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参从没看过言昭华发这么大的火,言昭宁也没看到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因为她隐约觉得,今日这事儿若真闹下来肯定不小,而言昭华也不像是说说,是真的要跟龚姨娘正面对上的意思,只要青竹真的把刘成喊来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龚如泉真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小白兔一样纯洁无害,娇弱如稚嫩花朵儿的小姑娘发起火来会这样凌厉,他少时就在国公府里长着,一路有龚氏护着,期间没少惹祸,可全都是龚姨娘替他解决了,没让他受过委屈,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算是半个主子少爷了,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带着点谱儿,可今日却被言昭华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当面揭穿了身份,还啪啪打了脸,这让他怎么受得了,目露凶光,对言昭华怒道:“小丫头,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信不信老子抽你嘴巴子?”

“放肆!”

龚如泉说出的这话正好被闻讯赶来的刘成听见了,刘成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院,看样子可不像是来劝架的,红参当即就慌了,迎上前去阻拦刘成过来,却被刘成一把推开,往后退了几步,没人扶着,就跌倒了。

这刘成是柳氏的亲信,素来就和龚姨娘这拨人不和,青竹去说的时候,其他也没提什么,就说自家小姐在龚姨娘这儿要吃亏了,刘成当即就带着人过来声援言昭华来了,这也就是平时有柳氏嘱咐的多,刘成耳濡目染,凡事针对龚姨娘的事情,他对着干就是了。

刘成来到言昭华身边,对刚才放出狠话的龚如泉说道:“就是龚姨娘亲自来了,也不敢这样跟表小姐说话,你不是放肆是什么?”

龚如泉知道刘全和龚姨娘不对付,也知道这厮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的,顿时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撇撇嘴,就想这么走,却没料到言昭华再次说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说要抽我嘴巴子吗?就这么走了?”

龚如泉看了一眼刘成,努嘴忍耐片刻后,才对言昭华躬身说道:“好好好,就算是在下冒犯小姐了,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一边说一边冷笑,龚如泉这个歉道的还不如不道,最起码言昭华半点都不接受,冷声对刘成说道:“这人冒充长辈,擅自闯入后宅院落,就算沾着龚姨娘的亲,也一样是外男,红参带头,宁姐儿院子里的仆婢一人十板子,再换一批懂规矩的进来,这人念他沾亲带故,抽二十个嘴巴子,派人架回他的住处,若再无缘无故走进后宅,那就直接打死拖到国公面前去。”

这个命令下的,就连刘成都愣住了,不是他不敢照着言昭华说的做,而是他没想到,在国公府里蛰伏两年多都没出过什么声音的表小姐,忽然就强硬起来了,言昭华平静了这么长时间,若不是这一回爆发,刘成几乎都要忘了当初她在长宁候府的厉害了。

愣了片刻,刘成就点头领命:“是,是。还愣着干什么,照表小姐说的做去!”

一时间,言昭宁院子里就乱了,十几个护院受了命令,以红参为首,言昭宁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全都给压着跪下来,准备开打,两个壮汉一把揪住了龚如泉,压着他跪在石阶上,言昭宁吓得不住后退,幸好她的贴身丫鬟什么的没有受牵连,两个丫鬟护着言昭宁到了屋里。

“刘成,你敢打我!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龚如泉最后做困兽之斗,刘成却毫不动容,下令道:“给我打!”

可话音刚落,就听院子外传来厉声:“我看谁敢打他!”

龚姨娘原本在花房里修剪花草,身上还穿着围裙,显然是刚知道这院子发生了事情,急忙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言昭华看着龚姨娘进来之后,目光就落在了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石阶上的龚如泉身上,当即怒道:“把他给我放开!谁敢打他,明日就收拾包袱滚出去!”

龚姨娘在国公府做了十几年的姨娘,这点底气还是有的,更别说她如今身上还有诰命,就是柳氏对她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想罚就罚了,说话还是颇有力道的。

动手的护院们面面相觑,竟真的被她给唬住了。刘成看了一眼言昭华,言昭华便知道他的意思,这种场合,龚姨娘若是不出来,刘成处理几个奴婢没问题,可龚姨娘出来了,就是主子层面儿的事,他顶多就是个办事的,言昭华懂这个道理,当即站到龚姨娘对面,毫无惧色说道:“要打他也不是无缘无故打的,龚姨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耍的一手好威风,是真的有恃无恐吗?”

龚姨娘这才将目光落在言昭华身上,只觉得这姑娘经过两年的沉淀,变得比当初更加锋利,眉眼带狠,言语带刀,龚姨娘深吸一口气,决定将心情平复下来,对言昭华说道:“什么有恃无恐,我是姨娘不错,可我也是国公的姨娘,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表小姐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言昭华勾唇冷笑,对上龚姨娘丝毫不让,步步紧逼道:

“打狗是要看主人,可若是这条狗惹了祸,就算到了主人那里也是要被打的。那条狗说他是我小舅公,荒天下之谬,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连带自己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穷亲戚都变成大户人家的长辈了?这说出去不是笑话是什么?更别说这条狗——还扬言抽我的嘴巴子!你家主人就是再疼这条狗,能容得下它咬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吗?姨娘倒是跟我说说,这条狗若是拉过去的话,是不是还得挨打?”

第七十八章

龚氏没有料到,言昭华这样一个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嘴皮子功夫居然一点都不输那些骂街的泼妇,还亏得她张口闭口‘这条狗’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吐字清晰,通篇说下来,没有什么粗鄙的词句,却叫人听得愤怒不已。

“表小姐骂我姐弟是狗?”龚姨娘没法辩驳其他的,只好抓住这一点来和言昭华抬杠,若是能因此逼这丫头说出点其他过分的话,那就算事情闹起来,她也是不怕的。

可言昭华是谁,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对龚姨娘这种段数的激将根本不放在眼里,平静的说道:“你们姐弟是狗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设定继续说下去罢了,没理由龚姨娘自己都说自己是狗了,我还抬举你,把你当个人啊!”

龚氏的牙根都咬的嘎嘣作响了,她已经多少年没在这个府里受过这样大的侮辱了,若对方是柳氏的话,龚氏还无话可说,偏偏今日对她这样不尊重的还只是柳氏的外孙女,一时竟有些顺不过气来了,旁边的嬷嬷立刻扶住了她,这两个嬷嬷也是跟了龚姨娘不少年头了,在府里这么多年,谁不是对龚姨娘恭恭敬敬的,就是府里的正牌小姐公子,也不敢这样对龚姨娘说话,更何况,言昭华只是个表小姐,当即就对言昭华轻看了两眼,右侧那个梳着油亮发髻的嬷嬷拿出平日里呵斥那些不懂事小丫头的口吻对言昭华怒道:“表小姐说话太刻薄,这么一张利嘴,就不怕传了出去,将来嫁不出去吗?”

龚氏阻拦不及,这嬷嬷的话就说出去了,龚氏心里太后悔了,这些嬷嬷平日里都跟着她作威作福惯了,可到底还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姨娘在府里再怎么受宠,可她终究是个姨娘!龚氏之所以能平安活到今天,除了手段之外,还有就是这份自知之明了。

果然言昭华听了那嬷嬷的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对上龚姨娘,说道:“好啊好啊,姨娘的弟弟口出狂言,要打我的嘴巴子,姨娘身边的嬷嬷,说我口毒,咒我将来嫁不出去去。若是今日之事就此了了,还不得美死你们这些没王法,没规矩的东西!”一个转身,对刘成喊道:“别愣着了,连带龚姨娘身边这两个婆子一起拿下,掌嘴五十!”

刘成领命而来,龚姨娘指着言昭华说道:“表小姐,我敬你是小姐,今儿这事儿若是就此算了,那我便当没发生过,可若你真的动手打了泉哥儿,这笔帐,我总要到国公和老夫人面前与你分说分说的。到时候事情若闹大了,你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名声,可别再来怪我的人咒你了!”

言昭华冷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惧,迎上挑衅的目光,说道:“要分说,也得等我打完了再说!刘总管,给我放心大胆的打!你们都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就算龚姨娘要国公和老夫人给她做主,也得看看她有没有理!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担了!”

刘成本来就不怕龚姨娘,自家主母和这么个骚狐狸斗了半辈子,早就恨她入骨了,就算没有言昭华介入,老夫人都会明里暗里寻点事情来,更别说今次还给表小姐抓住了这么两个不敬的大罪名,要是刘成这个时候怂了,他可真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总管。

当即一挥手臂,不理会龚姨娘的制止动作,他身后这些护院,全都是跟着他很多年的,对柳氏很是忠心,既然有了老夫人最宠的表小姐和大总管作保,他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当即该干什么干什么,言昭宁的院子里立刻就嗷嗷的热闹起来。

龚如泉被打了二十巴掌,给抽的跟猪头似的,鼻血恒流,牙齿掉了两颗,其他人更是惨不忍睹,言昭宁躲在门后,看着院子里这修罗场似的样子,心里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想起自己当初算计言昭华的事情,若是言昭华真的和她计较起来,没准儿她的下场比这些人还要惨。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以为她不言不语的好欺负,可谁知道一旦动起来就跟个失了控的野兽似的,见人就咬,并且不咬到鲜血淋漓绝绝不肯罢休!

龚姨娘看着龚如泉的猪头脸,心疼的都快抽过去了,可到底还有理智残留,没真的扑上去撕咬言昭华。

刘成站在言昭华身旁,与她一同看着院子里这哀嚎一片的惨况,院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奴婢,探头看着,全都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所有人的刑罚全都打完之后,言昭华好整以暇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不以为意的来到龚姨娘身前,说道:“姨娘,人已经打完了,请问您是要我现在去国公和老夫人那里,还是等会儿再去?”

龚姨娘身边的人可以随便打,但龚姨娘却不行,她是姨娘,可身上有诰命,言昭华动不得,不过打不了她没事儿,打脸也一样。

龚姨娘现在多想扑上去撕了言昭华那张善良无害的小脸蛋,咬牙切齿的说道:“现在就去!我要你为今日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言昭华哪里会惧怕她,居然还能勾唇一笑,对龚姨娘比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半点都不给龚姨娘留余地的意思了。龚姨娘又暗自含了一口老血,本来还想着言昭华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是不敢跟着她去国公和老夫人面前的,毕竟她只是表小姐,插手管了国公府的事情,她自己也有错,可龚姨娘哪里想到,这丫头是个愣头青,似乎在她的眼里就没有‘害怕’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和她继续闹下去,龚姨娘都有些搞不懂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了。

若不是柳氏背地里指使她这么做的话,这丫头又是凭什么这般有底气?

不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道行,斗不过一个小姑娘,龚姨娘难得捡起了这些年早就抛弃的‘冲动’,梗着脖子和言昭华对上了,甩开袖子便在刘成和一干护院的注视之下走出了院子,往主院走去。

言昭华也要紧随而去,却被刘成喊住了,说道:

“表小姐,这回咱们可是替你做事的,您可别最后关头把我们卖了啊。”

主子们过招,顶多伤个和气,可对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一样了,总有一天会被主子清算的。言昭华知道刘成的意思,郑重的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有我在,动不了你们一根手指头!你替我去买些酒水犒劳大伙儿,回头我让染香给你结算。”

不管怎么说,言昭华知道,今日这事儿能压着龚姨娘一头,刘成他们的帮忙少不得,遂这般吩咐,刘成有了言昭华这句话也就放心了,虽说这小姐年纪不大,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刘成也算是看出来了,表小姐看起来柔弱可欺,可最后真正能欺负她的又有几个还在?和她叮嘱,不过是想最后卖个人情,并不是怕她把锅子甩给他们的意思。

言昭华毫不含糊,跟在龚姨娘身后,来到了擎苍院,她身边的一个婆子,早就在半途转去了国公的书房,便是要把谢国章也请到场的意思,言昭华看见了,并没有阻挠,染香倒是想追过去拦着,却被言昭华喊住了,只听言昭华对有些着急的染香说道:“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咱们怕什么?”

染香和青竹对视一眼,青竹对染香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别管了,小姐肯定有对策的。染香见了也不禁点点头,的确是的,她家小姐就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只可惜,这回染香和青竹似乎有点想错了。

言昭华和龚姨娘全都跪在擎苍院的花厅之中,厅里伺候的人全都被遣了出去,只有柳氏,顾氏、桂嬷嬷,还有一个谢国章在场,龚姨娘和言昭华都跪在中间,一副苦主和被告的样子,龚姨娘哭的肝肠寸断,对着谢国章‘陈述案情’。

“泉哥儿是奴婢的亲弟弟,国公疼奴婢,特许让他入府来照应着,这些年在府里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谨小慎微,不敢得罪谁,吃了亏也只敢往肚子咽,这回是他莽撞了,从前他和宁姐儿一直在我院子里玩习惯了,今儿泉哥儿来我院子里请安,看见宁姐儿不在,就想找她说些话儿去,原也没多大的事情,可遇上了表小姐大发神威,揪着泉哥儿在后宅这件事不放,硬是让人打了他二十多个嘴巴子,脸都肿的跟猪头似的,牙齿还掉了好几颗,我身边的人知道我心疼泉哥儿,就替我和表小姐说了两句情,谁知表小姐居然连问都不问您和夫人一声,就把我身边的嬷嬷也给打了…我知道我是好奴婢,原就是低贱之人,不配和表小姐这样尊贵的人说话,可奴婢再贱,也是国公的奴婢,又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未敢怠慢过,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纵然有对不住表小姐的地方,表小姐也不能这样出手狠辣,这不仅仅是打了奴婢的脸,更是打了国公您的脸呀!”

龚姨娘不愧是行家,几句话说的条理分明,并且成功的将罪责都划到了言昭华的无理取闹上,弱化她的错误,强化言昭华是表小姐,却插手管着外祖家的事情。

果然谢国章的脸色不好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谁有理,谁没理,在谢国章看来,言昭华这回就是手长越界了,纵然龚姨娘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对,却也轮不到言昭华这个表小姐来逞威风出头啊。

柳氏刚想替言昭华说话,就见言昭华动了,往谢国章的方向膝行了两步,出乎众人预料的,居然对谢国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听她说道:“今儿这事儿,的确是我多管闲事了,可人已经打了,我也没法让时间倒流,要不然外祖您就当场发话,让龚姨娘在我身上把她的人受的刑罚全都使一遍好了。反正我是长宁候府的小姐,又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外祖替龚姨娘出头时,无须心疼我这个外孙女。”

言昭华这番话说的就连柳氏和顾氏都不禁为之喝彩了。龚姨娘告她手长,不该管外祖家的事,言昭华就认了,直接让谢国章处罚她,可是事情也要反过来想啊,正因为言昭华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她是长宁候府的小姐,同样的,国公府若是处置了她,那不就和她犯了一样的错误?总归就是一句话,自家孩子能打,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

更遑论,言昭华选择犯错误的时机,还是在长宁候言修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前夕呢?

第七十九章

谢国章被言昭华将了一军,刚刚燃起的怒火又一下子被浇灭了,总不能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打她骂她给龚氏出气吧?

龚氏也没想到言昭华会全部承认下来,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揪着言昭华插手外祖家事为由,让国公忌讳她,训斥她一顿,至于打骂龚氏倒是没指望,就算国公肯受她蛊惑下命令,旁边的柳氏和顾氏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为的就是让国公训斥言昭华一顿,若是能加点其他无可厚非的惩罚就更好了,这样也能稍微挽回一点她今日失去的颜面,至于真正的帐,她原本就没打算让国公替她清算,她自己总能找到机会报仇的,为的就是明面上的一口气罢了。

她见谢国章为难,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只是那风韵犹存的脸上竟快速的挂满了泪痕,尽管一把年纪了,却依旧能让谢国章想起她当年的青春美貌,还有这么多年不争不抢的温柔小意,也是心疼,可再心疼也不能为了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言昭华怎么样,言修马上就要回来了,长宁候府的声势定然大不同于从前,而国公府这两年来虽说地位未减,可谢家却没能出几个有大才的,世子敦厚刻板,将来恐怕不会有太大建业,而其他儿子里,也就是龚氏生的一个小子算是混出了一点小名堂,将来谢家的地位还不知会变得怎么样,说不定,今后还有长宁候府帮衬的地方,这时的确不是和言修闹矛盾的时候。

只能让龚氏再吃一点亏了,私下里他好好的补偿给她就好了。

不过,心里虽然有了这个决定,但谢国章也不能直接就这样说出来,表面的气势还是要维持的,对言昭华说道:“你自己知道错了,那就去给龚姨娘赔个不是,今儿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谢国章知道,龚氏也不是真的要他对言昭华怎么样,她这个人向来就是要个面子,只要言昭华给她道歉了,估摸着心里的气儿就能消一半了。

可谢国章的话刚一出口,柳氏就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国公也是糊涂了,华姐儿再怎么说都是正经的小姐,让她去给龚姨娘赔不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谢国章瞪眼看着柳氏,像是在埋怨柳氏坏了他的计划,原本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反而越闹越复杂,正要和柳氏辩驳,只听言昭华说道:“外祖父若是坚持让我给龚姨娘道歉,那我宁愿被打了!因为我除了插手管了外祖家事之外,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后院里有外男出没,这本就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今日是龚姨娘的弟弟过来后院乱逛,明日可能是别的姨娘的弟弟过来后院,谢家这么多房,这么多姨娘,要是每个姨娘的弟弟都来谢家女眷住的后院里逛几回,那谢家后院成什么地方了?我也是未雨绸缪,生怕今后有例效例,把外祖母定下的后院规矩视作无物,那时候整个国公府又将沦为何地?这只是其一,龚姨娘的弟弟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其二,更别说他还对我口出狂言,扬言要抽我的嘴巴子,试问他都要抽我了,那我抽他二十个嘴巴子有什么错?还有祖父何曾问过我为何要连龚姨娘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都打?就因为她们没有上下尊卑,张口便咒我口毒,将来嫁不出去,我好端端的一个侯府小姐,居然也成了这些奴婢口中可以随意折辱的对象,我是气不服的,若外祖觉得我应该咽下这口气,只因为她们是龚姨娘身边的人,就该当做没听到的话,那我无话可说,这个错我也认下便是了,那今后是不是也得提醒府中上下,对龚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要当主子佛爷似的供着,被她们奚落谩骂了也该忍着不出声,谁让她们是外祖您最宠爱的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呢?”

言昭华既然出手就没有回旋的打算,谢国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她不会委屈自己来强求的。

谢国章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说的哑口无言,指着言昭华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这是存心要跟我作对了?”

言昭华没开口,龚姨娘就扑了上来,说道:“国公莫生气,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吧,我原也就是一时冲动,看见泉哥儿被打心疼罢了,并不是要表小姐难堪,也不是要国公为难,前几日太医才让您要好好休息,莫动肝火,您还是别生气了吧。”

被一个伺候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柔情似水,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女人劝慰,那是一种何等欣慰的事情,可她越是这样,谢国章就越觉得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她哪怕是无理取闹一点,他也就不会这样心疼了。

叹了口气,对言昭华说道:

“什么都别说了,既然你自己也知道有错,那从今天开始就闭门思过吧,我就算管不了你,等你父亲回来,总会管得着你的。”

柳氏哪里肯罢休,立刻反驳道:

“国公府的后院规矩里,没有一条写明,未做错事的要被无故责罚,国公这样偏袒和妄为有失公道!后院不能进外男,这规矩是我定的,国公要是觉得有问题,只管与我说便是,更有甚者,若是国公觉得我督管不利,不配当国公府的主母,也可一并说出来,我给你的龚姨娘让位就是了。”

言昭华没想到柳氏会为了她说出这番话来,若是柳氏不说,她再争辩两句也就从了,不就是禁足嘛,她打了人,出了气,禁足几天有什么关系,可柳氏这番话说出来,那就意义大不相同了,国公若是今日处罚了言昭华,惹得柳氏大怒的话,这龚姨娘怕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得的,毕竟国公就是再宠爱龚姨娘,也不会为了她担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

国公急得在厅中乱转,对柳氏指了又指,最后才说了一句:“若君,怎么连你也变了?你,你这不是逼我吗?”

柳氏却态度坚决:“妾身没有逼国公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国公清醒过来,看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事罢了。姨娘就算生了孩子,那也是姨娘,若国公要将她扶做正经主子,除了休我没有第二条路,华姐儿今日所为是我教她的,国公有心尖儿上的人要疼爱,但是我也希望国公不要将这份疼爱凌驾于整个国公府之上,平添笑柄。”

谢国章看着柳氏那认真的双眼,想起她年轻时的雷厉风行,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可如今看来,棱角依然存在,一旦展现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压迫!

扶着椅子坐下来,谢国章觉得有些头疼。

龚姨娘自然没料到柳氏会这样强硬,国公素来惧怕柳氏,如今听了这些话,肯定已经软了下来,今日之事,不可能再有什么进展了,龚氏跪到国公身边,握着国公的手,说道:“国公,您别生气了,我不要表小姐道歉,正如表小姐说的,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您千万别为了我和夫人置气,您的身子千万保重啊。”

谢国章抬头看了一眼毫无悔意的柳氏,像是要最后示威般,扶着龚姨娘的手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言昭华身前看了她一眼,便由龚姨娘扶着离开了花厅。

顾氏全程吓得不敢说话,直到谢国章走了才过来看柳氏,柳氏神色如常,对顾氏说了句:“别看了,我没事儿。”

言昭华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柳氏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外祖母,我给你惹麻烦了。”

柳氏抓着言昭华的手,摇了摇头,说道:“不算你惹的麻烦,今日之事虽然出乎我的预料,但你做的并没有错,龚姨娘不是个简单的,她有手段,有心计,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全都是使一些背后的招数,今儿你倒是误打误撞,让她跟我来了这么一回,也未尝就不是好事了。只是,你今日惹着她了,日后再见她可得绕着走才行,她能在国公府里生存这么久,靠的绝不是她那张脸,你明白吗?”

言昭华点头,说道:“我知道龚姨娘是个厉害的,绝不会掉以轻心的,只是她那个弟弟,外祖母准备如何对待?一直将这么个外人留在府里,也不是那么回事,我瞧他神情猥琐,语言下流,留在府中只怕今后会酿成祸端。”

这还是言昭华说的含蓄的,龚如泉哪里是祸端,根本就是个祸害,若是可以的话,言昭华现在就想让柳氏把这个龚如泉杀了,以绝后患,可龚姨娘身后有国公鼎力支持,当初谢氏的死,龚姨娘定然会疑心到柳氏头上,如今柳氏想暗地里派人,龚姨娘定然会多留一个心眼儿,这种事情,要么一击即中,若是留下把柄的话,对谁来说都是致命的,言昭华不想将柳氏置于危险之中。

柳氏长抒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说道:

“留是留不得的,只是要看用什么法子让他走了。若只是普通的罪名,那留下他和赶走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国公爱护龚姨娘,将来定然会对她弟弟多有提拔,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第八十章

七月底的时候,言修就从南疆回来了,不仅带回了巨额战利品,还将新任南疆王给抓回了萧国。

一大早文武百官就在城门外相迎,就连皇上都亲自爬上了城楼,看着那威武雄壮的队伍凯旋归来。礼炮响起,民众沸腾。言修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身戎装铠甲对皇上跪下,得天子执手上城楼,一时间山呼海啸般‘万岁’之声响起,群情激动,皇上亲自邀请言修上车驾,与君共乘入宫赴宴。

宫中的宴席开了三天三夜,言修也在宫中足足待了三天三夜才被放回府里。

长宁候府早已建造完毕,言修归来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把四个孩子接回府中,当言修从外面走入的时候,带着一身厉兵秣马的血气,两年的战事,将他从前身上的一点儒雅全都掩盖,整个人像是出鞘饮血的刀般锋利,让人望而敬畏。

言昭华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言修打胜仗回来是什么样子了,隐约就是觉得憔悴,可现在看言修,不仅没有憔悴,反而多了矍铄的内敛之气,而上一世言修打南疆虽说胜了,却也不如这一世胜的规模宏大,上一世南疆只是投降,并没有被打趴下,可这一世,言昭华从柳氏那里得知,言修带领的萧*队,几乎把整个南疆都给夷平,南疆王被俘,战利品不计其数。

这可能就跟这一世出征早些有关,上一世就关于出征这件事,足足拖了好几年,那个时候南疆已经掠夺我国边境好些年,全民休养生息,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候,而我国一直陈兵不攻,将士们士气早已衰竭,最后虽然还是胜了,但却是险胜。

“这些日子劳烦岳父岳母代为照料几个孩儿,令我前方安心,婿心念着实感激,特来拜谢。”

言修说话比从前更加利落,没有多余寒暄之言,柳氏上前将他扶起,说道:“这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快来坐。”

言修起来后,看了一眼谢国章,像是询问的意思,谢国章点了头,他才随着柳氏入座,谢国章端着架子,对言修问道:“今次回来,圣上可有说什么呀?”

言修刚刚坐下,听闻谢国章问话,就又站了起来,抱拳说道:“是,圣上倒是勤勉了几句,说是二等晋为一等,此已是隆恩,却不成想圣上还有意加封孩子,我想着儿子就算了,毕竟都还小,又没有功名,若圣上真要封赏,我便属意华姐儿,她是嫡长女,受封是应当的。”

言修的话,在场大部分人都听懂了,皇上这是要加冕长宁候府了,古往今来,二等爵府晋升一等,便如那不可逾越的鸿沟般,可见圣上对言修这回大破南疆十分满意,加封一等不说,还要荫及子女,只不过,这个好事还落不到儿子身上,毕竟许给姑娘的话,至多就是个封号,了不得给点封邑,可若给儿子的话,就是许他们将来入仕,关系比较重大,而长宁候府也并非封无可封了,言修一个南疆功绩,换了一等侯府的封爵,就是老长宁候在世,也不过就是一等,当初言修袭爵之后,二等顺降,如今他又凭着自身努力,升了上去,若是言修有幸再来一场功绩,那时候,说不定圣上才会松口给他儿子封赏吧。

言昭华自然也听到了言修说的话,惊讶的看了看言修,言修正好也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听柳氏说道:“圣上若是要封,那自然是好的,若无此意,倒也无需特意请封,华姐儿毕竟年纪还小着呢。”

柳氏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客气居少,欢喜居多的,对言修坚定的态度也十分满意,谢国章哪里听不出来柳氏是客气推辞,不免轻咳了一声,对言修说道:“这个…圣上既然要封,我倒觉得多讨一个名额也没什么,华姐儿是嫡女,宁姐儿也是嫡女,这…总不能厚此薄彼,有失公允吧?”

谢国章的话让柳氏变了颜色,冷下脸来看着他,言修也没料到谢国章会说这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柳氏和言昭华,只听柳氏说道:“圣上还没下旨意,难不成你还要修儿凑上前去讨要不成?别到时候弄巧成拙,惹怒了龙颜。”

柳氏这话倒是没说错,皇上不过是提议给言修的一个孩子加封名号,可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言修凑上去要一个还没定下来的名额,实在不智,颇有贪得无厌之感,说不定皇上到时候一生气,什么都不给了,那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谢国章这些日子与柳氏不对付,好好说话时都会夹枪带棒的,何况此时柳氏当着女婿的面驳他的面子了,当即哼道:“皇上既然要赏,那再去讨一个赏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你偏心华姐儿罢了,可你别忘了,宁姐儿也是你的外孙女!她也是修儿的嫡女,我让修儿给她请个封号有什么要紧的?”的确不要紧,至少对谢国章来说,没什么要紧的,就算皇上恼了,那也是恼的长宁候府,言修得胜归来,声望势如破竹,从前长宁候府要依附定国公府,可如今俨然有超越定国公府的架势,若是能趁机打压一番,也好让他别太得意,变得目中无人起来。

柳氏哪会不知道谢国章心里那些龌龊的想法,只不过不想当面和他争吵罢了,咬牙叹了口气,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言修做人家女婿不是一两年了,就是成亲婚拜都拜了两回,二老的脾气他看的分明,要论度量的话,岳母足足甩了岳父八百条街,谢国章的态度,柳氏能明白,言修又如何不明白呢?他又不是糊涂的,被谢国章这么一说,就真巴巴的去圣上面前讨功,谁的战功都不是从天而降的,受封赏是应当,谢国章再怎么不服,也只能心里不服,顺带背后搞一些小动作出来,也就这样的手段了。

不想给谢国章再提的机会,言修直接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岳父有所不知,圣上早已说明,若是真的封赏,那只能给一个人,给华姐儿和宁姐儿两人都请封,恐怕有些为难。更何况,圣上只是那么一说,还没有最后敲定,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谢国章扫向了言修,心中的不平之气再次升起,虽然很想说:既然圣上只封一个,那为何不封宁姐儿?可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确没什么道理,言昭华才是言修的嫡长女,立嫡立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硬道理。

没风度的摆摆手,谢国章对言修不耐烦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随我去书房,将圣上说的话,有哪些人受封,分别封了什么,你仔细思量思量,事无巨细的全都说给我听听。”

言修站起来拱手抱拳道:“是。”

说完之后,谢国章就兀自离开了花厅,往书房走去,而言修也来到柳氏身前,再次行礼,对柳氏说道:“如此,就麻烦岳母替几个孩子张罗了,我去去禀报了事情就来。”

柳氏点头,说道:“去吧,自己有点分寸。”

柳氏的提点让言修心中感激,不管岳父如何昏庸,至少岳母是个明白人,府里只要有这个明白人在,要败也败不到哪里去。

言修走了之后,言昭宁就像是活了过来,她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呢,先前父亲的话她听在耳中,莫婉儿没有骗她,圣上果真要荫及子女,而且父亲也说了,这封赏给儿子不合适,那就是给女儿的啊!可父亲明显属意言昭华,外祖母也是,言昭宁暗自咬了下唇瓣,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甘。只觉得一个天大的馅儿饼掉了下来,可偏偏言昭华走在她前头,眼看着就要抢走属于她的东西了,叫她怎能不着急呢?

柳氏看了一眼兀自失神的言昭宁,便知那丫头把先前的话听入了耳中,暗自摇了摇头,在柳氏看来,言昭宁要是个聪明的,这个时候就该多和华姐儿亲近,反正她们俩都是长宁候府的姐妹,将来华姐儿受了荫封,连带也会将她的出身提高,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她只要好好的,言修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将来自然亏待不了她,可她若是觊觎一些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柳氏倒不担心她能掀出什么大风浪来,却知道,若她自己不想开,那么将来痛苦的还是她自己,内外煎熬,那日子才叫难过呢。

可言昭宁暂时还不懂这个道理,柳氏也是低估了她的嫉妒心,事实上,自从言修说出圣上要封赏言家子女的那一刻起,言昭宁就已经把那封赏算到了自己头上,其他任何挡在她前面的都被她视作障碍,她真的太想得到那个赏赐了,她真的太想在身份上压着旁人了,就因为她太自卑了,当初谢氏还在的时候,她这种不平衡的心里在谢氏的不断倾斜之下,还算把握的住,可谢氏没了之后,言昭宁尝到了苦头,原本心高气傲,高高在上的娇娇小姐,变得只能依附一个妾侍出身的外祖母,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以算是一个间接的伤害,让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落差,这份落差让她的心态越来越不平衡,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她不想以一个嫡出的身份跟在一个妾侍后面,她想要有一个比嫡出更加名正言顺的身份,她想超过言昭华,她想超过谢馨柔她们,若是这个封赏到了她身上,这个愿望几乎是立刻就能实现了。

到时候,就算是国公府的谢馨柔,谢馨元她们,她都可以不用惧怕了,因为她有了身份,自然就比她们高一头了,她的那些小姐妹们,自然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她今后就再也不用看龚姨娘的脸色,再也不用忍受她的粗鄙出身了。

可是这一切又该要如何得到呢?言修已经说了,属意让华姐儿上,如果按照他说的那样,言昭宁若不做点什么的话,拿什么去跟言昭华争呢?

可是她既没有才名,又没有德名,能左右言修判断的无非就是两条,要么是言昭宁有什么出色的,压倒性的才德之名;要么就是言昭华有什么不能获封的理由。

才德,言昭宁没有。那就似乎只剩下后面这条路了,只要言昭华消失…或者…出点其他什么事…

第八十一章

言昭华再回到长宁候府,住的还是从前住的青雀居,除了用具和摆设之外,格局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言昭华在青雀居里安顿好了之后,言修就派人来喊她去书房。

言修的书房里堆放着他从南疆带回来的行礼和物品,言昭华进去之后,言修正在从箱子里搬出他的一些书册,对言昭华说道:“把桌上匣子里的笔拿出来,放到洗笔缸里。”

言昭华没说话,照着言修的吩咐做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好像她也以为言修喊她过来就是帮他一起收拾东西的。

言修使唤起这个女儿来,一点都不客气,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才终于把他带回来的东西初步整理好。

言昭华洗好了手,正用帕子擦手,言修就给她递了一只盒子过来,言昭华对他问道:“这是什么?”

言修说道:“给你的,看看喜欢吗?”

言昭华打开了那盒子,见到里面放着一套十二个装的琉璃小兔子,耳朵支楞着,眼睛上镶的是剔透红宝石,惟妙惟肖的,各种姿态都有。看向言修,只听言修说道:“我没想到你这两年长这么高了,还是印象里的小不点儿,兔子正适合你玩儿,可现在看来,你都大姑娘了,兴许想要点其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