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沈慎沉声唤道,却是完全不曾动摇:“青梓如今也不知如何,我若是不去找她,她该怎么办——我必须去——”

陈姨妈几乎是气得咬牙:“你敢去,我就不活了!”沈慎平素好好的,偏生不管什么事儿遇到了谢青梓便是跟中了魔似的,生生的就执拗起来。她自是知道,她若不这么着,沈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了!

沈慎虽是烦躁陈姨妈如此阻拦,可是被陈姨妈这么一威胁,到底还是没敢再继续坚持说要去找谢青梓了。只是却也只不过改了个方式罢了:“那就叫家丁回去找。不管怎么着,一定要找到青梓。”

只要沈慎自己不犯浑,陈姨妈自然也不会非要让自己儿子不痛快,当即便是连连点头:“好好好,找找找。”

这头正说着话,冷不丁的却是听见一声惊叫——听声音,倒像是谢青蕊的。

陈姨妈只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便是不敢迟疑忙进屋子去查看。沈慎迟疑了一下,也是跟了上去——方才谢青蕊那一声惊叫充满了恐惧,若是真是遇到什么事儿才这般的,只怕几个女眷却是对付不了。

然而却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谢青蕊做了个噩梦罢了。

大太太忧心忡忡的搂着谢青蕊,却也早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陈姨妈忙将沈慎轰了出去,这才又折返回来:“这是梦见什么了?竟是吓成了这样?”

谢青蕊却是痛哭着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整个人竟像是崩溃了一般。

谢青蕊直在大太太怀中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慢慢平复了下来。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陈姨妈:“吓到姨妈了罢?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做噩梦。“

谢青蕊的神情却是十分的勉强。

大太太又爱又怜又担心,只让谢青蕊躺着再养养神:“连日赶路乏了或许才会如此,你歇一歇,缓过劲儿来只怕也就好了。”

谢青蕊便是又闭上眼睛。

大太太拉着陈姨妈便是退了出去,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陈姨妈也只能温声宽慰,一面叫人尽力找大夫。

而众人不知的是,在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谢青蕊却是忽然蜷成了一团,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紧紧咬住了牙关——用力之大,以至于牙齿竟是一直被咬得格格作响。

到最后,谢青蕊整个人都是颤抖了起来,她霍然睁开眼,这才如同整个人突然就挣扎了出来一般,慢慢的放松了。

谢青蕊死死抿唇,心头道:果然还是不能闭眼。一闭上眼,竟全是那样的情景那样的画面。甚至于,她似乎又回到了如同梦魇的那日,又感受到了那一双双的手用力在自己身上反复揉掐。还有那一声声的怪笑和不堪的言语在耳边响起……

明明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来了,明明很久也没有梦见过了,明明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然而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这些东西早就如同烙印一般的刻在了自己身上!只需要一点点的引子,便是能彻底的又将那些伤疤掀开!那些血粼粼的,让她痛彻骨肉的伤疤!

谢青蕊剧烈的喘息了两口,然后慢慢松开了手指,却是颇有些嫌恶的又将衣襟死死的拢上了。而后她便是不住的在心里头告诉她自己:这是在金陵,这是在沈家,自己很安全,自己再不会遭遇那些事儿。自己是谢家的嫡亲小姐,自己再不会……

然而她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可心里头却似乎更有一个声音在小声道:这个秘密瞒不住别人,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谢青蕊猛然又暴躁起来,一张脸上全是阴鸷。此时此刻,她却是恨不得将那几个让她想起了那件事的人都碎尸万段。早知,那日就不该往外看。

只是越是如此想,那日那个被几个壮汉捉住扭起来带走的少女,那张脸就更清晰了起来。而那一幕幕的,最后便是竟如同影像一般不住在脑子里心中来回的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她想起了梦里那些情形,让她害怕恐惧,又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来的情形。

谢青蕊抱住了头,痛哭出声。然而此时她心中慢慢想起来的,却是谢青梓。她几乎是魔障了一般的出声:“是了,是她。是她。是她害了我……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第183章 情理之中

谢青梓却是情不自禁的狠狠打了个喷嚏。

谢栩听了,便是侧头看了一眼,只蹙眉低声问:“怎么了?可是近来天凉,却是有些受凉了?”

谢青梓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儿,只摇摇头:“却也不是。”

谢栩这才放心了。末了继续忧心忡忡:“若真是卫大哥说的那般,却是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提起这个事儿,谢青梓却也真是只唯有苦笑。随后便是道:“这件事却也的确是棘手,若是长久没咱们消息,母亲和祖母还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儿。”

“是啊。”谢栩眉头皱得紧紧的,而后又道:“只盼着还是尽快能传递消息得好。毕竟金陵那么大,总归有生意人出入,到时候说不得也可带些普通书信……“

“却就怕等太久了。”谢青梓只摇头,看着谢栩那般烦扰的样子,最终却是一笑:“不过他们总归是会回来的,你好好历练着,将来咱们谢家可就靠你了。”

谢栩却是有些丧气:“阿姐,你说我真的能成吗?我如今越是和卫大哥这样的人接触,越是觉得我自己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你看卫大哥他那般厉害,我却是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听着谢栩这话,谢青梓登时蹙眉,沉声问道:“为何你竟是有这样的想法?卫泽他是好,你又为何要和他比?你走你的路,他走他的路,本就是不同的。”

卫泽从小接触的就是这些,自是比谢栩这样的强上不知多少倍。

可想来,这个世上总还有比卫泽更厉害的人。若都像是谢栩这般去想,那便岂不是庸人自扰?

她原以为多和卫泽这样的人接触,谢栩便是能变得更好——至少会更成熟,考虑事情更为周全,心思也会变得深沉一些。可没想到,这才几日功夫,谢栩却是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谢栩被谢青梓这般一说,不由得越发低下头去,轻声道:“可是你看,卫大哥办什么事儿都是办得好,我却是连护着阿姐你都做不到。还有咱们打叶子牌……”

谢栩越说越是丧气起来,最后竟是几乎是有些懊恼:“我以为我读书厉害,可是看了他的文章,我却是觉得我那不过是幼稚之言,虽满口锦绣,却是一无是处……”

谢青梓眉头越皱越是紧了起来。最后便是只看住了谢栩,伸出手去握住谢栩的手,柔声道:“可你才多大?卫泽又多大了?傻弟弟,你既是知道自己不足,便是努力追赶才是。等到你有他那么大了,你自也就强了。纵是卫泽,也是对你颇有夸赞的。你却为何非要妄自菲薄?“

她心里头却也是明白,这个事儿倒是不怪卫泽太厉害,以至于吓住了谢栩。而是谢栩到底以前生活得太简单了些,接触这些太少,且又一直被盛赞。故而如今突然被打击了一番,这才会如此轻易的生出脆弱情绪来。

婆娑了一下谢栩手指上因练字而写出来的茧子,她轻声开口:“且人和人是不同的,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儿。譬如我和谢青蕊一般。因了其中那一点不同,便是有了无数的变化。不是吗?”

谢栩若有所思的看谢青梓,忽道:“阿姐,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些委屈?父亲那般……就是母亲也是……”纵母亲没表现得太过,可是他心里却也是知道,多少还是和以前不同了。

就是谢青梓,仿佛也和以前不同了。

自从谢青蕊来了之后,谢青梓在谢家的风头便是淡了下去。以前那个处处拔尖的大小姐,却是慢慢的低调了不少。行事也更加谨慎委婉,更不怎么和家中姐妹接触了。

谢青梓被如此一问,只觉得心中某处被猛然刺了一下,那种尖锐的疼痛几乎是让她整个人都是忍不住的一缩,继而想更加将自己团起来,不让那些地方被人触碰。

她避开谢栩的目光,只轻松一笑:“胡说什么?我哪里又有什么委屈?祖母和母亲对我那般好,我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若换成是别家,出了这样的情况还不知如何恼怒怨恨,哪里还会将她留在府中?且还当是嫡亲大小姐一般养着?

所以,她的确是没什么可委屈的。纵有,也只能悄悄压在心底,决不可表现出来。

旋即她又岔开了话题,道:“如今局势这般,我瞧着三叔那模样,却是只怕他是满心抱负打算施展的。三叔聪慧稳重,你也可多向他学学。若有不懂的,不好问卫泽,你便是多问问三叔。”

谢栩见她如此,便是也就再没提起方才那问题,只是笑笑:“知道了。阿姐也别操心,人说操心多了就老得快,容易长皱纹。”

谢栩如此故意的说笑一句,倒是让谢青梓不由得一下子笑起来,拍了他一下嗔道:“我要真老了变丑了,嫁不出去了,到时候你就高兴了。”

谢栩却是只笑:“那我就养着阿姐。”

谢青梓心头一暖,面上笑容便是又柔和了三分:“你啊,成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好好用功才是正经!“不过话是这样说,她到底也是心疼谢栩这般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些,又嘱咐道:”你也不许累了自己。该歇的时候便是歇着。“

谢栩应了,又郑重道:“阿姐放心,不管别人如何,咱们两个总不会变的。”

谢栩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在他看来,不管谢青梓是不是他的亲生姐姐,都是他最重要的阿姐。哪怕是大太太,也是没有阿姐重要。人人都说血缘重要,可他却是不信。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是比不上一点血脉?

谢青梓笑着弹了一下谢栩的头:“好好的又说这话,这本就是应该的事儿。你若是将来大了就不听我的话了,看我不打你。”

姐弟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外头守着的荷香却是轻叹了一声:主子自从谢青蕊回来之后所受的委屈难不成还少了?可小姐却是偏偏一个字都不提。如今就连二少爷问起来,也都还强撑着……她瞧着都是心疼。

荷香甚至是有种冲动,只恨不得进去将那日陆老夫人提起了谢青梓亲生父母后,谢青梓足足情绪低落了一整晚上的事儿跟谢栩仔细说说。大老爷做的那些桩桩件件的事儿,哪一件不叫人寒心?也就是主子不肯往外说罢了。可心里哪能不觉得伤心难过,甚至微有怨言?

只不过是处境摆在那儿,身份摆在那儿,到底也是和以前不同了,所以主子觉得不能说罢了。

荷香这头兀自心疼着谢青梓,谢青梓却仍是只若无其事的和谢栩说笑。

而谢栩,也是未必不知谢青梓的状态,一时之间除却心头懊恼自己提起这些之外,便也就之能尽力逗谢青梓高兴罢了。

不过倒也是没等多久,谢青梓也就是真高兴了起来:卫泽回来了,且是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关于谢栩进锦衣卫所历练的事儿,却已是办妥了。

如此一来,她自然是没办法不高兴的。于此同时,她对卫泽更是满心感激。虽知道卫泽未必愿意听她说谢谢,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心中感激,不由得一直道:“多谢你了。”

卫泽果是面上丝毫笑意也没有,仍是冷冷淡淡的:“太过客气了。”顿了顿,仿若警告一般:“若你再这般客气——”

虽说卫泽却是没说他要如何,可是谢青梓这头却是莫名便是心中一跳,只不敢再造次,讷讷道:“知道了。”

“这幅样子,倒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兔子似的。”卫泽看着谢青梓略有些委屈的模样,自己倒是先败下阵来,不由得缓和了语气,也染上了几分笑意的调侃。

谢青梓有些不好意思,只嗔怪般瞪了一眼卫泽,而后又问起正经的事儿:“既是要去锦衣卫所,那我可还要给三郎准备什么不曾?“

卫泽却是早有准备,而后一笑:“我已是准备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谢青梓真真儿是有些不好意思。虽知道卫泽对她心思,也知道卫泽为何如此殷勤,可是她哪能如此就受了?她也不是那等只想依凭了谁的女子,至少这些小事儿上,卫泽太过细致体贴,反倒是让她满心不安和不自在。

毕竟,她要怎么回报这些?总不能真像是戏文里说的那般“我愿以身相许”罢?那般不合礼法不说,也太不诚恳了些,倒像是故意赖上去似的。

“时间紧迫,你自己准备却只怕来不及。”卫泽多少猜到了一点谢青梓的心思,当下便是只如此说了一句。心中却暗道:就是要让你觉得无以为报,以后才会越发对我好,不愿意辜负了我才好……

故而从此看来,论手段心机,卫泽早已是无师自通,而谢青梓还不过就像是傻愣愣的兔子,只等着猎人将她捉了去。

而面对卫泽如此攻势,谢青梓一步步的沦陷,似乎也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罢了。

第184章 怨怼

第184章怨怼

谢栩去了锦衣卫所历练的第一日,早上便是和卫泽一起出的门。许是为了方便,卫泽便是没骑马改为坐车。

谢青梓特意的起了个大早送谢栩出门,临了上马车的时候,便是替谢栩整理了一番衣裳,这才将自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悄悄塞过去:“遇到该打赏的时候,虽说不能心疼却也不能太过。”

谢栩悄悄看了一眼卫泽,低声道:“昨儿晚上卫大哥已是跟我说过了,还替我准备了银锞子,另又叫府里准备了两匣子点心。”

谢青梓听了这话,便是也不由得去看卫泽,心中说不出上来是惊异还是感叹:卫泽却是细心如此,竟是将这些细枝末节之处的事儿都准备稳妥了。

卫泽倒像是早就知道他们姐弟二人在说他似的,此时对上谢青梓的目光也不诧异,只是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来,不过整个人却是显得温柔了许多。

谢青梓也没再多说,只让谢栩赶紧走了,末了看着马车走远了,这才回了府里。

回了府中之后没多久,陆老夫人便是也起了,看着谢青梓有些挂心的样子,便是不由一笑:“你啊,倒像是护着鸡崽子的母鸡似的,瞧那样儿旁人倒是以为三郎是个奶娃娃似的叫人不放心呢。”

被陆老夫人如此调笑一句,谢青梓不由有些不大好意思,随后解释一句:“到底是第一次去历练,自是多少有些担心的。而且三郎从小便是我带着的,我更是放心不下。”

陆老夫人却仍是调侃:“那你如此放心不下,以后嫁人可怎么办?总不能将他也带着当嫁妆罢。”

谢青梓更是不好意思。

陆老夫人瞧着她这般,倒也是没再继续的玩笑,只收敛了神色认真劝道:“这男儿啊,好比是雄鹰,总归是要飞出去的,狂风骤雨也好,一帆风顺也好,总要经历过他们才心中有数,知晓该如何应对。”

“再则,谁走路不摔跤?你也不必太担心。三郎如今倒是还好,总还有人护着一二。所以你倒是也不用担心。”陆老夫人拍了拍谢青梓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去用早饭罢。你以后你也就慢慢习惯了。”

用过了早饭,陆老夫人便是道:“今儿杨家办丧事,咱们也去一趟送些丧仪才好。”

杨家这次没了两个儿子,却是元气大伤,也不知悲痛成了什么样。而他们这般悍勇的骨气,却是又叫人心生佩服。过去上柱香,也算是表达了敬意。

谢青梓应了一声:“那我去换身素淡的衣裳。”

不过谢青梓想着既她是谢家人,故而便是也用自己私房准备了一封银子作为丧仪。

陆老夫人虽不知晓,却也是猜到了。心中叹了一口气,悄悄的和自己身边服侍的大丫头福满道:“这丫头却是懂事得叫人心疼。就是命忒苦了些。”

福满自也是知道谢青梓姐弟为何被留在了京城的缘故,当即也是低声道:“可不是?这样的品貌放在哪家不是千娇万宠的?偏他们谢家却是如此不珍惜。原我还当谢家也是不错,可是现在想想……倒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陆老夫人又道:“说起来,若是格微真能娶了她,倒也是极好的。”

福满却是多少有些迟疑:“可谢大姑娘不是已经订了亲么——”说起来,她倒是觉得谢大姑娘似乎是和卫世子太亲近了几分。这样下去,只怕人说闲话。

“你看看格微那般模样,这门亲事能成就怪了。”陆老夫人笑叹一声:“那孩子看着淡漠,可是真想要的东西,便是千方百计也要得到。再说了,如今这样的局势,你还觉得那婚事能成?”

陆老夫人这话却是一言中的。福满思量了许久,倒也是释然一笑:“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

从谢青梓被滞留在京城的那一刻,而沈慎却是离了京城时,便似乎已经有许多事情都注定了。就算想成,怕也是艰难。

谢青梓换过衣裳出来,陆老夫人也是换了一件深色的衣裳,两人便是出了门往杨家去了。

杨家早已是挂满了白。灵堂却是两口棺材,还都是青年横死。杨夫人早已是哭得昏死过了几回,如今却是杨家大少奶奶强撑着在主持大局,只是一双眼睛还是跟个桃儿似的通红通红的。

杨昭也是在外头跪灵,一左一右揽着侄儿侄女,瞧着好不伤心。

谢青梓这才知道,其中杨昭的二哥却是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姑娘罢了。如此一来,却是叫人真真儿的是感慨怅然。

谢青梓看着杨昭眼泪不断的样子,也是心头发酸,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节哀顺变。”

说实话,她倒是从未想过杨昭会哭得如此伤心。毕竟杨昭一直都是十分的活泼开朗,脾气倒也是颇有些像男子一般大大咧咧,所以她倒是总觉得杨昭总会开开心心的,也不会如同别的女子那般娇柔。

杨昭看了谢青梓一眼,倒是愣了一下:“青梓,你怎么来了?”

谢青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避重就轻道:“嗯,跟着我义祖母过来看看。你也别太伤心,好好打起精神来,多宽慰宽慰你爹娘和嫂子们才是。”

提起杨昭的大哥二哥,杨昭登时眼睛就又冒出水光来:“嗯,我知道的。”

谢青梓以往倒是不觉得自己是个嘴上笨拙的,可是这会子却是真真儿的觉得自己是笨拙得厉害,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想了许多宽慰的话,可是临了却都是说不出口:不管说什么,这会子倒都像是太过隔岸观火了些,虽看着对方悲痛,可是她虽心有感触,到底也不是亲自感受这些,自是不一样的。

于是最后谢青梓便是什么也没说,只道:“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就是。”

又呆了片刻,没多久齐雪和徐弦君也是来了,又各自宽慰了杨昭几句,却也都是有些词穷,最后谁也没多说什么。再则,灵堂这样的气氛,也是叫人只觉压抑,更是说不出什么来。

齐雪和徐弦君看见了谢青梓,倒也都是惊奇,悄悄的将谢青梓拉到了一边儿道:“不是说谢家离京了?你怎么的没走?还是谢家没走?”

“我和三郎因了当时没在府中,便是没能跟着出京。”谢青梓只含混说了一句,而后便是又说起别的事儿岔开了话题:“你们呢?家里都没出什么事儿罢?”

齐雪摇摇头:“没事儿。”

徐弦君也是轻描淡写:“秦川受了点伤,不过也不严重。家里也没出什么事儿。”

谢青梓便是点头:“如此甚好。”只可惜,杨家这一对兄弟……

“叛党占了金陵,你们可知道?”齐雪又问了一句,却是多少有些提醒的意思。

谢青梓点点头,轻叹一声:“知道是知道,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可恨叛党蛇心不足,以至于这么多人颠沛流离……”

“你和三郎如今怎么办?”齐雪少不得又关切一句,不只是问当今,更是问将来:“你家里人若是一直不能回来,那你们……”

谢青梓只摇头:“如今局势如此,谁也说不好,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暂且住在陆家那边,毕竟我们两人在家里也是叫人放心不下。”

齐雪二人便是都连连点头:“合该如此。”却是谁也没再多问——多少大家也都是猜到了几分。这种事儿,自都是怕说来尴尬。

谢青梓却已然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了:说真的,她倒是真的有些害怕这样的目光和体贴。因为这些事儿,却是一次次的提醒了她,她却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她当然不会相信大老爷真不知若是将她留在了京城,她孤身一个女子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和危险。然而,大老爷却还是将她留在了京里。若不是谢栩没听,只怕这会子她却是都根本压制不住心头的怨怼。

是怨怼。对这件事情,她却是一直心有怨言的。她不明白,为何大老爷始终就对她如此,她处处听话柔顺,难道竟是不能让大老爷生出一丝的亲情或是不忍?

就是当初冲喜的事儿……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却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躲不过去的,所以她连一句不同意的话也没说,便是应了。她不去,谁去?让谢青蕊去吗?她又有什么资格让谢青蕊去?她怕是连谢青桃谢青樱这样的庶女都是比不上了。

只是到了知道大老爷竟是真真儿的舍弃了她时,她却是一下子整个人都是懵了。而后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一件事情:原来她做再多的事儿,她再怎么顺从乖巧,也不会叫大老爷放在心上半点。更别说,拿她当女儿了。

谢青梓低头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只竭力保持住平静和若无其事。不过不等她岔开话题,便是听见外头一声高唱:“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登时都是一惊,忙往门口而去迎接。

第185章 胆量13

太子这个时候过来,自是圣上的授意。

杨家一门忠勇,圣上如何能不表彰称赞?如此让太子亲自过来吊唁,却是再好不过的殊荣。

太子此番举动,无异于告诉了旁人一个讯号:杨家日后肯定是会步步高升的。毕竟如今局势这般,又是杨家拼死保卫宫中贵人,不重用都是说不过去。

这还是谢青梓第一次看见太子——不过倒是只看了一眼便是被太子身后的人给吸引去了目光。卫泽却是也跟来了。

卫泽竟是比太子高了半个头。如此一眼看过去,他冷冷淡淡得站在那儿,倒是反而有些鹤立鸡群——就是与他同高的,也是气势不如他。也就是太子能比较一二罢了。

只是太子却是宽厚如山,卫泽则是宝剑锋芒难掩。

而似是心有所感一般,卫泽竟是在这一瞬忽目光一转朝着人群中看了过来。几乎是没有半点寻找迟疑的,就对上了谢青梓。

而后,谢青梓便是看见卫泽面上的神情竟是明显的温和了些许,甚至还微微一笑。她慌忙低头,却是只觉得一时之间心口像是揣着一只大鼓,且还是擂得“咚咚”直响的大鼓,砰砰砰的不住震动叫嚣着。

她甚至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样大的心跳声,怕是所有人都是能听见了罢?

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微微的抿唇露出一个笑来。

太子则是已经亲自的扶着杨夫人和杨大人起身了,而后又劝慰道:“他们兄弟如此,却是叫人钦佩。却是用一己之躯护住了整个京师,天下百姓却是都会感念他们的忠勇!杨大人你们却是也不可太过伤感,反倒是叫他们泉下有知心中担忧。”

顿了顿,太子也没太多废话,只是又从内侍手中接过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展开来,那明黄的颜色也好,还是织锦上活灵活现的五爪金龙都是无不彰显了那卷轴的尊贵以及罕见。

圣旨。

纵是没见过,谢青梓此时还是一下子就猜到了。

一时之间仿佛连气氛都是凝重威严了起来,所有人都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谢青梓也是如此。

一时太子便是缓缓将那圣旨上的内容宣读了一遍。

待到太子宣读完毕,众人都是愣住了。一门双侯。谁也没想到圣上竟是会给杨家如此大的殊荣——虽说只是封了杨昭的大哥和二哥,可是这爵位却是承袭的,虽说是袭爵后低了一等,可是却总比没有好。

最重要的是,杨大人本就有威武大将军的爵位,如今却是更升一等,成了护国大将军。

护国大将军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获封——前朝虽有这样的例子,可本朝却是从未出现过。故而圣上此时将这个一拿出来,倒是让人都是忍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

既是护国大将军,自是大半兵权都是给了杨大人捏着了。这般却是何等的尊荣?以后别说旁人,就是圣上自己也是要对这个护国大将军忌惮三分!

谢青梓有点儿不大明白圣上的意思,兀自想了半晌,到底还是只觉得可能是圣上为了施恩以及让天下人都知道,忠心为主的好处。毕竟,像是杨家这样忠勇的例子,不正是可以让天下人效仿的例子?

杨大人接过圣旨那一刹那,几乎是立刻就跪伏了下去,更是痛哭流涕,一字一哽咽道:“臣得此殊荣,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所有杨家人,在这一刻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

谢青梓看着,也同样几乎是热泪盈眶,然而她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若是她是杨大人,却绝不会让自己儿子这般的拿命去挣这殊荣。纵是要走武将的路子,她也宁可不要这荣耀,只求都平平安安才好。

自然,这样就是她的自私想法罢了。杨家这般的忠烈之举,她却也是不能说不对——没有杨家这样的人,哪里来的江山稳固呢?

只是这江山稳固,却是用不知多少鲜血换来的。而她们却只安享太平,浑然不知其中凶险。想着素日里的歌舞升平,谢青梓便是只觉得越发感触。

终归还是忍不住在心头叹息了一声,而后觉得这太平来之不易,实在是该好好珍惜。

而越是如此,就越是对二皇子格外憎恨三分。可恨此人为了一己之私,却是生生坏了这样的太平,却是生生的让这些好儿郎们没了性命……

杨昭此时却是蓦然出声:“太子殿下,我不要这些赏赐册封,我只想要那逆贼以性命赔罪!”

杨昭之声铮铮如雷,而她自己则是长叩不起,只等着太子给一个答复。

杨昭如今清减不少,跪在那儿便是显得少女身姿伶仃得可怜,却也是叫人觉得异常的铁骨铮铮不可弯折!

太子眉头微微蹙起,看着杨昭好半晌却是都没说出话来。也不知此时心头到底在想什么。

谢青梓却是不由得为杨昭捏了一把汗——此番她却是心里明白,只怕杨昭这个要求,太子却是不愿意回答。二皇子是逆贼不假,可是想想,却仍是天家血脉,却仍是圣上亲子。要他的性命给臣子抵命,却是难于上青天。

此时圣上气恼之下或许的确是动了杀心的。可是等到假以时日那愤怒气恼消退呢?等到二皇子节节败退,不得不求饶投降的时候呢?只怕到时候圣上未必还舍得杀死自己的儿子。

而太子,若是应了,圣上会怪罪,若不应……杨昭此时跪在这,却是也让太子难堪。

杨昭如此逼迫太子,她又怎么能不为杨昭捏一把冷汗?然而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最终谢青梓还是伸手拉了一把齐雪和徐弦君,然后便是也口中呼道:“只盼以逆贼性命祭奠亡魂!”

齐雪和徐弦君只微微一犹豫,便是也都高呼出声。而后,也有不少人同样跟着高呼出声。

谢青梓见目的达到,倒是呼出一口气,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所谓法不责众,便是这个道理。只有杨昭一人跪在那儿这般要求,那是在逼迫太子,可若是所有人都如此要求呢?

那自然就又不一样了。就算太子再怎么恼,却也是不可能将他们今日在场之人都拖出去打死罢?

更何况,谢青梓心里头觉得,只怕太子也未必是不想二皇子死。故而,她才会有胆量这般的去帮杨昭一把。自然,若那不是杨昭,不是她的好友,她自是也不会如此冒险的。

毕竟,她到底还是害怕的——此时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怎能不怕?且不说她如今身份低微根本没那个本事让太子处罚起人来时候有所顾虑,还要考虑谢家那一头——她已是不受待见了,若是再生出事端来,岂不是更叫人讨厌?

也幸而如今谢家人都是不在京中。

谢青梓低头跪在地上,到底还是忍不住的讥诮一笑。

而谢青梓这般忽然出声呼和,倒是也让卫泽有些讶然。卫泽倒是真没想到,谢青梓竟还真有这样的胆量冒这么大的险来帮杨昭一回。不过这样的谢青梓,倒是让他有些惊喜。

谢青梓能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倒是说明了他的眼光的确是不错。

至于太子会不会迁怒,卫泽倒是半点不担心的。太子且不说本就是性格宽厚之人,而且今日本就是杨家人受封的日子,又是在杨家两兄弟的灵堂跟前,太子又如何会因为这个发怒?

而果然如同卫泽和谢青梓想的那般,最终太子也是没恼,反倒是亲自将杨昭扶了起来,而后才叹了一口气道:“虽逆贼是孤的弟弟,可此番他的确是做错了。杨家兄弟为护国而亡,理应用他的性命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这个事儿,孤记下来了。”

杨昭痛哭失声。

杨家的那两个嫂嫂也是哭得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