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说的是‘三个人’,分明是将霍玉暖也带在了其中,宁王妃口唇微动,最终默然无语。

她环顾四周,望着空中弥漫着的烟雾,听着远处嘈杂的声音,悲从中来,亦是流下了泪。

楚新婷没料到片刻之间就出了这许多状况。

待到反应过来,她握紧手中竹剑就要往外冲去。刚走两步,手臂一紧,已然被人拉住。

扭头一看是秦正宁,楚新婷又着急又着恼,气道:“快放开我!我把阿青找回来!”

秦正宁摇了摇头,硬是用力把她拽到了一旁。

思及秦楚青的处境,就算是对着秦正宁,楚新婷都准备要翻脸了。刚喊了一嗓子,却被秦正宁摆摆手给打断。

“先别慌。”

他往外望了望,看着果然不再继续蔓延的火势,低声道:“王爷说的没错。那些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仔细思量了下,秦正宁更为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能出去。”

他抬眼看向远方,轻叹一声,说道:“等下怕是会有大事发生。你我这般,最好的帮忙便是留在此处不添乱子,做些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

若是出去乱跑,反倒是帮了倒忙。

楚新婷转念一想,他说的颇有道理。

“但是阿青她…”

“阿青比你想象的更为坚强。”秦正宁温和一笑,松开了桎梏她的手,“而且,有敬王在。你放心,他不会让阿青出事的。”

语毕,他走上前去,到了宁王妃她们的身边,低声宽慰着。

楚新婷看着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到底也放松了不少。赶紧唤来人,从这院子里的井中打了水,将帕子沾湿,给宁王妃她们净脸…

秦楚青正顺着墙边急急向前行着,不多时,就有人从旁悄无声息地追了过来。

余光瞄一眼那白色锦衣,秦楚青脚下不停,继续观察着四周情形,继续向前。

霍容与一把拽住了她,沉声喝道:“胡闹!你这般没头没脑地乱跑,有什么用?”

秦楚青努力拽了拽手臂,没能成功,不悦道:“你放手。”

“我让莫玄他们去寻,比你这样要快得多。”

“快?再快能快到哪里去?”秦楚青扬起手怒指墙外,“暖儿如今在哪里,你心里不也清楚么?就算莫玄他们寻出了她的所在,又有什么办法将她救出?”

霍容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色愈发黑沉了些。

——那些人的想法,很好估量。无非是要抓了人当做谈判的筹码,借此来逼人做出让步。

霍玉暖…

因着霍玉殊的疼爱,而被人盯上了。

秦楚青焦急地往外看了眼,冷哼一声,用力扯出自己手臂就要继续向前。

没曾想,还没迈出一步去,就又被身侧之人给拉住了。

秦楚青这回彻底恼了,咬着牙说道:“你放开我。莫玄做不到的,我能做到。我…”

“不行。”霍容与道:“太过冒险。”

“那有甚么?当年我将你救回来,不也是只凭了这一双手?”

“那时如果我能提前知晓,亦是不会允许你去冒险。”

他说得这般肯定、这般坚定,秦楚青一时间倒是无从反驳了。

两人正僵持对立着,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呼和呐喊声。

这种声音,两人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齐齐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匆匆向外行去。

到了最近的一处小小偏门,两人也不打开那门,只寻了法子越过墙头去看外头情形。

黑压压的一堆人,已经将行宫围了起来。

“燕王的人。”霍容与和秦楚青只看了片刻,便继续朝大门快速行去。路上,霍容与和秦楚青大致说了下状况,“兵部尚书贪墨案,最终查到了燕王身上。此人心术不正,家中购置了不少兵器。”

燕王与宁王为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霍容与霍玉殊祖父的弟弟。

秦楚青听闻,有些明白过来。恐怕对方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如今知道事情败露便打算提前拼死一搏。

她也不再多问,只低低应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到了大门旁,恰好看到了守在里面的林公公和小文子。

小文子抬眼看到秦楚青就是一惊,脱口而出:“秦姑娘?您不是被人绑了吗?还有小郡主…陛下一听说你们出了事,当时就跑了过去。”

“暖儿当真被那些人捉了去?”秦楚青心下担忧,转而想到小文子提到的她那句,又有些无奈,“我有没有事,遣了人去问问王爷的人不就知道了?”

“那也得问得着啊。”小文子苦笑,“四卫和六十四护卫根本就不搭理我们。一百二十八骑也不会跟咱们说实话。刚才姜公公也是没法子了,不知道小郡主在不在王爷那里,所以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秦楚青闻言,凉凉地看了霍容与一眼。

霍容与抿了抿唇,道:“他有何行动,也不与我说。”

比如,那位皇帝陛下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明晃晃去和敌人叫阵了。他事先一点也不知情。

秦楚青当真不知该说这两个任性的家伙甚么好了。

她缓缓靠近大门,贴着门边往外头看了一眼,顿时双眉微蹙。

那些人当中,确实押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赫然就是霍玉暖。

至于另一个…

凌嫣儿?

霍容与在她身后立着,亦是看见了凌嫣儿。往一眼秦楚青,他有些了然地拧眉低语道:“他们把她当做你了。”

弄错人了?

秦楚青望着凌嫣儿的发型发饰还有身上的衣裳…

是了。

凌嫣儿说,好姐妹,当然要穿得像姐妹才好。两人就择了颜色相近款式相似的衣裳,约好了今日一起穿上。今儿早晨,又特意让人给弄了相同的发型,择了相似的首饰戴着。

而且…

她眯着眼望向凌嫣儿的腰侧。

那里,有个淡色之物的一角正随风而动。

仔细瞧去,赫然就是先前她给凌嫣儿用的那个手帕。

——她的手帕上,惯爱在角落处绣上一朵栀子花。

托霍容与和霍玉殊的福,先前暖栀院要修葺的时候两人送了许多栀子花过来,现在全京城上下没多少人不知道明远伯府姑娘喜欢栀子花的了。

燕王年过半百鬓发花白,极少去宫里,自然没有见过秦楚青。任谁也没料到,他的手下居然抓错了人。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倒是有了转机。

“先前最怕的是,她们俩周围人太多,不好救。如今认错了人,倒是好办了。”秦楚青喃喃着,轻声问道:“周地他们在哪里?若是我想了法子让他们把暖儿和嫣儿带到前面来,四卫有多大的把握能将人完好地救出?”

霍容与看了看燕王身边那些人,估量了下那些人的身手,低声道:“七成以上。身手最好的几人都在燕王身边。其余人,不过尔尔。在走出人群后走近燕王前的那一刻动手,胜算很大。”

他说得好似简单,但秦楚青知晓,要抓住那一瞬间,还得拖着这两个昏迷过去的女孩儿回来,谈何容易?

不过,七成的把握,也足够了。

四卫是霍容与信任的人。她相信,他们能够做到极致,把握好那一霎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多说,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霍容与缓缓颔首,轻声说了“好”字。

门外少年一身紫衣,挑眉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面带轻笑,半点紧张神色也无。

但他心里,却很是担忧。

暖儿当真被捉了…阿青呢?阿青不在。那就应当还在敬王护卫下?

如果这消息被她知晓了,她会…

霍玉殊正快速思量着,冷不防旁边响起了个震惊的女声,“咦?他们这是怎么了?捉住嫣儿做什么?”

秦楚青用的声音颇大,不只是霍玉殊,就连对方的人,也很多听到了。

他们琢磨着那句“嫣儿”,面面相觑。

霍玉殊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心下担忧,笑容不减地说道:“你来作甚么?好好回去!”

他瞥了燕王那边一眼,双目怒望向秦楚青,“快进去!”

秦楚青却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这边,急急喊道:“陛下,陛下求你救救嫣儿吧。她不过是随着她母亲来京参加个宴席,怎么就被那些坏人捉了去!”

短短两句话,点明了凌嫣儿并非京中之人。

负责押着凌嫣儿的兵士里有人看看凌嫣儿,再看看秦楚青,低低道了声“坏了”。他戳戳身边的人,说道:“咱们该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抓错人’三个字仿若惊雷,短短时间内就让燕王后面炸开了锅。

燕王听闻,很是懊恼。

难怪刚才他用这两个丫头做筹码和那小皇帝谈条件,对方死活不松口。

难不成真的是抓错人了?

“哪一个抓错了?”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中长剑。

那个小皇帝还有那个敬王,都心硬得很。如果少了这些筹码,怕是麻烦许多。

待到听了属下的禀报后,燕王拿着剑的手不由握紧。

心中气极,正暗暗思量着对策,他就听霍玉殊旁边那个女孩儿又说道:“咦?怎么有个很像暖儿的女孩子在那边?是谁家的?”

燕王往前迈了半步,想了想,又回头看向被押着的女孩儿们。

霍玉殊轻飘飘瞥了秦楚青一眼,说道:“那女娃娃朕也不认识。燕王刚才让人押着这俩人就朝朕叫嚣,朕还想呢,这厮哪里来的底气。却不曾想——”

他轻嗤一声,极其轻蔑地笑了声,道:“…原来是弄错了。”

‘弄错了’三个字极大地刺激了燕王。

他怒吼一声扬剑说道:“若是错了,我就当场劈了这两个人!”

身边副将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小郡主应当没错的。王爷也见过她好些回,怎么会错?”

这时一人从大门内缓缓走出。一身白色锦衣,在这烟尘弥漫之处,显得尤其扎眼,也尤其夺目。

霍容与朝霍玉暖那儿看了眼,拧眉问道:“阿青,先前宁王妃抱着的,不是暖儿?”

“怎么不是。”秦楚青说道:“宁王妃还能弄错了自家孙女不成。”

霍玉殊挑眉,扬着调子“哦”了一声,问道:“宁王府的人跟你们在一起?”

“正是。”

燕王旁一个留着长须的人喊道:“莫要糊弄人。我们见过小郡主多次,断然不会弄错!”

秦楚青笑道:“信不信在你。宁王府的人刚才都被王爷救了去。又怎会单单落下暖儿一个跟了陛下?”

“小丫头当时心急,自然要找和她亲近的人待着。”

对方说了这句话后,突地意识到了甚么,猛然闭了口。

秦楚青笑道:“是了。你也发现了不是?陛下再亲,怎能亲得过母亲和祖母去?宁王妃和世子妃先前都和我们在一处。暖儿又怎会独独跟了陛下过去!”

她这般一说,燕王那些人当真有些不确定了。

在燕王的示意下,负责看押的兵士将霍玉暖和凌嫣儿齐齐押到前面来,准备让燕王仔细看看。

他们刚刚走到前面,还没来得及停住步子。四个黑色身影已极快地出现。

不过转瞬间,燕王身边十来人就已倒地不起。每人的喉间,都是一道红痕,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四卫快速撤离,将凌嫣儿和霍玉暖交给门内的林公公和小文子。又折转回来,立在了霍容与的身后。

八个穿着寻常家丁衣裳的男子陆续到达。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或者两个尸身,到了门外,往旁边空地上一撂。这便回转过来,往自家主子身后站去。

眼看八死士与四卫已经尽数到齐,莫天高喊了一声。行宫内回应起一连串的高声呼喊。接着,有近百人人陆续立到墙上,手持长剑,双目炯炯地怒视墙外兵士。

虽衣衫凌乱,却气势不减。

大门缓缓闭紧。

这行宫的院墙,赫然就似一个小小的城墙。而那宅院之内,就像是众人守护的城内百姓。

霍玉殊和霍容与带领着八死士与四卫,宛若那誓死守卫城池的将士。

燕王手持长剑,遥指霍玉殊,哈哈大笑,“黄口小儿,凭甚在那高位之上坐着?爷爷受了你太多闲气。如今你的兵马已经被我掌控,单看你今日如何逃出生天去!”

霍玉殊抱胸斜睨着他,半晌后,忽地一笑,“谁说我要凭借我的人了?皇宫里的那些侍卫,忒得显眼。随便叫上几个过来,不出一刻钟,你们怕是就会知晓。我若单单指望着他们,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所以当皇帝也有皇帝的无奈呐。”

说罢,他微微侧身,单手搭到霍容与的肩上,笑得不可自抑,“是不是呢,我亲爱的敬王殿下?”

霍容与微微垂眸,默然不语。

燕王怔了下后,又是一阵大笑。就连他身边的左右副手,亦是笑个不停。

“小皇帝,你和敬王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爷爷看着你们长大,还不知道你们是真不和还是假不和吗?”

“和不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敬王是这世上唯二最不希望这个国家出事的人之一。”

霍玉殊说着,朝霍容与和秦楚青的方向微微瞥了眼,笑道:“大局为重。在维护朝内安稳一事上,没有个人恩怨。”

燕王不屑地“嘁”了声,很是不以为然。

霍容与手指微动,玉骨扇刷地下打开。

弹了下最外侧的玉骨,机括顿开。他从中抽出一物,双手一捻,光亮嗖地下窜到高空。

竟是个信号灯。

燕王拊掌大笑,“敬王爷当真有闲情逸致。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敢打马虎眼。”

他将长刀交给身边副手,负手先前,悠悠然道:“谁不知你入京不得多带兵,身边临近的,不过是六十四侍卫和一百二十八骑?他们如今已然全在这行宫之中,且疲惫不堪,你又哪儿来的人可以与本王对抗!”

霍玉殊搭着霍容与的肩膀,笑不可支。

“哎——我说你个闷葫芦,好歹驳上几句啊。咱们都被人这么小瞧了,觉得不过凭借寥寥数人就妄想和他们对抗——啧啧。都被人当傻子了,你还不辩驳几句。你我二人的脸面都要给人奚落光了。”

霍容与抿了抿唇,颔首道:“也是。”

于是他缓缓抬眼,望向燕王,神色淡淡、语气淡淡地说道:“尔等逆贼,快快伏诛罢。”

这般随意不在乎的语气,饶是霍玉殊,听了后也不禁怔了下,继而伏在他肩上,笑出了泪。

燕王的左右副手瞬间感觉自己这边被看轻了去,顿时怒了,上前用剑指了这边狂骂不止。后面兵士在他们的示意下,亦是跟着高喊助威。

霍容与和霍玉殊在四卫和八名死士的护卫下,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立在那里。

燕王看了他们半晌,脸色骤然一变,抬手制止了身后那些人。

他踱着步子来回走了两步,“难不成敬王那个老不死的给你留了亲卫队…这事竟是真的?他不是素来讨厌你们母子俩么!不…不对。”

他仔细思量了下,面色又和缓了许多,“就算真有,那些人也是不听旁人号令只能是你亲自现身调动。最多四卫有这职权。如今你们五人尽皆在此,就算有这么个队伍,也没有法子让他们前来。”

霍容与莞尔,“燕王说的没错。不过…当真没有那第六个人了吗?”

他轻轻拂去袖上微尘,低叹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若授予他权利,他也能暂代调兵之责。为了今日这一刻,我还特意将他从北疆叫了回来。”

燕王转念一想,面容顿时扭曲了。

秦楚青看着远处渐行渐近的黑压压的一片,听着那呼喊声和马蹄声,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侧首望向霍容与。

“你说的,难不成是…霍玉鸣?!”

第96章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持刀策马,领着兵士驰骋而来。

身着玄甲的兵士汇聚在一起,挟着雷霆之势,在漫天的飞扬尘土中策马疾驰。

当头的少年挥挥手中宝刀。兵士们齐声呼喊,气势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