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往高处攀爬过,现在依旧打扫院子,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天又亮起,一天又过去了。

外面,传来了声响。

“苏阁老。”

之后,是开门锁的声音。

苏长离过来了,门被打开,他又关上了门,回身之际,眼前一个暗影就压了过来,他的颈项上被瀚殿下的手臂有力的抓住,仿若只要他一用力,他的脖子便会被折断似的。

“你干嘛不躲。”瀚殿下到底是没有拧断他的脖子,反问了一句。

他抬了手,轻轻推开了他捏在脖子上的手。

“躲不过。”

“少装了。”

他还不了解他么,他们自幼一块读书,骑马射箭练武,苏长离又有哪样不如他。

苏长离瞧了他一眼,他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太子妃不在你身边,你脸都不想洗了。”

“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瀚殿下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

苏长离走到他跟前,和他说:“你想离开这里吗?”

“想啊,你有办法啊?”

“有啊,我身边有个画妆师,画妆技术不错,随便在脸上一画,便能以假乱真,画出另一张脸来,到时候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完全没问题。”

“那你安排一下吧。”

瀚殿下瞧了他一眼:“你现在可是苏阁老了,你就不怕被父皇查出来,革了你的职,治你的罪?”

“后面的事情,你不要管了,一时半会,没有人会觉察出来,你只管出去便是,带着太子妃,远走高飞,暂时先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瀚殿下忽然就低声笑了一下。

“想法不错,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会离开的,让她不要再想其它。”

“你不要急着说不离开,你再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再给我答案。”

他微微闭了眼,再次睁开时说:“苏清秋,时机成熟之际,你去跟父皇求个情,母后那边让她不要再去说什么了,免得说得越多,父皇越烦她,你去让父皇放我自由,他若还顾念父子之情,他会放我的,别的事情都不要做了。”

“出去吧,以后没事,少往这里来,免得父皇见你们常来,反而不悦。”

“好。”苏长离应了一声,这才弯腰行了一礼,退下。

瀚殿下抿唇不语,他怎么能够离开呢。

离开了,便如了羡的意了。

他不能让他如了这个意,他费尽心机想得到这一切,不惜毁了他…

从今以后,他与他势不两立。

一旦离开这个地方,便等于成全了他。

先前答应离开,要见苏大人,的确是一种刻意的试探。

他想看看,苏大人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还愿意为他做些什么。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至少,他是愿意冒险送他出宫的。

若有一天他真愿意为他朝父皇开口求这个情…

他再等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宸宫。

龙案前,皇上软靠在那里,瞧着进来的苏长离。

苏长离行了一礼。

“见过瀚了。”皇上问他。

“是的,刚去看过他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瀚就在那里,也无法隐瞒。

“听说昨天,你未婚妻也去过看瀚了?她去看瀚作甚么?”

“也许是托了她表姐的话,前去安慰他几句的吧。”

“他现在怎么样了。”

“忽然发生这样的变故,自然是不会太好受,现在看他还算平静,也许是想着,早晚有一天,皇上会放了他吧,毕竟,虎毒不食子,何况瀚殿下本身也是无辜的。”

皇上便挑了眉:“你这是在为他求情吗?”

什么虎毒不食子,什么瀚殿下是无辜的,话里话外,听着乍就别扭呢。

“皇上向来英明神武,没有什么事能逃过您的眼睛。”

皇上默了一会后:“若不废瀚,曲氏一族早晚要乱了朝纲,比起瀚,朕更放心的是羡,朕要立羡为太子。”

“你有什么想法?”

“大局已定,臣自当维护朝局安稳,别无它想。”

皇上点头,这样甚好:“曲氏一族那帮老家伙到现在还不肯死心,每天上朝都在烦朕,真是拎不清状况,以后他们的奏折,不要再呈上来。”免得看着心烦。

“还是苏爱卿甚得朕心啊…”知道他的决定不可扭转,便闭嘴不言,知他心,顺他心,也便合了他心。

从皇上面前告退,苏长离出了宸宫。

过了片时,他来到内阁。

“苏阁老。”里面有几位大臣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忽然看见穿着蟒服衣袍,戴着官帽进来的苏长离,各人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

他转身坐了下来,正了一下头上的官帽,说了声:“皇上刚刚交代下来,曲家的上书,以后不必呈到圣上面前。”

“苏大人,你这样对待你的老师,你良心不会痛吗?瀚殿下与你自幼玩耍,他现在遇难,你非但不说一句话,还想落井下石么,你这是要把我们曲家的人都赶尽杀绝不成么。”

有位年轻的官员冲上来对他一阵吼,那是之前曲阁老的长子,曲长风。

他的父亲曲阁老被革了官职,他的爷爷国舅被气得病在榻上,现在竟然连上书都不准了,曲长风到底是年轻气盛,立刻过来发了飙。

苏长离瞧他一眼,他是气得不轻。

“曲大人,你若不服,可以直接去面见皇上,和苏阁老嚷嚷有用。”另一个大官员走了过来,自然是站苏长离这一边的。

“…”他倒是想直接面见皇上,但皇上并不见他。

皇上非但不见他,就是皇后,现在也难再见到皇上了。

除了朝堂之上,曲氏一族还有些人每天上书外,但是这样已经够让皇上恼火了,朝后,想再见皇上,就是跪到天亮,皇上也是不见的。

此时,皇上出走出了宸宫。

宫中护卫前后护驾,随着他离去。

皇宫,向来都是冰冷又森严的。

他在宫里走了一圈,最后踱到了重华宫。

自从出了事之后,他便再没来过。

萧贵妃和羡皇子也都在重华宫闭门不出,避开了废瀚的风头,丝毫没有在这个风头上到他面前落井下石或一争高低之意。

“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重华宫里的宫女乍一见他忽然出来了,立刻传了下去。

“父皇。”皇甫羡迎了出来,行礼。

皇上看了一眼,他面无波澜。

只见他迎出来,并不见萧贵妃,皇上便问了:“萧妃呢。”

“在里面歇着。”

怎么不出来迎他呢?

皇上抬了步,跨门而入,宫女忙掀了帘,皇上去了内室,萧贵妃正往脸上罩面纱,上次被芊晨公主抓了一把,这脸才刚刚结疤,自然是不能让皇上见着的。

“爱妃,你在作甚么?”

皇上直接进来了,萧贵妃忙就避开了自己的正脸,垂了头跪下:“皇上,臣妾不敢见您。”

“这是怎么了?”皇上瞧了瞧她,怎么还蒙个面纱呢。

萧贵妃声音微微哽咽:“皇上,臣妾的脸还没有痊愈,恕臣妾不能见您。”

皇上隐隐觉察出异样,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忽然就厉声质问了一旁的宫女:“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说。”

“皇上恕罪。”宫女被他一声厉喝吓得慌忙跪了下来。

“皇上,是前几日公主回宫,带着锦瑟小姐来这儿看娘娘,谁知道她忽然就朝对娘娘大打出手,贵妃娘娘的脸便被她给抓伤了去,留下了一些疤痕,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皇上震惊,这个逆子,怎么敢…

他上前,把萧贵妃扶了起来,抬手,要取她脸上的面纱,想看看她被伤成什么样了。

萧贵妃慌忙退后一步,眸中含了泪:“皇上,您不要看,臣妾怕吓着您了。”

“朕没这么胆小,让朕看看。”皇上坚持,伸手,要揭她脸上的面纱。

不给他看,恐怕不能证实这件事的真假,萧贵妃只能垂了眸,依了他。

面纱被他揭下,露出一张带有疤痕的脸,由于疤还没有脱落,就相当的不好看了,好像有几条小虫子在脸上爬来爬去。

即使是真的结疤后了,也难保不会留下疤痕。

皇上看了一眼,气得直骂:“这个逆子怎么敢。”

“爱妃,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萧贵妃忙把面纱戴好了,含了泪哽咽:“皇上这些天国事繁忙,每天劳心劳力,臣妾不敢为这等小事打扰皇上,何况芊晨公主也是您疼家的女儿,臣妾不想您因为这点小事与公主发生什么不愉快。”

“皇上,这事已经过去了,等过几天疤落了,兴许这脸就好了,臣妾怕只怕,会留下什么疤痕,让皇上看了厌烦。”

萧贵妃的宽容大度,皇上心里得了些安慰,何况这事也过去几天了,他就是再气芊晨公主,也不会真的派人把她从国安候府拿到宫里来问罪,毕竟是他曾经宠爱的女儿,她生母又逝得早…

现在,他也只能盼着萧贵妃这脸上的疤别给她留下了什么严重的痕迹。

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宫女都退了下去,皇上也就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萧爱妃啊,过来坐。”

萧贵妃也就小心的坐在了他旁边,听他说:“瀚和你的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也不要以为朕不知道。”

萧贵妃听这话立刻又跪了下来:“臣妾该死,求皇上处罚。”

皇上看了她一眼,她跟了自己二十年了,一直隐忍,他以为她是与世无争,到了最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不安分了。

这种不安分,他也并非不能理解。

“羡儿,你进来。”他朝外面喊了了一声,皇甫羡便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父皇。”行礼。

“朕虽废了瀚儿,但他依旧是朕的儿子,待朕百年之后,你登基之后,一定要善待你的哥哥,你总不可取他性命。”

皇甫羡跪了下来:“父皇,儿臣不敢。”

说什么不敢,他这个儿子,现在心里想什么,他是真明白了。

这份狼子野心,他倒是藏得够深。

当然,他也不怪他。

自古以来,身为皇子,哪个没有争储的梦。

没有野心的皇子,算不得一个好皇子。

“你记着朕的话,你若想长久坐在朕这个位置上,就要善待瀚儿,你若敢在朕百年之后取了瀚儿的性命,你的江山必不稳固。”

皇甫羡伏身拜下:“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这也是许诺了,太子之位传给他了。

皇上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其它,起身,他走了。

萧贵妃抬步,想送送他,只听他一句:“爱妃留步吧。”

就是不用她送了,萧贵妃便止了步,眸色微动。

隐隐感觉,皇上对她有了一份疏离。

明明太子之位,传给了她的儿子。

这事之后,傍晚,日落平西之时,苏大人的马车便停在了国安候府。

和往常一样,他都是直奔今笙院里去的。

“苏大人,您来了。”袭人迎了过来,和他讲:“小姐在公主那边,苏大人,您先进去稍等一会,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回来。”

苏长离也就进去客堂坐了下来等着,奴婢上茶水侍候着。

那时,公主正和今笙讲着:“这些帐本我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就先放着吧,我会慢慢看的。”

“好。”今笙应。

“今笙,我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嫂嫂只管说便是。”

“你刺绣的功夫我瞧着甚是喜欢,你再作幅百骏图的绣活出来,给我挂在这屋里吧。”

“嫂嫂,这恐怕甚难,我随便做些小玩意还成,这么复杂的绣图我做不出来,若是嫂嫂真的喜欢,我去请绣娘来做吧。”用百骏图来一针一线的绣出来,要她命事小,她得承认,她根本绣不出来。

“可我就喜欢你做的,别人做的意义能一样么。”

两人正说着这事,袭人进来启禀:“小姐,苏大人来了,请您回去。”

“嫂嫂,我先回去了,明日再和您说。”

“去吧。”芊晨公主声音微淡,明显的有着些许的不悦了。

今笙便退了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出来因为她的拒绝芊晨公主不太高兴了,但那百骏图真的不是她能绣出来的,她哪敢接下这活。

今笙匆匆回去了。

来到客堂,见三爷人坐等着,猜测着他是从宫里带来消息给她了,便让奴婢都退了下去,来到他旁边轻声问:“三爷,您是不是见了瀚殿下了?”

苏长离点头,他虽是坐着,却丝毫不比他站着矮上几分,抬手,便拽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和她讲:“你就给那边带个话说,瀚殿下不想出宫,让她不要再多作其它想法。”

今笙抿了一下唇,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子的结果。

“为什么不想出宫?”她还是故意问了一下。

“瀚殿下的心思,你也休要再妄加猜测,只管照这话传过去便是,她跟了瀚殿下这么久,应该了解瀚殿下的心思的,再强求也是没有用的。”

“三爷是不是也早就知道瀚殿下不会离宫了?”所以答应起她来竟是如此痛快。

“爷的心思,你也休要妄加猜测,有什么想问,你可以直接问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今笙垂眸,三爷早就看穿一切了,也知道他们对他的试探。他虽看穿一切,知道她的试探,却也没有怪她。

他手臂微微紧了一些,把她往自己怀中抱紧一些,下巴便低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合了眸,随之又猛然眼开,因为外面传来了声音。

“大少爷…”

都统大人来了。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果然,苏长离在这儿。

人在外面就看到他停在府外的马车了。

“哥。”今笙也已经迅速的站了起来。

顾燕京扫了他们一眼,今笙有片刻的尴尬,忙是走过来说:“哥,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件事情要和你讲,刚才嫂嫂和我说,想要我送她一幅百骏图的刺绣,这繁杂的绣工我真绣不出来,不如你亲自去找些绣娘,给她做幅百骏图,若是你送给嫂嫂,她一定会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