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还死霸着这府里的进项开支,也是个人物了。”陈妈妈忍不住在旁奚落道。

她一向温和敦厚,谁见过她用这般讥讽的语气说话?

屋里主仆几个看着陈妈妈愤慨的模样,俱都忍不住笑了。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

陈妈妈刚念叨了句“桃叶那边怎么还没消息”,烟罗搭眼一看,就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了个人影。

她遥指了从竹林中匆匆而来的丫鬟,笑着与陈妈妈道:“您老可真是厉害。刚说了句,人就来了。下次寻不到人,就得让您老多念叨几句。”

陈妈妈无奈地说了句“你这孩子”,屋外便响起了桃叶的轻唤声:“姑娘,奴婢回来了,桃叶。”

秦楚青点头后,烟柳过去打了帘子,桃叶忙迈步走了进来。

她转身把门关了。想想,不放心,连窗户一起合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东西,捧到了秦楚青的跟前。

“姑娘,您要的账簿。”桃叶低声说道。

秦楚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手翻看着手中之物,说道:“你倒是麻利。”

“姑娘吩咐的,奴婢不敢大意,自然要使尽了办法做到。”

桃叶一句话说完,没听见秦楚青开口。

心里头忐忑了好半天,她才说道:“这两本是去年和前年的。奴婢没敢拿今年的,怕老太太要用的时候,发现不见了,那可麻烦。不过姑娘放心,老太太素来是月初的时候点看下以往的账簿,如今快到月中了,短期内是没有问题的。”

言下之意,得快着点看,看完了赶紧还回去。若是慢了,熬到下个月月初,老太太要查验账簿,怕是会发现不对惹出岔子。

陈妈妈和烟柳也听出来桃叶话里有话。

烟柳垂眸不语,陈妈妈低声训道:“姑娘跟前遮遮掩掩的作甚么?有话好好说!藏着掖着的,没的让人心烦!”

桃叶抬眼朝秦楚青看去,却见她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不由浑身一僵。讪讪笑笑,忙低下了头。

“这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秦楚青将账簿往手边桌上一丢,浅笑着望向桃叶,“一般说来,此物都是放在柜子里锁起来的。你该不会是把锁撬了罢?有没有留下甚么痕迹?”

“没有没有。姑娘放心。”桃叶连连摆手,“奴婢先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知道老太太的习惯,平日里钥匙会搁在什么地方。最近奴婢都有去找以往玩的好的姐妹说话,方才请她们吃了点酒,借口内急,寻机会把钥匙拿了出来。”

说是拿,任谁都知道她是偷的。

而后的事情一目了然。她再偷偷用钥匙,把账簿偷来了。

陈妈妈面露不赞同,却也没再说话。

秦楚青沉吟半晌。桃叶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后,秦楚青方才淡淡说道:“不错。”又吩咐烟柳,“取五两银子给她。”

桃叶面露喜色。

陈妈妈忍不住道:“因你说你母亲病重,急着用银子,姑娘方才给你寻了个事情做。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

这时烟柳已经将银子取了来。

桃叶紧盯着银子,也没听清陈妈妈说了什么,只管连声应“是”。

陈妈妈看她那模样,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再对她讲。

待到桃叶欢天喜地地离去了,陈妈妈才重重叹息了声,想要劝秦楚青几句,又见她已经开始凝神细看账簿,只得弃了这个打算。

三人出屋后,陈妈妈才不放心地说道:“那丫头不是个省心的。姑娘莫要太信任她才好。”

“妈妈不必担忧。”烟柳在旁劝道:“姑娘不是糊涂人。”

烟罗也说:“一个非要给了银子才肯为主子做事的,哪能信得过?姑娘心里透亮着呢。没那么容易被她蒙蔽。”

陈妈妈想了想,这才安下心来,道:“也是。是我糊涂了。”

秦楚青在屋里待了很久,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又唤了人进去伺候。

她小口抿着茶,片刻后,忽地把茶盏一搁,说道:“准备准备。我要去敬王府一趟。”

“敬王府?”陈妈妈愕然,“姑娘自己去?现在就去?世子爷可是不在府里。”

秦正宁近日来为了暖栀院的事情,忙里忙外,很多时候都不在伯府。

“对。有些事要拜托王爷帮忙。”秦楚青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起了身,“不用等哥哥。我有几句话同王爷讲,说完就回来。”

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陈妈妈知道再劝无益,忙匆匆出了屋子,去作安排。

敬王府守卫森严,原先只是听闻罢了,真的见识到,方才知道此言非虚。

偌大一个府邸,竟然在外面四处都有巡逻的人。到了门前,更是有十六个侍卫分立两侧,四人在大门旁,八人于阶下。

车子一进入敬王府的范围内,巡逻的人就已经心生警惕,盯上了车子。

待到马车挨近大门,门口的十六位侍卫便刷地下齐齐抽出了腰间佩剑。

旁边一个正闭目倚靠在大门边的高大黑衣人似是被抽剑声惊醒,一下子跳将起来,嚷嚷道:“什么事什么事?有刺客有刺客?”

他刚叫了几句,就看到了路上停着的那辆马车。

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正要高声叱问,便见车帘子一掀,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姑娘。

而且,是位非常漂亮的姑娘。比他往常见过的都要好看几分。

行止闲适,面带浅笑。

黑衣人眨眨眼,又眨眨眼,一拍大腿,喊了声“娘诶,是她”,推开大门撒腿就往里跑。

边跑,还边高声大叫:“周地,小地,小地地,来了来了人来了!赶紧来迎!莫天呢?你小子死哪儿去了?哎呦我的莫玄诶,你还活着不?吱一声呗!”

侍卫身姿不动地听着黑衣人的话,又看看秦楚青。不等秦楚青把那腰牌拿出来,已经自顾自一字排开,躬身喊道:“秦姑娘!”

十几个大老爷们扯着嗓门这么齐声一叫,声音很大,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见。

烟罗被这势头吓到了,赶紧上前跟紧了秦楚青,不敢落后半步。

秦楚青刚踏上台阶,侍卫们就自动从中分开一条路,将她让了进去。

穿过大门,秦楚青正缓步往里行着,烟罗终究按捺不住,轻声问道:“姑娘,他们怎么认得你啊?”

秦楚青顿了顿,心说你问我我问谁?

谁知不待她开口,烟罗已经替对方找好了借口:“敬王府的人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看着她一脸崇拜的模样,秦楚青无奈叹息。

秦楚青在敬王府有肆意闲逛的通行令,可烟罗没有。她不得入内,刚走几步就被人给叫住了,留在了门房处。

秦楚青只得独自前行。

“秦姑娘?”低沉的声音传来,满是震惊,“我去叫主子。”

莫玄不知从哪个墙头上跳了下来,匆匆说完这几句,又朝秦楚青行了个礼,这便飞掠而去。

先前那门口的黑衣人这时候折转了回来,手里还拽了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

对方被他拉得起了火,当场翻脸,抬手就朝他后颈劈下去。

黑衣人忙抬手去挡,叫道:“周地!周地你给我淡定点!秦姑娘真的来了!”

对方嗤地一笑,懒洋洋地道:“小黄,下次找借口骚扰哥哥你也寻个合理点的。次次都拿秦姑娘说事儿,就莫玄那个傻子才会听你的。秦姑娘如果真的来了,老。子请你喝花酒!”

“真的真的?你不怕主子杀了你?你不怕童子功被破了?”

那人极其傲气地哼了一声,正要开口,一转眼,看见秦楚青,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黄咧咧嘴,用胳膊肘捣捣满脸不可思议的周地,嘿笑道:“小地,记得请哥哥喝花酒啊!”

周地一掌拍他头上,拽拽衣裳,觉得自己好歹有点正形了,这才过来行礼,“秦姑娘。”

秦楚青微微颔首。

周地和周黄也不闹了,守在她两边将她迎了进去。

刚转过一个弯去,便见霍容与正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

见到他,周地和周黄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片刻,又朝秦楚青望了望。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呆住了。

刚跑来的莫天看到霍容与后,也是一脸错愕。

莫玄倒是十分镇定,进屋拿了一块布巾,默默地、默默地捧给了霍容与。

霍容与顺手接了过来,边擦着汗,边歉然地道:“我刚刚在后院习武,过来得慢一些。”

秦楚青笑笑,“没有。原是我不请自来贸然打扰,而且,”她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这一小段路,“王爷已经来得很快了。”

霍容与擦汗的动作猛然一滞。

晶莹的汗珠挂在他的眼角,平添几分伤感。

“阿青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他擦了擦脖颈,“你来寻我,我很高兴。不知是因了何事?”

秦楚青知晓与他说话不必转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手底下可有精于算术之人?”

“精于算术?”

霍容与沉吟道:“不如阿青先说说是要做什么罢。”

伯府的情况,霍容与早已知晓。

当初在本家那边的时候,伯府内部闹出的事情足够多。大房和老太太的关系如何,本就无需遮掩。

秦楚青便将这几日的境况大致说了下,又道:“我虽然会算账,却速度一般,精准度也不够。时间颇紧,若想在这短短时日里查出其中缺漏,必然需要擅于此事之人。”

“外面请来的人信不过,所以,专程来寻我了?”霍容与忽地问道。

秦楚青没料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坦然地笑道:“是啊。就是这样。”

霍容与唇角不可抑制地轻扬了起来,“如此,甚好。”

他细想了下,说道:“莫玄虽精于此道,却也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秦楚青知晓他的性子,既然这般说了,就断然不会是不肯让莫玄帮忙,而是莫玄真的不合适。

“阿青做这样的安排,可是准备分家?”霍容与不答反问。

“对。只有这样,才能干脆地一了百了,再无后患。”

“这就是问题所在。”霍容与道:“莫玄虽不会出错,但他所言不见得会被人信服。若是因着质疑被对方恶意拖延时间,怕是效果会大打折扣。”

他静静考虑了会儿,道:“这样罢。我去户部寻人来帮你。”

“户部?”秦楚青干笑道:“动用官员,恐怕不太好罢。”

“无妨。虽是官员,走的却是私交。对方威信足够,饶是那些人想耍赖,也没了机会。”

他这个说法倒是极其中肯。只是…

“多谢。真是太麻烦你了。”秦楚青诚恳说道。

霍容与忍不住直叹气。

满心郁气无处纾解,只能握紧手中布巾,用力地继续擦汗。

先前因着有事要谈,秦楚青只顾着和他说事情,根本没仔细留意他的状况。

如今已将事谈完,没了旁的要说,一时间静下来,秦楚青看他拿布巾擦汗,才顺势往他身上看去。

只望了一眼,她就忍不住扬了扬眉。

唔,没想到看着挺瘦一人,身材倒是不错。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赘肉。

咦?还有八块腹肌。

甚好甚好。一看就是平日里没落下锻炼的。

皮肤真不错,白皙细腻,与她相比,都不相上下了。

可能因为刚刚练过武的关系,肌肤透着淡淡的米分红。

嗯,当真好看。

秦楚青饶有兴致地盯了半晌,又暗暗大赞了几句后,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是…

没穿上衣?

赤。裸着上身?!

就在这时,一声低笑传来。接着,身边男子轻声开了口,声音带着丝黯哑的魅惑。

“如何?这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第63章 成事

秦楚青闻言,慢慢地、慢慢地挪开视线。

转念一想,看都看了,被发现也没甚大不了的吧?

于是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再次上下仔细观赏了几眼,秦楚青颔首道:“王爷好姿容。”

竟是坦坦荡荡来赞了。

霍容与淡淡地“嗯”了声。

秦楚青见他撇过脸去,还以为自己夸赞的力度不够。探首望去,看清他面上和脖颈上的米分色愈发深浓,顿时默了。

——敬王居然害羞了么?!

可是,营地里的兵士好多都爱光膀子啊!

或许,是她闺阁女子的身份不合宜、让他觉得不自在?

秦楚青正兀自疑惑着,莫天从屋里走了出来,手臂上搭了件白色丝质外袍。

霍容与顺手将外袍拿起,递给了就在他身边的秦楚青。

秦楚青心中想着事,见状习惯性地接了过来,走到他身后,举起袍子。

霍容与也不回头看,先探左手,而后右手,十分准确地穿上。

秦楚青行到他的跟前,为他整理衣襟。

男子身上散发着的清淡之气,就这么极其突然地飘到了她的面前,袭入鼻中。

秦楚青手中的动作骤然一停,忽地松开手,急急往后退去。

霍容与紧跨几步,探手一捞,一把拉住了她。

他的手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其中,带着灼人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力度。

“放手。”秦楚青咬牙说道。

“你不走,我便放。”霍容与坚定地道。

秦楚青使劲甩了甩手。他却异常固执,握着她的手半分也不肯退缩。

任谁都能发觉不对劲了。

秦楚青有些恼了,气道:“你这是做甚么?醒醒罢。莫要乱来。”

“我做事素来极有分寸,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霍容与凝视着她,沉沉说道:“你何曾见我对旁人如此过?”

秦楚青深吸口气,哼道:“我与王爷相识不久。”

霍容与没有辩驳。

他只极轻地叹息了声,喟叹着唤她:“阿卿。”

虽然听上去没有甚么不同,可秦楚青听着这无奈而又包容的语气,心中蓦地一动。

她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又垂眸望着他的手。

十指纤长,骨节匀称,相当漂亮。

曾有一个人的手也非常漂亮。

她曾与他笑言,说,他这样的手,不应该执长剑战沙场,而应该拿着描金玉骨扇,轻轻摇着,混迹于花花世界。

描金玉骨扇…

玉骨扇。

“你放手。我不走。”秦楚青低声说道。

霍容与不知她为何改了主意,惊喜不已。小心翼翼松开手,见她果然未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