几年之后,就给收入了府,从外室抬成了姨娘,年轻时凭的就是这温婉动人的气韵,如今凭的便是岁月沉淀的安静,龚姨娘似乎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说话的能力。

言昭华站在柳氏身后,默默的观察着这个上一世,一直藏身于谢氏身后的军师,后来她们龚家发迹,皇上还特意给她封了个黎国夫人的称号,凌驾于谢家及众人之上。

“岚姐儿在京城住习惯了,突然到了豫州,水土不服肯定有的,我已经派人带了大夫和药赶去了豫州,龚姨娘不必担心了。”

柳氏对龚氏倒是出乎言昭华预料的客气,不过想想也是的,龚氏不管怎么样,都给谢家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如今成了皇子伴读,前途光明,就连生母龚氏都母凭子贵,被封了个六品诰命,柳氏纵然心里不爽,可也不能像对普通姨娘那般对待龚氏了。

龚氏听了柳氏的话,状似放心了般,站起来对柳氏拜谢,规矩做派十足,让人丝毫抓不到把柄,发觉了言昭华在看自己,龚氏也不遮掩的看向了她,两人眼神交锋,言昭华未露惧意,坚定又冷静的目光让龚氏都不禁挑眉。

收回了目光之后,龚氏又留下来跟柳氏说了一会子家常,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院子里还跪着她的亲外孙女,光是这份忍耐,就足见这人的厉害。

不过言昭华也立刻想到了龚氏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就是想收服言昭宁,让她看看在危难关头,对她伸手相助的是谁。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龚氏才幽幽的开口说起了言昭宁,柳氏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龚氏,龚氏自然跟着说了两句言昭宁的不是,话锋一转,就对柳氏提出要将言昭宁带回去教训的话,柳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今日我就算卖给你个人情,宁姐儿你带回去,是该有人好好的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做事了。”

龚氏跪谢柳氏,便走出了门,亲自到院子里将浑身湿透的言昭宁给扶了起来,搀扶着离开了擎苍院。

言昭华站在窗口,对柳氏不解的问道:“外祖母何必让龚姨娘把宁姐儿带回去呢?宁姐儿此时正恨着,若不加以引导,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言昭华的话说的相当委婉,不过柳氏怎会听不懂,笑着说道:“她若误入歧途也是她咎由自取,有些人的天性是没法改变的,你以为收服了她,可却不知,品行早已天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宁姐儿和你不同,她功利心太重,每回来府中,最为讨好的就是我,因为她知道,定国公府我说了算,所以她就只跟我亲近,却从不去管其他人,跟柔姐儿她们出去,借的是定国公府的名,可是却是结交的她自己的朋友,你何时见她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柔姐儿她们认识?所以说,有些人的性格已经注定,谁沾了…都会有后悔的时候。”

柳氏的话说的言昭华恍然大悟,原来柳氏早就看清了言昭宁的本性,知道她唯利是图,没有了谢氏,她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天生凉薄之人,绝不会因为暂时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在今后的日子里,对那人死心塌地,倾囊付出。她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的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同情和保护的,而其他人…

柳氏见言昭华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背后的含义,心中宽慰,只觉得这个外孙女有薇姐儿的灵性,又比薇姐儿多了几分隐忍,薇姐儿毁就毁在太过自信,太过张扬,若是她心能放宽些,不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言修身上,也许她的生命就不会那样短暂。

言昭华盯着柳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柳氏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思虑之后,对柳氏问道:“姨母…是不是活不长了?”言昭华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内响起,空灵又清脆,一下子把柳氏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柳氏被言昭华的这个问题惊讶了,将目光转向了言昭华,就看到一双睿智的黑眸,并不打算隐瞒,沉吟片刻后,便点头回道:“是,半个月吧。”

言昭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柳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谢氏,让谢氏去豫州田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保留谢言两家的颜面,等到谢氏到了豫州之后,柳氏就派人暗地里动手,而大家都知道谢氏的为人,觉得她就算是报回来水土不服,也肯定是自己折腾,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的重病。

路上的大夫和药,就算是今天出发,赶到豫州也要大半个月,那个时候,按照柳氏所言,谢氏很可能就已经‘病死了’,那个时候,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言昭华虽然也想让谢氏死,可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柳氏为什么要对谢氏下这么重的手呢?

柳氏见言昭华的脸上露出不解,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言昭华便没有再问,又陪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柳氏才让桂嬷嬷撑伞送她回听雨轩去。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的花朵落了一地,铺就出一条条颇有色彩的小径,谢馨柔和言昭华一同去学堂,昨日因为谢氏的事情传回来,所以言昭华和言昭宁两个人都没去,谢馨柔虽然也听人说了些昨日的情况,可到底不怎么了解,就缠着言昭华又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谢馨柔知道言昭宁被龚氏领回去,有感而发:“唉,也不知龚姨娘会跟宁姐儿说什么,你别看龚姨娘温温柔柔的,其实她可厉害了,祖父一生那么多女人,可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也就只有祖母和这个龚姨娘了,如今她又被皇上封了诰命,更是没人动的了她的地位。”

谢馨柔这般感慨道,言昭华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龚姨娘不简单呢。”

两人就这件事说了一路,到了学堂,就有专门的婢女守在廊上,伺候小姐们换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进了习室,言昭华一看桌上放着琴,就感觉自己生理性头疼,谢馨柔感觉到她的不对,回头跟她解释,说道:“哦,你们昨日没来,表舅也没来,声乐课就挪到今天来了,估摸着上午下午都是了。”

见言昭华一副苦笑的模样,谢馨柔不禁觉得好笑,安慰道:“你怕什么呀!表舅又不吃人,弹错了音节,最多给敲一下,他又不能一整天的呕盯着你不是,其余时候,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

言昭华听了谢馨柔的话,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她说的不错啊,就算她弹得不好,可裴宣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她,总能找到解闷子的机会嘛。

第五十八章

‘表舅’今日的情绪似乎不太高的样子,进来之后,就让大家自己看曲谱,然后他就坐在前面看自己的手里的书,姑娘们对‘表舅’不起来教她们弹琴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曲谱,兀自试着发音。

言昭华看了两页曲谱,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就把曲谱放下,然后从矮桌旁的书堆里找出了上回还没看完的‘东游列传’话本子,正埋头看的入神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那种杂七杂八的琴声都停了下来,言昭华这才抬起头,就看见斜对面的谢馨柔正猛对她眨眼睛。

言昭华不明所以,坐直了身体,谢馨柔的眼睛跟抽筋一样,一直瞥向言昭华的身后,言昭华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裴宣正冷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居高临下,在言昭华背后睨视着她…和她手里那本‘东游列传’。

下意识的,言昭华就想把书收起来,却不料刚回过头一动,一只似乎带着杀气的手就擦过了她的面颊,直接按住了她手里的书本上,言昭华有些呆滞了,谢馨柔则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苦楚的神情。

言昭华捏住书本一角,脆弱的表示着自己不愿把书交给裴宣的愿望,但很可惜,这个愿望被裴宣一个用力就摧毁了。

书本到了他手上,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把书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两下,清冷柔雅的声音这才问道:“这是…什么?”

言昭华摸了摸鼻子,心里把裴宣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吗?从坐席上站起来,她的身量如今只到裴宣的肩膀,看起来娇娇小小,柔柔弱弱,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很容易伪装成小白兔的样子,尤其是现在站起来双手交握,有点无措的模样。

“我让看的曲谱都会了?我让背的音律都会背了?”裴宣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语调,可不知为何,言昭华就是觉得他在故意针对。

“还…不太会。”周围的姑娘都在看,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只希望这表舅大人大量,别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言昭华只觉得自己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明明刚才他还坐在前面了无趣味的看书,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自己身后呢?

“不太会…还敢看闲书?”裴宣很明显没有听见言昭华内心的呼喊,继续和她纠缠这个问题。

言昭华深吸一口气,忍耐回答:“这不是没看见先生过来嘛。要看见先生过来了,打死我也不会看闲书啊。”

一句话让习室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得到了些微缓解,裴宣也似乎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言昭华见他不再冷着脸,心里不知为何,居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有的时候,人还是脸皮要厚一点才行。

裴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书一卷,在手心里拍了拍,居然就不再说什么,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了。言昭华坐下之后,暗自和谢馨柔交换了一个松气的表情。

虽然知道裴宣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言昭华还是没由来的紧张了一下,回想起那本东游列传,心里感觉到有些可惜,她正看到紧要关头,书就这么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市面上还能不能买到。

有了这回被没收闲书的教训,言昭华是不敢再看其他的了,一天浑浑噩噩的熬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时辰,可以放课回去了。

收拾了东西,正要和谢馨柔一起走,却听裴宣喊住了她:“那个看闲书的,书不想要了?”

习室里的姑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两个,也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对言昭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然后就麻利的走了,谢馨柔见人都走了,这才上前对裴宣说道:“表舅,干嘛呢,表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干嘛非揪着这点不放啊。如姐儿刚才还在后面擦胭脂来着,也没见您找她麻烦呀!”

裴宣一眼扫过谢馨柔,谢馨柔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似乎被一股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转头看了看言昭华,谢馨柔选择没有义气一回,对言昭华说道:“表姐,要是表舅打你,你就哭…我在外面等你。”

低气压的表舅,谢馨柔可不敢惹,她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不能让这位世子大人生气受委屈,那可是恭王府的宝贝,恭王爷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这回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她娘就那么随口一说,说教声乐的汪先生病了,府里少一个教声乐的先生,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并且还像模像样做了。在他看在,自己屈尊降贵的来教一帮小丫头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可居然有人在他的课上看闲书,这不就等于是不尊重他嘛…

更何况,今日表舅进来习室时候的心情,明显是不好的,也怪表姐点儿背,撞到了表舅手上,裴宣要动手,就是谢馨柔也不敢阻拦啊,所以,干脆就不搀和了,把一切都交给表姐的命运造化好了,反正应该不会真的动手才对,只要不动手,被说两句,也就挺过去了。

谢馨柔离开习室之后,偌大的习室内,就只剩下言昭华和裴宣两个人,裴宣坐着,言昭华站着,气氛别提多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后,裴宣终于舍得开口了,站起身来,弯腰凑近了言昭华说道:“在我的课上看闲书,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言昭华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懂他什么意思,小声嗫嚅问道:“什,什么代价?”言昭华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第六感,对于危险的人或事能自己分辨,在她的辨识之中,裴宣虽然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可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叫人无法忽视。

裴宣见她退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一步,就在言昭华的心里堤防就要崩溃,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他才开口,接着说道:“回去把曲谱抄十遍,把每个音都从琴上找出来,三天以后我再来,若是弹不出所有音调,我就只能去回了世子夫人,不再教你们了,如何?”

裴宣这话一出,言昭华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以为裴宣要对她做什么的,但裴宣却只是说了个很正常的要求,一时将憋在心口的气给松了出去,可立马一想,又觉得不对了,裴宣这是给她挖了一个坑儿啊,什么叫她要弹不出来,他就不教她们了?这要是被世子夫人和府里其他姑娘知道了缘由,还不得一个个的把她给埋怨死啊!

“这…我,我一个人犯的错,怎么要牵连这么多人?”言昭华觉得实在为难,就这样说道。

谁知道裴宣不以为意,反而一耸肩,站直了身体,说道:“你也可以认为,是你一个人拯救了这么多人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弹出来啊。”

言昭华只觉得头皮发麻,裴宣这人要么不笑,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而且提出的问题和要求都很刁钻,就是那种,明明让她做不到,可偏偏又不能拒绝,这种心里的憋闷,言昭华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呢。

裴宣看着她满脸苦恼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好爽快,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皮相生的真的很不错,最起码外形是他喜欢的类型,若是性格再单纯一些的话,就更好了,最起码,对他的防备心不会这么重吧。

勾唇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之后,我来检查成果。”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宣就负手扬长而去,独留言昭华一人在习室里,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对裴宣喊道:“那我要是弹出来了,你得把书也还给我。”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裴宣听见还是没听见,反正是没给言昭华任何承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垂花门外。

谢馨柔在门外看着裴宣离去之后,才敢返回,就看见言昭华正坐在木头台阶上穿鞋,凑过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没挨揍吧?”

言昭华对谢馨柔没义气,把她抛下的行为十分不齿,穿好了鞋就兀自站了起来,谢馨柔自己心虚,只好锥在后头赔笑,说道:“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这不看起来,也没怎么着嘛,我就说,表舅有分寸,他不会对你动手的,顶多给骂两句…”

言昭华停下脚步,无奈的看着谢馨柔,满脸写着‘求你别说了’这句话,谢馨柔赶忙闭上嘴,言昭华才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谢馨柔依旧紧追不舍,时不时的问两句,一直缠到言昭华的听雨轩,言昭华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就把裴宣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馨柔,谢馨柔为之震惊。

“他居然这么说?天哪,我就说他今天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好,可能心里对咱们这些丫头都已经不耐烦了吧,只是碍于答应了我娘,不好直接回绝,这才想起用这样的方法来拒绝,让你三天学会弹一首曲子,这不是存心为难嘛,你要是弹不出来,他肯定说到做到,而且到时候还有正当理由,哎呀呀,外表看不出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表舅!”

第五十九章

“现在怎么办?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肯定非做不可了,你…能行吗?”

不是谢馨柔小瞧言昭华,就她这琴艺水平,别说三天了,如果没人教的话,三十天都未必能学得会一首曲子,叹了口气,谢馨柔说道:“要不然…我教你吧。虽然我也是半吊子,但最起码两个人一起要快一点吧。”

相比于谢馨柔的着急,言昭华倒是比较淡定,上了二楼之后,就去换衣裳去了,谢馨柔的话在屏风外想起,言昭华不置可否,换好了衣裳,清清爽爽的出来之后,才和谢馨柔坐在中间的茶室里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一起的话,成功率会高一点。”

言昭华喝了口茶,果断的摇了摇头,谢馨柔见状,问道:“不要吗?可若不要,你三天怎么能学会啊?”

言昭华扬眉一笑,说道:“他让我弹我就弹?他说三天就三天吗?开什么玩笑。”

谢馨柔听她这番话似乎有点自己的想法,不禁凑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做?可是,表舅都已经说了呀,你若是不做,他来不来教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其他人肯定会记恨你的,这是把你架在了火上,让你进退两难啊。”

言昭华觉得谢馨柔话中的‘进退两难’四个字用的极好,裴宣不就是想让她进退两难吗?不过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也没说一定要听他的话不是,言昭华毕竟是个伪少女,才不会那么老实的受人摆布。

当即说道:“没那么严重。别自己吓自己了。”

谢馨柔不解,言昭华喝了杯茶之后,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边走便说道:“走吧,跟我去搬救兵。”

**********

裴宣回到他居住的竹苑,刚坐下准备写折子,这些天二皇子那边出了点事情,有些麻烦,圣上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二皇子党,要他将潜伏在二皇子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搜集到手的证据尽数呈上,昨天收到密报,说是有些证据出了一点问题,经过他一夜的调动之后,总算是成功送到了御前,可以稍微歇一口气,写个总结折子顺带给皇上捎过去。

可坐下之后,还没动笔,就听他的贴身侍卫陈瑜来通传,说是国公府世子夫人顾氏亲自给他送点心来了。

裴宣没有不见之理,便让顾氏进来了,在花厅相见,顾氏把刚出炉的点心给裴宣端上来,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顾氏才说起了今日来的目的。

“我听柔姐儿说,今儿华姐儿在你的课上犯了些小错,你要罚她,我是特意来给她说情的,小丫头片子,从前在长宁候府没上过学堂,不知道规矩,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顾氏的话让裴宣正在掰点心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对顾氏问道:“是那丫头找你来说情的?倒是个机灵的。”

顾氏哪里会听不出来裴宣这是在说言昭华心眼儿多,敛目笑了笑,说道:“也不是她机灵,只是我听她也是说的真切,那孩子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她从小亲生母亲就没了,一直是继母带大的,虽说继母也是她的姨母,可到底隔了一层,对她也没有那么上心,直到八岁才给启蒙,说到琴艺嘛,我是知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才学了几天琴呀,哪里就能三天学一首了,你这不是为难她嘛。一个小丫头做错了事,说两句就得了,何必较真儿呢。”

顾氏和裴宣说话,既透着亲近,也带着恭敬,说的话更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假和奉承,倒像是寻常表姐弟之间的对话,这便是裴宣为什么在那么多亲戚中,偏偏就和这个表姐还算亲近,正因为顾氏对他多了两分真心。

裴宣倒是没想到顾氏会直接和他打同情牌,那丫头的身世,他多少也是听说了些的,只不过亲耳听见身边的人提起,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心神一凛,差点着了那丫头的道。

说到底,顾氏不过就是她搬来的救兵罢了,她似乎总能想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新动力超强,从学堂回去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就说动了顾氏来替她跑一趟,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

“况且你也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外孙女,父亲是长宁候,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了。”

顾氏十分笃定,自己只要这么说了,裴宣就算是为了她的面子,也会成全了她,可没想到裴宣却忽然来了一句:“其实吧,如果那丫头不去找表姐你的话,说不定三天以后我就忘了,可她偏偏自作聪明,找你来压制我,若是我就这样算了的话,下回再见到那丫头,岂非要被她笑话了?她这是反将我,我可不能答应。”不等顾氏说话,裴宣又接着快速来了一句:“表姐回去跟那丫头说,就说我不同意和解,三天之后,她若不能完成,我定会履行我的诺言。时候不早了,表姐请回吧。”

这就下了逐客令了。

顾氏彻底傻眼。

直到被侍卫请出了竹苑她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自己家里面被人赶走了…而这个赶她走的人,还是她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哎呀,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

正跟着谢馨柔在房间里喝茶吃点心,就听外面的人传话,说顾氏回来了,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放下了点心就去找顾氏了。

言昭华原以为只要找顾氏出马,裴宣不管怎么样都会卖顾氏的面子,可是没想到的是,顾氏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叫人大跌眼镜,谢馨柔都不禁惊讶的叫道:“什么?表舅居然连娘您的面子都不给?他和表姐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言昭华也想知道,那个裴宣到底和自己有多愁,干嘛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揪着她不放呢?真是死人了。

只见顾氏没办成事情,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对言昭华说道:“唉,今儿这事儿其实也怪我,我知道宣哥儿的脾气,素来就是吃软不如硬,可能我说的太着急了些,让他觉得不痛快了。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家里没个管得住他的,说风就是雨的,谁也不敢惹他,就连恭王爷对他都是千依百顺的,生怕惹恼了这位小爷。咱们今儿确实急了些,其实干脆华姐儿老老实实的跟我上门给他道个歉,没准儿事情还就办成了,可如今…唉,我也没辙了。”

谢馨柔和言昭华对视一眼,谢馨柔问道:“娘,您说没辙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华姐儿回去练琴?然后三天三夜不睡觉,然后还弹不出一首完整的?”

顾氏想了想,才对言昭华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宣哥儿对人没有坏心,他就是那驴子脾气,你且回去练着,能练多少练多少,宣哥儿其实要看的,可能就是你的诚心,只要诚心诚意的,就算最后达不到他的预期,想来也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顾氏话虽这么说,可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裴宣的心思,从来就没有人能真正猜中过,他这些年之所以和自己多走动些,也不过是因为她这个表姐对他没那么多虚与委蛇,若说亲近,可能还真谈不上。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帮言昭华的,就是让她诚心诚意的回去做裴宣说的事情,没准那位小爷一高兴,这事儿就忘诸脑后了也说不定啊。

言昭华听到这里,也知道顾氏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不再勉强和推辞,谢过顾氏替她特地跑了一趟,顾氏觉得没帮上忙,反而把事情弄糟糕了,有些对不起言昭华,就亲自送她到了院门口,叮嘱她不要再想其他方法挑战裴宣的耐性了。

顾氏都这么说了,言昭华还能说什么呢,领命之后,就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听雨轩中。

不情不愿的让染香把琴给翻了出来,这把琴是住进听雨轩之后,国公府管事统一给她和言昭宁采购回来的,因为言昭华不爱弹琴,所以一般都是收着,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最近天气有些闷,言昭华不想待在房间里,就让人把琴给她搬到了院子东边,假山后头的凉亭里去,凉亭坐落在院子的角落里,右侧和背面都是墙,左侧是假山,围墙顶上还有一笑截竹叶透墙而来,倒是别有一番雅意。

言昭华选定了地方,就带着曲谱去到了凉亭,然后屏退所有人,自己在凉亭里坐下,翻开曲谱,开始了她晦涩的找音阶段。

这首曲子叫‘观莲’,白天的时候,听裴宣从头到尾弹过一回,似乎带着些禅意,音调虽不多,但弹奏起来十分为难,因为音调少了,就很难在琴弦上找到准确的音,凭着感觉找了两三个,自我感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最起码音调找的挺准,心里一阵窃喜,这不正说明了,只要她想做,没准儿也能成为一代琴技大家呢,可这沾沾自喜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就从墙那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像一盆冷水般,将言昭华从头泼到了脚。

“这里该是尺字调,四上,四合,交替。”

琴声戛然而止,言昭华惊恐的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第六十章

空荡荡的墙,还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让言昭华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刚才明明是有声音的…

站起身来,言昭华走到亭子一边,踮着脚往那墙壁上的雕花洞里看了看,那边院子竹林后头的亭子里似乎也坐着人,不过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看不太真切,言昭华低头看了看亭子的栏杆,比了比栏杆到墙头的高度,亭子本来就高出地面不少,踩在亭子的栏杆上肯定就能够着墙头。

言昭华是那种很有行动力的,掀了裙摆,就踩着栏杆,爬上了墙头,拨开面前的竹子枝叶,看到了那边庭院的凉亭,里面确实坐着个人,一身白衣,晦气的要命,不是裴宣是谁。

似乎感觉到墙头的目光,裴宣抬眼看过来,两人眼神短暂的接触,言昭华就想跑,却听他又道:“敢出墙,还怕羞啊?”

“…”你才出墙呢!你们全家都出墙!

言昭华在心里翻白眼,本来心里就憋着气呢,此刻听他这么说话,更是恼火,不客气道:“我不过看看是谁罢了,表舅舅何必出言讥讽呢?”

裴宣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了趴在墙头,一点都不扭捏害羞的姑娘,挑眉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爬上墙了,还怕我说几句不成?”

言昭华只觉得这人恶劣,气量小不说,嘴巴还毒,已经在他手上吃了个闷亏,再不能在言语上亏待自己了,当即回嘴:“我好好的在自己院子里练琴,却听见有人说话教我,我若不知道是谁,如何听信?”

裴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那片竹林,来到墙下,仰头看着那丝毫无惧的小丫头,说道:“那你现在看到了,还要我教吗?”

目光在她下巴的伤口上流连片刻,可还没看清楚,言昭华就缩了回去,慢慢悠悠的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然后拍拍手和身上的衣裙,隔着墙对裴宣说道:“怎敢劳烦大驾,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房里练吧,免得打扰了某些人的清净,到时候再给我加一条罪名,我可受不起了。”

裴宣仰头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墙头,耳中听着她毫不掩饰厌烦的声音,脑中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裴宣终于是忍不住勾唇笑了出来。

而言昭华也是说到做到,让人把亭子里的琴给搬回了房间,关上了门窗,坐到琴台前一点一点的拨弄起来。不过也没怎么上心,吃了晚饭之后,到院子里去溜了一圈弯儿,回来洗漱,就滚到暖哄哄的被窝里看闲书去了,这似乎已经变成了言昭华的一项兴趣爱好,上一世她活的太累,没空接触这些书本,而这一世,终于有了几天安生日子,就想把从前没有看到的全都看一遍。

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染香就进来给她熄蜡烛来了,言昭华倒是不贪,到了时间也就把书放下,乖乖的睡着了。

青竹给她放下了帐子,染香替她剪掉了烛心,门窗关闭之后,两个丫鬟便回到了楼下,因为言昭华夜里不需要人伺候,所以,便没要她们夜夜值守。

夜深人静,睡意正酣,一只修长苍劲的手伸入了言昭华的鹅黄暖帐之中,将暖帐掀开一角,裴宣坐到了床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睡梦中的少女,眼长眉细,翘鼻挺立,樱桃小口,瓜子脸盘,没想到睡着了比醒着还要可爱许多。

裴宣弯下腰,将头凑到言昭华的下巴那儿,目光落在下巴上的伤口上,这伤口都多长时间了,居然还没愈合,看这样子是要随她一生了,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夜里没有悠着点剑气,居然在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留下了这么一道伤口,美玉无暇,如今成了有瑕,这丫头也不知会不会恨他。

坐直了身子,将睡梦中的言昭华又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向上看去,一本醒世姻缘传的话本映入了他的眼,伸手过去将书拿起来翻看了两页,不禁有些气结,这丫头还真不是普通的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突然觉得有些气,伸手想弹一弹那丫头的脑门儿,幸好及时忍住了。

将书本放回了言昭华的手腕前,目光又落在她的伤口上。

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就因为在墙头看了一眼她的下颚,居然夜里就忍不住来探闺房来了,而且探的对象还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想到这里,裴宣又一次觉得自己有问题。站起身来就想走,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从掀开一角的帐子里看去,她睡得似乎特别香甜,特别安逸,想起顾氏和他说的那些话,的确,这个小丫头是过的不太容易,从小身边都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无怪她渐渐多疑,身边害她的人多了,无怪她越来越防备,被欺负的次数多了,无怪她越来越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