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不知楚新婷心中的担忧。

她暗自思量了下,深觉自个儿无论碰上甚么敌人,都不太有吃亏的机会。

…不过,败在自家人的手里,倒是极有可能。

看看成堆的菜肴,再看看楚新婷坚定的神色,秦楚青默了默,苦着脸眼巴巴地望向张逢英,用眼神无声地向她求助。

张逢英瞧她这模样有趣,说什么也不肯替她求情,趴在手臂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秦楚青默默扭回头去,咬着牙另想其他招式。

正当她暗自思量着要不要把哥哥请来挡枪时,最后还是楚新婷自己看着秦楚青那苦哈哈的模样先不忍心了,摆了摆手示意她随意就好。

秦楚青这便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莲藕,一脸怨气地小口小口吃着。

谁知张逢英笑得愈发厉害了。

秦楚青无奈,正要与她好生说几句,却有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一个丫鬟匆匆来寻楚新婷,面上都是汗,看上去很是焦急。

她跑到楚新婷的跟前,想要附耳细说。

楚新婷却不耐烦,说道:“阿青和逢英都是自己人。有甚话不好讲的?尽管说来。”

丫鬟偷眼瞧了瞧秦楚青,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前在门口不肯走的那位秦姑娘,晕倒了在了大门前。门房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想问问看姑娘们的意思。”

第80章

“怎么晕倒的?”楚新婷急急问道。

宴请的时候在家门口发生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

丫鬟回想了下,说道:“门房的人也说不清楚。只道她是在那大门外头徘徊着,也没多加留意。迎了两个客人后,再一回头,就见秦姑娘已经躺在了街上,怎么都叫不醒了。”顿了顿,有些迟疑,“许是过了暑气也说不定。不过如今天气凉起来了,又有些不像。”

听到‘过了暑气’几个字,秦楚青不由一笑。待她说完,便道:“这话说的是。天气已经凉转了,怎还有人会过了暑气?”

楚新婷一听人晕倒了,有些心软。虽然很厌恶秦如薇的做派,考虑过后,终究还是说道:“既是如此,抬她入府里的客房先歇息片刻罢。”

小丫鬟正欲领命离去,被秦楚青出声拦住:“且慢。”

看她停下步子了,秦楚青转向楚新婷,说道:“这般不太妥当。今日宾客来府,她若醒了后独自乱闯,如何拦得住?”

听了秦楚青说的话,楚新婷这便想起先前秦如薇堵在大门口非要进来送人物品一事。

那样执着,那样咄咄逼人,那样不择手段。若她醒了,说她会安安稳稳待在屋子里不乱跑乱动,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那该如何是好?”楚新婷看了看身边的张逢英,有些犹豫,“总不能让她在那边一直躺着罢?”

烈日晒着,凉地上躺着,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了。

秦楚青笑道:“断然不会那般。其实,将她送回府里最为妥当。单说她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将她送回去便是。”

她想了想,又道:“送我过来的车马尚在将军府候着。可由他们先将她送回伯府,晚一些再来接我,时间绰绰有余。”

说秦如薇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便是证明她的晕倒和将军府无关。由伯府的车子送回去,便更能确保她不会借了在楚家车子上的时候惹出乱子来。

这就把将军府完全脱了出去。

至于伯府…

秦如薇天天在那里闹腾算计,又有何用?半天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楚新婷听出秦楚青的用意所在,了然地笑笑,执了她的手说道:“就依你说的办。”

两人在这边商议的功夫,一旁的张逢英拉拉楚新婷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先前将你叫去了门口的那一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还没来,她并未知晓具体的经过。

说到先前的遭遇,楚新婷到底无法当做没发生过,顿时露出厌恶的模样,甚是无语地点了点头。

“正是她。”楚新婷附耳说道:“她当时还说要送人东西来着。”

“那她穿的是甚么颜色的衣裳?”

楚新婷已经不太记得,倒是秦楚青还有印象,细细与张逢英说了。

张逢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今日前来,哥哥本是骑马而来。快要接近将军府的时候,哥哥收到了一封旁人送来的短笺。二话不说,弃马乘车,和她一同坐车而来。

临近将军府的时候,两人都看到有个姑娘在大门外徘徊着不住打探。

门房的人显然不耐烦了,却心有顾忌未将她明着撵走。

哥哥就叮嘱了车夫,通禀的时候不报张国公府,报他们的外祖家、张太太的娘家。

他们时常来将军府做客,门房的人早已熟悉。这般一说,哪还有不晓得车里是谁的?

见到秦如薇还在旁不走,门房自然没有将张国公府高声说出,只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车马迎了进去。

张逢刚没细说缘由,张逢英便没太将那件事情搁在心上。

只是,哥哥刻意避开那个姑娘的模样,她却是留意到了。

如今听楚新婷说了这事儿,前后一联系,她有些明白过来。再细问了楚新婷几句,登时更加明了,忍不住恨声道:“想她这般做派,怕是打定了注意要缠上哥哥、缠上国公府罢!”

想表达谢意送东西,大可正大光明送到国公府去,何必要凑着旁人宴请的时候来‘偶遇’?!

分明是存了别的心思!

张逢英恨恨说完,话音落下,方才想起大门外晕倒的那个是哪家的。

她忙向秦楚青道歉:“好妹妹,我并非针对你们家,而是…”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方才妥当。

秦楚青心中了然,安抚地笑笑,道:“无妨。本就是她有错在先,你又何须心怀愧疚?”

楚新婷在旁听了两人对话,方才恍然大悟,低低问道:“她居然打的是张国公府的主意?”

“九成九是了。”张逢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

楚新婷更为恼怒,不待再行商议,当先就打算遣了人去将秦如薇赶紧送走。

谁料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张逢英便制止了她,“等下,先别。”

楚新婷听闻,大为不解,疑惑地望向张逢英。

张逢英眉目冷然地望了望大门方向,思量片刻,说道:“先不将她送去。把她安置在客房罢。”

楚新婷有些急了,“可是——”

“她既然盯上了国公府,不绝了她的念头,怕是不肯罢休。既然如此,倒不如干干脆脆地一次说清,也省得留着这么个后患日日如鲠在喉。”

她虽看上去举止温柔大方,但到底是将门之女,惯爱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秦楚青和楚新婷亦是赞同。商量过后,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秦如薇被抬到了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远离众人宴请之处。且,这儿不似小花园那般环境清幽,而是极其荒凉的一处。杂草散长,藤枝蔓生。

实打实的偏僻无人。

秦如薇闻到了屋子里久无人住的潮霉味道,又感觉有灰尘吸入鼻中,当真是忍耐不住。一听人声渐远,婆子们已经走开,这便幽幽转醒。

环顾四周,是一个十分工整的屋子。虽然时不时打扫过,屋子里并不脏乱,可处处都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沉闷感。

秦如薇撇了撇嘴,也不在意。扶了下头上发簪,便准备起身下榻。

“怎么?这儿还入不了你的眼么?”

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登时将她吓了个半死。

秦如薇大骇之下捂住胸口,再次细看周围。这才发现门边的阴影处站了一个人。

她心中清楚这是楚大将军府。今日在这儿的,不是楚家人,便是楚家的亲眷,都得罪不得。不然传出不好的话去,她的名声怕是有损。

官家世家最重什么?

名声。

所以,秦如薇也爱惜名声。

今日在大门外已经够莽撞了,若得以进来还要如此的话,岂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定了定神,含笑说道:“请问是你将我送来的么?多谢。”

说着,就要上前行礼。

一般情形下,同龄女儿家不必这般客气。

秦如薇一来拿不准这个是不是楚家的女儿,无论怎么样,表现客气点总可以多得一些好感。二来,这种状况,基本上不必行完礼就会让对方给扶起来,她也不是特别担忧。

谁料对方竟是不管不顾,由着她慢吞吞行了整个的礼,方才转了出来,到了亮光处。

秦如薇细细打量对方。

眉色颇浓,眼睛大而灵动,举止端庄。是个漂亮且出身不错的姑娘。

强压下心中懊恼,秦如薇强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张逢英并不接她这个话茬。

警惕地上下打量半晌,张逢英这才开了口:“先前就是你要寻我哥哥?”

她这话一出口,秦如薇方才知晓,眼前的竟然是张世子的妹妹。

上次张国公府的世子爷和楚大少一同去寻父亲明远伯,本是不见女眷的。因了兰姨娘的出手相助,她才得以偶遇张世子。这才有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但,眼前这位张姑娘,她是从未见过的。

秦如薇定了定神,露出个极其可亲的笑来,说道:“原来是张姑娘。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着又要行礼。

张逢英并不阻她,由着她将那礼继续下去。

秦如薇有些尴尬,硬着头皮整套做足,速度较之先前,又慢上了许多。

再站直身子的时候,脸色到底有些不太好看了。

张逢英看在眼里,平静说道:“装不好就不要装。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这话嘲讽意味很重。听在秦如薇的耳中,顿时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深深呼吸几下,一直提醒自己记得眼前之人的身份。虽笑得勉强,却还不至于发火失了体统。只是手里的帕子,差点让她绞碎。

张逢英嗤了一声,寻了旁边干净的椅子安然坐下,神色淡淡地看着秦如薇,说道:“你别想打国公府的主意。告诉你,你就算是倒贴过来,想要做个妾,怕是也不成的。”

秦如薇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这样肯定。

将张逢英的话在心里细嚼许久,她有些回过味儿来,着急地上前两步,抖着声音说道:“你为何这般说?我、我心中…”

“你心里怎么想的,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如何,与我更是没有半点瓜葛。不自量力,怕就是你这样子的了。”

秦如薇的眼里瞬时冒上了一层雾气,“我好歹也是出身伯府,张姑娘又何必这般轻视我。”

“你自己的做法让人看不起。又何必反过头来责怪别人。”张逢英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你再不知悔改非要算计我们,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如薇忙小跑着拦在了屋门处,眼圈红红地哽咽道:“你何必将我想得这般不堪?我不过是感念张世子的一片好心,想要当面道谢…”

“好。你要道谢是吧?傍晚的时候我们应当是会回到国公府的。你去大门口等着。到时候哥哥自会当众受你那一礼、接了你的道谢。往后各行各的路,互不相干,如何?”

张逢英一通话说完,秦如薇已经呆若木鸡,愣在了那里。

张逢英了然地轻嗤一声。

果不其然。

想要道谢是假,想要私下见到才是真。

“装模作样。”张逢英声音和神色骤然变冷,“你生母那般做派,害了明远伯,京中但凡氏族,谁人不知?如今你依样学样,竟是要照着她一般行事害我家哥哥不成!”

秦如薇的眼泪刷地下就落了下来,拿着绞得发皱的帕子不住拭泪,“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该这般诋毁我。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他,何来‘害他’之说?!分明是你对我有偏见,方才如此。”

“偏见?”张逢英恼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站在大门口装可怜,想要截我们的车子,哪里诬蔑你了?不说别的,单就凭着你生母当年做下的可耻之事和你今日的做派,就绝无可能进了张家的门!连妾也是不成!”

秦如薇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姨娘的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看着秦如薇越来越委屈的模样,张逢英愈发愤恨,拂袖而去。临出门时,怒道:“明远伯爷为人耿直正派光明磊落,怎会有个你这般心思龌龊的女儿?分明和伯爷一点也不相像!”

说罢,怒气冲冲地出了屋。

秦如薇哀哀地哭着,正想出屋跑过去,谁知旁边一下子冲出来八个身材粗壮的婆子,齐齐‘请’她出府。

秦如薇看着婆子们凶神恶煞的模样,知晓今日是不能成事了。且,她也已经惹了国公府的厌弃。顿时悲从中来,流下了泪水。

“此人当真可恶!也不知那姨娘是怎么教她的,竟敢存了这般心思!”

张逢英一出屋子,就朝院门处等着的秦楚青和楚新婷抱怨道。

楚新婷忙上前挽住她,好声好气地劝解。

秦楚青却在旁兀自沉吟。

先前婆子们把秦如薇抬进去的时候,她们三个便过来了。

张逢英进屋和秦如薇把话说明白,而秦楚青和楚新婷则在外面静静听着。先前屋内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入了秦、楚二人的耳中。

如今看秦楚青这模样,张逢英收了刚刚的怒气,有些忧心地问道:“阿青怎么了?”

楚新婷也紧张地看过来。

她们俩是怕秦楚青看到自家姐妹的遭遇后心里不舒服。

秦楚青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们的担忧,忙笑道:“我没事。她做事不成体统,本就该受受挫折。我只是听到了刚才张姐姐的一句话,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多想了会儿罢了。”

她说得诚恳,张逢英听闻,也就释然。

楚新婷在旁嬉笑着问道:“阿青想到哪一句很是有理?不妨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不待秦楚青开口,张逢英似是了悟地拊掌说道:“怕是那句‘不想笑就不要笑,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罢。”

这回不止是楚新婷,就连秦楚青,都有些好奇了,齐齐问道:“为何是这句?”

张逢英促狭地眨了眨眼,道:“先前阿青被逼着多吃饭的时候,笑得那个勉强,连我看了都觉得心酸。偏她顾及你是她姐姐,不好当面和你翻脸,只能硬撑着。”

秦楚青没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闻言后,尴尬地干笑两声。

楚新婷和张逢英看她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大笑。

三个女孩儿笑闹着回了宴席上。

楚太太管着家中事务,自然知晓发生了甚么,却也没有插手,由着她们去做。

如今看到她们高兴地一同回来,又听婆子们悄悄来禀,说是楚新婷已经派人将秦如薇送上了伯府的马车,这便安下心来。

三人一起饮了些汤,眼看着宴席已经结束,便相携着去往射箭场。

楚家行伍出身,府里特意辟了一大块的场地做习武之用。这一片射箭场,足足能够容纳二十人并排练箭。

女孩儿们到达的时候,楚新毅和张逢刚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有秦正宁还未出现。

看着她们一同过来,哥哥们忙迎了过去。

秦楚青正四处寻觅着秦正宁的身影,想着他怎么还没来到。一个踉跄,已经被张逢英往旁一拉,推到了张逢刚的跟前。

秦楚青还没转过劲儿来,楚新婷已经在旁说道:“阿青不会射箭,麻烦你帮忙教一下罢。”

张逢刚脾气甚好地笑着应了下来。

楚新婷抬指戳戳张逢英,俩人使了个眼色,对楚新毅说道:“我俩先来比一比。哥哥你来当评判。”

秦楚青赶紧指指外头,“我哥还没来。我去瞧瞧他那边是怎么回事罢。”

举步正要离去,就被楚新婷一把拉了回来。

“不用。”楚新婷也四处看了看,笑道:“他答应了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晚一些罢了,不打紧。”

楚新毅这便想了起来,问道:“你们在等正宁?他去了父亲书房,待会儿就也过来了。”

楚新婷笑着应了一声,与张逢英和楚新毅去了最北边,将南边这一大块都留给了秦楚青与张逢刚。

张逢刚在兵器架上寻了半晌,每一把弓箭都拿起来拉拉弓弦看看松紧,最终择了个最轻便的过来,交到秦楚青的手中。

秦楚青拽了下弓弦。

…太软。

于是拧眉,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一眼其他弓箭。

张逢刚被她这一脸嫌弃的模样逗乐了。

“阿青先试试这个罢。别看它不如别的弓气派,但最适合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