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陈妈妈和她陈述过利弊,在这后宅之中,女儿家的名声,是极其重要的。若是有了污点,怕是都要连累到自家姐妹。

她们一心一意想要诬蔑她,到底为了什么?

就不怕连累到她们自己么?!

烟柳吩咐小丫鬟端了早膳来,低声道:“姑娘真要现在就过去?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急于一时。”秦楚青说道:“慢慢来。”

老太太催她催得好似很急,可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想给她下马威的。

所以,她还真就不急。

遣了人去各处悄悄打听,秦楚青方才坐下来,慢条斯理用膳。

吃了七分饱将食物撤下后,遣去的人就也回来了。

听了她们的回禀,秦楚青心中有了数。在屋子里又看了会儿书,眼瞅着天色大亮再不出门就要烈日当头了,秦楚青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屋。

中间老太太遣了人来催过几次,都被陈妈妈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来人连秦楚青的面都没见着。

秦楚青算准了时候,行至老太太院子门口时,刚好远远地看到比她来得还晚了一点点的五姑娘秦如茵。

秦如茵也瞧见了秦楚青,顿时火冒三丈,登时就要大跨着步子来与她争论。却被一旁同来的四姑娘秦如燕不管不顾地拉住了。

“姐姐,父亲叮嘱过我们,万事不可冲动。”秦如燕急急劝道。

“怎么着?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想忍气吞声不成?你平日里不声不响地当闷葫芦惯了,自然能受得住这口气。告诉你,我不行!”

“不是忍气吞声。”秦如燕看了眼远处神态自若的秦楚青,低声道:“妹妹可还记得,哥哥说过,那敬王相貌极其出众?昨儿五弟弟也说,与八妹妹相见的男子,甚是俊美,气度出众。若当真是敬王,那怎么办?”

她亲耳听秦正磊说起过,那敬王护八妹妹护得紧。就连一杯热茶泼过去,都能替她挡了。

如果真是这样…

“你以为那死丫头会说实话?”秦如茵哼道:“她也太高看自己了。当初敬王帮了她一次,她就镇日里幻想着王爷高看她。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

说到这儿,秦如茵想到秦楚青那漂亮的样貌和窈窕的身段,不由一哽,话再说不下去。重重哼了声,再不言语了,急急往前行去。

秦如燕虽年长些,却因是庶出,不敢和秦如茵硬抗。见劝不住她,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秦楚青进屋时,屋里不过才六姑娘秦如薇和七姑娘秦如莺两个。她坐下片刻后,五姑娘和四姑娘才一前一后进了屋。

姑娘们刚一到齐,老太太就从内室行了出来。

看见秦楚青,老太太将手中珠串捏得死紧,硌疼了手,方才缓了口气,沉声说道:“青姐儿如今愈发乖张了。我三番五次遣了人,竟是请不动你。”

秦楚青说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自早晨醒来,就紧着赶着,为的就是能早些来见老太太。方才还怕自己晚了,瞧见五姐姐还在我后面,这才放了心。”

老太太听闻她最后一句,望向秦如茵。

看到祖母利箭一般射来的目光,秦如茵微微低了低头,很是不服气。

——她平时来请安的时辰,比今日还要晚一些些。今儿明明听了祖母的话提早了一点前来,怎地祖母还要生气?!

女孩儿们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又坐了回去。

老太太捻着手里的佛珠串,半垂着眼,片刻后,问道:“听说,昨儿你们姐妹们起了争执?到底怎么回事。”

秦如茵正要开口,老太太瞥了眼秦如薇,道:“薇姐儿最懂事,你说。”

秦如薇就将昨日的事情大致讲了。

只不过,她们拦住秦楚青不依不挠地泼污水质问,变成了‘好生询问’;而秦楚青为了回去,让人执了竹竿唬住她们为自己开路,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拿着棍子打人’。

不过几个词句的变化,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全然变了。

秦楚青但笑不语,由着她瞎掰。只是每多听一句,眸色便愈发黝黯。

待到秦如薇尽数说完,老太太突地出声喝道:“青姐儿!你竟在外头与男子私自相会,可是一点脸面都不顾及了!”

秦楚青浅笑道:“老太太还未查实,就随意将‘私会’的名头扣在自家女孩儿头上,怕是不妥罢。”

“不是五弟亲眼看到了么?”秦如薇在旁轻声说道:“难道八妹妹连自家兄弟的话都信不过?”

秦楚青唇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斜睨了秦如薇一眼。

老太太怒道:“青姐儿若是还顾及秦家和楚家的脸面,就赶紧将那人的姓名报来!不然的话,这种丑事传了出去,两家都护不住你!”

秦楚青没料到老太太不仅拿伯府来压她,居然也楚大将军府也搬出来了。

心中不悦,她也懒得摆出好脸色。抿了抿唇,道:“我说过了,那是敬王。”

“敬王?”秦如茵完全不理会秦如燕的一再眼神示意,不屑地嗤道:“莫要因了他人在北疆,就故意拿了他来作说辞。我就不信你有本事能证明昨日和你说话的就是他!”

秦楚青平静地笑笑,“既然是事实,我为何无法证明?当时小六也在。你们可以叫了他来,一问便知。”

昨日秦正阳和她一道出去,众人如何不晓得?自然早早就派了人去问过秦正阳。

秦正阳十分肯定地说,那男子就是敬王。

可是…没人信他。

在本家的时候,秦楚青是如何护着秦正阳的,众人早已知晓。她们只道是秦正阳早已得了秦楚青的命令,非要一口咬定那是敬王,与秦楚青统一口径。

如今听了秦楚青的话,屋内几人相识一笑,目光中皆是了然。

秦如薇柔柔说道:“就算王爷人在京城,八妹妹你也不该如此行事。”

她苦恼地皱了皱眉来,低叹道:“虽然王爷护过你一次,但,倘若你非要将他拖下水,污了他的名声,想来,王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妹妹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免得到时惹怒了王爷,反倒是给伯府招了祸。”

字字句句,看上去好似在为秦楚青着想,却是一口咬定秦楚青说了假话,与秦楚青‘私会’的男子,另有其人。

秦楚青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打量了她两眼,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秦如薇听了她这讥讽之意十足的话语,脸上的愁容丝毫不减,反而更深了两分,“妹妹身为嫡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伯府相关联。我也是担忧妹妹、担忧伯府,方才多说了这几句。还望妹妹仔细思量,莫要再使性子了。”

秦如茵亦是在旁接道:“你自己随便乱说就也罢了,到时候若是牵连到我们,我们可饶不了你!”

老太太方才任由女孩儿们指责秦楚青,半个字也不说。待到现在她们的话基本上说完了,方才不痛不痒地轻喝道:“够了。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多包容些。青姐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们做姐姐的,稍微容忍下。”

秦楚青扯了扯唇角,极轻地嗤了声,说道:“照你们的意思,我是铁板上钉钉地说了谎了?”淡淡地扫一眼秦如薇和秦如茵,“可叹我昨日还留了余地,虽说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却也只拿着棍棒唬一唬你们,并未将事情做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不会任由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的。”她微微垂眸,轻抚了下衣衫下摆。而后忽地抬眸,目光陡然变利。

“我会设法寻来王爷来对证,以证明我的清白。只是,真相大白后,用心险恶如你们,就算磕了响头来给我认错,我也绝不会原谅!”

她神色冷肃字字铿锵,话语携着雷霆之势回响在屋中,瞬时间将此处的所有声音尽数压制,震向每个人的心里。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突然,有仆妇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还未进屋,就在门外高声来禀。既急切,又惊怕。

“老、老太太…出大事、大、大事了!”

那人跌跌撞撞跑进屋里,神色惊惶不定。仔细一瞧,竟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石妈妈。平日里很是稳重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老太太深吸口气缓了下神,看清秦楚青唇畔的那抹嗤笑,顿时大怒,呵斥道:“成什么样子了!好好说话!”

“大事啊,老太太!家里,家里来了贵客了!”石妈妈停在了老太太跟前,瞪大了眼珠子,嘴唇抖着,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

“谁?”

“敬王!”

提到此人,石妈妈既惊喜又惧怕,太过激动,声音都发颤了。

“敬王爷,来咱们伯府了!”

第48章 打算

霍容与端坐在正厅之中,目光悠远面容清冷。阳光透窗而过,在他身旁洒下融融温暖,柔和了他的神色。

仆从呈上的茶盏被搁置在旁边案几上。其旁有一玉骨折扇。

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淡然优雅地重复着这一动作。

莫天盯着霍容与抚扇的动作瞧了片刻,看出他略有不耐,忙快速思量起来,揣测主子此次的意图。

——就算是好心帮那秦六少爷寻来了武师父,就算那位武师父是教导过二少爷的,依着主子的地位和性子,今日也犯不着亲自特意来这一趟。

况且,他听周地说了。主子先前遣了周地留意伯府,专门挑了府上伯爷和世子爷刚刚出门的时候来的。

这般郑重其事,必定有原因。

那么,会是什么呢?

霍容与有些心不在焉。

他知道,从自己踏入这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将他的行踪通禀出去。

秦立谦和秦正宁不在,但,要不了多久,府内的其他两位老爷或许就会过来。到了那时,便有些麻烦了。说完前来之事,许是就得立刻离开。

怎样才能在走前见她一面?

旁人家的后宅内院,到底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得寻个妥善的法子才好。

他微微蹙眉。

不是不知道出入别人家内院有些唐突。但,急切地想要再看看她、想要再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远远地说上一个字,也好。

辗转反侧整夜难眠的滋味,着实不好过。一早起来,就安排好了一切。

偏偏算遍所有,唯独忘了寻个合适的借口进到内宅…

霍容与暗暗叹了口气。

若他想硬闯,这天底下,没人拦得住他。

可他不想因了自己的冲动行为而让她声誉受到丝毫的损伤。

需得有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偏他对这后宅的规矩礼节不甚明白。这可是有些难办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霍容与就听见莫天唤了府里一个仆从问道:“你家伯爷和世子爷不在,那老太太呢?”

想到那恶妇对阿卿做过的一切,霍容与指尖的动作就是一顿。

抬眸望向那边,正欲开口制止,便听那仆从答道:“姑娘们去给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说话,才没多少时候,想来还没散。老太太应当还和姑娘们在一处说着话呢。”

“哦?贵府的姑娘们可真是孝顺。”莫天乐呵呵说着,似是不在意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姑娘都过去了?”

“那是自然。一个不落。”

莫天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去到霍容与跟前,一本正经地恭敬问道:“王爷,伯爷和世子爷不在,武师父的事情便也无法和他们详说。既然如此,不如…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霍容与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将折扇拿起,淡淡地点了下头。

“如此,也好。”

老太太听闻敬王来府,一下子站起身来。

上次龙舟赛,敬王去了河边,她却因了卧病在床未能见着。

此次王爷竟是来了伯府…

她拿着佛珠串的手有点微微颤抖。扭头问身边的石妈妈:“你说,王爷为何来这一趟呢?”

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禀道:“老太太,王爷、王爷往咱们院子来啦!”

老太太激动之下血气上涌,身子歪了歪,差点就站不住。

立在旁边的石妈妈忙一把将她扶住。正欲扶她坐下,老太太却是一把抓住了石妈妈的手,紧紧握牢,“你说,王爷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如今专程来了我这儿,所为何事?”

石妈妈的手背被老太太的指甲掐得死疼。往外抽了抽,对方用力太大,没成功。

听出老太太话语中暗含的强烈切盼,她忙笑着说道:“想必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我想也是。”老太太含笑说着,这才把手指稍微松开了点。

石妈妈忙将手抽了出来。看着上面印记分明的指甲抠出的痕迹,再不敢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此刻也已经缓过神来。

她稳稳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衫下摆,气定神闲地道:“王爷懂礼数,我们也不能失了分寸。走!都跟我出去迎迎王爷!”

秦如茵欢喜地应了一声,斜着眼朝秦楚青嗤笑了下,这便拉上秦如薇,跟在老太太身边出去了。

秦如燕回头看了眼秦楚青,也跟上了她们。

唯有三房的秦如莺踌躇了下,与秦楚青一同往外行去。

霍容与在秦家仆从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迈步入院。不需多瞧,一眼就在人群的末尾看到了她。

他没想到还没进屋就能见到她。心中欢喜,不动声色朝她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她微垂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什么,根本没往他这边瞧。

心沉了沉,酸涩无比。

老太太见敬王朝她们看过来,忙上前说道:“王爷有心了。百忙之中居然还抽空前来。”

霍容与根本没将她的话搁在心上。看她说得热情,就淡淡地“嗯”了声权作回答。

心里还是惦念秦楚青,就又朝她望了眼。

…总算是抬眼看他了。

霍容与心中刚刚荡起一丝喜悦,却见她和其他女孩儿一起朝他行礼。

他脚步滞了下,紧握手中折扇,深吸口气缓了缓,举步进屋。

老太太昂首挺胸去到屋中,客气地请敬王上座。

霍容与也不推辞,微微颔首便撩袍坐在了上首。

老太太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甘不愿地在一旁坐了。

霍容与相貌出众气度卓绝,身姿挺拔地坐在屋中,一举一动皆高华无双。

这般的人物,怕是世上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屋里的女孩儿何曾见过如此风采夺目的男子?

有意想要多去看他,却被他身上冷冽孤寒之意给惊到。只能按捺住满腹心思,垂眸望着地面,偶尔才敢快速瞧上一眼。

霍容与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也是颇为遗憾。

方才在外面就也罢了。这些女孩儿跟在老太太身后,都在一个方向。多看几眼,也没人知晓到底看的是谁,倒也无事。

如今在屋里,若再盯着某人细瞧,目光所在究竟是谁十分明显,却是不合适了。

霍容与只得端起刚刚奉上的茶水,紧盯茶盏慢慢撇着茶末,借着眼角余光去默默凝视心中的她。

秦楚青似有所感,抬眸朝他望去。见他在静静饮茶,没有发现异状。她暗道许是自己多心,就收回了先前的疑惑。

思及敬王来之前的那件事,秦楚青有心想要说个清楚明白,便道:“不知王爷记不…”

话没说完,刚开了个头,却被老太太笑着打断,“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眸中闪着希冀的亮光,期盼着眼前贵客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又怕自己上次没能去见贵客失了礼,忙道:“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太好,龙舟赛便未能前去。”

霍容与见秦楚青的话头被截断,甚是不悦。

他本就知晓老太太对秦楚青不好,此刻更是不搭理老太太,只寻了秦楚青问道:“阿青刚才想问何事?”

他这声‘阿青’叫得很是亲近。

屋里人都惊疑不定地在他和秦楚青中间来回看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偏秦如茵先前只顾着偷眼去看霍容与,未曾仔细听清他的问话,忽略了他对秦楚青的称呼,单单听到了后面那半句。

她当是秦楚青先说了,故而王爷先问秦楚青。暗道万事都要占个先机方才能够成事。

于是不待秦楚青答话,秦如茵便抢先问道:“昨日的时候,王爷可曾见过青姐儿?”又挑衅地看了眼秦楚青,轻哼一声,“就是我家的八妹妹。”

老太太却是听清了敬王那句称呼。

听闻秦如茵的话,老太太大骇,忙给秦如茵不住使眼色。又不太放心,使劲咳了几声。

秦如薇面色渐白,一把拉住秦如茵的衣袖,使劲拽了拽。

偏偏这时霍容与转眸朝秦如茵看去。眸色清冷,看不出喜怒。

秦如茵想当然地以为敬王是在鼓励她说,也不管其他人的明示暗示了,道:“昨日青姐儿与男子私会,被弟弟看到了。我们质问她,她非要说那男子是你。王爷,对这等诽谤之言,你要不要管一下?”

秦如薇顿时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几欲瘫倒。

——就算那般逼迫秦楚青,她也没想过把这些话传到外面去。单单只要传到某几位太太耳里就也成了。

不管昨日那人是不是敬王,这番话说给了外人听,就等于传到了外面,秦家女儿的名声都会一同受损。

那她所期盼的事情,就彻底成了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