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莉夫人委屈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您——”

“畜生,我让你跪下。”老夫人再次喝道,脸上的怒气更胜。看见莉夫人这幅样子,老夫人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姑姑——”莉夫人一脸惶恐。看着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中一阵发虚,膝盖也就一软跪下了。只是却还茫然不知。为何老夫人这样对她。不过凭着以往的经验,她忙开口求饶道:“姑姑,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儿,姑姑您尽管责罚便是。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被她这话气得险些笑出声来:“好,好。好,你倒是孝顺。”

莉夫人委屈的看着老夫人,没敢再开口。

齐氏一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块石头。但是她越来越肯定的是——莉夫人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她不由也忐忑起来:莉夫人凶多吉少,那她呢?

一丝丝的汗水从齐氏背脊上冒出来,渐渐湿透里衣。齐氏开始后悔……只是世上哪里就有后悔药卖?

想到自己的推波阻澜,齐氏下意识的便觉得自己这一次大约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还好,她在最后关头。总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莉娘,你摸着心口说,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老夫人平稳了一下情绪。这才又开口问道。

莉夫人还能说什么?除了垂下头低声道“不曾”之外,她还能说什么?算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她如何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抱怨?

“那好,我问你。”老夫人轻哼一声,灼灼盯着莉夫人:“我顾家待你不薄,可你为何要害我顾家孙女?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唤你一声庶母?她是我孙女?她是你丈夫的女儿!想没想过,她小小年纪就丧母,你更应该对她好才是?”

面对老夫人咄咄的质问和灼灼的目光,莉夫人浑身一颤,顿时露出一丝惊慌来,好半晌才又镇定下来:“姑姑说的这是什么?我不懂……”

“你和荣妃商量好,想要将瑢音嫁进平北王府,我虽然气恼,可也不曾真正怪过你。毕竟那是你的女儿,你为她想是应该的。可是我却没想到你如此的蛇蝎心肠!莉娘,当年我怎么就一时心软留下你了?”老夫人说着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湿润,声音亦是有些哽咽:“这么多年来,我念着你是我娘家唯一还剩下的骨血,念着你父母早去,总是疼你宠你。甚至你和正室争宠,我也都睁眼闭眼,假装不知。你在顾家跋扈,我也一再容忍。可你却变本加厉!”

尖锐的质问声,让莉夫人狠狠的战栗了一番。她脸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虽然强自镇定,可是明显看得出慌乱:“姑姑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做什么?”

老夫人盯着莉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家庵修好之后,你就搬进去吧。以后,莫要出现在我跟前。也莫要在顾家随意走动。我会对外人说是你潜心向佛,一心要替你女儿积德祈福。也全了你对子女的心意。”

这话顿时让莉夫人慌了神,顾不得再装镇定,莉夫人尖叫失声:“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去家庵——”

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扫了莉夫人一眼,又看向低头一直跪着不动的齐氏:“莉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勾结外人败坏二丫头名声,蛇蝎心肠。这些事情难道要我全都说出来?若不是为了顾家声誉,就是将你送官法办也是轻了!”

莉夫人的辩驳和求饶顿时噎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她惊恐的看着老夫人,浑身力气慢慢流逝,最终软软的跪在地上,再直不起来。

东窗事发。莉夫人只有这一个念头。她只觉得无比的惊恐惶然。她不想去家庵,不想剩下的时光都青灯古佛。可是……她怎么才能摆脱如此的境地?

莉夫人求饶的看向老夫人,然而老夫人的眼神冷若坚冰。再扭头看向顾昌霏,想着顾昌霏再一次心软替她说句好话,可是顾昌霏却是直接扭开了头,眼底的鄙夷和厌恶丝毫不曾掩饰。

莉夫人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明明是夏日里,她却觉得遍体生寒,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开始簌簌发抖起来。

眼泪迸出来,落在精致描绘过的脸上,顿时花了妆容,看上去让人厌恶。莉夫人终归还是鼓起勇气,爬到老夫人身边,用力磕头痛哭流涕的哀求道:“姑姑,姑姑,你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姑姑,我错了。您看着瑢音的面上原谅我一次——瑢音马上就要嫁人了,我要帮她操持——”

老夫人仰头不去看莉夫人,脸上木然的扯回被莉夫人抓在手里的衣裳,冷冷道:“当年罗氏死的时候,我就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你……去吧。瑢音大婚的时候,你可以出来观礼。其他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念经诵佛,好好忏悔罢。”

莉夫人自然不甘,当下还欲继续恳求。

老夫人闭上眼睛:“带下去。”

两个婆子悄无声息的从门外涌进来,抓住莉夫人的胳膊就往外拖去。甚至不愿意再让莉夫人哭喊,还捂住了她的嘴。

莉夫人又踢又打,可是一贯养尊处优的她,如何能敌得过身材健硕,孔武有力的婆子?终归还是被拖了下去。

顾昌霏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莉夫人一眼。只是脸上,多少也有些伤感——毕竟多年的同床共枕,感情也是有的,纵然莉夫人做了那些事情让人气愤,可是看着莉夫人那副样子,多少心中还是有些难受的。

不过,顾昌霏这一次总算是硬起心肠,再没有心软。

老夫人悄悄擦了一回泪,等到心境平复一些后,这才看向齐氏:“你也有错,你可明白?”

齐氏低头恭敬道:“妾身明白,甘愿受罚。”

老夫人点点头,看一眼李氏:“老大媳妇,你觉得如何?”

李氏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昌霏,旋即低下头去,扯出丝笑容道:“媳妇觉得,还是二弟决定罢。”

顾昌霏却是看向老夫人:“母亲决定就好。我没有异议。”

齐氏一颤,不敢去看顾昌霏一眼,依旧低着头。只是唇却抿成了一条线,手指也缓缓握紧。她不求顾昌霏能一丝怪罪没有,可是也不该如此的无情。这么多年来,她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替他生儿育女的苦劳吧?

与齐氏截然不同的是,老夫人看着顾昌霏,只觉得心中蔚然——含笑点点头,老夫人似已经从方才的愤怒悲伤中走出来一般,“好,那我就决定罢。老二,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然而被称赞的顾昌霏,却是没有半丝喜悦。脸上依旧木然,没有一点笑意。

老夫人看向齐氏:“你虽然有错,可也没有大错。如今我们府上要办喜事,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身子也不好,二丫头又忙着准备嫁妆。就只罚你抄写一百本心经。闭门思过一个月。另外,好好帮着府上办喜事。”

第一二一章再提参军

听说莉夫人即将住进家庵,顾婉音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喜悦,像是感慨,又有些像是不甘。她总觉得,莉夫人曾经欠下她的东西,仅仅是这样的话,未免太便宜莉夫人了一些。她欠下的不仅有罗氏的性命,还有她的名声。

不过现在她却顾不得这些——待嫁的忙碌,让她每日都忙昏了头。

单单是家具的样式,她就挑花了眼睛。尤其是婚床。各种繁复的样式让人目不暇接。最后,她还是选了一种简单的。她直觉,周瑞靖必定不是喜欢奢华的。

他的马车看上去便是如此,简单大气却不简陋,很实用。

而且,她也不喜欢太过奢华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婚床,哪里就要弄得那样复杂了?虽说可能是要睡一辈子的,可是她也不愿意每天早上醒来,看见复杂的帷幕和繁复的床栏,床板。

最简单的四柱床,图案是凤穿牡丹。看上去大气而喜庆。

老夫人问了一回,虽然觉着不够华丽贵气,可却也觉得看着很好。毕竟是婚床,总要她喜欢才是。

陪嫁的家具中,最重要的就是床,床的样式和图案选定了,其他的也就好办了。毕竟都是配套的,样式图案早有定例。

接着便是给周瑞靖做一身衣裳,从头到脚,连带着袜子也不能错过。周瑞靖外衣她最终选定了雪青,一针一线的,做得极其的精细。衣服上的图案,绣的是暗纹,行走之间隐约露出。华贵却不华丽,很合周瑞靖的气质。

这一套衣裳,因全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的做,所以也用了足足四个月才全部做完。

转眼间,竟就是冬天了。而此时针线活也不好做了,剩下一小部分就留着明年开春之后再做。

因要备嫁,而先前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顾婉音从订了亲后,便不曾再到处走动,连院子的门也是极少出的。管家一事。也是卸去。

齐氏因被敲打了一番,如今似是沉静下来,虽然渐渐在老夫人身边帮忙,手底下多少也有了些权利,可是却不见再生事。

顾瑢音的禁足老夫人也未曾解。所以一时间,顾家倒是难得的安宁。

就连顾昌霏,也是极少出门厮混。除了上衙门,剩下的时间倒是大多都在府里。只是,短短半年时间,他身边又添了两个通房丫头。

只有顾琮琦。整日还是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得安生。

顾婉音私下教训了他几次。也不见有好转,又加上老夫人护着,一时间,谁拿他也是没有办法。

转眼到了冬至节。此时早已经下了好几场的雪,雪景甚好。因想着明年就是在周家过节,以后昔日闺中好友见面也不再容易,便办了一场梅花宴,邀请了几个好友过门赏雪看梅。

上官明珠自是在其中。而周语绯也邀请了来。

上官明珠因婚事的问题被她父亲禁足在家中,这次若不是因为顾婉音即将嫁人,只怕她也不能趁机出来。不知是不是憋闷得久了。顿时犹如脱笼的困兽一般,好不活泼。

不仅是她来了,连带着上次在顾婉音这里拿去的狗狗肉卷。也是一并带来了。倒是让顾婉音一阵好笑。

几个人聚在一处逗弄了一会肉卷,便又去了园子里玩耍。因有新鲜的鹿肉和獐子。顾婉音便让人在亭子里置了烤炉,现场烤起肉来。

一干闺阁女子鲜少有这样的时候,都玩得极其尽兴。尤其是上官明珠,上串下跳的闹腾,一刻也不肯闲下来。

顾婉音笑她,她却也不理会,还反驳道:“在家中便是规规矩矩的,出了门又是在你这,也没有外人,何必再装模作样的?”

玩了半日,时辰不早了,众人也累了,便有人告辞回去。

上官明珠不肯这样快回去,又磨蹭了许久,待得其他人都走了,她这才不情愿的打算回家。只是这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肉卷竟是不知何时跑开了。

顾府说大不大,可是说小,也小不到哪里去。一时之间,如何能轻易找到?

顾婉音只得叫了几个丫头分开去找。上官明珠也是到处去找。

索性最后终于是找到,只是上官明珠抱着肉卷回来的时候,脸上晕红,神色也不太自在,也不知是怎么了。

顾婉音虽然觉得不对劲,可是问了一番之后上官明珠也不肯说,便也就作罢了——想来在顾家里,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没想到等上官明珠匆忙回家去了之后,顾婉音遇到了顾琮瑞,这才知晓一件事情——没想到寻找肉卷的时候,上官明珠因心急没有看路,险些就撞到顾琮瑞!

虽然有丫头在,最后也没有撞到,可是也是一阵慌乱。这也正是上官明珠不自在的缘由。

顾琮瑞自然认出肉卷是他寻来的那只狗,当下便知晓了她是上官明珠。二人匆忙说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顾婉音微微松一口气的时候,不由又看着顾琮瑞“嘻嘻”的笑了,贼贼的问道:“哥哥,你觉得明珠如何?长得可美?”

顾琮瑞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自在来,轻斥道:“胡说什么?我几时盯着人家看了?你也太没规矩,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不妥?”

但是看他那神色,顾婉音便知道他是心虚,因只是有意,也没定下来,便没有将她和李氏的打算点破,只笑着扯开了话题。

说着便说起顾瑢音来,顾琮瑞有些遗憾道:“若是三妹不嫁过去便好了。否则,将来必定是要拖累你。”

“哥哥不用担心。”顾婉音温声安慰道,抿了抿唇又淡淡的笑了:“她是她,我是我。一个藤上的瓜尚且有好有坏,何况是人?纵然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可是将来也是她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她就算不好,只要我不与她一样,也没人会觉得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顾琮瑞却是摇摇头,一脸的严肃:“这一大家子的人,都不是外人。若是将来有人有心借着这个埋汰你,你该如何?”

顾婉音一愣,没想到顾琮瑞竟是会这样严肃,看着他那样儿,好半晌才又笑了:“我如何不知道?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事情已经这样了,将来我必定防范着就是。我与她本来也就疏远,谈不上亲和,纵然是一脉所出,可也断然没有她做错事情,我来背黑锅的道理。”

顾琮瑞却还是不放心,皱眉长叹一声,想了想又肃穆道:“嫁过去之后,将来切莫顾着什么劳什子的姐妹情谊,她是她,你是你。咱们虽说是一父同胞,可是你也知晓,她可不拿咱们当兄姐看。就算让旁人说咱们不顾念姐妹情谊,也须得和她疏远些。”

顾婉音用力点点头,也郑重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哥哥不必担心。我出了门子后,哥哥以后多费心。内宅许多事情,可不似那样简单。齐氏也是有了野心,哥哥要好好防范。她可不似莉夫人,没有儿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谁都明白这意思了。顾琮瑞点点头,寒声道:“我知道她在这件事情推波助澜了,总有一日,我要向她将利息讨回来。”

顾婉音不知再说什么,半晌垂下眼眸,掩饰了眼底那一抹湿润,灿烂笑了:“我们都要过得好好的,都开开心心的才好。这样母亲在天上看着,也方才觉得好。”

接着又说起顾琮琦,二人不约而同都是皱眉。顾婉音苦笑道:“也不知他是随了谁?竟是半点没有哥哥的懂事。每日这样上串下跳的,以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来。现在我还能管教一二,饶是如此祖母已经是心疼。将来我出了门子,只怕在祖母宠爱之下,他会越发的骄纵。”

顾琮瑞也皱眉:“按我说,他这样顽劣,总要好好罚上一罚,让他知晓错误才得。”

“有祖母护着,谁敢动他?”顾婉音再次苦笑,一脸的无奈:“说来也怪,偏他在祖母跟前就能老老实实的装乖,将祖母哄得高高兴兴的,舍不得罚他。我们说重了,还责怪我们呢。”

顾琮瑞也摇摇头,同样是一脸的无奈。

半晌,顾琮瑞又笑了:“兴许大些了,懂事了就好了。”

顾婉音点点头:“只得如此了。”

顾琮瑞忽然又道:“等你成亲之后,我就去参军。”

顾婉音一愣,抬头看着顾琮瑞半晌没回过神来,怔怔的反问:“你说什么?”

“等你成亲之后,我就去参军。”顾琮瑞重复一次,神色坚定,语气平淡仿若在说什么寻常之事。“就算祖母反对,我也要去。”

“哥,你这又是何必?”顾婉音心里一乱,不由自主的劝道。

“好男儿当为国效力。”顾琮瑞微微一笑,眼底露出几分神往来:“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参军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

顾婉音剩下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这一次,顾琮瑞,大概是铁了心了。

第一二二章大婚(上)

一晃眼,天气渐渐回暖,婚期也一日日的逼近了。

看着众人忙碌的样子,顾婉音自己也有了待嫁的感觉。

四个陪嫁丫头定下来了,丹枝自然是不必说的。剩下的便是荷露,素琴,还有老夫人给的一个冬景。

乳母刘王氏也是要跟去的。乳母本就是顾家的家生子,故而乳母那一大家子也是要一并跟过去。加上另外两户陪房,赖家和王家。

老夫人给的庄子两个,当年罗氏留下的庄子三个,合计便是五个庄子。顾琮瑞又从自己的名下给了一个,便是六个庄子。

京郊良田五十亩,城中铺子六间,旺铺两间,其余位置都稍偏。不过也是赚钱的。六间铺子加起来,一年少说也有两千余两的净利润。

另外还有两处宅子,都是四进的。

其他衣裳首饰,更是不少——一来是二房就她这么一个嫡女,又嫁得风光,老夫人不肯亏待了她。二来,也总要和男方的聘礼相称不是?

再说周家那头的聘礼,礼单便足足写满了二十页。财礼便开的是一万两的整数。稀罕物件珠宝玩器,更是不必说。

周家的聘礼抬进来时,老夫人院子里足足摆了一院子,看得人啧啧称奇。直说周家实在是有诚意。

老夫人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当下便决定将聘礼全又添入原本的嫁妆中,全给了顾婉音。

……

顾婉音端坐在凳子上候着,李氏亲自从丫头手里捧着的大红漆盒里捧出一面镜子,笑盈盈的替她照了面之后,又将镜子放回去。

接着。又小心翼翼的从箱中拿出一尊瓷娃娃,笑着递给顾婉音。

顾婉音不敢看李氏的眼睛,羞涩的接过抱在怀中片刻,便重新交给旁边的顾家三太太薛氏。

薛氏接过,抱在怀中再不撒手。

李氏笑着吩咐薛氏:“妹妹这就去吧。”

薛氏点点头笑了:“恩,我这就是去了。倒是第一次去踩花堂,还真个有些紧张。”

“无妨,记得点上红纱喜字灯笼,然后在周家门口放三个火炮,就只等着侄女婿迎出来就成。等进了洞房。便先将这照面镜先与侄女婿照了,最后再在瓷娃娃双腿间洒些水,也就成了。”李氏压低声音嘱咐道,不是笑着看顾婉音一眼,倒是将她羞窘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薛氏小心翼翼的抱着瓷娃娃去了。

接着李氏便命人捧来热水。然后亲自将热帕子敷在顾婉音面上。一旁找来的全福人便用棉线给顾婉音开脸。

顾婉音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只感觉脸上一阵热呼呼的,随即就是轻微的小刺痛。也不觉得很难受。

全福人手脚极为麻利,手中棉线开开合合,就将面上绒毛都去了个一干二净,看着就知道是个老手。

李氏点点头笑道:“下手快些狠些倒是不疼。当年我成亲的时候。那全福人怕弄疼了我,下手又轻又缓。倒是疼得我一阵呲牙咧嘴,险些没哭出来。那感觉,就跟钝刀子割肉似的,真是折磨人。”

顾婉音不由笑了,绷紧的身子也缓和下来。她明白李氏这是故意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不觉得那样疼。其实说真的,倒是不觉得疼,刺刺的,痒痒的,若不仔细感觉。倒也感觉不太出来。

“好了。”全福人忙活一通后放下了手中的棉线。

顾婉音睁开眼睛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是不是因为开面的缘故,她觉得脸上竟是光滑了许多,透着一股诱人的粉。眼波蒙蒙,俏目含春。顾盼之间,竟是和平日里大不相同了。

全福人拿起梳子,轻轻散开了顾婉音的发髻。然后一面用梳子轻轻梳着头发,一面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梳子轻轻划过发丝的动作极其轻微,几乎感觉不到。

全福人的唱词也是极其喜庆的。

可是听着这喜庆的唱词,顾婉音却觉得眼睛有些酸酸涨涨的。就连李氏,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看着顾婉音哽咽道:“明儿就嫁出去了,再不是姑娘家了。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

顾婉音也哽咽着应了。

全福人却是笑起来:“太太和小姐快别哭了罢。虽说太太掉眼泪是帮小姐压了福,小姐掉眼泪是哭嫁,可是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听了这话,李氏不由笑了,满意的看一眼全福人,用帕子擦了眼泪:“是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惹了二丫头哭起来。”

顾婉音也不好意思的擦了泪,羞涩的低下头去。

李氏亲自捧了红包交予全福人,真心诚意的道谢:“麻烦您了。”

全福人收了红包,笑道:“这可是积福的好事,能请我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送走了全服人,李氏这才看向顾婉音,柔声道:“好歹睡一会。”

顾婉音点点头,亲自送了李氏出门,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要说真睡,她却是睡不着的。想着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花轿,嫁去周家,她就忍不住的紧张。

虽说她见过周瑞靖,比起那些从未见过新郎的女子来说已经是好了不少,可是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子怯意和对未来的担忧惶恐。

成亲之后会如何?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周瑞靖是怎么样的人?她们二人的婚姻是否会顺遂美满?还有公公婆婆是否好相处?一切的一切,她如何能不担心,不惶恐?

尤其,更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虽然周瑞靖的态度已经明确,可是周家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和周瑞靖是一样的看法呢?

再说顾家三太太薛氏,到了周家垂花门口。便让人拿出三个炮仗依次点燃炸响。

不等片刻,周瑞靖便开门从里头迎了出来。器宇轩昂,沉稳却不失锋芒,身材颀长瘦削,却又不单薄。面容清俊,轮廓分明,刀劈斧凿一般。双目略显狭长,单眼皮,目光却是极其锐利。鼻直而挺,唇略显薄。那周身的气度,光看着便让人觉得莫名弱了一头,竟是不敢与其对视过久。

那种犀利的目光,盯着你看久了,便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极其不自在。

今日周瑞靖和往日不同,唇角一直带笑,连目光也是柔和许多。

薛氏还是第一次见周瑞靖,当下上下打量一番后边暗自点头。笑着开口道:“我是顾婉音的三婶。”

周瑞靖笑着上前执了晚辈礼,然后便按照规矩将红布木箱子接了过去,箱子里装有一套成衣、一条系裤带、一件裙子、一双绣花鞋、头饰和麸盐红包及面石榴若干,最上面放着的,便是顾婉音照过的照面镜。

薛氏仍旧抱着瓷娃娃,由周瑞靖领着去了新房。一路上薛氏细心观察打量,发现新房离前头很近,方位布局景观等都是极好的,便又暗自点头。这说明周家对顾婉音还是很重视的。

婚床这些早已经送了过来,此时在新房中已摆放妥当。

薛氏笑着让周瑞靖将箱子放在床头,她也将瓷娃娃放在床头。随即便让周瑞靖打开箱子取出镜子照了面。

周瑞靖按照吩咐一步步不慌不忙的做了,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却不似其他新郎官成亲那样害羞脸红。显得极为镇定。

薛氏拿出箱子里那一双绣花鞋,看着周瑞靖问道:“姑爷的鞋呢?”

周瑞靖怔了怔,随即便从旁边拿出一双早就备好的鞋子来。

薛氏将顾婉音的绣花鞋放进了周瑞靖的鞋子里,一双都是如此。套好鞋子之后,又将鞋子放在了床头。

周瑞靖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看着,脸上渐渐多了一丝红晕,双目更是光芒闪烁,晶亮无比。他自然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夫妻同鞋(偕)。

薛氏又在瓷娃娃双腿之间洒了水。象征这贵子撒尿。

至此,踩花堂便算是结束。按照规矩,薛氏又去吃了酒,取了踩花堂的钱,这才笑盈盈的回了顾家。

回来之后老夫人等人说了详细情形,又将自己观察所得也说了。老夫人便是高兴得笑起来,“好,好,好。”

及至此时,时辰也不早了,她们便各自散去睡觉。不过其实也睡不了多大一会,便要起身。明儿就是正日子了,多少事情要忙?

……

最后顾婉音还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模模糊糊间看见有光,接着就听见丹枝的声音:“小姐,该起了。”

顾婉音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水已经备下,小姐快去沐浴罢。”丹枝将灯笼挂在床头,然后撩了帐子,轻声的在她耳边唤道。

顾婉音忙起身去沐浴。这次沐浴和平时的又不同,平日水中放的是鲜花或是干花,这次放的都是驱邪避晦的——比如柚叶,竹叶松枝等物。

沐浴完毕,便是梳妆上头。本来是该母亲替女儿梳头的,可是罗氏早丧,李氏便来替顾婉音梳头。

第一二三章大婚(中)

梳头的时候,难免又都哭了一回。

梳过头,匀了妆。顾婉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不认得了——瓷白的脸,倒是衬得眉异常的黑,眼瞳也是黑黑的。鲜红的脸颊和艳红的唇,看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顾婉音不由有些担心的看一眼李氏,忐忑道:“会不会粉涂多了?”

李氏一怔,随即笑起来,摇头道:“可都新娘子都是做这幅装扮的。若是不涂厚些,天气这样热,一出汗岂不是就花了?唇和脸颊红红的,才显得喜气。”

话虽如此,可是顾婉音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不知道周瑞靖挑开盖头的时候,会不会吓一跳?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渗人……

不过既然李氏都已经如此说了,她也只得作罢。

戴上凤冠之后,她只觉得头上一沉,脖子似都被压得短了一截似的,行动之间,头更是不敢动,生怕颤动大了,凤冠会直接掉下来。不仅是脖子难受,头皮也是被扯得难受。这凤冠全凭两根簪子固定在头发上,便感觉头发像是要被扯落了一般。

李氏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凤冠戴好了,便笑着要她起来走一圈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婉音试了试,却发现想要自己站起来颇有些困难,头上的凤冠一阵摇晃,璎珞垂珠一阵乱颤,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只得伸出手去,难为情的看一眼丹枝:“扶我一把。”

丹枝忙上前来扶住她的胳膊,李氏也在一旁搭了一把手,她这才站起了身子。颤巍巍的走到屋子中间站定,任由李氏她们打量。

在李氏她们目光下。顾婉音忍不住羞得要低下头去,可是又怕凤冠掉下来,只得硬撑着,只是唇却不由自主紧紧抿了,忐忑不安的等着李氏她们评价。

偏李氏她们还像是吊胃口似的,只含笑看着却不言语。

顾婉音急了,只得艰涩开口:“如何?”

李氏见她那副样子,不由好笑,打趣道:“你这样着急做什么?反正是给新郎官看的,你又看不着。纵然是像母夜叉,也吓不着你。”

不过嘴上一面笑,一面却是示意丹枝她们将镜子捧过来给她照了。

许是穿了吉服,戴了凤冠的缘故,这一次看来。脸上那奇怪的妆容却又不是那样别扭了。看起来倒是颇有喜气。

顾婉音微微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