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想起那相思豆,烦闷的紧,裴宣扔掉了手里的鱼食,拍这手往她这里走来,言昭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裴宣却是不再向前,而是靠在了离她三尺远的停伫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言昭华,那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模样,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他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无赖的一个人。

言昭华不想让人看见他们同在一个亭子里说话,就要走,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裴宣当年的文采那可是震惊全京城的,十四岁的解元,要不是皇上干预,说不准就出一个十五岁的状元郎呢,放着这样的好才学不用,是不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言昭华就改变了离开的主意,转过身,对裴宣问道:“表舅舅,你才学斐然,我问你个问题,你能答我吗?”

裴宣一挑眉,说道:“要问我问题,那就要叫先生了。”

言昭华气结,可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乖乖的喊了一声:“求先生赐教。”

裴宣似乎很受用从言昭华口中说出来的‘先生’二字,言昭华不管他什么想法,直接就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说道:“敢问先生,这世上可有什么东西长得和相思豆样子差不多,可却有不一样的地方,并且含有剧毒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言昭华就后悔了,毕竟她问的也太笼统了些,略微有刁难的嫌疑,可她问也问出来了,哪怕裴宣答不出来,她也已经问了,收不回来了。

心里想着,既然问了,那一会儿裴宣要是答不出来,她还能顺便笑一笑他,报一报上回的没收书籍的仇。没错,就是这样的。言昭华灵光一闪,脑子里这个想法就渐渐成型了,就连奚落之词,她都差不多要想好了。

却没想到,裴宣半点没有犹豫,就对言昭华说出了答案。

“鸡母珠,产自颠境,行似相思,红花绿叶,果上黑下赤,有剧毒,误食过量者,当场毙命!”

言昭华痴痴的看着他,脑子里还在消化‘鸡母珠’那三个字,犹豫片刻后,才对裴宣说道:“世上真有那东西?模样生的相思豆一样?”

裴宣双手抱胸,靠近了言昭华,勾唇说道:

“或者你送我几颗相思豆,我给你比对比对?”

言昭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当即回道:“我哪里去找相思豆给你,我…”言昭华看见裴宣弯着腰,脸都快凑到她跟前儿了,立刻就反应过来,然后双颊腾的就红了,她虽然是个伪少女,可也没有被人这样当面调戏过呀!还送她几颗相思豆,哈,送他几两砒、霜好不好啊?

早知道这人不靠谱,言昭华都不愿听他下面要说的话了,转过身子,就跑下了观鱼亭台阶,正好染香拿着鱼食过来,见言昭华跑下来,问道:“小姐,不喂鱼啦?”

“不喂了,回去吧。”言昭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观鱼亭,站在台阶下面,就看不到观鱼亭最里面,言昭华不想让染香误会,就赶忙的拉着染香离开了这里。

裴宣靠坐在最里面,看着那丫头气鼓鼓的样子,不禁摇头叹了口气,裴宣啊裴宣,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怎的见了这小丫头,就跟走不动道儿似的,总想着要上前撩拨个几句,并且回回得不到人家的好脸色,他也甘之如饴。

这…是病吧?

第六十八章

言昭华这两日一直在关注顾氏那边的动向,可是自从那日她去找了柳氏之后,府里很是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静的让言昭华都不禁有些诧异。

言昭宁这两日也时常来找言昭华玩儿,一直关注着言昭华的腰间配饰,今日终于忍不住对言昭华问道:“大姐,我送你的香囊你怎么不戴呀!”

言昭宁拿起自己腰间那个与言昭华的一模一样的香囊,对言昭华问道。

言昭华瞥了一眼,说道:“孝期里,我不想戴什么配饰,把香囊放在橱柜里,做香熏用也很好啊,不一定要戴在身上。”

言昭宁的眸中露出一点失望,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头说道:“哦,我还想跟大姐佩戴一样的东西呢。”

言昭华兀自修剪盆栽,没有再和她说话,言昭宁见言昭华的态度,似乎也觉得留下太不自在了,过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过了大概一炷香后,言昭华终于把盆栽修剪好了,正要让染香把花盆捧到窗台上去,就听青竹上来禀报,说是世子夫人来了。

言昭华赶忙下楼去迎接,顾氏看见言昭华,笑着伸出了手,说道:“我那儿做了些梅子汤,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喝,想着你们姑娘家该是喜欢的,就给你送过来了。”

言昭华扶着顾氏上楼,说道:“哪里要舅母亲自送来,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自己去喝了,又不会跟舅母客气的。”

掀开珠帘,言昭华请顾氏入座,见顾氏看了一眼房间外伺候的丫鬟们,便知顾氏有话要说,言昭华便走到门边,让染香带着其他人下去茶房里吃点心去。

等到楼上没人之后,顾氏才抓着言昭华的手,感激的说道:“这一回,若非你细心,舅母可能真的要遭难了。你知道一直放在我廊下的是什么吗?我以为是相思豆,可没想到却是毒物,老夫人派人将东西偷偷的送去了太医院让查看,这才知道那东西原来叫‘鸡母珠’,形似相思,却含剧毒,一颗就足以要了一个成年人的性命,就算不食用,时常吸入的也会变成毒,这些日子我就感觉头晕,恶心,就连太医也查不出病症,只说可能坐胎不稳,让我多休息,若非你发觉不对,我一直将那毒物放在身边,到最后我母子俩定要连命都搭进去了。太医说,只要我再接触这种东西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要真正中毒了,到时候喝再多的保胎药都无济于事。”

顾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这件事情对她打击真的很大,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那毒物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把自己和腹中孩儿陷入了危险之地,顾氏就觉得心慌。

言昭华听到这里,也明白顾氏的心情,问道:“那舅母可查到幕后是谁要害你?”

顾氏点头,说道:“那几盆东西,是李姨娘院子里的,人现在已经处置了送出府了,这几日也是没有消停过,要不然我早就过来跟你道谢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舅母没有其他什么说的,感激都在心中,今后舅母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言昭华想起那个江南女子李姨娘,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对顾氏回道:“舅母无需说这些的,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总觉得舅母的气色不是很好,所以才多了个心眼儿,也亏得这东西毒性大,就连手沾上那汁液都会起藓子,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了。”

顾氏听着,不住点头:“好孩子,好孩子,舅母这次多亏了你。”

“舅母无需客气,只是我不太懂,为什么李姨娘会要害舅母,她也不是刚入府的新人,早已过了争宠的时候,此时才动手,这有点说不通。”

言昭华对顾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顾氏叹了口气,说道:“她的确不是刚入府的,但可见她入府之后就对我有此杀意了,因为那些花草都已经在她园子里长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他,她都与毒物为伴,为的就是用她自己的命,来引我入坑,顺理成章的将这东西送到我园子里,还不让人怀疑。你还小,不懂女人的感情,她府之后,向来都是最受宠的,但现在世子有了韦氏,已经不怎么去她那里了,不管怎么说,她自己也已经承认这件事,并没有狡辩,世子虽然心寒,但还是念在她伺候了几年,没有要她的命,只把她送到乡下去了。”

“可如果李姨娘是嫉妒,她不是应该要害夺走了她宠爱的韦姨娘吗?她大费周章,就算真的把舅母害了,可最终这主母的位置也轮不到她来做呀!她…”

言昭华的话,让顾氏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

“李姨娘背后还有人,但是她不肯吐出背后是谁,这些事你就别问了,不是你们小孩子该过问的,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宽心,总之你对舅母的恩情,舅母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顾氏这样说了,言昭华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但也听出了画外音,就是柳氏和顾氏都知道李姨娘背后有人,至于是谁…她们并不想言昭华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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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家的日子平静又充实,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经历了言修出征,谢氏去世,守孝等事情,长宁候府依旧重建在旧址,不过是所有房屋全都推翻了重新建造的,格局和设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堰伯时不时的就会来找言昭华禀告长宁候府建造的进程,已经差不多可以竣工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言昭华跟在柳氏后面也学了不少管家中馈上的事情,已经具备一定的管家能力,柳氏和顾氏对她倾囊相授,言昭华也学的快,不过短短的一两年中,已经可以帮着顾氏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了。

言昭华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趣,倒是算账记账很有天分,柳氏就试着让言昭华自己打理了纪家谢薇留下来的店铺,一年多之后,店铺不仅没有亏损,居然还小有结余,这就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那之后,柳氏便让人将谢薇留下的那些活动资产尽数交到了言昭华的手中,先是让她熟悉,然后才慢慢的接手管理,很多时候,言昭华为了看完一本帐,都要熬到深更半夜才睡觉,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想将这些东西都抓到手里。

上一世她吃了太多捉襟见肘的亏,这一世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要做好才行。

言修从南疆一共传了四次消息回来,每次都只是报个平安,其他什么都绝口不提,言昭华正在房间里看帐,桂嬷嬷就亲自来请她去擎苍院中,说是言修又来信了。

听到言修来信,言昭华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了珠帘走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自然比从前更加灵动脱俗,高挑了不少,窄肩细腰,五官仍带一丝稚气,清眸流转间顾盼芳华,穿着一身素雅的云雁细锦长衫,乌发挽在一侧,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看着简约典雅,别有一番澄澈清爽的气韵。

在长衫外穿了一件绣兰花的对襟褙子,言昭华就和桂嬷嬷一同去了擎苍院。

柳氏和顾氏都在,顾氏身后的奶娘手中还抱着个张牙舞爪的胖娃娃。因为言昭华第一个到,其他孩子还没来,所以她给柳氏和顾氏请安之后,就从奶娘手中接过这个孩子,这就是她舅舅的小儿子,叫谢安,安哥儿生下来的时候有七斤八两重,虎头虎脑的,聪明伶俐,一周岁还不到就已经会说好几个词了,言昭华特别喜欢他身上的奶香味,总是爱不释手,怎么抱都不嫌累。

顾氏生了孩子之后,变得圆润了些,气色很不错的样子,看了看言昭华,不禁打趣她道:“你这般宠他,如今他可是半天瞧不见你,嘴里就念叨咕咕咕咕的,像只小鸽子,改明儿我把他送给你,让他和你这个咕咕一起过好了。”

言昭华笑着应答:“那敢情好啊,舅母可别说话不算话,到时候又不舍不得了。”

柳氏被她们的话给逗笑,顾氏也是笑了,言昭华这几年来,出落得越来越标志,清丽的都不像俗世之人了,偏偏她还越来越沉稳,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就一点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可也就是这份超脱年龄的睿智,让柳氏和顾氏越发的心疼她,如今言昭华这个表小姐在谢家的地位,可是一点都不输给谢家的正经小姐呢。

言昭宁是第二个到的,她来的时候就听见擎苍院花厅中笑声不断,在门口停了停脚,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跨入门槛,走进去。

言昭宁也长高了一点,不过看起来没有言昭华那么明显,生的越发艳丽,穿着一身淡粉色对襟碧霞纹襦裙,看着仿若一朵春日桃枝上的花,看着衣裳颜色并不是很鲜亮,但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布料价值不菲,因为这衣裳奇就奇在,室内的时候是素雅淡粉色,可到了外面阳光下,就会有那种流敛的五彩波光。

第六十九章

“姐姐比我先到了。”

言昭宁来到言昭华身后,伸手要去抱安哥儿,谁知道安哥儿瞧见她就转过了身子,说什么都不肯让言昭宁沾手,言昭华只是笑笑,并不与言昭宁多说话。

言昭宁自觉没趣,便也不在言昭华这里找不自在,反正姐妹俩都心知肚明,好言好语的说话,不过就是维持表面的和谐。

走到顾氏和柳氏那边,行过礼后,就坐到了柳氏身旁,娇声娇气,热热闹闹的说话,这也算是言昭宁这两年中学到的本领,虽说她不能时常出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但倒是时常把一些与她交好的朋友领回家中来,以至于养成了她在人群中必须要高调说话的习惯,似乎很希望主导,希望大家以她为焦点。

言瑞谦和言书彦相继而来,言家的四个孩子全都到场之后,柳氏才让他们都坐下,然后拿出了言修从边境寄回来的一封信,柳氏将信打开,让顾氏念了一遍,言修信中无非还是那些报平安的话,仗的如何,一概不提。

柳氏也不禁为言修的这简短信件不平,说道:

“你说这人,也不知道多写几个字回来,不知道京里的人对他担心吗。”

顾氏将信折叠好,送入了信封,连言昭华都不免觉得有些失望,顾氏安慰道:“姐夫这是去打仗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每两个月能寄一封报平安的信回来,已经很好了,总是让人知道他平安不是。”

言昭宁感叹说道:“唉,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打胜仗回来。”

言修胜利与否直接就影响了她们这些儿女今后的前程,言昭宁很早就知道这个因果关系了,所以,每回言修寄信回来,她都要问一句能不能打胜仗。

柳氏和顾氏对视一眼,谁也不能准确的回答言昭宁的话,言昭宁也觉得气氛有点凝滞,便低下头玩起了手里的帕子,言昭华手里的安哥儿忽然‘啊啊’叫了两声,凝滞的气氛,瞬间破功,顾氏站起来往儿子走过来,说道:“中午让他吃了些米糊,这时候怕是肚子要饿了。”

说着就要接过孩子,言昭华却站了起来,将安哥儿稍稍托起,对顾氏说道:“哪里就是饿了,我手上热乎着呢。”

顾氏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她的宝贝儿子哪里是饿了,根本就是拉了嘛,亏得言昭华一个小丫头丝毫不嫌弃,居然还等他把尿尿拉好了才把他举起来,安哥儿的奶娘们赶忙迎了上来,将孩子接了过去,到里间换洗去了,言昭华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顾氏上前打招呼。

“你这孩子心眼儿也太实诚了,不会叫唤一声啊,由着他尿。快快,去换身衣裳,我那儿还有瓶玫瑰香乳,待会儿让人拿给你,下回可别由着他了。”

言昭华笑着说了声:“没什么要紧的,舅母别客气了。”

言昭宁在一旁看着言昭华和顾氏互动,心里别提多酸了,她记得之前就看柔姐儿那儿在用玫瑰香乳,据说是宫里的方子配制而成,她想跟柔姐儿要一瓶来,可柔姐儿却说东西珍贵,连她也只有一瓶,没想到顾氏那儿还有,如今居然就这样便宜了言昭华。

顾氏见言昭宁的嘴嘟起来了,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也转过来对她说了一句:“回头宁姐儿也过来,听柔姐儿说你也想要那玫瑰香乳,我那儿呀正好还有两瓶,都给你们吧,也就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用。”

言昭宁一听顾氏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凑过去跟顾氏套近乎。

从擎苍院出来,言瑞谦跟着言昭华不走,言昭华就把他带去了听雨轩,给他拿了些茶点,问道:“这些日子学业如何了?我听舅母说,你最近学业有些退步,可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言瑞谦咬了一口梅花糕,嚼着咽下去之后,才对言昭华说道:“哎呀,姐,你怎么也跟先生似的,没半刻消停,我这吃东西呢。”

言昭华也觉得不该太逼迫他,便住了口,坐在他旁边,让染香拿出了一只小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两件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双鞋袜,言瑞谦见了,放下糕点,把手在帕子上擦了擦,就将那包袱拖到面前,对言昭华问道:“姐,这都你做的吗?”

言昭华坐下说道:“鞋袜是染香做的,衣裳是我做的,不比外头的师傅,你凑和着穿吧。”

言瑞谦嘿嘿一笑,抱紧了包袱,说道:“哪能凑和穿呀,姐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我可舍不得。”扭头看了一眼正给他添茶的染香,言瑞谦也不忘跟她道谢:“还有染香,你这鞋袜做的可真好,多谢两位好姐姐,我一定当宝贝似的穿。”

染香给言瑞谦逗笑了,说道:“公子喜欢就好,只怕别现在说喜欢,回去之后,嫌丑连碰都不碰一下。”

言瑞谦时常过来,和她们都很熟悉,听了染香的话之后,就作势要下榻:“染香姐姐这样冤枉我,我现在就穿好了,看看我嫌弃不嫌弃。”

言昭华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正说你学业呢,你就会在这儿跟我插科打诨。我可告诉你,你是长宁候府的嫡长子,你肩上…”

“肩上责任重大嘛。我知道!姐,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言瑞谦又气馁的坐下,染香收了茶具就离开了,言瑞谦的眼睛一直盯着染香离开的背影,似乎很想跟她一起出去的样子,言昭华轻咳了一声,他才收回了目光,拿起了糕点慢慢的啃了起来。

“姐,你觉得我读书会有出息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中状元的。”

言瑞谦吃完了两块糕点之后,这样对言昭华说道,言昭华愣了愣,而后才说道:“我也没说要让你考状元呀!只是想让你多知道些学问,多懂一点做人的道理,将来若是能袭爵,最少别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糊涂虫吧。”

“姐,道理我都懂。你就别说了,好不好?”言瑞谦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言昭华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才聊起了一些家常来。

言瑞谦的眼睛时不时的往珠帘外头瞥,言昭华轻咳一声,他就又回过神来,言瑞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言昭华笑了笑,言昭华说道:“你老往外看什么呢?”

言瑞谦心虚:“没看什么呀!”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对言昭华问道:“对了姐,染香姐姐今年都十六了吧,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呀?”

言昭华听了这话,奇怪的看了一眼言瑞谦,回道:“什么怎么安置?”

言瑞谦犹豫了片刻后,心中有点焦急,只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虽然脑子不错,可对这些事情却有些迟钝,不禁直言道:“就是她到了年纪,你总得给她许配人家吧。”

言昭华越听越糊涂,说道:“怎么,你那儿有什么好人家不成?”

言瑞谦眼前一亮,说道:“哎,我那儿还真有。就看姐姐舍得不舍得了。”

言昭华听到这里,才发觉言瑞谦今日的话有些不对劲,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抬头目不斜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言瑞谦被言昭华的目光盯得背脊有些发凉,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那…也不差这最后一句了。

迷迷糊糊中,张口就说道:“姐,平哥儿房里已经有人了。他和我一边儿大,月份还没我大呢,你看,你能不能…把…染香姐姐…给…给我…”

言瑞谦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暗自心惊自己的鲁莽,可话已出口,又不能不说完,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猛地被自己的孟浪惊醒了,都不怎么敢去看言昭华的表情,可言昭华一直沉默,房内气氛近乎凝结,言瑞谦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言昭华,只见言昭华正蹙眉盯着他,言瑞谦吓了一跳,又赶忙将头埋了下来。

言昭华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一来是被言瑞谦给恶心到了,一来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上一世的言瑞谦就是毁在一个女色上,原以为是因为被孙崇带坏的,所以言昭华费尽心力的把孙崇给除掉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言瑞谦回到正途,可没想到这小子天生就是这副脾性,居然还改不好了。

“姐,你…”

言瑞谦心里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为自己今日的鲁莽和说的那些混账话后悔不已。

其实他也不一定要染香,可是学堂里有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哥儿,他们房里据说都已经有了人,言瑞谦这个年纪,正是男女开窍的时候,听了那些话不免憧憬,左想右想,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亲近些的就是姐姐身边的人,所以才想着跟言昭华开口要染香。

可话说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只觉得自己太轻浮,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姐姐身边来。

当即站起来对言昭华说道:“姐,你要是觉得不好,那,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我走了。”心下将学堂里那几个炫耀这种事情的哥儿挨个儿骂了个透。

觉得臊的慌,言瑞谦实在不敢久留,不等言昭华发话,就埋头冲了出去,正好遇见染香拿着热茶壶进来添水,言瑞谦乍一看见染香,紧张的差点都撞门上了,染香赶忙提着水壶避开,说了一句:“公子小心着些,都是开水,烫着可不得了。”

言瑞谦哪里敢跟染香对话,只觉得自己混账极了,居然把脑筋动到了自己人身上,他简直连畜生都不如,言瑞谦边走边强烈自责着。

第七十章

染香见言瑞谦逃跑似的下楼,然后旋风似的跑出了听雨轩,不解的问道:“公子怎么了?”

言昭华绕过染香,走到窗口,看着言瑞谦离去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她觉得自己帮言瑞谦清理掉了身边的毒瘤,可是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正常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段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若有所思的回到座位上,染香见言昭华不说话,以为这姐弟俩又发生了什么口角,不敢多问,收拾了东西就下楼去了。

言昭华没有生养过孩子,所以在言瑞谦的这个问题上真的没法做出很好的反应。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做,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段是应该要有人引导的,父母兄长都可以,可谢薇早逝,言修出征在外,兄长更是没有,她这个长姐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引到一个男孩子在这方面的事情呢。

一个晚上,言昭华都像是烙饼一样,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得冷汗涔涔岑,满脑子都是上一世言瑞谦被赶出家门的画面,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早上起来之后,原本还有好几家铺子的帐要看,但言昭华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总觉得不能让言瑞谦这样下去,他才十三岁,有很多事情还处于懵懂阶段,人云亦云,根本没有正确的观念,这个时候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他将来到底要歪到哪里去,谁都说不好。

言昭华换了一身衣裳,让青竹去看看言瑞谦是不是在学堂里,自己就去了擎苍院,不敢跟柳氏说实情,只能说自己想去城外的田庄一趟,并且要让言瑞谦一同去,柳氏虽然不懂言昭华怎么忽然要带言瑞谦去,但也没有阻止,说道:“外面天气不错,你们出去散散心也好的,那田庄后面就是兔儿山,风景很是秀丽。多带些人出去,警觉着些。”

言昭华感激的跟柳氏点点头,怀着心思就回听雨轩了,青竹正好问了回来,说言瑞谦在学堂里,言昭华让青竹去通知门房和护院,她要出门去兔儿山附近的田庄,让门房套车,护院随行。然后就亲自去了学堂里,把言瑞谦给喊出了府。

姐弟俩坐上了马车,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昨天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言瑞谦更是连头都没敢抬,言昭华则偶尔瞥他一眼,心里纠结该怎么和他分说这些事情。

“那个…大姐,我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我后来回去也想了,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动那龌龊心思,应该一心向学,争取明年考个秀才回来。”

言瑞谦虽然话这么说,但是他真的知道自己没什么读书的天分,虽然考过童生,可明年的秀才却怎么都没有信心,偏偏大姐对他还抱有特别大的希望,无形中给了他不少压力,可这些也没法和大姐说,毕竟大姐也是为他好。

言昭华叹了口气,没说话,一直等到下了马车,丫鬟婆子们伺候他们进了庄子,这是一处小小的庄园,后面有一座大山,青山松翠,绿荫环植,名曰兔儿山,也算是京城附近的一处爬山踏青的小景点。

言昭华想不出其他法子让言瑞谦的眼界开阔些,只想着带他出来登高望远,让他的心思不要那么狭隘,总是受些后宅之事所扰。她希望这个唯一的弟弟在今后的人生里,可以有大见识,不一定要居高位,但起码要有一个宽阔的心胸和高瞻远瞩的眼界才行。

不想耽搁,去内间换了一身浅色的窄袖裙裤出来,脚上换了双软底的绣鞋,手里拿着一顶白纱帷帽,言瑞谦依旧忐忑的等在院子里,还是不太明白,姐姐喊他出来,又不和他说话,到底是想干什么,言昭华经过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跟我去爬山。”

然后就经过言瑞谦的身旁,两个丫鬟,四个护卫随行而去。

到了山脚下,周围不少人停歇了车马轿子,都是趁着天好来踏青爬山的,言昭华戴上了帷帽,毫不扭捏的就往那登山的路上走去,今日天儿不错,居然也能看见一些带着帷帽的小姐出门。言昭华走的是一条比较宽大的上山路径,旁边还有很多山路,很多人上了山之后,就分散开了,毕竟走小路才是寻幽的捷径,而主路,就只能看看两旁的风景,然后一路登高而去,吃力不说,还没什么意思。

言瑞谦觉得自家姐姐还在生气,走的很快,似乎有点透支力气的感觉,两个丫鬟已经被言昭华甩在后面,言瑞谦一路小跑着跟到了她身后,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言昭华的衣袖,说道:“姐,你就别生气了,我都跟你道歉和保证了,今后我绝对不再说那些话了,还不成吗?我,我就是要人,也绝不会再要姐姐身边的人了,你就放心吧。”

言昭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不过就是跟我要一个丫鬟,我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是吗?”

言昭华终于肯把目光放在言瑞谦的身上,她停下了脚步,对身后追随的四个护卫摆了摆手,护卫们便自觉后退了好几步,言昭华前后看了看,她走的比较快,上山的主路上没多少人,便叉上腰,决定趁着这个话头,跟言瑞谦好好的把道理说一说。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对你就太失望了。我不是指望你考秀才,考举人,不要你考多高的功名,我只是想让你懂是非,明道理,若我真的只是想要你做学问,当初又何必把孙崇从你身边弄走呢,做学问他是大师,毋庸置疑,但他人品不好,会误人子弟,我想要你做一个行得正,站得直的君子,不想让你变得像有些世家子弟一样风流纨绔,男儿当有志,志气永远都不可能在后宅中,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后宅的温柔乡里吧。”

言瑞谦低着头,任由言昭华训话,言昭华心里烦闷的一宿没睡,此刻倒是精神的很,一番长篇大论之后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你今年才多大?十三岁!十三岁的年纪,你觉得应该是你想女人的时候吗?你懂什么是女人吗?你觉得只要能把你生活起居伺候好了,就是女人了是吗?那么多伺候你的丫鬟,你是不是一个个都要收进你房里?今天你跟我要染香,明天呢?是不是要青竹?后天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远的,你爹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至今生死未卜,近的,你的嫡母刚刚过世两年,这个时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你一点自觉都没有吗?你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你的身份的确可以决定一个丫鬟的去留,可你要不长进,到最后也只会是个纨绔子弟,你把这些女人留在身边做什么?你能给她们什么?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不好意思,你还没那个能耐!你出身侯府不错,可是到今天连世子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言瑞谦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心里也出了火,回嘴说道:“姐姐说的也太刻薄了,像平哥儿他们,哪里就是世子了,也没见有多大能耐。我知道姐姐素来瞧不上我,可也犯不着说这些打击人的话,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成?我不过开口跟你要了个丫鬟,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呢?我都说了今后就是要人,也不会动到你身边的人,这样还不行吗?而且我已经说了,我现在也不要了,等我考了秀才之后再说,你还要我怎样啊?”

言昭华见他依旧执迷不悟,顿时焦躁起来,压低声音怒道:“要谁都不行!你到底听懂我说的话没有?这种事情,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你做什么非要和平哥儿他们学?平哥儿是谢家二房的人,他又是庶子,你和他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他是庶子又如何,我是嫡子又如何?从小到大,我过的日子连庶子都不如,现在我大了,你倒是希望我像个嫡子一样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嘛,觉得我没能力,觉得我不配跟你要人,是不是?我知道我没用,不需要你刻意说出来!”

言瑞谦这样对言昭华一番回嘴之后,转身就往山上跑去,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值叛逆,脸皮最薄的时候,他虽然也知道自己昨天提出的那个要求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觉得自己都已经反省道歉了,并且还跟言昭华保证了今后就是要人,也不会打她身边人的主意,而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就是要错了人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言昭华若是能好好的和他说话,不是这样夹枪带棒的话,说不定言瑞谦就听进去了,可现在,言瑞谦不仅没有听进去,满脑子还误会了言昭华的意思,以为言昭华是故意出言奚落他,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小孩子脾气一上来,这不就跑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