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今世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哪是旧事哪是新事。

身子一晃猛一惊醒,她不由大骇。

酒量没有估量对,那么,喝酒过后会有的醉态,更是无从知晓。

惯有的警惕性让她知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在人群里待着。

如今脑中有些混沌,前尘旧事在脑中盘桓不去。若在这个时候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可是麻烦。

习惯使然,她扶着墙壁慢慢出了地窖,去寻那个她最信赖的身影。

她记得,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最爱寻了僻静处静静待着。

方才和楚新婷乱跑的时候,好似有个小花园,既无人前去,又很是静寂?!

霍容与正在园子一角独自赏花,静想许多事情。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霍容与回头去看,却见秦楚青抚着额,状似镇定地朝他这边走来。

四目相对,秦楚青心下蓦地一松。

她加快了步子,跌跌撞撞朝霍容与走去。

霍容与发觉了不对劲,赶紧大跨着步子朝她疾行。待到临近,再不敢大意,一把扶住了她,拧眉问道:“怎么了?你可还好?”

秦楚青轻轻摇了摇头。

身边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也是她最亲的亲人。

秦楚青头发晕,腿脚发软,再也支撑不住。

她毫不设防地跌进霍容与的怀里,喃喃说道:“我喝醉了。很麻烦。你帮帮我。一会儿清醒点了我再过去。”

佳人在怀,暖香氤氲。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饶是淡定沉稳如敬王,也有些把持不住。

霍容与努力了半晌,平复了下气息,尽力稳住声音,轻咳一声,带着些许黯哑地问道:“怎么回事?”

“果子酒。我没料到,喝果子酒竟然也能醉。”秦楚青有些意识纷乱了,又道:“嗯,还有,舅母她们在担忧我的亲事呢。”

果香、酒香混着女儿家的香气,直冲入鼻。

霍容与努力压着胸口的那团肆意火气,环顾四周。

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

他心下一定,一把横抱起秦楚青,大跨着步子朝着前面空着的院落行去。

怀中女孩儿乖顺地趴在胸口,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与信任。

霍容与心中微动,脚步一顿,状似平淡地问道:“既是说起亲事…你有没有考虑过,进敬王府?”

“进敬王府?”

秦楚青就算是清醒着的,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更何况,她现在正晕晕乎乎迷茫着。

看着霍容与认真的表情,将先前他问起的‘婚事’联系起来,秦楚青很是用心地将敬王府上上下下的情形想了一遍。

估量了下和她如今年岁最为相仿之人,秦楚青最后得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答案。

“你难道——”她半眯着朦胧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霍容与,十分震惊地问了出来。

“…想要给我和霍玉鸣做媒?!”

第77章

听了秦楚青这话,霍容与猛地一停步子。

秦楚青没防备,身子剧烈晃了下,忙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稳住身形。

颈后裸露的肌肤触到了她的手腕,霍容与只觉得那里火辣辣烫得灼人。但心里,却冰凉一片。

他一字一字努力挤出来,说得异常艰涩,“玉鸣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我又怎会放心将你托付给他!”

秦楚青知他甚深,自然听出了他的痛苦与哀伤。

她抬眼去望,想要看清他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正凝视前方,并未看过来,她无法望见。

挣扎着想要下来,问个清楚明白。谁知稍一晃动身子,便换来了他更坚定的拥抱。

安慰不成,只得寻了另一个法子。

秦楚青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努力勾唇说道:“他是你弟弟你都不放心,那你打算把我交给谁?”

总不会是四卫罢…

正这般考虑着,谁料霍容与猛地低下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眸中满含深意,既有期盼,更多的,却是鼓励。

——鼓励她大胆去想、大胆去说。

秦楚青再晕沉,但心底深处还是有几丝清明的。再怎样,也知晓这个时候提起四卫不妥。

她揉揉额角,有些头疼。又抬眼看了看他,略带些许尴尬地说道:“总不可能是你罢。”

霍容与抿了抿唇,哑然道:“为何不能是我?”

听了他这话,秦楚青不由微笑。

两人相识那么多年了,甚么话没说过?

依着他们这么铁的关系,他若想娶,头一天说了第二日两人就能拜堂。

怎会等到现在!

她伏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全心的守护,心底一片柔软。

头脑愈发昏沉,眼睛亦是开始困倦到睁不开。

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自己醉酒后的习惯,怕是和父亲明远伯一样,睡上一觉才能行。

好在她没有完全喝醉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及时止住。

又暗自庆幸不已。

幸好是在他的怀里,不然,她这副模样怕是麻烦。

思绪渐渐开始迟缓,脑中一片混沌。

…他问的什么来着?

“当年那么多人劝你立后,各种法子都用了,你不是全都拒了?若真想娶我,早就借了我来堵住那些人的口,又哪里会等到现在…”

听到秦楚青未完的喃喃话语,霍容与心神剧震。

他没料到,秦楚青居然已经知晓。

难怪。难怪他如此明显的刻意举动,都未曾引着她朝着那个方向想去。

原来她已经…

低头望向怀中之人。霍容与正打算问上两句,却无奈地发现,秦楚青呼吸绵长,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院子里有张榻,看上去干净整洁。

霍容与确定四周再无其他人后,抱了秦楚青缓步进屋,将她轻轻搁到榻上。

女孩儿身量娇小,窝在榻上,正睡得香甜。

霍容与侧身在她旁边的空余处坐下,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抬手为她细细理顺额角和鬓前的发。

望着她光洁的额和小巧的下巴还有红润润的唇,他心中一动,俯下。身去,渐渐靠近…

只是到了最后,他最终还是停在了她唇前半寸的地方。慢慢收回势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若是她不知晓,就算他偷偷窃取一二个,又有何意思?

他要的,绝不仅仅只是这般!

抬指摩挲着她光润的脸颊,霍容与叹息着低喃,“若非我在这儿守着,你还会睡得这般毫无顾忌么?”

他轻轻说着,复又摇头。

不。

不会。

她素来机警,就算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硬撑着,也断不会这般安心去睡。

是有他在,她才能够全身心放松下来。

想通了这一点,先前黯淡下来的双眸复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是了。

先前他因怕她这一次还当他是伙伴,故而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如今她既是已经晓得他是谁,认真说起来,他还是更占优势才对。

毕竟,能够让她全身心去信赖的人,只有他一个。

只是,时间紧迫。无论如何,都要加快行动才可。

秦楚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清醒。头痛的感觉全然不见,瞌睡亦是不再。

从榻上起身,她环顾四周,最终确认屋子里就她一个人。而霍容与,已经不知所踪。

秦楚青有些疑惑。推门出屋,才发现莫天正守在门口,“秦姑娘。”莫天赶紧站直,朝她抱拳行了个礼。

秦楚青扫视着院中,再次没有发现霍容与身影,遂问道:“我睡了多久?他人呢?”

“不过一炷香时间,并不太长。”至于霍容与的去处,莫天却也回答不出。

刚才他来向霍容与回禀事情,却被霍容与吩咐了来守门。

主子去了哪儿,并未告诉他。

秦楚青颔首:“那稍后遇到他的时候,我再与他道谢罢。”

借着与莫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秦楚青来回走了几步。觉得身子无碍了,这便朝着喝酒时候楚新婷所说摆宴位置行去。

因着宾客人数少,院子里只摆了几张桌子。搭眼一看,就能将其中所有人给尽数看清。

秦楚青刚刚出现,楚新婷就急忙迎了过来,鼻尖带汗,脚步急促。

“你究竟去了哪儿?”楚新婷低声快速问道:“我先前头脑发昏去迎表兄,没见到人就去寻你。谁料一回来才发现你不见了。可是吓死我了。如果喝醉了到处乱跑,那可是危险!”

今日宴请的客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氏族和官家的太太姑娘。如果秦楚青一时不小心在众人面前露出醉态,对秦楚青的声誉有损。

秦楚青衡量了下,打算不将先前的事情告诉她,故而笑道:“我无事走了走,倒是劳你费心了。”

“甚么费心不费心的?自家妹妹,不看顾好了,我这姐姐做的也太失职了。想想先前是我不对。怎么着也得护好你为先。若你喝醉了无人照顾,那才麻烦。”

听她这样说,秦楚青又记起了霍容与来。

依着霍容与的性子,她喝醉的时候,他是不会离开的。

那么短暂的离去后…

他该不会折回去继续杵在那儿等她吧?

秦楚青犹豫片刻,终究是无法放心。问询了楚新婷几句,知晓哥哥秦正宁还没来到,忙寻了个借口出了屋子。

刚走到先前那个小院子,秦楚青就瞧见了在院门内守着的莫天。

莫天听到动静,眸中寒光一闪。见是秦楚青,立刻换上了笑颜。又忙指了指先前秦楚青休息的那间屋子。

秦楚青这便看见,一人正静静地立在屋中朝这边看来。身姿挺拔,一手执玉骨折扇,一手拿了个白玉碗。

秦楚青看见那白玉碗,很是惊讶。不消打开盖子看,她就已心中明了,那里面盛着的,八成就是姜汁撞奶了。

霍容与安然地看着她走进屋中,这便掀起了白玉晚上的盖子,说道:“方才我去准备这个了。”

显然是在解释先前他为何会突然离去不在屋中。

话语中,竟还透出了歉然之意。

秦楚青望见碗中物,开心不已,“有吃的?那不错。先前喝了好多酒,肚子也有些不太好过。”

霍容与拧眉,将手中之物尽数搁回桌上,上前几步走到秦楚青的身侧,拉了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她,“哪儿不舒服?与我说说,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没甚么。不过是有些酒后的不适罢了。倒是你。先前抱了那么久,肯定累了罢?”

霍容与垂首,望着眼前女孩儿的真切的眼神,别开脸,道:“不累。抱你怎么会累。”

秦楚青笑着调侃:“敢情抱其他的就会累了?”

明知她是在开玩笑,可霍容与的心里,终究是漾起一股极其难捱的酸涩。

“就算不会累,也绝不会那般欣喜。”霍容与定定地凝视秦楚青,“拥你在怀的时候,我很开心。那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喜悦。”

此时的他,声音低沉而又语调舒缓,带着万分的笃定,让人听了,禁不住心底一颤。

秦楚青不解,抬头看他。

霍容与抬起手。

纤长的指拂过秦楚青的唇畔,指腹擦过那柔软温润之处。

霍容与挣扎了许久,最终叹息着低下头,只在她额上落下了极轻的一个吻。声音带着几分黯哑,在她耳边低低开了口。

“我为什么想要娶你,这下,可是清楚了?还需我说得再明白一些么?”

看着秦楚青彻底呆住的模样,霍容与反倒心下一松。再开口,便没那么难了。

“当年我没有直接说要娶你,不过是想等你对我也有了这样的心思后再开口。只是等待过后,后悔的却是我自己。阿青,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我不允许旁人将你夺走。谁都不行。”

第78章

秦楚青有些发懵。

额上那一下的余温尚在,热得人心里发烫。但眼前之人的话语,却更灼人。

自她看出他是谁的那日起,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他也认出了她。

不然的话,依着他的性子,怎会对个陌生女孩儿如此关爱?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的好友,居然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

一时间,难得的心中纷乱,竟是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看着她沉默地立在眼前,神色中满是茫然与不解,霍容与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于,唇角轻扬,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并未表现出反感亦或是厌恶,这便是极其难得的了。

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许多。

震惊之下的秦楚青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面对眼前的男子,她不会生出刻意避讳或是遮掩的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对。

静了静心后,她反倒有些好奇一件事情。缓缓舒了口气后,有些尴尬地问道:“甚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呢…”

她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出来。

明明两个人是十分融洽的好伙伴好兄弟。

霍容与静默片刻,专注地望着她,轻声道:“不知何起。”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秦楚青的脑海里一下子跳出这么一句话来,惊得她猛然抬头,望向他。

那几个字在脑中不断回响。四目相对下,她突然就读懂了他素来黝黯不见底的眼中,到底蕴含了怎样的热烈与急切。

无论是驰骋沙场亦或是混迹后宅,一向不知惧怕和失败为何物的她,居然少有的有些无措起来。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热切的情感。

若对方是好友、是亲人、是知己、是最为重要之人,那她同样将他搁在第一重要位置、全心全意对待他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