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怎样,和我无关。你莫要将她放在心上。”霍容与微微垂眸,凝视着她,很是肯定地说道:“苏文珺的事情,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个和那个,无关。”

秦楚青以为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了,没料到他依然不挪动分毫,居然还坚持如此。便道:“既然无关,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霍容与看着她毫不在乎的模样,眉间的郁色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浓烈了几分。

“就算你不是为了陛下刻意如此。但,陛下看到后会怎样想,你考虑过么?”

秦楚青撇过脸去不搭理他。

霍容与看出了她的不解。

但正因明白了这个,才愈发觉得心里苦涩难当。

“阿青,我是什么想法,你不是不知道。你怪我自私也好,怨我霸道也罢。我心意已决。故而,绝不会给他人一分一毫的可趁之机。”

秦楚青不知晓,但他却看得分明,霍玉殊对她,到底是存了怎样一份心思。

那个人…

也是心性极高的。等闲女子,入不得他的眼去。不然,也不会不顾悠悠之口,一个妃嫔也未曾收过。

秦楚青一怔,看着霍容与认真的模样,这便想起了他先前拿络子时说的那番话。

如今那折扇就在他手中握着。

晶莹玉骨上,本是一点装饰也无。如今却是在下面挂了个络子。随着马车行驶,络子微微晃动,与折扇轻轻绕在一起,带着几分柔情,几分缱绻。

秦楚青突然惊醒。

看匾额时,她的心里,一直是他。

可是,现在她才发觉,他和那个说‘敬王府的大门只为你敞开’的敬王爷,竟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心中纷乱无比,居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霍容与望着她眼中的茫然,只觉得心里窒闷得难受。但他并不擅长口舌之争,想要辩解,却也不知从何开始。只能郁郁地暗暗叹气,侧首望向一旁。

两人便在这沉默之中到了目的地。

霍容与让周黄驾车来到的,是一处成衣铺子。此处所卖之物价格昂贵,素来只做达官贵人和其亲眷的生意。

霍容与下车后,并未强迫秦楚青下来。

他自顾自行进店里,打量了几眼,选中一身淡蓝色的衣衫,自顾自拿了它出屋。而后停在车前,将衣裳递给车内的秦楚青。

秦楚青不搭理他。

霍容与抿唇思量片刻,低声问道:“你想入宫为后?”

秦楚青木着脸扭过头,死死盯着他瞧。

霍容与慢慢侧过脸,说道:“不想的话,换上。”

说着,将衣裳搁到车内。他将车帘塞好,立在车门旁,又凉凉地朝周黄看了眼。

周黄看看他,又看看车子。恍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跳下车,指指铺子,“我去结账。我去结账。”逃一般地飞奔了进去。

半晌后,车内传出秦楚青冷淡一句“下不为例”,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换衣声音。

霍容与静静听着,先是脸颊,而后耳根,然后是脖颈,渐渐地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绯色。

眼瞅着那绯色有继续往全身蔓延的趋势,他轻咳一声,忙转了下。身背对车子。片刻后,又忍不住朝后看了眼。

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车帘晃动,竟是被人从里面挑开。

四目相对,霍容与莫名地有些慌乱。

他紧了紧手中折扇,发现掌中有汗,忙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语气清冷地问道:“好了?”

秦楚青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拧眉“嗯”了声,低头瞧瞧衣裳,喃喃道:“还挺合身的。”

“我看着这个你穿着应该合适,就给你拿了来。”霍容与在旁说道。

“你看着合适?”秦楚青见鬼了似的盯着他瞧,“你怎么看出来的?”

霍容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默默的转过脸,朝铺子沉声喝了一句“走了”。周黄便急急慌慌地跑了出来,跳到车上。

霍容与慢慢地上了车,与秦楚青并肩而坐。

秦楚青合目倚靠在车壁上,再次冷声说道:“下不为例。”

霍容与颔首说道:“好。”

“若是违规,我再不会搭理你。”

“…好。”

话音落下后,车内再无声音。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在车内回响。

虽然那店铺离皇宫不远,但这一来一回,到底耽搁了不少时候去。

两人出现在霍玉殊和苏晚芳面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苏晚芳先前看着两人离去时候的状态,就有些担忧,生怕他们会吵起来。如今看着两人半分也不搭理对方,僵持着进屋,全无以往的默契,她心中的忧虑更甚。

再扫一眼秦楚青的衣裳…

苏晚芳有心想要说几句话,不经意间瞧见霍玉殊难看的脸色,只得改了主意,沉默不语。

霍容与和秦楚青依次向霍玉殊行礼问安。

霍玉殊看着他们立在一处的模样,忍不住眯了眯眼。待到瞧见那一抹淡蓝,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当场翻脸。

右手轻抬,抚了抚左手拇指,霍玉殊强压下怒火,扬起个笑来,问道:“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听说,刚刚就已经来了,比姨母还要早一些,不是么?”

“是。”秦楚青不等霍容与开口,当先往前一步,说道:“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拜托王爷帮忙,去到衣铺重新购置了一身。”

霍容与抬眸望了她一眼。

秦楚青只当没瞧见,未曾搭理他。

霍玉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敲着桌案,许久后,蓦地起身,与秦楚青说道:“你随我来。”

居然不顾苏晚芳和霍容与在场,将秦楚青独自叫了去。

苏晚芳赶忙起身。

秦楚青侧首,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担忧,这便随在霍玉殊身后,与他转去了里间。

她先前瞧出了霍玉殊在生气。本以为他会将怒气尽数发泄出来,谁知到了屋里后,他却敛起了先前的帝王贵气,转而温和地朝她一笑,示意她落座。

秦楚青心知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触怒了他。衡量了一瞬后,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了。

霍玉殊看着她顺从的模样,忽地笑了,“怎么?你瞧出我刚才不高兴了?”说着,顺势坐到了她身侧的那张椅子上。

秦楚青老实地承认:“是。”

“那你可知,我为何不高兴么?”

秦楚青沉吟了下,道:“不知。”

“不。你知道。”霍玉殊不耐烦地拂了下椅子扶手,指尖划过表面,发出刺啦一声响。

他极其肯定地说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听宫人说,今日你来的时候本是穿了一身紫衣的。怎地如今换成了蓝色衣衫?”

秦楚青想也不想就答道:“刚才我说过了。衣裳被弄脏,我去换了件。”

霍玉殊轻笑道:“到底是真的因为弄脏了,还是说…敬王逼你换的?”

“没有,你弄错了。”秦楚青转眸望向他,十分坚定地说道:“敬王逼不了我甚么。因为弄脏了,所以才换的。”

霍玉殊侧首望向她。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终究,是霍玉殊先挪开了视线。

他揉了揉与眉心,眼中闪过一抹伤痛,忙闭了闭眼,将它掩去,“你先出去罢。我稍等会儿再过去。”

秦楚青低低应了一声,忙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了霍玉殊低声呢喃。

很轻,却字字敲入人心。

“阿卿,你还是这么护着他。但凡有他在,就看不到其他人、不给旁人任何机会,哪怕一点点。这不公平。”

第68章 吧唧一口

秦楚青脚步微顿,但也只一瞬,便又好似甚么也未听见一般,继续前行。

就在她要折转出屋的时候,霍玉殊突然扬声唤她。

秦楚青略微滞了一瞬,方才驻足转回身去,望向霍玉殊。

他的面上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白色。细看之下,此时此刻,比往常还要苍白几分。

想到他的心疾,秦楚青有些担忧。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劝上一劝,“你莫要想太多。多虑伤身。万事想开点,身子能好很多。”

她这话说得诚恳。霍玉殊听了,却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笑来。

“想开点?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想开点?”他抚了抚左手拇指,“不如,你来宫里陪我?那样或许能好上许多。”

“不必如此罢。”秦楚青只能干笑,“我来能做甚么?镇日里与你吵架么?”

若是旁人,怕是就要驳她一驳了。

偏偏霍玉殊听了后,抬指轻敲扶手,忽地笑了,“这样也不错。能和我吵到一起去的,天底下怕是也没几个人了。有你在旁边日日争吵,倒是一件乐事。”

说完这句,他沉吟片刻,竟是真的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女官职位大多需要甄选。那些个人太难说话,两三句就能挑出你万般不是。但,如果我公开召选,一层层择上来,职务最终怕是要落到旁人头上。不如这样,我让人在内宫另设一个女官,选也不用选了,直接下旨让你来做。如何?”

秦楚青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又开始犯浑了。不好生劝一劝,依着他的脾气,怕是两个时辰内圣旨就能到秦家。忙道:“还是不要了。你是皇上,谈笑间就能定我生死。万一真的吵起来了,可是我较为吃亏。”

“这倒也是…万一我发火了怎么办?身份不对等,你也不敢与我说实话。”霍玉殊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忒得吃亏,就连阿青都比自己身份低了,摇头说道:“罢了。这事儿容我想想。”

秦楚青便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不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立刻行动,这事儿拖啊拖啊的,也就没有影了。

正这般暗自庆幸着,霍玉殊却扬声将外面候着的林公公唤了进来。

“给朕记下,务必要想着今日的约定,尽快在内宫新安置一个职位。”

林公公连连应下后,顺口问道:“不知陛下想要的是哪一种?奴才到时也好提醒您两句。”

霍玉殊看了看秦楚青阴沉沉的表情,笑得不可自抑,就将‘女官’两字咽了回去,随口说道:“到时再说。一时间还未考虑好。”

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霍容与和苏晚芳看到的便是秦楚青黑沉下来的脸色和霍玉殊面上的骄傲自得。

霍容与心中担忧,望见秦楚青在苏晚芳旁边落了座,忍不住拧眉看过来。

——如何?

霍玉殊就在旁边笑看着。秦楚青能怎么样?

依着这两个人这么持久硬气的“敌对”关系,少不得要吵起来。可私底下吵吵打打便罢了,搬到台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特别是他们的姨母苏晚芳还在。

她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霍容与暂且不用理会这个。

苏晚芳知晓霍玉殊脾气不好,但看他对着秦楚青的态度,不像是会对她莫名其妙发火的样子。不过,看着模样,秦楚青应当是受到难为了。

她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秦楚青的手,又朝秦楚青善意笑笑,这便与霍容与和霍玉殊商议道:“先前不是说要去御花园赏花么?这便过去罢。不然晚一些日头更加高了,怕是要比现在更热。”

去赏花,能让人心情舒爽,权当散散心也好。

苏晚芳这个提议不错,霍容与微微颔首。

霍玉殊道了声“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唤来了林公公,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公公连连应声,待到霍玉殊说完,忙躬身小跑着出屋去了。

认真说起来,秦楚青到这宫中后,一直都不太有熟悉的感觉。

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宫中依着各位继任者的喜好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的修葺,很难再寻到当年太。祖生活过的痕迹了。

秦楚青到了这里后,就也实在难以升起太多怀念的感觉。

但,那只是到达御花园之前的事情。

一挨近那个院子,不到院门处便闻到熟悉的馥郁花香,当年那无事来游御花园的感觉一瞬间就又重新回到了脑海。

“栀子?”秦楚青惊喜地说着,只觉得寻到了往年旧景,忍不住快行了几步,走到院门处朝里望去。

偌大的院子里,入目便是白色的花海。清风拂动,花海泛起波纹,纯洁的白色与脆嫩的绿色交替浮起,甚是美丽。

秦楚青欣喜地走到当年太。祖特意为她开辟的那一大块花圃前,搭眼一看…

“呃…”

居然换成薰衣草了。

紫得发亮,倒也美丽。

霍容与正在秦楚青身边站着,怎会看不出她眼中的失望?忍不住想要辩解,想告诉她,当年太。祖病重之时依然没忘记照顾这一处,还特意叮嘱了那个十岁大的娃娃,往后每一代,都要好生看顾这这里。

原先代代都能执行了,偏偏这回没能继续下去。

这处,是霍玉殊命人挪走的。

想了想,霍容与不知从何开口,只得作罢。

霍玉殊自然也瞧出秦楚青心里不好过。

虽说这块花圃是太。祖命人种的,但,终究是因为镇国大将军喜欢,方才如此。

如今最喜欢它的人看到它这副模样,定然不会欢喜。

其实,他也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能带了她来这个地方,方才做了那个决定。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霍玉殊有些后悔答应来御花园了。只记得这大片花海,偏偏忘了这一块苗圃。

他不甘愿地别过脸,冷哼道:“院子里其他地方全种了栀子。到了时节后,必然也是能够欣赏到美景了。”

秦楚青沉默片刻,笑道:“也是。”

是她强求了。

因着镇国大将军府和往年差不多的模样,就总以为很多东西都能够保存到现在。

其实,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怎能样样都保存完整呢?!

几人正说话间,有个脆生生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

“哥哥哥哥哥哥。”

一连串的喊声中,一个小黄团就从这片白色绿色交织成的海洋中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霍玉殊的怀里。

霍玉殊一把将小黄团抱起。小黄团在他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接连三声“吧唧”响。仔细看去,原来是个穿着嫩黄衣衫的小女童,正搂着霍玉殊的脖子亲他脸颊。

小孩子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爱跑爱笑的年龄。

苏晚芳看了看她,思量了片刻,惊喜地问道:“难道这是暖儿吗?信中听人提起过,没想到那么大了。”

“是的,宁王的孙女儿。今日她刚好无事,来宫里寻成太妃玩。”霍玉殊笑着将小女童往前抱了抱,“暖儿,这是苏姨母。叫姨母好。”

小女童长得非常可爱。圆圆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很是灵动。

她本在歪着头和秦楚青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听霍玉殊这样说,就乖巧地喊了声“姨母好”,又朝苏晚芳伸手,道:“姨母抱抱。”

苏晚芳忙将她接了过去。

霍玉暖在苏晚芳脸上亲了下。“吧唧”一声响后,她又忙不迭地霍容与伸手,“抱抱。”

这样一个笑容甜美娇憨可人的女娃娃,任谁看了,都舍不得拒绝她。

敬王爷左看右看,确定小女童是在向他伸手后,往前挪了两步,将她抱在怀里。

霍玉暖刚到霍容与的怀里,就撅起了小嘴,往他脸上凑。

霍容与面色倏地一变,忙不迭地将她往前一送,一把塞在了秦楚青的怀里。

霍玉暖这一口就亲在了秦楚青的脸颊上。

小娃娃最初的意图没能得逞,十分委屈。撇了撇小嘴,泫然欲泣。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霍容与一眼,低声道:“做甚么呢?”

霍容与轻咳一声,亦是压低声音,说道:“我不习惯和女孩子太过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