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他脸色苍白无色、嘴唇发抖的模样,谁不知道他疼得厉害?

于是一家人更加疼惜这个倔强的少年了。

眼看着天色慢慢转暗,需得尽早做决定。秦楚青便与秦正阳说起了先前的安排问题。

果不其然,正如秦楚青所想,秦正阳准备回伯府休养。且心中也是挂念常姨娘。

大家见他亲口说出决定,到底是不好再驳了。

宁王妃忙安排了最宽敞舒适的马车,又命人在上面铺了厚厚三层褥子。确保车子行驶间不会伤到病人,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莫天和周地亲自将秦正阳抬上了马车。

旁人有想帮忙的,却被二人给拒了。因为怕别人不如他们哥儿俩手稳。

而后两人莫天驾车,周地断后,护送着马车朝明远伯府行去。

秦楚青也曾想过,要不要提前知会伯府一声,秦正阳受伤之事。

但随她去王府小住的,不过是烟罗、烟柳两个丫鬟。二人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前去伯府通禀消息。而宁王府里暂时又挪不出人手来帮忙。故而这个想法只得作罢。

恶贼行刺宁王府,是暗中行动。但因他们人数不少,而宁王府设下的埋伏更多,双方交战起来,兵器声、嘶喊声混杂着不绝于耳,少不得要传到附近去。

周围有人家留意到了,心惊胆战地不时观察着宁王府的状况。

许久后,三司里面有两个派了官吏去拿人。

衙役押着恶徒,一排溜浩浩荡荡的队伍出来,拉了两条街去。虽只能在远处遥遥看着,却也将旁人唬了一跳。

明远伯府也收到了宁王府出事的消息。

秦立谦的第一反应,便是担忧自家的两个孩子。赶紧派了几个人出去,前去打探宁王府如今的状况。

不过这些被遣去的人眼看着就要到王府的时候,半路就给拦住了。

原因无他。

宁王府如今刚刚出了事,官兵要先查探过现场,就派了衙役守在周围,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明远伯府的人,自然不能例外,断然不能近旁。

几个家丁想要探听下里面状况如何,对方半个字儿也不肯透露。

他们无法,只得将车子停在了几条街外。然后去到巷子口,翘首以盼着,打算等那些官爷离开以后,好去打探下消息。

偏偏莫天和周地驾车回伯府的时候,走了另外一条路,没有从这个巷子旁经过。结果两拨人就这么错过去了。

于是,秦立谦得知自家儿子伤情的时候,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第110章

秦楚青并未提前告知父兄自己将要归家。

听闻女儿要回来住了,伯爷秦立谦很是欢喜。急急地唤了人来,命令好生置备晚膳。

刚一将此事吩咐下去,他就听闻了小儿子的事情。

秦立谦初时一怔,继而担忧。匆匆往外行了几步,忽地记起来后院那个温顺和善的女子。

他思量片刻,命身边之人先将此事告知秦楚青身边的陈妈妈,再叮嘱陈妈妈,委婉一些告诉常姨娘。

初时听到秦正阳受伤的消息,常姨娘这个长年二门不迈的恭谨妇人就吓得脸上没了血色。一把拽住陈妈妈的衣袖,慌张张问道:“到底情形如何?可是到了院子里了?”

“还没有。伯爷一听到消息就让我来与姨娘说了。小少爷挪动到院子里去,怕是还会费些时候。”

陈妈妈生怕常姨娘反应过大,很是含蓄地如此说道。

寻常伤势,哪就需要‘挪动’了?而且,还是要‘费些时候’的慢慢挪动…

常姨娘心中约莫有了些数,顿时有点站立不稳。缓了缓神后,再无心思做事,抛下了所有事情迈着步子去到秦正阳的院子里等着。

秦正阳在王府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衫。可正是瞧见那并非出自伯府的衣裳,常姨娘心中愈发担忧。

远远看见儿子趴在竹架上进来,常姨娘满心焦虑。却又怕影响了儿子的情绪进而影响到伤势恢复,她只能小心翼翼上前去,好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竟是不能站起来了吗?”

听出她声音发抖显然是紧张自己倒了极点,秦正阳忙晃了晃手,又道:“没事没事。不是不能站不能走。不过是伤在了背后,走路会疼,且无法躺着罢了。”

说着,他特意晃了晃腿。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常姨娘忙让他不要乱动。

眼看着儿子被抬进屋子、旁人退了出去,她这才眼睛里含着泪摸了把椅子坐了,好生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就成了这副模样?”

秦正阳左思右想怎么说怕是都要吓到她,自个儿嘴又笨,最终说道:“唔,不是王府里进了贼人吗?于是就受了伤。”

常姨娘这就有些微愠,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够干什么使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好生躲着么?哪有上赶着过去的道理?”

秦正阳不知如何辩解才好,只能闷闷地在旁‘哦’了声。

“姨娘这可是误会小六了。”

伴着个女孩儿软糯的声音,帘子微动,秦楚青缓步行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伺候的人。

看到她来了,常姨娘赶忙站起身来。

秦楚青抬手制止,示意她不必如此。又走到秦正阳床边坐到锦杌上。

常姨娘看她坐定了,方才问道:“姑娘那话是何意?”

秦楚青说道:“小六的伤,并非是鲁莽举动造成。”于是将秦正阳护住霍玉暖,抱着她去到安全之地的事情详细说了。

听闻儿子是为了保护小郡主方才受了伤,常姨娘气恨地拍了下床边,恼道:“你个臭小子,怎么不早说!”

秦正阳闷声闷气地道:“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那些贼人的目标就是霍玉暖。而他抱着霍玉暖前行,怎么想,都是危险非常的事情。

常姨娘气道:“怕我担心甚么?差点我就以为你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了,想着白养了你那么多年,居然一点轻重缓急不知道。若是早些知晓你是为了救人方才如此,我哪里会朝你生气?”

秦正阳歪头看了看她,奇道:“你如今不打算凶我了?”又将下巴抵在交叠的胳膊上,“可还是很凶啊。”

常姨娘和秦楚青都被他这怨气十足的模样给逗笑了。

常姨娘扭过身子,拿帕子悄悄拭了拭眼角,再转过身来,给他搭了条薄毯,说道:“救人是应该的。你若早说是救人,姨娘何须指责你?更何况,救的还是小郡主。”

说到这个,她手中的动作不由滞了下。

小郡主那么点儿大的孩子,那些人也真下得去手。

想想若是这一刀没砍到自己儿子身上,而是到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娃身上…

那惨状,但只一个念头飘过,就让人心里头疼得发颤。

秦正阳见姨娘是这样的反应,大大松了口气。转向秦楚青,笑道:“得亏了姐姐过来,又道明了实情。不然的话,姨娘怕是还恼着我呢。”

秦楚青看他憔悴的模样,心里也是难受,却还是笑了笑,“谁让你藏着掖着不说实话。”

秦正阳就嘿嘿地笑。不过才两声,就被那疼痛给搅得眉头直拧。

说着话的功夫,秦立谦和秦正宁也赶了过来。

父子俩先前得了消息,本打算立刻探望。后想想他们来了后,常姨娘怕是很多话不方便说出口。索性晚些过来,好让他们母子说些心里话。

不过,两人也是着急。稍微等了会儿,终究按捺不住,就往这边赶。路上走得急,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秦正阳见了秦正宁倒也还好。看了秦立谦,一下子紧张起来。

秦立谦看他那有些畏缩的模样就来气。但想想刚才莫天寻到他、与他说的秦正阳受伤的缘由,那火气就瞬时灭了下去。

查看了下小儿子的伤势,明远伯眉头拧得死紧。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做的不错。你好好养伤。”

秦正阳没料到父亲和姨娘都没指责他。心下安定了许多,虽说身上依然很疼,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多了起来。

秦立谦一回书房就吩咐了下去,命人第二日去药铺里多寻些好药过来。

谁知翌日天刚微微有些亮,仆从还没来得及照办,宁王府就来了人。

而且,还带了一车好药过来。

秦立谦推辞不下,只得收下。

这段日子里,秦楚青和陈妈妈揽去了几乎全部的府内事务,好让常姨娘能够安心照料秦正阳。

秦立语未曾看到秦正阳的伤口。但看一家人紧张的模样,知晓定然颇重,很是仔细地盯着厨里,每日里让人熬着药膳。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秦正阳恢复得很快。

如今秦楚青已然归家,秦立语也挂念着自己家里,在这里不过又多逗留了七八日便离去。

不过,在秦立语留京的这段时日内,她可是帮了大忙,办成了两件大事。

其一,便是将秦楚青的亲事定了下来。

秦楚青的亲事,因了宁王府闭门,宁王妃没能继续‘帮忙’。霍容与便正式请了孟大学士的太太来做媒,将他和秦楚青的事情定了下来。

孟太太与宁王妃私交甚笃。先前她便知晓两个孩子的事情,只是个中细节不甚清楚。后来王府大门紧闭,宁王妃不方便出门去,专程亲手写了信交予孟太太,托她促成此事。

秦立谦年少的时候,曾经在孟大学士门下学过功课。

先前他就决定了不在亲事上为难霍容与,如今遇到孟太太前来,他自然更不敢怠慢,很顺利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王府那边表了态,伯府这头,秦立谦就去请了礼部林侍郎的太太。

林太太和孟太太两个媒人一道说合着,给秦立语和敬王府的太妃苏晚华牵线,让两家人好生聊了聊。

苏晚华自苏国公府出事后,心情甚好。见到秦立语,即便没甚大笑脸,好歹也是以礼相待,说什么刻薄话出来。且,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秦立语印象里的苏晚华脾气颇为怪异,见她如此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虽疑惑,倒也高兴。两人将该走的过场走完,只待纳征后,亲事就彻底没了顾虑。

秦立语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将秦正宁的亲事定了下来。

去楚家见楚太太的时候,秦立语还很是忐忑的。毕竟秦楚氏还在的时候,秦立语和她的关系算不得很近。因此,与楚太太也不太熟络。

她倒不是怕和楚太太闹僵。已经关系冷了那么多年了,想更冷,怕是也难了。

她是怕因了她的关系而搞砸了孩子的喜事,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楚太太一听到秦立语的来意后,当即就彻底愣住了。然后不敢置信地细细问起这事儿的细节来。

秦立语知晓往年都是自己的态度不好。秦楚氏和楚太太倒不是先给人摆脸色的性子,就按捺住心里头的所有思绪,将来意好好说了。

楚太太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秦立语的态度和善了,她便也柔缓地说话。

两人相安无事,谁也没再提及往年那些不快。只就着孩子们的事情,细细商议一番。而后两家再各自寻了媒人,将此事挑明。

自从听了三哥三嫂的话后知晓了当年之事的真实情形,秦立语一直心存愧疚。离开之前能够帮上伯府的忙,她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

只不过有一事她一直惦记着,没和大哥直言。思量了许久,终于在临行前,决定下来要和秦立谦挑明。

当时秦立谦正在为秦正阳的好转而高兴。听说妹妹要找他,也没多想。从小儿子的院子里走出来立刻就去了秦立语那边。

看着大哥脸上满足的笑容,秦立语就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但既已决定了,比如要说出来。

故而兄妹俩说了些话后,她寻机将事情挑明:“伯府没个女主人到底不太行。大哥莫要只顾着儿女的事情,却独独忘了自己。”

她这话说得颇为明白了。

显然是忧心秦立谦,让秦立谦多想想自己,可以考虑下娶继室的事情。

秦立语虽有心相帮,到底远离京城。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就算有心相帮,两个孩子的亲事怕是也没机会插手。

秦立谦听了她的话,有喜有忧。

喜的是妹妹显然是真的在替他着急。不然的话,哪有妹妹当面开口说起兄长亲事的?

他很高兴。

但,另外一方面,妹妹的这个提议,他不准备接受。

怎么和秦立语说明白,这是他比较头疼的。

——他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儿女懂事听话,家中万事不愁。弟弟和妹妹如今也回心转意。他再没甚可求的了。若要家里再突兀多个女子,怕是生活又要被打乱。得不偿失。

两人各执一词,互相劝解。

到最后,虽说兄妹俩依然没有达成共识,但秦立语尊重兄长的决定。既然他觉得现状极好,便没再多问。

宁王府出事后,敬王乘胜追击,在各地急速收网,将燕王一党分布在旁处的余孽尽数拿下。

随着秦正阳的伤势一日日好起来、秦楚两家、霍秦两家的亲事都已定下,燕王案也审查判决完毕。

在此事上牵连甚大的苏、王两家,因着和燕王一同谋划,最终逃脱不过。

霍玉殊并未施行诛五族,但苏、王两家的男子,尽皆秋后问斩。女子充入教坊司。

当年风光无限的两大世家,不过几个月间便已坍塌。令人不胜唏嘘。

得知此事后,原苏国公府的三姑太太苏晚芳又来了京城。

秦楚青是在一次出门挑首饰的时候遇到她的。

当时将要进店铺前,旁边烟柳悄声唤了秦楚青一句,说是街角处的那个好似一位故人。

秦楚青本未太放在心上。毕竟京城之中的氏族官家女眷都多有往来,出行的时候碰上几位,实属寻常。于是不过往那边瞥了一眼。

初时这一眼还未觉得甚么,回身过来细想,却是震惊不已。再次回过头去,朝着街角处仔细打量了片刻。

那里立着一位妇人。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总觉得有些眼熟。细细去看,才发现竟然是苏家的三姑太太苏晚芳。

思及初次遇到苏晚芳,苏家三姑太太打扮体面神色和蔼,通身上下都透着官家夫人的端庄气度。

而后苏家被投入监牢,苏晚芳来寻秦楚青,神色间已然疲惫不堪。

但还不至于到了如今这副模样。

现今的苏晚芳,鬓发花白容色苍老。眼角唇畔添了许多皱纹,眼窝深陷,颧骨处甚至还多了几块黄斑。

秦楚青这是头一次看到一位算得上熟悉的长辈在短短时日内便苍老下来。

她在这边打量对方,对方在转眸来回看时,亦是看到了她。

两人不由自主朝着对方行去,在街旁相遇。稍微商议一两句,便共同走到了一棵大树下的阴凉处。

苏晚芳看着秦楚青,显出老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来。

“听说你和容与的事情已经定下了?”

秦楚青颔首道了声“是”。对着这样强颜欢笑的苏晚芳,到底是笑不出来,便轻声说道:“伯母如今可有落脚的地方?”

苏晚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本可以去友人家中借住。只是…罢了。倒不如在酒楼中更为方便。”

她深深哀叹着将话语掐断,但秦楚青知道她未尽之言。

如今苏府出事,又是因了谋逆这样的大罪,旁人都对苏家留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更何况,苏晚芳离京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当初国公府尚在时,她来京时候来往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和苏国公府相熟的,却并非是与她个人私交甚笃。

秦楚青考虑了下,虽然知晓自己一旦提出来,父兄他们皆不会表示反对,但她不希望因了自己的一个打算而让家人为难,终究没有提出让苏晚芳去明远伯府去住这样的话语。

不过苏晚芳如今的处境,却是她不想看到的。

对着这样一位已经哀伤到极致、无奈到极致的长辈,她考虑过后,终究无法坐视不理。

问过苏晚芳带来的仆从多少、车马多少后,秦楚青带着苏晚芳,去到她名下的一处酒楼,将她们一行人安顿在了那里。

“伯母只管在这里住着。是自家的地方,若有住不习惯、吃不习惯的,尽管说出来,吩咐他们去。”秦楚青如此与她说了后,便唤了店中掌柜来,细细与他叮嘱了番。

苏晚芳发现,秦楚青与掌柜说起的,竟是她惯爱吃的口味。

久离京城,她的口味已和当年发生了巨大的差别。显然是秦楚青先前留意到了,此刻便说与掌柜的听,生怕她在这边吃不习惯。

其实苏晚芳方才就留意到了,秦楚青在附近选了片刻,最终还是挑了这一处在交通便利之地又较为僻静的酒楼将她带来。

仔细想想,住在这里,能够少碰到些往日的熟人,但多走几步路,便是热闹繁华处,无论做甚么,都十分便利。

如今又特意吩咐下去这些…

“多谢了。”苏晚芳握了秦楚青的手,半晌后,哀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秦楚青知道这个时候与她说甚么都是多余的,根本无法真正安慰到她。于是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后,便离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楚青分别寻了霍容与和霍玉殊,将苏晚芳到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给二人留下了她的地址。又将她想要见家人一面的愿望说与他们听。

——事已至此,苏家眼看着就要覆没,如何处理此事已不是她能做决定的。要不要让苏晚芳见上这一面、能不能让苏晚芳见上这一面,需得那兄弟俩自行决定。

往后的日子里,一直到苏晚芳离去,秦楚青都没再多过问此事。只是时不时地过去看看,问问掌柜苏晚芳的近况。除去和苏家有关的外,有甚需要处理之处,她能帮的也就帮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