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音沉吟片刻。抬头来看向王妃:“娘,不知以后世子爷官场上那些应酬,或是节日往来,人情送往,是官中替咱们出钱,还是咱们自己掏腰包?”

王妃一愣,随即笑起来,赞许的看她一眼。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是咱们自己掏腰包。还别说,一年下来这些方面要花不少钱。虽说也是有来有往,可是总还是一笔花销。”

“恩。等过几日,去老夫人处请安的时候,我便问问二婶这个问题。”顾婉音狡黠一笑。唇角微弯。

“只是却有些不好问罢?”王妃仍有一丝迟疑。

“无妨,娘也知晓。我一个闺阁小姐,又不曾真正管家过,如何知晓这些?以往我们家中,人情花销都是祖母支撑,我只知找祖母支应,旁的却是一概不懂。”二太太不是以这个借口,说服老夫人的么?既然如此,那么当面问一问,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况且,世子爷的年奉交上去,只剩官职俸禄,如何够使的?我自然会以为,既然交了年奉,这些钱就是官中出。”

王妃笑了笑,“只是这样未免对你的名声不好。到时候让你二婶觉得你小家子气。老夫人也会觉得——”

“老夫人忘了,二婶却不能也不该忘。”顾婉音脆声道。老夫人将管家的事情交给二太太,而二太太却如此算计周瑞靖,是什么居心?老太太纵然觉得她太小气,可是比起二太太的行为来,谁更让老太太觉得恼怒?

“其实也没多少银钱,若是真缺银子,娘可以补贴你们。”王妃想了想,却还是觉得不必要,便打起了退堂鼓。

顾婉音摇摇头。二太太这样是绝不能纵容的。老太太不管事,王妃不在家中,她便敢如此对待周语绯,如何能纵?周语妍的派头架势比周语绯大了不知多少,由此可见二太太是何等的偏心。

以往周瑞靖毕竟是男人,内宅的事情他也操不了那样的多心,许多也不懂。这才将二太太的胆子一日日的养肥了,才让她欺负了大房这边。周语绯的日子都那样了,更别说王爷两个姨娘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嫁过来,便不能再纵容二太太。大房这边有了主事之人,二房就不能再那样继续嚣张。

“娘不能这样想。是咱们的,咱们就要拿回来。多余的我一分也不会要。”顾婉音柔声道,眼睛明亮,灼灼的看向王妃:“这不是银钱的问题,而是个理字。若说银钱,我的陪嫁庄子和商铺所赚的钱,加上世子爷的官职俸禄尽够用的。只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拿去,也没个说法,反倒是让人觉得咱们软弱可欺。”

王妃目光闪了闪,半晌点了点头:“你做主罢。”最后哪一句话,真真的触动了王妃心底那一根弦。从回来到现在,王妃亲眼看见了二太太是如何管家的,又是如何“管教”大房这边的人的。单单是对周语绯的态度,就已经是让王妃满心埋怨。只是毕竟他们要走,王妃也就只得强压下。

可是或许……看了顾婉音一眼,王妃微微一笑。或许以后就不一样了。

娘两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的话,王妃教导了顾婉音一些如何管家,如何与世家大族打交道这些经验,倒是让她很受用。

周瑞靖父子二人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是深了。王爷冲着她点点头,难得露出丝笑容,目光也极为慈和:“你们夫妻两个也快去睡吧,日后好好过日子。”

顾婉音点头应了,这才和周瑞靖退了出去。一路往回走,她闻到周瑞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由问道:“喝酒了?”

“恩,陪父亲喝了一杯。”周瑞靖浅笑:“也不敢喝多了,父亲酒量极好。在边关那样苦寒的地方,每日是必喝酒的。否则抵御不住寒气。”

“父亲这么些年也受苦了。”顾婉音叹一声,眉头微微拢起:“难为娘这些年也跟着一起吃苦。俗话说得好,一同富贵容易,一起吃苦难。患难夫妻,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我总会想法子让他们回来的。”周瑞靖淡淡的言道,然后伸手牵住她:“今儿月色极好,不若走慢些,就当是赏月了。”

“恩。”因四下无人,天色又暗,顾婉音便也没有挣开,任由他握住,笑盈盈的应了。接着便说起方才与王妃商量的话:“我想着,将世子爷的爵位年奉要回来。”

“哦?”周瑞靖皱了皱眉:“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顾婉音抬头看他,然后灿然一笑:“没有世子爷辛苦得来的银钱,全让别人花销的道理。就是咱们不用,全拿去散给穷苦人家,也算是积了功德。更何况,语绯一年年大了,咱们也该替她准备些嫁妆了。无论如何,断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

“二婶也不是旁人。”周瑞靖眉头依旧不舒展:“况且二婶管家,这钱权当是给她的辛苦费。也好让她在妹妹身上多用些心思。毕竟娘不在京里……”

看来周瑞靖果然不知晓二太太背后是如何做的,周语绯也是个闷声吃亏的……轻叹一声,她抬头看向周瑞靖,抿唇认真与他商量:“家里的事情我来做主,外头的事情世子爷做主,可好?请世子爷信我一回。”

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里写满的认真,周瑞靖沉吟片刻候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唇角更是微微翘起:“是我考虑不周了。家里的事情,原就该你做主才是。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便是。”

闻言,顾婉音俏皮一笑:“如此,便多谢世子爷能相信我了。”

一句玩笑话,顿时变驱散了方才的凝重之感,让气氛又变得温馨起来。二人就那么携手谩慢走着,谁也不多说话,却都觉得极为安宁,身心都舒坦了。

眼看就要到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府中已经是开始热火朝天的筹备端午所需的物品。一时间二太太忙了个脚不沾地,加上周瑞明的婚礼上的事情,二太太眼见就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了不少。

倒是顾婉音,自嫁人以来,整个人都似变了样,越来越让人觉得灿烂夺目:脸色红润,眸子明亮,唇角随时都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便让人觉着舒服。一日日的,竟越来越美了。约莫也是年纪还小的缘故,渐渐的容貌上也长开了,又因成亲,有了一股成熟的韵味,所以才会如此。

第一四三章行动

端午便要送节礼,而过了端午,王妃他们也就回边关去了。

这日在老太太处见了王妃,顾婉音便悄悄递了个眼色过去。王妃点点头,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三太太昨日回了娘家还未回来,所以今日并不来。

二太太是最后到的,虽是早上,却是一脸的倦怠,没多少精神。与老夫人请过安之后,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顾婉音瞅一眼老太太,笑着开了口:“二婶,正好我又事要找你呢,本想一会过去找你,可是既然现在遇上了,不如在这里说了如何?”

二太太看她一眼,挤出丝笑容故作和蔼道:“既然有事,那就快说罢,也别耽搁了你。一会儿我还要去看各处准备得如何,指不定不在屋里。”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顾婉音羞涩的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眼看着端午节一日日到了,世子爷的朋友和官友都送了节礼来,我想问问二婶我们房里的节礼可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我便派人去拿——”

话还未说完,就听二太太莫名其妙的开了口:“什么节礼?”

不仅二太太一头雾水,老太太也看了过来,同样面带疑惑之色。顾婉音突然说起这个,她们怎么能不一头雾水?各自屋里的节礼自然是各自屋里自己准备,如何会来问二太太?

顾婉音却也是一愣,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惑:“二婶没替咱们准备?”想了想不由又急:“这可怎么办?眼看时间也不多了。”

二太太却是仍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倒是王妃开了口,皱眉问道:“谁告诉你节礼是你二婶准备的?这几日我看你没有准备。还以为你有什么安排,便也没有提醒你,你却是怎么会这样想?”

老太太亦是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没听明白呢。这靖儿媳妇为甚要找老二媳妇要节礼?”

王妃尴尬的笑笑:“这个媳妇也不知晓呢。”说完又忙看向顾婉音:“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世子爷说,每年世子爷的俸禄都是交在官中的。”顾婉音抿着唇开了口,不安的四下看一眼:“以前我在家里,父亲的俸禄也是交在官中,由祖母保管,祖母便会替父亲准备这些。我以为世子爷既然将钱交了上去,这一年下来的节礼什么的,自然都是二婶替咱们办——”

“你家中早已经分了家,自然该这么着,可是咱们还没分家。情况自然不一样!”王妃听完,哭笑不得的开了口:“你也该先问问我才是!还不快给你二婶道歉?”声音里多少已经有些了些埋怨。

顾婉音低下头去,略委屈的冲着二太太微微一福便要开口。老太太却及时的插话进来。皱着眉头道:“我怎么还有些糊涂呢。什么年奉,什么节礼让你二婶准备?”

二太太却已经是回过神来,顿时脸色变了变,不等王妃开口便抢先道:“也没什么大事。既然说开了也就罢了。”

二太太这明显就是想瞒天过海。只是,哪里就能让她如此轻易的逃了去?

顾婉低着头。微微一笑声音却极是委屈:“是我考虑不周,让二婶笑话了。”

老太太看向王妃,正了正神色,肃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打量我是死了不曾?这家里都要瞒着我?”

王妃见瞒不过去,便只得一五一十道:“是婉音那孩子太不懂规矩,以为靖儿的年奉交在官中,所以人情世故这些便是由官中准备。他们家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分过家,所以他父亲俸禄是交在官中的,一切事情也由她们家老太太支应。婉音就却以为是一样的。便来问了她二婶。”

“年奉?”老太太眯起眼睛,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一阵心惊肉跳,心知是瞒不过去了。脑子里一转便忙开口道:“是啊,老夫人。瑞靖不是领着两份年奉么?一份官职俸禄,一份爵位年奉。老夫人您将瑞靖爵位年奉收在官中用,这些年一直如此。”

二太太故意将此事说成是老太太的吩咐,为的就是推脱自己的责任。

一面说着,二太太心中更是暗恨——连带着,看向顾婉音的脸色也不好起来。只是顾婉音依旧低着头,一副委屈却又歉然的模样。

老太太听了这番话,只一挑眉:“我何时说让靖儿上交年奉在官中了?”

听了这话,顾婉音心中明白,老太太果然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了。当下她也不开口,只当自己置身事外。这件事情她开了头,接下来的戏却不该她唱。

王妃见老太太问起,正要开口,冷不防却又被二太太急切的抢了先:“老夫人忘了?当年瑞靖小时候回到京里,您说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用这么多钱?便顺手存在官中了。这些年,便一直都是这样,不曾再更改过。”

王妃仔细看了一眼二太太,见二太太脸上汗都冒了出来,不由暗自笑笑,心中一阵快意。这些年顾忌着两个孩子在这边,她们对二太太便是一再忍让。二太太却是越来越嚣张,如今可好。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听了二太太的辩解,老太太非但没有释怀,反而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事儿。”眼睛紧紧盯住二太太,眼神越来越锐利起来。“可我记得我将管家钥匙交给你的时候,也说过,日后靖儿的钱交给靖儿自己!小时候花销不那么多,自然用不上银钱。那后来呢,靖儿为官之后呢?”

二太太脸色变了又变,额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冒出一层汗来,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顾婉音悄悄给王妃递了个颜色,王妃会意,便开口替二太太告饶:“老夫人也别生气了,二弟妹兴许是忘记了,反正那钱也是存在官中的,又不是二弟妹花销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回过神来,忙挤出丝笑容来:“是啊,老夫人,这钱都存在官中呢。媳妇实在是忘记了这档子事情,以后便由瑞靖小两口自己打理这些银钱——”

“你这样,如何服众?一年也是一千多两银子,竟是忘记了!”老太太冷哼一声,盯着二太太看了片刻,忽然又挥挥手松了脸色,虽有愠怒却也不再生气:“罢了罢了,你一天事情也多,管家也着实是个琐碎的事情,以后记着就是了。”

老太太这是要顾念着二太太管家辛苦,不想再追究下去。

二太太听在耳里,喜在心头,浑身的紧绷陡然松开,这才觉得身上**的像是才从水中捞起来一般的难受,身上的力气更是都被抽干了一般。二太太只觉得死里逃生,勉强挤出丝笑道:“多谢老太太开恩,媳妇以后定会更加小心——”

“不过既然是存在官中,便将这三年的银子都交给靖儿媳妇罢。”老太太笑了笑,看向顾婉音吩咐道:“靖儿媳妇,这几日你空了便找你二婶要罢。至于你说的节礼——现在虽然匆忙,让你娘帮衬一把,也能混过去。要我说这事儿你也欠考虑,你虽然刚嫁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可却该多问多学,不然又好似今天这样的情形,可该怎么办?这节礼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是却关系到靖儿颜面的问题,如何大意得?”

谁也没想到老太太会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峰回路转,顿时让几个人都有些惊愕。

二太太瞪大眼睛,张口便欲出声说“我哪里有钱还给他们”,可是最后关头却又赶忙生生咽下。方才既说了在官中,这会要是再说没钱,老太太必定生了疑心,到时候说不得……想到那样的结果,二太太打了个寒噤,忙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只是心中噎得厉害。

顾婉音却是惊愕的抬头看一眼老太太,一脸怯怯的开了口:“老夫人,既然存在官中,我看就不必——”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该如何就如何,不然如何能服众?既然是靖儿的钱,就该靖儿得。况且我只说了三年,也算是让你们吃亏了。”

顾婉音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谢过老太太,旋即又愧疚的看一眼二太太。好似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太太。

其实说真的,她还真没想过,老太太会让二太太将钱吐出来。能够拿到以后的钱,她已经很是满足,却没想到最后竟还有意外之喜。

只是,看老太太的样子,想必老太太对她和王妃到底耍了什么伎俩已经是明白过来了。不过本来她也没打算瞒过老太太。

二太太只气了个仰倒。险些就克制不住要将脸拉下来。只是如今她不仅不能将脸拉下来,反而还得笑着向王妃与顾婉音二人道歉:“是我办事不周到,让嫂子和瑞靖吃亏了。”二太太故意漏掉了顾婉音。

顾婉音却是丝毫不介意——本来这钱就是周瑞靖的,与她无关。再说,二太太道歉不道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

第一四五章撞枪口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不等二太太离开,王妃便拉着顾婉音堵上去,歉然笑道:“二弟妹,婉音不懂事,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事儿,平白惹了老太太一顿数落,真是对不住你了。”

顾婉音也配和王妃道:“二婶,是我不懂事,二婶可千万别恼了我才是。”

二太太抬眼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歉然表情,一口怨气却是无法抒发,末了只能强打起笑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哪里的事?本就是我处理得不妥当,如何能怪婉音?说起来,大嫂莫要恼了我才是——”

王妃闻言,顿时也笑起来,一副放松的样子:“既然二弟妹不生气,那是再好不过的。改日我让婉音请你吃茶谢罪。”

二太太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何必如此麻烦?对了,我还有事儿呢,就不陪你们了。婉音你节礼上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帮忙就是,说来也是我的错。”

“多谢二婶。”顾婉音笑笑,垂眸避开二太太冷冽如刀的眼睛。

二太太噙着一丝笑容转身离去。只是刚转过身,二太太面上的笑容就垮下来,变成了狰狞之色。想起还要吐几千两银子出来,她更是觉得心中好似在滴血,仿若有一把火,烧得她说不出的愤怒。

不过二太太毕竟管家多年,渐渐的也冷静下来。将事情一前后一琢磨,顿时回过味来——这哪里是偶然?这哪里是顾婉音那丫头不小心捅出来的事情?分明就是故意的!否则,王妃如何会一搭一合的帮着顾婉音说话?不仅让老太太知晓了这件事情,更摆了她一道。让她说出那句“银子存在官中”这句话来!

倘若没有这句话,老太太如何会说让她将钱退出来!

想通了这一层,二太太这觉得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就是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下去。若不是一旁丫头扶得快,只怕就倒下去了!

二太太是真的气急败坏了。她管家这么些年,从来只有旁人在她手底下吃亏的,哪里有别人让她吃亏的时候?

一下子闷声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想想方才她还觉得王妃开口得正是时候,现在只恨不得时光能倒流。让王妃成了哑巴才好!

至于顾婉音,二太太不由冷笑。她是看走了眼,还真以为那丫头是个软弱可欺的。到头来,竟是扮作猪吃老虎,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是了。若是真的软弱可欺,在寺庙里那丫头就不敢那样跟她说话了!

她是被那丫头进门之后种种作为给蒙蔽了眼睛!

好一个顾婉音,好一个娇柔的小丫头!

不过。她就不信一个黄毛丫头真能斗得过她!二太太狠狠的咬了咬牙,发誓要将今日这亏给报复回去。

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二太太仍是心底那一口气没法子平复。

恰时周瑞明今日休沐,过来找她。二太太顿时就像是炮仗,一点就炸了。周瑞靖登时就成了出气筒。

二太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的就骂了起来:“你成日家的在家里做什么?不好好的努力何时才能升官?难道你打算和你爹一样,一辈子都是个小官?看看你大哥,人家比你大几岁?可人家现在官比你爹都大!你们站在一起,你也不觉得丢人!”

周瑞明被骂得有些发懵,随即回过神来心中便一阵郁闷,心知他娘这又是在哪里受了气,将气撒在他身上了,从小便是如此,他大了之后虽然有所收敛,可是却也始终无法避免。不过他毕竟不再是小时候。当下越听越是窝火,不由开口辩解:“娘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想这样?可是升官哪里就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大哥是在战场上立了战功才如此受重用的!当初老夫人让我也一同去,你是怎么说的?”

二太太本就在起头上。一听周瑞明这话,顿时更加恼怒。红着眼睛瞪着他,眼泪便是一行行的往下落,口中更是不停数落:“哦,你现在怪我了?当时你不也是害怕?我若不是心疼你,我会那样说?再说了,就算你真去参军,你能混出头?哼,从小到大,你哪里比你大哥强过?”

听着二太太如此贬低他,周瑞明只觉得一团火冲上了脑门。是,他是处处不如大哥,可是若当初去参军,必定就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窝囊!这官是花钱买的,还靠的是家中的关系!在衙门里,同僚都瞧不上他,立功的事情永远也轮不上他,他已经够郁闷,可偏他娘时时挂在嘴上提醒他!

“娘若是嫌我没用,何不干脆就别生下我!”周瑞明红着眼圈冲着二太太嘶吼了一声,然后甩袖而去。

二太太怔了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她自己太过了一些,只怕是伤了儿子的心。赶忙上前两步想要将周瑞明拉回来,可是哪里还有周瑞明的影子?

二太太只觉得一阵懊恼,心中更是烦躁无比,恨恨的撕扯手中的绢帕抱怨:“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处处都不顺遂!”

二太太这头暗自懊恼伤神,顾婉音和王妃却是有说有笑。

顾婉音笑道:“也没想到老夫人会那样说,这几千两银子,倒像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让人觉得惊喜莫名。”

王妃亦是笑得合不拢嘴,几千两银子是小事,最终要的是二太太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了下去。“可不是,倒是挺让人惊喜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总好过没有。”

“嗯。”顾婉音笑得眉眼弯弯,想了想又道:“只是二太太日后要记恨我了。”

“可不是?”王妃笑容渐渐收敛,眉头也轻轻拢起:“你二婶最是个爱财的,前断时间还在我这哭穷,说是聘礼都没备齐,又因前头靖儿的婚礼珠玉在前,倒是弄得她不好办。我也只好又给了她几样东西。如今一下子让她拿出几千两,她如何能乐意?只是老夫人发了话,她又不好不给,只怕心里恨极了你。日后与你生事。”

听王妃这样说,倒像是早就知晓那钱不是不存在官中,而是二太太私吞了。

“娘这话错了,若是怕她与我生事,总不能就一直忍让。反而到头来,受委屈的只是咱们。”顾婉音柔声道,声音虽轻,却是极其坚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能活得自在,这些怕什么?总比处处退让的强。”

王妃心中琢磨了一回,倒是觉得有些道理,不由诧异的看她一眼:“你小小的年纪,竟是有这样的看法。”

顾婉音低下头,心中苦笑。小小年纪?她早已经死了一次。若不是那一次死了一回,她也不会幡然醒悟,想通这些。

又说了一回话,王妃便回了自己的屋里,而顾婉音想起周语绯昨日晒了太阳,沾染了暑气身上不爽快,顿时不由有些担心,便想着过去瞧瞧。

当下便让碧梅改道,往周语绯院子里去了。

走到拱桥边上的时候,一个人冷不防的从边上窜出来,登时就吓了顾婉音一跳,险些惊呼起来。不过那人形色匆忙,飞快就走开了,倒是顾婉音觉得那背影眼熟,便唤道:“可是二弟?”

前头的人一楞,转过身来,竟是周瑞明。

碧梅和素琴便忙给他请安。

周瑞明也朝着顾婉音作揖:“大嫂。”

顾婉音笑着还礼,见他脸色不愉,方才又是形色匆忙,只当他是急着办事,便笑道:“二弟可是有事儿要办?那快去吧,我不过是瞧着眼熟,这才唤了一声。”

此时周瑞明尚且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与顾婉音招呼的时候已经是强打的小脸,此时听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客气,转身便走了。

顾婉音瞧着他走过拱桥,拐了个弯后才想起——那边正是周瑞明书房的位置。

瞧着周瑞明走远了,碧梅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瞧着二少爷来的方向,大约是刚从二太太房里出来。”

二太太?顾婉音怔了怔,随即有些了然。又想起周瑞明那一脸的郁色,便低下头去,心中倒是有些歉然:想必是受了气罢?她听几个丫头私下议论说过,二房谁也不敢忤逆二太太,尤其是周瑞明,从小在二太太跟前便是唯唯诺诺,可饶是如此二太太依旧不满意。若周瑞明有一点错处,必定是会责骂一番。

今儿二太太气不顺,偏周瑞明又撞在枪口上……

“走罢。”顾婉音遥遥头不再想这些事情,二房的事情,不是她能管的。不仅她不想沾染上,更是嘱咐素琴和碧梅:“你们也不许私底下议论这件事情。”

“是,世子妃。”二人一本正经的应了。

接着三人便接着往周语绯院子里去了。

一进院子,还没进去通报呢,顾婉音就瞧见了周语绯。周语绯哪里像是不爽利的样子了?穿了一件样式简洁的旧衣,正拿着花剪在花架那边不知捣鼓什么呢!

“咳咳。”顾婉音拉住要通报的丫头,板起脸咳嗽一声,粗了嗓子道:“作甚呢!”

周语绯顿时恍若受惊的兔子,浑身一个哆嗦,猛的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都快瞪圆了。那情形瞧着就好笑,顾婉音顿时忍不住笑起来。

第一四五章商议

“嫂子!”周语绯回过神来,一脸娇嗔的抱怨,花瓣似的唇都嘟了起来:“嫂子也太坏了,怎么能这样吓人?”

顾婉音瞧着她这样可爱娇嗔,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调笑道:“哟,咱们小美人不高兴了。是是是,是嫂子的错还不成?”

不仅是她,就连几个丫头也是“吃吃”的笑成一团。周语绯的丫头更是大胆道:“世子妃以后可是要常来,您一来呀,咱们小姐不知多高兴呢!平日哪里见小姐这样过?”

周语绯顿时红了脸,瞪一眼丫头:“说什么呢!嫂子来了我自然是高兴的。难道我平日就跟母夜叉似的?”

“母夜叉?”顾婉音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啧啧叹道:“若是真有如此美貌的母夜叉,只怕人人都恨不得能见一见呢,哪里还会谈起母夜叉就变了颜色?”

周语绯恨恨跺脚,双颊绯红,眼波流转,无比娇俏:“嫂子就会取消人!”

顾婉音见好就收,于是敛了取笑,温柔的替她掖了掖鬓角:“你呀,也该多笑笑多闹闹,这样人看起来也都不一样了。”原本的周语绯,好似一张不得灵气的画卷,空有其神,而无其灵。可是笑闹起来,眼底顿时便有了神采,脸上似都透出光彩来。整个人都鲜活了,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跳脱。

一旁丫头被呵斥了却还兀自不肯罢休,忙接话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小姐就不该每日沉闷的呆在屋里,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呢。”

“正是这话。”顾婉音笑着看那丫头一眼,拉着周语绯往屋里去了:“昨儿不是说身上难受?可大好了?”

“大好了。”周语绯低头言道:“多谢嫂子关心。”

“过几日就是端午了。世子爷说带我去看赛龙舟,你可也一起去罢?”顾婉音抿一口茶,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说真的,她虽然以前也听说过赛龙舟,可是却没出去看过。毕竟人太多了,她又是个没出阁的小姐。没人陪着如何敢去?

不过没想到周瑞靖却是提了出来,倒是让她好一阵欣喜期盼。今儿见了周语绯,便想着既然是同周瑞靖一起去,带上周语绯也是无妨。

果然周语绯眼前一亮,眸子里透出几分期盼来。只是面上神色却有些迟疑:“可以么?”

“自然可以。”顾婉音笑着点点头,周语绯胆子太小,总是顾虑太多。

“会不会打扰嫂子和哥哥?”周语绯期期艾艾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顾婉音口中的茶水险些就呛了自己,勉强镇定下来,瞪了周语绯一眼:“人多才热闹呢。世子爷肯定也是希望你去的。”

周语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这下她顿时就不自在起来,借着喝茶掩饰下去,忍不住问道:“莫不是我脸上长花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不是。我在想,自从嫂子进了门,家里感觉都不同了。”周语绯痴痴的笑起来,感激的看她一眼:“哥哥似也比以前柔和了许多。看着也没那样吓人了。”

顾婉音不由一阵好笑:“难不成你还怕世子爷不成?他可是你哥哥。有什么好怕的?”

周语绯一撅嘴:“倒不是怕他,只是瞅着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总觉得心里不自在。”说到这里,忽然挤了挤眼睛:“况且,哥哥这么多年,可从未想过带我去看什么赛龙舟。还是嫂子厉害些——”

周语绯突如起来的打趣让顾婉音一阵哭笑不得,不过心中却是有些感慨——现在的周语绯,真是比以往好上太多了。竟是都会开玩笑打趣人了。这可是极好的现象。

闲话了一阵,顾婉音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用罢午饭,丹枝便来商量:“世子妃,节礼都备好了,什么时候派人去送?还有。顾家老夫人已经下了帖子,请世子妃和世子爷一同去过节呢。是端午节的前一天,约莫是想着咱们这也要一起过端午。”

顾婉音点点头。略沉吟了片刻:“明日下午再去送罢。大后日才是端午呢。只是不知世子爷有没有空,我晚上问问再答复祖母。”

说着又想起了粽子。便又问道:“包粽子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还有辟邪荷包、雄黄酒,菖蒲叶这些。”

“也都差不多了,况且听碧梅说,二太太那头准备好了,还要给各屋送的。”丹枝想了想,小声道:“只是不知道二太太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我怕准备得少,分到咱们手里也不多,所以自己就多准备了些。”

“恩。做得好。”顾婉音点点头,心中却道:指不定二太太会假装忘记了呢?又或者,二太太心中郁结,不用假装就会忘记?

想起二太太,她便想起二太太还欠着她的银子,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二太太不是哭穷么?这会子上哪里去给她弄银子去?该不会要从给顾瑢音的聘礼里抽吧?

二太太此时,也正为这个事情烦恼呢。

傍晚二老爷刚从衙门回来,二太太就迎上去开始哭诉:“老爷,咱们可怎么办啊?”

二老爷顿时愣住,莫名奇妙的看着二太太:“什么怎么办?咱们这不是挺好的么?瑞明的婚事也定了,聘礼也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二太太将二老爷按在桌边坐下,又遣散了丫头们,这才阴沉着脸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通。说起顾婉音和王妃合伙算计她的时候,二太太更是咬牙切齿,狰狞得吓人。

二老爷一面听,一面敷衍着点头,等到二太太说完,便沉吟道:“不就是这么点事儿么?我早跟你说过,那钱也是能贪的?总有一日东窗事发,老夫人不怪你就奇怪了!”

“老爷这是什么话?”二太太沉下脸,阴沉道:“老爷这是怪我不成?怪我不该拿了银子来用?可是老爷您也不想想,若是我不拿,您出去应酬,每年给上级官员送厚礼,哪里来的钱?这钱是我自己用了吗?还不是——”

二老爷一听这话,只觉得头都大了,当下忙开口打断二太太安抚道:“我没说这钱是你用了,不过是觉着这钱拿了太冒险……”

“我是为了谁冒险?”二太太用帕子按按眼角的水光,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还不是为了家里——”

“夫人,夫人,”二老爷忙站起身来,将二太太让在椅子上坐下,柔声道:“我知道夫人这些年为了家里辛苦了,为夫都记得呢。夫人莫生气了,这些钱,以后再从别的地方捞回来就是了。反正夫人管家……”

二老爷剩下的话没说完,意思却是极明了。

二太太听着二老爷柔声的劝慰,心中本已经好受了许多,加上此时二老爷提出的这个方法,顿时便是松快了起来,按了按眼角,二太太咬牙道:“没错,正是这么个理。”几千两银子罢了,只要一直管家,哪里就怕找不回来了?

只是……二太太皱眉看向二老爷,愁道:“可是银子从哪里出呢?我现在手里可是没这么多银子。”

二老爷一愣:“怎么会?平时不是——”

“以前那些,哪里能放在家里?我都存在了钱庄里。”二太太抿了抿唇,烦躁不已:“而且,那些钱可是不能轻易动用的。”

二老爷皱眉想了想,忽而眼前一亮,捋了捋胡须大摇大摆的坐在二太太旁边,颇有气势的冲二太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倒杯茶给他。

二太太不耐烦的瞪了二老爷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话还没说完,二太太回过味来,笑着横了二老爷一眼:“老爷有主意了?”

二老爷点点头。

二太太忙殷勤的替他添了一杯茶。

二老爷美滋滋的抿一口,这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不是说让从官中拿出银子么?那咱们就从官中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