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看着谢青梓,心里蓦然一酸:“还没醒。太医说只怕……”

谢青梓手上动作顿住,好半晌又才继续倒茶水。心里也是难受。

“那什么时候议亲?”谢青梓将茶递给了大太太,然后如此问了一句。心里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感受——知道自己应该愿意是一回事儿,而似乎想不想嫁过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其实就算沈慎没出事儿的时候,她对要嫁他这件事情也不那么明了。

可偏他出了事儿,这件事情便是理所当然起来。

这可真真儿的是叫人觉得有些荒诞。只是,不说旁人,就是她自己也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了。她不嫁沈慎,谁嫁呢?谁还会如此细心的照料沈慎呢?

谢青梓忽然发现自己也似乎不是那么抗拒——嫁给陌生人,总不如嫁给沈慎的。哪怕沈慎就这样躺一辈子,可是至少也不会对她很坏。或像是大老爷谢昀那样,家里养着姨娘,外头还有外室。

谢青梓这样轻描淡写的问出这样一句话,大太太惊得手上一抖,杯子都是握不住。登时在地上便是摔了个粉碎。茶汤四下飞溅,最后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污渍。

只是谁也没出声叫丫头进来收拾。大太太就这么惊愕的看着谢青梓,面上神色复杂,其中有羞愧,有心虚,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不管如何,大太太的神色有些叫人动容。

所以谢青梓便是挪开了目光,而后平静道:“我会嫁过去的,母亲放心。慎表哥救了三郎,又和我是从小的情分,不管慎表哥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嫁过去,悉心照料他。”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有一种近乎为自暴自弃之感。

“慎哥儿的情况你也知道。今日仍是没醒。你姨妈便是想着,或许冲喜有效——”大太太见谢青梓避开了自己的目光,登时也是有些狼狈和不自在,不过却还是将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只是说完了这话,她却是连再看一眼大太太的勇气也没了。

谢青梓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我该做些什么?”

“从今儿起,你便是开始做绣活罢。嫁衣是来不及了,不过给慎哥儿做一身衣裳,做双鞋子却是必须要的。”大太太干巴巴的教着谢青梓这些,蓦然却是有些心酸起来:“这件事情……却是委屈你了。只是沈家与我们有大恩,我们总不能……青蕊刚回了府里,我也着实开不了口让她嫁过去——“

“我都明白的。”谢青梓倒是没想到大太太会跟她说这话,一时之间鼻子倒是一酸,而后便是叹了一口气:“母亲何必说这样的话呢?没得让人觉得心酸。我也没说什么,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顿了顿,她也不想再继续这些伤感的话题,当即便是对大太太道:“今儿母亲累了一日了,也该去歇一歇了。”

大太太微微一顿,到底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点点头:“明日他们派人上门来提亲,你好好打扮打扮。”

谢青梓应了一声,便是送了大太太出门。而后又让荷风来收拾刚才摔碎的杯子。

荷风方才一直在外头守着,听见摔碎杯子的声,便是有些心惊胆战,唯恐大太太对谢青梓做了什么。此时见了谢青梓好好的,倒是松了一口大气。

谢青梓看着荷风这般,倒是有些好笑:“怕什么?大太太又不是洪水猛兽。”

荷风叹了一口气:“出了这样的事儿……”

“好了,这事儿也别多说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谢青梓叹了一口气,倒是心里头也没什么别的感受了。“明儿既是要上门提亲,今儿早些睡吧。”

荷风便是将口中那句叹息咽了下去。

谢青梓也没再多说,洗漱完毕后便是早早睡下了。

只是一夜不曾睡好。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卫泽。卫泽想着今日谢青梓的神色,越想便是越觉得不对劲儿,最后索性一翻身坐了起来,沉着脸吩咐白墨:“你去,打听打听谢家有没有什么事儿。再去沈家打听打听,看他们做了什么事儿没有。”

白墨便是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是脸色难看的回来了:“回主子,沈家请了官媒上门。大约是要办喜事儿了。”

卫泽一听这话,便是立刻就蹙了眉:“办喜事儿?沈家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办喜事儿?官媒……”忽然他便是想明白了,当即就冷笑了起来:“这是要冲喜的意思?”

至于是谁冲喜……结合了这几日的事情来看,似乎一切都已是明了了。

卫泽的心情登时便是冷得如同是在冬日冰湖里过了一趟,几乎都是要凝出冰来。最后卫泽便是直接起身穿了衣裳:“带我去找那官媒。“

白墨一听这话,心都是一颤,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卫泽,轻声劝道:“这个时间了,让人瞧见可是不妥。主子要不等到明天——”

卫泽看了一眼白墨,淡漠道:“锦衣卫办事儿,谁敢置喙?”

白墨心中发寒,不由得替沈家有些担忧:这可真真是要自求多福了。主子这下可是真真儿恼了。

卫泽自是恼了,有一种自己禁脔被人抢去的暴怒之感。这股怒气不发泄出来,他便是如鲠在喉,难以安稳。

那官媒半夜被敲了门,自是恼怒:“谁啊,半夜这是干嘛呢?!”等到一开门,见了卫泽的飞鱼服,登时便是脚下一软……

第88章 肆意

世上之人谁人不知锦衣卫的赫赫威名?谁又不知锦衣卫的恐怖手段?作为皇帝直接管辖的锦衣卫所,比起衙门来更加的叫人心惊胆寒。衙门做事儿尚且讲究个规矩脸面,可是锦衣卫……则是截然不同。

有些时候,有些人悄然无声的便是突然消失了,报了衙门,衙门便是只说是锦衣卫办事儿,他们管不着。虽说那些人或许都是有罪,但是这样的手段,到底还是叫人闻风丧胆。

上至官员,下至平民,谁都害怕飞鱼服,绣春刀。

所以可想而知现在官媒心中之感。

“郑官媒?”卫泽一挑眉,而后如此问了一句。

这位郑姓官媒本就是害怕得很,此时听见卫泽这般冰冷语气,登时又添了三分惊恐,说话都是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颤:“是,我是。敢问大人夜访此处,是有何贵干?”

“我只问你,白日里沈家请你上门,所为何事?”卫泽也懒怠废话,便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郑官媒一愣,下意识的便是实话实说了:“白日里沈家请我过去,却是请我做媒,替他们家大公子上谢家去提亲——”

卫泽点了点头:“说的是谢家哪一位姑娘?”

郑官媒仔细想了一下,“说是谢家大姑娘。”

卫泽登时脸色便是彻底阴沉了下来,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郑官媒,倒是也没多说一句话,转身便是走了。

郑官媒被卫泽那般的眼神吓得不轻,心惊胆战的等着卫泽发话,谁料卫泽却是一句话也没多说,竟是就这般走了。

倒是白墨落后几步,待到卫泽走远了,他便是笑呵呵的与那郑官媒说了一句话:“若我是你,知道我会如何选择么?有些银子,那可是不好赚的。你说是不是?别给自己惹了麻烦才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白墨便是赶忙追上了卫泽。

卫泽斜睨了白墨一眼,“警告他了?明日他会生病,你说呢?”

白墨忙不迭的点头,一脸诚恳:“那是肯定的。他必是会生病的。”明日若这个郑官媒自己不识趣,那就别怪他帮他“病”一场。例如拉个肚子,摔断腿什么的。

卫泽收回目光,也没说自己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脸色却是极为难看。

白墨心头忍不住嘀咕:这谢家也忒没眼色了些。自家主子都做得如此明显了,怎的竟还是如此不开窍?若不是为了谢大姑娘,主子何必这般和颜悦色的对谢家人?看来谢家人是没听说过主子的威名……

第二日,那位郑官媒果然便是“病”了。直派人去说已是起不来床了,还是让沈家另请高明得好。

沈家不知其中缘故,只以为这位郑官媒果真是病了,当下便是只懊恼了一阵子,接着就忙去请另外一个官媒了。

殊不知,一大早所有官媒便是都得了消息:今日时逢破日,诸事不宜,更别说议亲提亲等事儿了。

于是沈家忙了一大早,却是连一个官媒也没请来。

沈鹤至这几日本就因为沈慎的事儿心中烦躁,此时听了这话,便是越发的烦躁,忍不住将一盆罗汉松直接一脚踹翻了:“这是什么意思?连老天爷都和我做对吗?这么大个京城,连个媒人都请不来?!官媒请不来,便是请私媒!”

官媒和私媒区别那就大了去了,官媒不仅是官府承认的媒人,且也更加体面。而私媒,则是显得不那么特别了——但凡有头有脸的,自然还是愿意请个官媒的。至少官府那头却是无需再去多跑一趟报备,而婚书也是直接被朝廷承认的。

沈鹤至这也就是脾气上来了,所以才会如此的不管不顾起来。

陈姨妈倒是有些迟疑:“要不再等一日也无妨——”

“等什么?”沈鹤至面色阴沉:“我就不信,这什么事儿都要和我做对!慎哥儿已经成了这般了,还等什么?”

一起说起沈慎,陈姨妈便是也就默许了。药石无用的情况下,似乎也就是只能这般的冲喜试试了,既是冲喜,那么自然是要越快越好才是。

卫泽管得了官媒,却是管不了私媒——所以沈家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媒婆。

不过若是卫泽自也不只是那点手段。

那媒婆刚出了沈家不远,马车便是被撞了。

另一辆马车将那马车别了一下,虽是当即便是赔礼道歉了,可是马车却也是坏了——而且一时半会儿的倒是也脱不开身了。

这么一来,不仅是耽误了时辰,更是让沈家油然生出了一种诸事不顺之感来。

待到最后媒婆终于是快要到了谢家大门口的时候,却是被拦住了道路,马车根本进不去巷子了。媒婆不信邪,加上想着沈家的吩咐,便是干脆下了马车走路过去。

最终那媒婆好端端的却是重重摔了一跤。当即摔断了一条腿,到底还是没能进了谢家的大门。

好好的一桩好事儿,却是如此一波三折,这下私媒也是被吓得不轻。而沈家也终于也是觉得:或许今儿这日子的确是不顺。不然怎的竟是生出了这样的事儿?

谢家这头左等右等,也不见媒人上门,最后老夫人甄氏便是变了脸色,看住了大太太陈氏不满道:“沈家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咱们对不起他们沈家,他们也不该如此怠慢!”

本来仓促成亲冲喜就已是十分委屈了,如今还又这样的轻慢,这不只是将谢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更是没将谢青梓放在眼底的意思。

大太太陈氏也是心头不满,可是这个时候却也是不能表现出来,当即只能是替沈家解释:“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耽搁了,不然怎么也是不会这般的。老夫人您也是知道沈家的为人的,断不是那样的人。”

二太太古氏和三太太宁氏也是如此说——不然还能怎么的?添油加醋惹得大家更为不痛快?若是寻常议亲也就罢了,大不了婚事作罢就是了。可是现在沈家和谢家的关系……

谢青梓作为今日主角,自也是没出现在人前的。一则是女儿家矜持,二则是这样的事情她却也是不大好出面的。所以她仍是只窝在飞花院里,过了时辰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传过来,她心里也是多少有些不安。

偏生此时,她却是听见了一阵急促的笛声。

谢青梓知道是卫泽在吹笛。起初只是心不在焉,只觉得那笛声一声高过一声,也越发急促,仿佛一种无形的催促,催促她去做些什么——直至此时,她才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不是卫泽有话想跟她说?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是异常坚韧,怎么也是拔出不掉了。最终谢青梓便还是屈从了心头的感受,迟疑着起身往后头走去,只说自己去荡秋千,也没让人跟着。

果然是卫泽——卫泽见谢青梓来了,便是神色淡淡的将唇边的竹笛放下握在手中。就那么居高临下的,几乎是有些凌厉一般的看着谢青梓。

谢青梓被卫泽这般目光看得只觉得压迫,更是纳闷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卫泽,竟是让卫泽如此?

卫泽看着谢青梓一脸懵懂糊涂的样子,满腔怒气在这一瞬间,却是猛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顷刻之间便是消失无踪了。他抿了抿唇,而后便是问:“沈家要上门来提亲,你可知?”

谢青梓冷不丁被卫泽问起了这个事儿,倒是有些纳闷,“啊”了一声之后才是反应过来,当即忙道:“是,沈家今日要上门提亲。卫世子是怎么知晓的?”

“沈慎情况很不好。”卫泽冷冷出声提醒了谢青梓一句:“此时沈家提亲,不过是想找个人照顾沈慎一辈子罢了。”

谢青梓听着卫泽如此说,虽是语气极不好,可是她却是忍不住的低头抿唇偷笑了一下——这人看着冷冷的,可是心却是软得厉害。也是好心得厉害。

只是偏生又别扭得厉害,根本不知如何表达一般。连好心提醒关心的话也是说得这样叫生硬冷漠。

“多谢卫世子你的关心。这些事儿我都知道。”被卫泽这般一说,她也不知怎么的心情便是轻松了些,而后便是轻笑一声如此说了一句。最后只是到底又生出了一丝丝的委屈来,但是她只压在心底,并不说出口。这些东西,可对大太太说,可对老夫人说,可是却不该对卫泽说。

“今日沈家派来的媒婆,却是来不了了。”卫泽看着谢青梓轻笑的样子,心头的怒气便是霎时又翻滚起来,更是生出了一股汹涌的怨气:他在这里不痛快,她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倒像是他这些在意,根本就不值一提一般!

谢青梓被卫泽冷梆梆的语气弄得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便是追问一句:“为什么?”说完了这句话,她忽然才又反应过来:既是来不了,那么肯定是和卫泽有关了。卫泽是做了什么手脚?

于是她疑惑的看住了卫泽,而后又将满腔疑惑问了出口:“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做?”

第89章提亲

谢青梓连问了两个“为什么”,咋然一听,倒似乎是没什么区别的。不过卫泽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谢青梓的意思。

当下他便是挑眉看了谢青梓一眼,却是并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的目光,却似乎已是……说明了一切。

谢青梓被卫泽如此注视着,只觉得心惊肉跳。然而却是很快恍然大悟一般的明白了卫泽的意思:是啊,卫泽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总不可能是出于好心罢?若真只是好心,却又哪里会有人好心到了这个地步呢?

况且,卫泽却也并不是那样盲目好心的人。

所以……总归是有个什么理由。

谢青梓觉得自己似乎知道那是什么理由,却是又有些懵懂的不明白为什么。

沈慎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可是卫泽呢?他们甚至也没见过多少次,更没有如何接触过——所以为什么呢?卫泽是究竟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谢青梓有些慌乱的想着,一时之间却也是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卫泽一眼。

最后,谢青梓还是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了。

谢青梓窘迫得不自在。却有盼着卫泽的回答。而她只要一想到卫泽对她是那般的情愫时,登时又是忍不住的猛然心口狂跳起来——说不上是惊吓,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罢。

面对谢青梓的问题,卫泽却是并没有回答,反而是缓缓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明日,我请师母上门,你看如何?”

谢青梓一愣:“陆老夫人腿还没好,行动却是不方便。而且……”上门做什么?

“那就让官媒来。”卫泽几乎是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便是赤果果的将自己的目的揭露了出来,再直白不过的展现给了谢青梓看。那副样子,倒似是一只狼,玩腻了逗弄小白兔的把戏,直接露出牙来,要将之拆骨剥皮,吞入腹中才觉得安全。至少如此一来,旁人却是不会再有机会抢走了,不是吗?

卫泽这样凶狠的心思,谢青梓自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卫泽这一句话,直接便是让她像是脑子里被人点了一连串的焰火,“碰碰碰”的炸开了花来。

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和震撼,而面上则是犹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只是却又窘迫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谢青梓就这么窘迫的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看着卫泽,好半晌也都是没能恢复神智。

卫泽看着谢青梓这样傻呆呆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只觉得手指有些痒痒——这样的小丫头,真让他想伸手去捏一捏,摸一摸,逗一逗。

卫泽这么一笑,眼角的弧度便是添上了几许诱人来。

谢青梓几乎是看得傻了,只觉得卫泽真真儿却是好看——这双眼睛或许放在旁人身上,会让人觉得女气或是妩媚,又或是薄情,可是放在卫泽脸上,却是全然不是那般感觉。

他板着脸的时候,那眼尾的弧度便是凌厉和威严,叫人生不出半点冒犯的心思来。虽然也不过是二十岁,根本算不得是资历老成,却是偏偏让人丝毫生不出轻慢的心思来。

可他一笑的时候,却是又让觉得温暖和温柔。那种隐藏在眸子深处的温柔和宠溺,似乎能将人直接溺毙在其中,根本就无法自拔。那一双眼睛,天生就带着魅惑。

谢青梓忍不住的想,或许卫泽总是冷着脸不笑是对的。若是他对着谁都这样一笑——只怕这天下的女子眼里都要容不得别人了。

谢青梓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卫泽自是不知半点的,否则只怕他便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卫泽任由谢青梓看着,倒是也不催促她,就这么等着她的回答。

谢青梓自己想了一阵子,窘迫了一阵子后,到底还是慢慢的冷静了下来。而冷静下来之后,她却是发现,她更加没有办法去面对卫泽了——所以她只能低着头,讷讷道:“这不合适。”

她是什么人?说是谢家的大姑娘,是长房嫡出,可是实际上呢?那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而实际上,她只是一个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被人偷换到了谢家享福的孤女罢了。

纵然她再怎么挺直了腰板摆出了嫡女的姿态来,可是依旧还是挡不住旁人在私底下的议论和嗤笑:若不是被换到了谢家,如今说不得她会是个什么模样呢。说到底,不过是卑劣的鸠占鹊巢罢了。

在许多人看来,她被拆穿了身份之后还能留在谢家享福,却是老夫人糊涂所致。

谢青蕊的想法,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谢家留着她,一则是脸面,二则是利益,三则是情分。而这三样孰轻孰重,哪一样占据分量更多,她却是不想去深究。老夫人留着她,是为了情分,她深信不疑。至于其他人……

有些时候,事情想得太深了,便是也就没意思了,更是会伤了情分。

谢家到底也还有情分在,可是去了别处之后,旁人自然也不会顾虑情分什么的,只会拿着她的身世来说事儿。

她自认为配不上卫泽,更不愿站在卫泽身边被人评头论足。说到底,她是有那么一些些自卑的——卫泽太好,太过光芒耀眼,以至于她甚至是没有那样的勇气站在他旁边。让他的光芒万丈,衬托得她灰不溜秋的像是一只过街老鼠一般。

而且,卫泽自己愿意,想来也必会有许多人不愿意:比如卫王府的其他人,比如卫皇后,比如陆老夫人……

“卫世子说笑了。”最终,谢青梓勉强笑了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卫泽的笑容便是凝在了面上,然后一点点的从面上撤离了下去。最后,只剩了冰霜和严寒:“你不愿意?”

谢青梓故作轻松的笑笑:“卫世子一片好心,我本不该拒绝,可是人却是该有自知之明,我哪里配得上卫世子?卫世子这般好意,不愿意我委屈嫁进沈家,我心头明白感激。但是却恕我不能耽误了世子您,更不能背弃了和沈家的约定。”

“你以为我只是好心?”卫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难掩讥讽:“我竟是不知,我竟是这样一个好心之人。”

卫泽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了。

谢青梓心头越发慌乱,却是又想起沈慎来,倏地便是用力摇头:“不管如何,我虽然感激卫世子您,却是也不能答应卫世子您。我……我是要嫁给慎表哥的。”

不知为何,她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心头蓦然一空。只是那感觉太过短暂,来不及细细的琢磨便是已经消失。最后只剩下了歉然和感激,以及……罪恶感。

“慎表哥对我极好,我不能因了他现在这般,就嫌弃与他。”谢青梓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既像是说给卫泽听的,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卫泽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都压下。可饶是如此,再开口的时候,却也还是语气又冷厉了三分:“你不愿意嫁我?”

谢青梓脖子一缩,不敢抬头,不敢回答。死死的抿紧了唇,拳头也同样是悄然的攥紧了。

她不答话,他便是盯着她。她自也是有感觉,却越发是不敢抬头。如此,竟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般。

最终,卫泽再度深吸一口气,淡淡的垂下眸子收回了目光,语气冷若冰霜:“我明白了。”只四个字,却是十分用力。

谢青梓心头蓦然一慌,只是仓促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墙头哪里还有卫泽的影子?空空荡荡的,除了清风吹过树梢带来树叶婆娑的沙沙响声之外,再无其他。

就仿佛……就仿佛卫泽从未曾坐在那儿与她说过话,就仿佛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罢了。就像是水上的涟漪渐渐平静,就如同不曾出现过。那样的情形,只让她忍不住去怀疑自己曾见过的,曾听过的。

张了张口,她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最终颓然低下头来,盯着树荫底下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的点点阳光。忍不住咬住了唇瓣——不如此的话,她怕自己会湿了眼眶,哭出声来。

此时此刻,她只想嚎啕大哭一场,将心底的那些情绪都是发泄出来。

然而即便是心底空空的钝痛,痛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蜷缩成一团,可是她还是发泄不出来。明明眼眶是酸涩的,可是眼泪却是迟迟都没落下来。

而心头除了痛之外,还有些细微的委屈。

卫泽从墙头一跃而下,头也不回的便是出了院子,寻到了白墨,冷冷道:“不必再拦着沈家了。收拾东西,明日出城。”

白墨听了这话,惊得下巴差点落下来,刚要多嘴问一声,却是蓦然看到了卫泽手里已经攥得几乎泛白的拳头,以及已经发出不堪蹂躏的细微声响的竹笛,登时就将话又咽了下去:“是。”

只是心头到底是大急:主子这是要放弃了?

第90章 天意

没了卫泽的阻拦,第二日沈家再派人来的时候,却是顺利的几乎是不可思议。

如此一来,就连沈鹤至陈姨妈等人也是深信不疑,只觉得是昨儿的日子不好,故而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来。

因是一早就说好了,所以提亲这一步自也是顺利的很。当下两家便是达成了婚约,而后交换了八字。只要八字相合,那么接下来便是写婚书,选个好日子给聘礼,再迎亲……

谢青梓倒是也没被麻烦,只露了个面儿便算是走完了过程。

既然是定了婚约,故而老夫人甄氏便是让谢青梓将之前沈慎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配上绦子戴在了身上。

晚上谢青梓去服侍老夫人用晚饭的时候,老夫人看见了谢青梓腰上系着的玉佩,便是微微的失神了片刻,似有些感慨。最后老夫人便是如此与谢青梓言道:“只能说你们却是有这个缘分。以前慎哥儿想娶你,沈家拦着不让,没想到到底还是让慎哥儿如了愿。”

谢青梓听了这话,当即便是低下头去,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最终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但愿慎表哥能早些好起来。不然成亲的时候倒是麻烦。”

听了这话,老夫人心头更加难受。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青梓,你怨不怨我?”

谢青梓摇头,搂住老夫人的胳膊:“我怎么会怨祖母?从小就是祖母疼我护我,若不是祖母,我如今说不得也不知流落去了何处,哪里还能做谢家的女儿?况且这件事情也不能怪祖母,出了这样的事儿,祖母也是不愿意的。再说了,就算不是我嫁过去,也是妹妹们里头选一个嫁过去。慎表哥是为了三郎才成了这般,我就算是为了报恩,也该照顾他一辈子。”

老夫人听着谢青梓这话,心中却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若是谢青梓怨她。她或许倒是好受些。偏生谢青梓却是如此懂事……这样懂事的丫头,怎的却是没个好运气?什么糟心事儿都落在了这么个懂事的丫头身上。

如今米已成粥,再不得更改什么。如今只盼着沈慎能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转危为安。只要沈慎醒来,这桩婚事,自然就又不一样了。

老夫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侥幸来:或许这便是老天爷有意要促成这么一对,所以故意如此安排的?

“况且表哥却是对我极好。”谢青梓见老夫人面上神色不好看,便是出声宽慰了老夫人一句:“陈姨妈也是和善的人,我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委屈。祖母不必如此。”

老夫人自也是不能再说其他的话,便是也只是点了点头:“是啊,你们本就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慎哥儿心里有你,你心头想来也是有他的。许是老天爷故意成全你们也未可知。”

谢青梓点点头,笑着应了。

老夫人也没有多少兴致说话,叫谢青梓陪着她用了晚饭后,便是早早歇着了。

谢青梓出了四禧堂,倒是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沉闷——像是有一口大石头,沉甸甸的在心头压着。叫她只觉得难受。

然而她却是甚至不知自己怎么了。

回了飞花院,谢青梓便是随手将那块算是定情信物的玉佩取了下来塞在了枕头底下。等到梳洗完毕了,她躺在床上不经意碰到了那玉佩,便是握在了手心里。玉佩微有些凉,贴在有些滚烫的肌肤上,甚至是有些舒适。

谢青梓将玉佩举起来看,看着上面的细腻温润光芒,恍惚想起了那时候沈慎将玉佩给她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的沈慎,纵然是带着羞涩和急切,带着情窦初开的青涩,可却也是意气风发的,站在那儿便是妥妥的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而如今呢?沈慎却是成了这般模样……

如果这辈子他都醒不过来了,那她嫁过去,就要照顾他一辈子。她也不能生儿育女……或许将来可以过继一个。沈家应该会同意的,毕竟如此一来沈慎也有后了……

谢青梓胡思乱想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了有多远。

最后不知怎么的,便是忽然又想起了老夫人说的那句她和沈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话来。沈慎心里应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的想娶她。至于她……她却是并不知道那般的心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只是对嫁给沈慎并不反感罢了。就像是老夫人说的,沈慎和她青梅竹马,又对她颇为宠爱照顾,心中又看重她。而且沈慎还那样的优秀,她又如何能有反对的理由呢?

那么卫泽呢?卫泽对她又是什么样一种情愫呢?

谢青梓仍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卫泽那样好,她哪里值得他喜欢呢?就连凌波郡主李素,还有林语绯那样的女子都是没能让他另眼相看。所以,她又凭什么呢?

不过卫泽那样好的人,想来不管谁嫁给他也是会幸福的罢?

想着卫泽从认识以来他们之间的那些点点滴滴,谢青梓更是忍不住有些迷惑,却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窃喜和淡淡的遗憾。

如果没有沈慎这个事儿,或许……

谢青梓最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