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华猛地僵住了,这声音…和那天晚上拿剑来要杀言修和她的人是一样的。想起那晚的惊险,言昭华一下子就老实了。感觉到肩膀上的人不在乱动,那人才把言昭华放下,言昭华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脚踝处钻心的疼,不觉叫了出来,整个人又往旁边歪了过去,那人赶忙一把抓住,言昭华吓得不住往后抽手,另一只手还不住的推他。

那人差点被言昭华乱舞的手给打到,沉默片刻后,咻的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言昭华听见匕首出鞘的声音,整个人又僵住了,停下手里动作,乖乖的被他扶着坐在河边的一块突石上,就在言昭华用眼角余光计算逃跑路线的时候,那人突然就蹲了下来,吓了言昭华一跳,而更令言昭华吃惊的是,那人居然将她的脚捧起来看了看,右脚被他一转就钻心的疼,忍不住回缩,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便放下她的左脚,单膝跪地,让言昭华的右脚搁在他的膝盖上,将她鞋子脱下,言昭华本能的缩脚,却被那人牢牢攥在手心,不由分说就把她的袜子脱掉了,露出莹洁如玉的小脚,那人看着眼前这块白玉疙瘩,目光深了深,将脚踝微微转动,言昭华就痛苦的喊了一声。

“脱臼了。”

那人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手就顺着言昭华的脚踝摸索起来,言昭华被他抓着痛脚,没法跑,只觉得那双手温暖有力,指腹有些薄茧,摩挲在她的肌肤上有种令人害怕的触感。

她可以肯定,这人和龚如泉他们不是一伙儿,他上回既然要杀言修,而这回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忍着点。”

又是一声故意压低的声音,言昭华还没反应过来,脚踝处就传来了裂骨般的痛,忍不住大叫出声,心里绝望到死,这下她真的真的真的是完蛋了!不仅名节不保,连腿就瘸了!想到这里,言昭华就想往身后的石头上撞死算了!

那人给言昭华接了骨,听见她预料之中的叫喊,还以为接下来她就是要大哭特哭了,可没想到一抬头看见的只是她紧咬下颚忍痛的神情,突然心的某处柔软被人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不敢再盯着看了,赶紧低下头,调转了目光。

言昭华痛过一阵之后,就觉得脚踝处的压力小了很多,先前那种钻心的疼,也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肿胀的钝痛感,这才明白,刚才这人是在替她接骨,眼睛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被他放在一旁的匕首,言昭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回是你故意放走我和我爹的吗?”

那人在替言昭华穿袜子的手一顿,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恢复动作的同时,说道:“我说我是来杀你的,你信不信?”

言昭华果断摇头:“你来杀我,还替我接骨干什么?直接给一刀子不就完了?”

“给一刀子多没劲儿啊。治好了你,绑走更方便。”那人低头捣鼓言昭华的袜子,一只手掌上托着她的白玉疙瘩,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柔滑的东西了,恨不得揣进怀里时时刻刻的带着才好。拿着袜子的手热的不行,似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只觉得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居然都做不好,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做好…

言昭华只觉得这人太奇怪了,嘴里说着恶意满满的话,可手里的动作却那么温柔,居然替她穿鞋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不太灵活的替自己穿袜子,言昭华躬身想自己来,却被他推了一把肩头,固执的将她的叫固定在自己手掌上,一次穿不好,就脱下来穿第二次,第二次不好的话,以此类推,反正在这有山有水有山林的地方,言昭华坐在石头上,就那么看着那个男人给她传了十七八次袜子,终于把绳子绑对了。

可那人却好像还有点不满意,又要去解绳结,言昭华才不得不出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呀?”

娇滴滴的声音拉回了某人的理智,恋恋不舍的又捏了一下这软乎乎的脚丫子,然后才替她把鞋子穿好,慢慢的把她的脚放在了草地上。

言昭华立刻躬身下去揉了揉脚踝,见他的目光依旧盯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赶忙用裙摆把脚给遮了起来。那人的目光才转移到了言昭华的脸上,上下打量着她,发髻松动了,几缕乱发垂下,未施米分黛,所以不存在妆花,不过娇俏的鼻子和脸颊都沾上了脏污,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要不说话,十足的小白兔,可怜虫的样子。

可实际上,这丫头胆子有多大,他从头到尾看的分明。

明明已经识破了这个计谋,只需不加理会,回去之后派人来搜就是了,可她偏偏以身犯险,错估了敌人的狡猾,以至于让自己落得这副田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被他打晕过去的贼人,只要想起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这丫头说不定就遭了这人毒手,想到这个,他百爪挠心般,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刀解决个干干脆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言昭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旁来,大眼睛里满是狐疑与不信任。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我救你自然是为了把你卖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就跟街边无赖似的,就要去捏言昭华的脸,却被言昭华一闪躲了去,伸手就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语气比先前躲了几分笃定,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那天晚上的刺客,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和我爹,可你却在那儿听我胡扯,为的不就是拖延时间,让谭候赶到救我们吗?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是别人让你去杀我爹,但你出于某种原因没下手吗?那今天呢?今天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言昭华一番犀利的言辞让那人不禁对这姑娘的脑袋瓜子又一次表现了惊讶。

他自诩那天晚上的表现十分凶神恶煞,一点都没有放水的意思,这丫头居然能看透?并且还很聪明的猜到他是受人指使…

不禁说道:“这些是…你爹跟你说的?”

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若真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她脑子也太好使了。

言昭华摇了摇头,:“我爹才不会跟我说这些。他那个人精明起来像猴儿,糊涂起来像猪,就是知道这些也不会跟我说的。”

“噗哈哈哈。”

那人被言昭华的这两句话给彻底逗笑了,捧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真不知道言修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丫头,他要是听到自己女儿这么评价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言昭华奇怪的看着他,心里更加断定,他肯定认识言修,并且还很熟悉,看他的身量,高高瘦瘦,头上脸上全都裹着黑巾,看不出年纪,衣服是那种质地很好的暗金玄纹劲装,不同于龚如泉他们穿的劣质货,可言昭华的印象里,并不认识这样强身手的人。

“你笑够了没有?你今日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把我晾在半途中啊。”

言昭华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之后,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敢和他提条件了。只见那人终于忍住了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到让人想把她抱起来重重打两下屁股的小丫头,说道:“我已经救了你的命,你还要我怎么救你?把你送回家去吗?”

言昭华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你送我回家,但想让你送我去其他地方。”

“哪儿?”这丫头不想回家,还想去哪里?

言昭华左右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她先前被劫持着走了那么远,长宁候府的护卫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她,所以她被劫持走的消息,这个时候肯定已经传回了长宁候府,在言修没有更大的动作前,她必须以一个让人放心的姿态回去才行。

“送我去定国公府门外就好了,我会自己找世子夫人的。”

到了定国公府,她在私下联络顾氏,让她出来接她,然后让顾氏送她回家,顾氏是长辈,她送自己回家,才不会影响名声。

那人一听就明白了言昭华这么做的含义,不得不说,这丫头脑子转的确实很快,他刚才没想到这一点,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是传出被人掳走的消息,并且还无缘无故被个男人送回家,这样一来,不管怎么样,她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就算她身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可外界对她的印象就会改观了,这样,很影响小丫头今后嫁人…哼,嫁人?这丫头想的还真远…

言昭华见他愣着不动,以为他没听明白,又凑上前去说了一句:“就是定国公府谢家,朱雀街东边儿第三家,你要不认识路,直接带我进城就好,我自己雇轿子去也成。”

第八十五章

言昭华看那人依旧盯着自己,伸手摸了下头发,这才发觉发髻松了,怪不得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了,言昭华羞赧的低下了头,却不料鼻子却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那人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很自然的将手送到她面前,让她看指腹上沾上的脏污,言昭华愣在当场,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的身量和动作,怎么跟裴宣有点像…上回在兔儿山的半山腰凉亭里,裴宣靠近过来替她摘过头上的树叶,似乎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不过立刻,言昭华就把这个想法给克制住了,裴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病秧子,他哪里有这么好的身手啊,读书兴许他是天才,可这人身上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气势,十个裴宣也堆不起来啊。那一刻,言昭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忽然想到裴宣呢。

将脑中混乱的想法摒弃,言昭华赶忙退后两步,然后用袖口擦了擦鼻头,也不知因为情绪还是害羞,一边擦脸一边就红了起来,像个煮熟的虾一般,那人看着她笨拙的擦,却怎么都擦不到位,那个着急啊,不管不顾,一把将人拉扯到了身边,用他那略带薄茧的手掌在言昭华的脸上擦了几下,只觉得指尖的触感好的让他不想放开,心中生出邪恶的念头,幸好被理智压下,强迫自己放开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放手的话,这丫头估计就要羞红的咬舌自尽了。

放开言昭华的脸之后,那人将两手交握在一起,似乎在回味着先前的触感,不过一接触到言昭华递来的目光时,他又把回味改成了嫌弃,用力搓揉了两下手心,以示自己只是单纯的想帮她擦脸上脏的地方,没有任何轻薄的意思,搓手就是表示,他也嫌脏…好吧,编不下去了,就这触感,哪怕再脏点,他也不嫌弃啊。

为了不让自己拙劣的演技暴露,那人赶忙转过了身,用背影对言昭华说了一句:“跟我走吧。”

言昭华还在纳闷这人最后搓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脸上已经脏到了要靠搓的地步了吗?不过他这么说是同意带她回定国公府了吗?踩着碎步跑着跟上去,言昭华虽然看起来很淡定,其实内心还是很忐忑的,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么迂回一招,是有效还是无效,若是反而弄巧成拙了的话,该怎么办?顾氏对她很好,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她真的会真心帮自己吗?言昭华边走边在脑中想着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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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候府,言修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对堰伯和一干出去搜寻的护卫们吼道:“什么?还没找到?去把树林给我砍了,就是把树全都砍了,也要把大小姐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卫们吓得低头不敢说话,堰伯也是悔恨不已,他怎么就没有阻止大小姐呢,既然早就发觉林子里有变,不应该逞强的,他们从下午开始一直在找,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最后一丝晚霞正挂在天边,再过一炷香,天就真正黑下来。夜里的山林,就算大小姐脱险,她一个人也是走不回来的。

言昭宁一直跪在地上哭,言修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吼道:“别哭了,哭什么哭!你姐姐若不是为了找你,又怎么会落入贼人手中!你看见她冒险,你就不会喊一声,警告她吗?”

言修的话让言昭宁哭的更加厉害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大姐姐置气,我想提醒大姐的,可是那些人特别凶,我害怕啊!爹,你一定要救救大姐,要不然我真是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啊。”

言修见她哭的满脸泪痕,也是有些心软了,他也是的,这才多大点的姑娘,遇到危险哪里会顾及其他,摆摆手,抚着额头坐下,对言昭宁说道:“行了行了,你起来吧。还愣着干什么,再出去找啊!”

堰伯和护卫们领命,赶忙转身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堰伯不禁顿了顿脚,回头看了一眼,正从地上爬起来的言昭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小姐找到才是最紧要的,其他的话,等到找到大小姐以后再说也不迟啊。

堰伯他们离开之后,言昭宁就一直陪在言修身边,言修则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捏着眉心,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言昭宁小心翼翼的给他递了杯水过去,对言修说道:“爹,您别担心,大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言修此刻懒得和她说这些话,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院子,突然转过来对言昭宁问道:“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按照堰伯说的,他们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了,怎么最后你大姐会人抓住了呢?”

言昭宁心头一阵发虚,赶忙定定神,把早就准备好的词说了出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记得了,当时情况非常混乱,我只知道,那个人他用我威胁府里的护卫,护卫们一点都不怕,该打还是打,那贼人可能就觉得我没用,才想去抓大姐的,我,我当时被踢了一脚,后背到现在还有个大脚印呢,爹爹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堰伯他们,看我有没有被踢,要不让哪个姨娘给我看下也成啊。”

言修越听心里越烦,不耐的挥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别折腾了,没说不相信。”

就在这时,外头门房来报,说是定国公府来人了。

原来是顾氏和龚姨娘一起登门,龚姨娘是诰命出身,也是可以拜访府邸的。

顾氏让人将东西拿上来,对言修说道:“这些是三月里给孩子们量身做的夏衫,没等到试穿,他们就都回了侯府,正好现在有空,就给他们送过来了。”

言修此时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不过也知道面上不能露出什么来,若只是顾氏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龚姨娘,言修对龚姨娘这个女人素来没有好感,言昭华不在家里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她们知道,要不然华姐儿就是找回来,名声也肯定完了。

可有句话说的好,人越怕什么,就越是要来什么。

和顾氏寒暄了两句,知道她们此刻过来是因为下午在外采买东西来着,一不小心就逛的时间长了些,才拖到这个时候。言修心不在焉的搭了几句,正犹豫着要不要送客,龚姨娘就开口了。

“难得衣服都送过来了,要不然让孩子们全都过来试穿一下。宁姐儿正好在,拿着衣裳去西次间试试,还有大小姐呢,让大小姐也来看看衣裳合适不合适。”

言昭宁欲言又止,言修抢过话头,对龚姨娘回道:

“华姐儿那儿有客人在,衣裳待会儿我让人给她送去也是一样的。”

龚姨娘在言修的脸上看了又看,然后才转到言昭宁身上,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哟,什么客人,怎么只有大小姐接待,三小姐却在这儿陪侯爷喝茶?”

言修面色难看,顾氏这时似乎也察觉出有点问题,思虑片刻后,才拉着龚姨娘说道:“好了好了,龚姨娘不是和我说好了,就是跟着来跑个腿儿,如今咱们腿跑了,东西送到了,眼看着就是饭时了,再留下,侯爷该说我们蹭晚饭了,咱们还是走吧。”

这番话将自己的来意还有龚姨娘的来意都稍微表达了一下,顾氏看出来言修在提到言昭华时,表情不太自然,猜到长宁候府肯定有事发生了,龚姨娘今日必定是特意喊她过来的,但为什么,顾氏还没猜到,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顾氏都不愿做龚姨娘手里的鞭子,趁早觉悟的好。

言修就在等顾氏这句话,她语毕,言修就抱拳拱手与她们辞别,低声说了句:“改日让孩子们登门道谢,今日便不留二位了。”

顾氏点了点头,拉着龚姨娘就要走,可龚姨娘却像是脚下长了钉子,说什么都不肯跟着顾氏离开,转了个身,就又坐了下来,对言昭宁说道:“少夫人急什么,我这八百年也不来长宁候府一回,刚来你就让我走,我都还没跟三小姐说上话儿呢。还有大小姐,上回和她有些误会,今日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跟大小姐道一翻歉啊。我都这么说了,侯爷若还不将大小姐请出来,就实在是太见外了。”

顾氏在心里呸了一口,谁跟你不见外了?一个姨娘,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言修心里也是老大不痛快的,不过碍于定国公的面子,他也不能当面给龚姨娘难堪啊。

言昭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哇的大哭,言修直觉不好,正要上前阻拦,就听言昭宁毫不掩饰的将他竭力隐瞒的事情说了出来。

“姨娘别说了,大姐被贼人抓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呢。”

此言一出,顾氏猛地震惊,然后又若有所悟般转头看向了龚姨娘,难道她是早就知道言昭华不在府里,这才邀她一起前来的?

龚姨娘脸色也跟着一变,一副忧人之忧的假态,夸张的捂着嘴,说道:“哟,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哎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侯爷为何要对我们隐瞒呢?我这便回国公府,请国公派府里的护卫全部出动,务必要把大小姐给找回来。哎呀呀,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若是大小姐再不找回来,咱们家里人还好说,不会出去乱嚼舌头根子,可保不齐外头的人知道了要说呀,哎哟,真是的,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言修的脸色铁青,瞪着言昭宁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星儿来了,言昭宁只顾着哭,眼角余光倒是瞥见了言修的怒目,但此时言昭宁哪里还顾得上言修高兴不高兴啊,关键就是要把言昭华给彻彻底底的拉下水,只有让言昭华的名声彻底破裂,她才有机会得到言昭华的一切啊。

顾氏同样瞪着龚姨娘,可龚姨娘却丝毫未觉的样子,依旧做戏般在厅中急的乱转,一个劲儿的重复:“哎哟,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就在此时,门房外又传来一个消息,说道: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还有大长公主殿下驾到…”

第八十六章

门房那人的话让厅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姐?那个大长公主?

言修只觉得自己愣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大长公主和长宁候府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怎么大长公主会屈尊降贵来长宁候府?而厅中其他人更是莫名其妙,龚姨娘瞪了言昭宁一眼,言昭宁蹙眉微微摇了摇头,顾氏率先反应过来,说道:“侯爷别愣着了,大长公主驾到,快出去迎接啊。”

言修被顾氏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赶忙点着头,跨出了厅堂,小跑着迎了出去。

长宁候府外,一辆金玉马车四匹汗血宝马拉着,马车四角悬挂着凤雏铃,通体明黄。

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和恭王的长姐,三人系一母同胞,圣上登基之后,大长公主才嫁给了固远候,圣上对这个姐姐相当照顾,因此,虽然大长公主深居简出,但放眼整个帝都绝对是福泽名望最为深厚的第一人,再尊贵的世家女在这位面前,都不敢提尊贵二字。

言修走出门外,长宁候府门房已经都跪在了地上,言修走下台阶,来到了马车前,收拾心情,对着马车拱手行礼,顾氏和龚姨娘她们也都跟着出来,见到马车上一个大大的‘裴’字,不敢含糊,赶忙跪了下来,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古典的美人脸来,却不是长公主,而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温柔说道:“侯爷不必多礼,公主途径城外拜佛归来,遇见言小姐乐善好施,正巧赶上言小姐车马损坏,被堵半路,便将小姐领回。”

言修听着那美婢之言,一头雾水至极,却不能多问什么,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小女给大长公主添麻烦了,臣…感激。请大长公主入府,臣亲自斟茶道谢。”

言修说出这番话之后,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华姐儿怎么就和大长公主在一起了,难不成是被大长公主所救吗?可是大长公主又怎么会来管一个小小侯府小姐的事情呢?还替华姐儿圆话,这样不管华姐儿有没有事,直接被大长公主送回来,并且说了这番证词,就足以洗清华姐儿身上的任何名声污点了。

美婢退下,从车窗后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脸来,妆容精致,风姿绰约,不是大长公主又是谁呢?言修赶忙上前再次行礼,大长公主嘴角噙着笑,伸手对言修抬了抬,说道:“喝茶就不必了,你家这位大小姐我很喜欢,若不是她心念着家里,我都想把她带回去了。”

言修嘴角又抽了抽,不知道说什么,大长公主笑了笑,便让婢女放下了车帘,马车内香味熏然,言昭华有些局促的坐在一旁,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与她今早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头上的发髻亦然,有几支簪子在逃跑的时候早已丢失,可没想到那人居然丝毫不差的给她重新弄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过来。毋庸置疑,言昭华现在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和她出门的时候完全相同。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有些紧张的手背,低声说了句:

“到了,下车去吧。”

言昭华转头看了看大长公主,她前世倒是远远的看过一回这位雍容华贵的大长公主,却怎么都没想到,今生今世她有这份机缘能够得大长公主相助,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拜那黑衣人所赐,言昭华心中不禁对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样厉害的身份,居然连大长公主都能请得动。

紧张的站起了身,言昭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给大长公主跪下磕了三个头,以示感谢,其他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大长公主把言昭华扶起来,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这才让她下去,可言昭华才一转身,大长公主又喊住了她。

“哎…”

不过只一个字,言昭华转头过后,大长公主又停住了,不再继续往下说,笑了笑后,才对言昭华抬了抬手,言昭华又是一个福身,车帘后跪着的一个婢女立刻给她掀开了车帘子,外面正好天黑,最后一丝红霞也被夜幕遮盖住,空气中飘动着万家炊烟的气味。

言昭华被两个婢女扶着下车,右脚仍有些发胀,腿肚子酸的不得了,整个身子都还酥软酥软的,但言昭华知道,不管今日再怎么难熬,她都已经暂时性的脱离了危险。

看见站在言修身后的顾氏和龚姨娘,言昭华心里又是一紧,看来今日之事必然又是出自龚姨娘之手了,并且她还很精明的算到言昭华就算跑出来,也一定不敢回家,回去定国公府找顾氏帮忙,她就事先把顾氏喊到长宁候府来,意思是要让言昭华扑空,若非言昭华背后有那人相助,面子大过天,找到大长公主出面,今日十有八九都会被这恶妇算计到了。

不动声色的走到言修面前,言修亲自接过她扶着,然后马车缓缓发动,两父女对马车又是一礼,大长公主的马车这才绝尘而去。言修扶着言昭华,感觉出她身子有些倾斜,右脚走起来明显不自然,便将她扶好,边转身边说道:“有话回去再说。”

言昭华忍着脚痛,点点头,抬眼看了一眼瑟缩在龚姨娘身后不敢说话的言昭宁,不动声色的由言修扶着入了内,龚姨娘见情势有点不对,就想离开,对言修和顾氏说道:“大小姐如今回来了,看脸色估摸着要休息,侯爷神秘,原来大小姐待客待到府外去了,还是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不需要三小姐出面了。既然天色也晚了,少夫人,咱们就别打扰了,就此告辞好了。”

言修正要应答,却听言昭华看了一眼顾氏,然后背对着龚姨娘说道:“龚姨娘何必着急,我这刚回来,你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进来再坐会儿,我让人去备饭,留下来吃顿便饭也是好的。”

顾氏看了言昭华的神情,垂眸想了想,然后便上前去扶住了言昭华,回头对龚姨娘说道:“是啊,姨娘先前急着要见华姐儿,如今华姐儿回来了,怎的就要走了?再进来坐一会儿,我还要看看那些衣裳华姐儿穿的合适不合适呢。”

言昭华捏了一下顾氏的手,表示感谢,顾氏回捏了一下,言昭华和顾氏都开口留了,言修也没有逐客的道理,回身对言昭宁说道:“快将你姨奶奶扶进来,难得来一回,吃了饭再走吧。”

言昭宁只觉得自己手心手背都给汗湿了,府外的风吹来,满身都是凉意,龚姨娘瞧着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横眉叹了口气,然后才拉起言昭宁的手,察觉她满手的冷汗,心里虽觉她不成器,却也有些心疼,抽出帕子给她擦手,低声说了句:“还没怎么样呢,怕成这副德性作甚?跟我进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们怎么着。”

龚姨娘话说的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在她看来,就算言昭华侥幸逃脱,也被她察觉出了什么,可她没有证据说明与她们有关呀!只要不是铁证如山,那龚姨娘还真就没什么好怕的。

言昭宁就没有龚姨娘这么好的心态了,与其说她扶着龚姨娘,不如说龚姨娘扶着她,一路腿软的跟着回了花厅。

言修将言昭华扶着坐下,碍于有外人在场并不好多问什么,只问着关于大长公主的事情,言昭华喝了一口顾氏递过来的热水,才对言修说道:“我马车在半途坏了,正好大长公主的车驾经过,知道了我是长宁候府的小姐,这才让我上了马车,将我送回来的。”

言昭华边说,边看着言昭宁,言修顺着言昭华的目光看去,只见言昭宁低着头,双手十分局促的扣在一起,似乎满脸的心事,言修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却将龚姨娘上前挡在了言修和言昭宁中间,阻断了言修的目光,然后又转身对言昭华问了一句:“大小姐倒是好福气,在路上随便偶遇一回,就是大长公主,这样的福分和运道,旁人当真是学都学不来啊。”

言昭华冷哼一声,说道:“龚姨娘这话说的真对,我还就是那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不管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福气和运道,更不用说了,全都是积德积来的,岂是旁的那种做惯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可以学来的?”

龚姨娘被言昭华的话噎了一下,嘴角僵了僵,不过只一瞬,一瞬过后,只当是没听懂言昭华话里讽刺的意思,瞪着眼睛勾唇笑道:“大小姐在说谁做惯了伤天害理之事啊?不过积德却是应当的,就像我吧,每日也跟着老夫人后头念经拜佛,初一十五都吃素,这样估摸着也能积不少德呢,是不是啊?”

两人正在唇枪舌剑,堰伯从外头跑了回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跑了大半天,骨头都快散架了,满脸的汗珠,进到院子里之后,看见言昭华已经回来了,面上这才松了口气,在门槛外给言修跪下行礼,说道:“侯爷,那些匪徒已经抓到了,要不要带过来?”

言修眼前一亮,上前说道:“抓到了?当真?”

堰伯点头:“是,我们刚回到林子,就有大长公主府的护卫们将这些人全都擒拿住了在等我们。”

第八十七章

五六个灰头土脸,满身是伤的人被侯府护卫押着到了院子里,言昭华从窗牑后看了看,对言修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共六个,是这些人。挟持宁姐儿的那个…”言昭华扭头看了一眼龚姨娘,咬牙说道:“不在这里面。”

言修见言昭华欲言又止的,目光不时往龚姨娘那里瞟,似乎觉得今日之事和龚姨娘有着什么不能说的关系。而现在回头想一想,龚姨娘今日上门也确实奇怪就是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八百年不来门上一回,怎的偏偏挑在华姐儿不在家的时候来?难不成她早就知道华姐儿不在府里?

各种疑团在言修的心中盘旋着,只等着最后揭秘了。

就在言昭华心中恨恨,让龚如泉那个罪魁祸首给逃掉了,要不然,只要把他擒回来,那么龚姨娘和言昭宁就脱不开干系了。

而一旁的龚姨娘和言昭宁心中更是紧张,女眷不方便出面,她们就在门窗后观望,龚姨娘的眼睛扫过那些被抓回来的贼人后,和言昭宁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神色,全都松了口气,言昭宁的焦虑越来越重,冷汗已经出的没什么感觉了,然后一惊风,就觉得浑身凉的发抖,她真是没料到,言昭华的运道居然旺成这个样子,都被龚如泉抓走了,她居然还能平安回来,不仅声名丝毫无损,还搭上了大长公主这艘大船,由大长公主给她正名,就是再大的污水也泼不脏她呀!

她原本是想着,借此事把言昭华的名声弄臭,这样言家就只有她一个名声好好的嫡女,将来有什么封赏,就只能紧着她了,言修也不会对一个名声受了损的女儿上心,所以当龚如泉找上她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专门挑在言昭华施粥施药的地方,那里灾民频出,就是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嫁祸到那些灾民的头上,到时候官府和言修就是迁怒,也只会迁怒那些灾民,不会想到其他,但如今这些人被抓了回来,还不知道会供出什么话来呢。

这个时候言昭宁简直后悔的想撞墙了,她咋呢么就那么想不开,听从了龚如泉这要命的计划呢?要是被父亲知道,是她串谋外人想害言昭华的话,那她今后还有什么出路啊。一失足成千古恨,言昭宁简直想咬死身旁这个不把她带好,却成天带她往阴沟里趟的龚氏,姨娘就是姨娘,就算给了她诰命的身份,她也上不了台面,做不成大事!

龚姨娘当然不知道言昭宁此时此刻的腹诽,还只当言昭宁胆子小,要是知道言昭宁此刻对她的评价,估计得气得吐血才怪。

堰伯进来给言修回话,说道:“侯爷,怎么问他们都说不知道是谁幕后主使,他们只认银子不认人,那个主犯叫二爷,只是给他们银子,他们只认识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堰伯的话让屏风后的言昭华和言昭宁都听见了,言昭华心中冷笑,言昭宁却是暗自松了口气,正好被言昭华看到,赶忙又退缩到后面去了。

言修沉吟:“继续问!总能问出蛛丝马迹来的。敢对我长宁候府下手,难道我还要留他们不成?就是用铁钳把牙齿都撬了,也给我问出点名堂来!”

堰伯知道自家侯爷这是动了真怒,领命过后,赶忙出去继续问话了。可没过一会儿,堰伯就又过来了,对言修说道:“侯爷,外面又有大长公主府的人将主犯给送了过来。”

随着堰伯这一声话传出,只见拱门那头果真被两个侍卫拖着一具像是尸体般的人进来了,丢在了院子中央。

言昭华凑近窗牑,想看的清楚一些,与此同时,龚姨娘和言昭宁的心也悬了起来,言昭宁终于忍不住双腿发软,跌坐到了椅子上,龚姨娘则探头往窗外看去,因为那人倒在台阶下,又是背对着屋子的,所以大家都看不到他的脸。

言修让堰伯过去把人翻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带着血痕的脸,那血痕周围的肉都有些翻了出来,可龚如泉那张脸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变的。

龚姨娘第一个叫了出来,走出屏风,就跨出门槛对外扑了过去:“泉儿!哪个杀千刀的把你伤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