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婉音却是还有些迟疑——周瑞靖倒是点点头,“那我替夕照谢过祖母了。”

老太太这才欣慰的点点头,看着夕照渐渐有了笑容,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遗憾:“若是我能抱一抱孙子。我也就没有遗憾了。”虽然女儿没什么不好,可是顶门立户的,绵延香火的却还是儿子才行。老太太对与这个,是有些执念的。

顾婉音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四姑奶奶出声言道:“他们两口子还年轻,不怕将来没有儿子。”

四姑奶奶这话像是一阵风吹过,奇异的便是安抚了老太太的遗憾来。老太太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懊恼自己钻了牛角尖:“也是,是我心急了。那惠安师太给他们两口子批命说,是极好的命。”听着道是有了几分闲谈的味道了,一时间,仿佛死亡的阴影倒是渐渐的淡了。就连老太太的神色,也是变得有些容光焕发了。

然而顾婉音看着,心中却是越发的酸楚起来,只想起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太医在将老太太移过来之后便是已经收了银针。也告辞去了。临走的时候嘱咐过,也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了。让快快的准备着身后事。

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便是吩咐人将夕照带下去:“好了。先带下去吧。小孩子眼睛干净,别一会吓着了。”说这话的时候,老太太的神色轻描淡写的,倒不像是在说什么生死大事,反而像是闲谈。殊不知,那样的神情,让人看了,却是越发的觉得心酸不已。

奶娘忙上来将夕照抱下去,随后老太太便是看向王妃,也唤了王妃来床前。低声道:“从嫁过来之后,你就没享过一日福。如今还要如此担惊受怕,是我们周家对不住你。”

王妃此时已经是泣不成声,听了这话了,勉强擦了眼泪摇头道:“这是什么话?嫁给王爷是我的福气。这些年,王爷待我是极好的——”

“你替咱们周家生了个好儿子。”老太太浅笑着言道。神色有些感慨:“小时候看着就是个不凡的,没想到长大了,比他老子还要越发的能干了。将来,也不知道他会是神么情景。我是看不着了,日后给我上坟的时候,便是告诉我一声。”

王妃死命的捂着唇,这才没有哭出声音来。

老太太又看向周语绯。周语绯不等老太太说话,便是忙上前来:“祖母。”

“你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低声言道,似乎有些欣慰又似乎有些担忧:“只是后宫里的生存,却并不容易。虽然有你哥嫂的帮衬,可是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这话便是最最实在不过的话了。

周语绯用力的点头:“祖母放心,我和哥哥,会让周家屹立不倒。”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便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环视了一圈,最终却是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再没有开口。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除了抽泣声,倒是没有旁的声音了。

外头守着的碧梅悄悄的进来拉了拉顾婉音的衣裳,似乎是有话要说。顾婉音忙跟着她走到一旁去:“怎么了?”

碧梅隐蔽的指了指外头,声音压得极低:“二爷来了。”

顾婉音一怔,忙道:“快请。”随后明白过来,怕是外头的人只当他们不愿意见到二房的人,所以才会特地过来请示吧?不过……二房是二房,周瑞明却是周瑞明。不说旁的,就只是那会子那番话,顾婉音也不会拦着他。

周瑞明只匆匆的跟顾婉音点了个头,便是进了里屋去了。顾婉音也跟着进去,便是看见周瑞明已经并排着和周瑞靖跪在床前,不住磕头:“祖母,不孝孙儿来迟了。”

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孙儿,眼底露出一丝欣慰来,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同样是伸手手来细细的在周瑞明头上婆娑了一阵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以后跟着你大哥,好好的做事。别学你爹。”

周瑞明哭着磕头应了。

一时间三房也是一家人都赶过来了,三太太抹了抹额上的汗,“在大门口耽误了一回。”却是解释了为何来迟了的缘由。

四姑奶奶露出笑意,朝着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儿孙满堂了。”

老太太点点头:“可不是。”也是笑了起来,目光滑过众人,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最后老太太伸手让银鹭扶着她做起来。又重新梳拢了头发,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这才又轻声言道:“如今除了老大没回来,你们人也到齐了,我便来说说的我的身后事吧。”

顾婉音心里叹了一口气,二老爷二太太和顾瑢音都是没在,老太太却说人到齐了,心中的想法便是显而易见了。

老太太说着,又看了一眼四姑奶奶。四姑奶奶点点头,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你说吧。”

老太太这才又继续说下去:“我的身后事,由老大家操办,老三帮衬。相信也能妥帖了。如今朝中的情况,也不必大办,只要过得去即可。我的体己银子,也没多少,就分给靖儿他们四个嫡孙。另外,首饰头面,玉器珍玩,留给夕照那丫头。另外还有一箱子古籍孤本,全留给靖儿的嫡长子。”

这么分,却是有些偏爱大房了。不过三老爷三太太,还有周瑞明却是都没有异议,只是不住点头。本来身为嫡长子,当初分家的时候就该给镇南王多分的。

“当初分家的时候,亏了老大家的。只盼着去了下面,老王爷他别怨我。”老太太低声叹了一声,随后又打起精神来,继续说下去:“老二这次做的事情不厚道,老大家的心存怨恨,我也明白。只是老二是老二,瑞明是瑞明。瑞明将来,你们大房多多扶持他一把,好歹给老二留个根儿。陶氏……我死后,不许她过来祭拜。并且一定要让老二将她赶出去。若是老二不愿意……就在族谱上,将他除名。”

最后一句话说完,老太太歇了许久这才又说下去,似乎那一句话耗费了许多体力一般。不过谁都明白,老太太说出那句话,心里怕是十分不好受的。族谱上一旦除名,二老爷便不再是周家的人。也相当于是让二老爷和周家,恩断义绝。

“瑞明,你爹做了错事。你不许步他后尘。将来……你也不许听他的话,做出糊涂事。他是你爹没错,可是你是周家的子孙!凡事要将周家放在前面!他若是将来不好了,你只供养他,与他送终即可。”老太太艰难的说着,眼泪不住的落下来,似要将面上的沟壑都填满。

周瑞明含泪应了,心中却也明白,老太太是为了他好。是怕他和二老爷一样,走了歪路。

银鹭上前忙帮老太太擦了眼泪,老太太挥手让银鹭退下,继续嘱咐:“瑞明,你那个媳妇……不是好的,或是送去庄子上静养,或是送去家庙里修行,都随你。你母亲,虽然也做了错事,却是可怜的。你将来好好孝顺着。你那个庶长子,接回来吧。”

周瑞明一一应了,整个人却是泣不成声。

老太太却是又看向顾婉音:“我身边伺候的这些丫头,也都忠心尽力,我走了之后,你替我好好安置了。”

顾婉音低头应了,想了想又道:“银鹭是个妥帖的,将来我给她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在外头寻个好人家。”

老太太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随后却道:“拿纸笔。”

☆、第六四二章 分产

没想到老太太最后竟是写了体己折子。虽然她已是自己写不了字儿,顾婉音代笔的,可是最后却是亲自拿了印章盖上了,又用印泥按了手印。

老太太帖子里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镇南王绝不会通敌叛国。

写完折子,顾婉音亲自捧给老太太看了,老太太仔细的看了,这才点头。接着便是仔细的封存了,少顷就会送去宫里——自然,是送去段皇后的手里。

直至此时,老太太的精神已经是彻底的不济起来,说上一句话便是要费好大的功夫,还要歇上半晌。好在该交代的,老太太都交代过了,一时间众人也是默然无语。谁都明白,老太太怕是就这么一会时间了。

老太太阖上眼睛,似乎是疲倦得很了,只是口中却还喃喃道:“老大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

念叨着,忽然老太太又重重的叹道:“老二,你糊涂啊!”

话音还没落下,老太太便是整个人都不再动了。屋子里静默了半晌,谁也不敢大出一口气,好半晌周瑞靖伸出手去,在老太太的鼻翼下探了探,随后轻叹一声:“祖母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哭声大作,顾婉音也是止不住抽泣起来。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的福,没想到临终了竟是这么一个光景。老太太可谓是让二老爷气死的。不然,老太太的身子这样好,平日也没什么大毛病,怎么会突然的去了?竟是连半天时间也没熬过。

四姑奶奶叹了一口气:“好在方才就穿上了衣裳,收拾收拾,准备入殓吧。人老了,总有去的时候,也不必太过悲伤。老王妃这个年纪,也是喜丧了。”说着上前亲自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玉放入老太太的口中,让之含住。又亲自整理了一回仪容。接着两只手中也是各自塞入金器和玉器,让老太太紧紧握住。

三太太擦了眼泪,劝慰王妃和顾婉音:“四姑奶奶说得没错,眼下咱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切不可因为悲伤了误了事儿。”

一时间众人各自去准备丧仪不提。这头刚在门外放了鞭炮,各自去换过已经备好的粗麻衣服后,二老爷带着二太太陶氏,还有几个小的也过来了。顾婉音看向四姑奶奶,四姑奶奶眯了眯眼睛,“二老爷二太太可以过来,陶氏就不必了。”

老太太说过。死后不许陶氏过来祭奠跪拜。也就是说,老太太不愿意承认陶氏是周家的人。

二老爷自然是暴跳如雷不肯相信这是老太太的意思,直说是大房这边故意如此。是在拦着他不许他给老太太送终。

二太太倒是挂念着周瑞明还在这边,不理会二老爷的阻拦径直过来了。此时灵棚已经搭好,老太太已经收敛入棺,停好灵了。二太太过来之后,自然是跟着一众女眷跪在棺前哭灵。

二老爷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周瑞靖亲自带了人过去。这才压制住了。只是二老爷却是坚持说是大房这头搞鬼,要上折子弹劾。周瑞靖自然是不去理会,二人不欢而散。二老爷到底还没过来,反而干脆往秦王府去了。

老太太这么一去,事情自然是极多的,且不说上前来吊唁的人,光是请了道观的人来做法会便是让人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准备素席等来招待前来吊唁的人,还有坟地什么的,都是要人操办的。

纵然有三太太的帮忙,顾婉音和王妃也是忙了个人仰马翻,一整日下来连水也来不及囫囵喝一口。

因了老太太的意思,所以丧事也并未办得太过。停灵也只停了七日,便是送去城外祖坟处和老王爷一处合葬了。不过王妃的品秩,却是半点没有疏忽的。穿了诰命服,戴了七凤冠,盖了子孙被,一路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吹吹打打,许多达官贵人也一并来送葬。

段皇后亲自来祭奠了一回,圣上也是赐了许多陪葬之物,又亲自赐了墓碑这些,也是风风光光了。

在办丧事期间,守在镇南王府外头的人并没有撤离,但是谁都是默契的没有提起关于二老爷举报镇南王通敌叛国的事情。

唯一让人寒心的是,二老爷最后竟是要带着陶氏一起前来送葬。好在还是拦住了。二老爷在老太太的灵前哭号了一回,看着倒像是个大孝子了,只是众人都只是冷冷的瞧着,让二老爷活生生讨了个没趣。

顾婉音心想,若是二老爷真有孝心,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陶氏在老太太本就旧疾复发的时候还来巴巴的说了这个事情,可见安的是什么心,谁都明白。若是二老爷真孝顺,就不会无动于衷。可是二老爷非但没有责怪之象,更是要带着陶氏一同祭奠,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想的。

就是老太太不厌弃陶氏,也断然小妾越主代庖和主母一同祭奠长辈的事情。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其实顾婉音认为,老太太光是厌弃陶氏也是错的,陶氏纵容可恶,可是最关键的还是二老爷。都说美人倾国,可是在她看来,美人倾国又何尝是美人的错?为了美色,君王就抛弃家国不管不顾,那才是真正的错。同样,偏爱陶氏,为了陶氏甘愿不孝不义,是二老爷的错。

只是因为二老爷是老太太的儿子,老太太才会偏私,才会将过错全推给陶氏。

其实认真论起来,陶氏有错,二老爷有错,二太太也是有错的。甚为主母,就该辖制小妾,治家严谨。二太太该拿出正是的气魄来。纵然有二老爷的偏帮,可是真要闹大了,陶氏和二老爷又能如何?或是干脆告上公堂,将陶氏撵出家门也未尝不可。

说起来,顾婉音也不无后悔。当初她可怜青哥儿,又见陶氏看着是个性子绵软的懂礼节的,便是没有反对留下陶氏。可是没想到,所有人竟是都对陶氏看走了眼。

头七过后,四姑奶奶和周氏一族的族长便是上门来,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将老太太的体己分给众人。

二老爷也腆着脸来了,听了四姑奶奶等人的话之后,便是皱了眉头:“这孩子还没个影子呢,就要留下那么多东西?还有,青哥儿他们怎么就没有东西了?这样分,是不是不大公平。”

顾婉音听了这话,险些没能笑出来——不公平?那怎么才算公平?老太太分的时候,只有几个嫡出的孩子有,若真庶出的孩子也要分,那才是真真的不公平。再说,大房这边虽说分了三分,可是银钱田庄却是只分了一份,二房周瑞明兄弟两个却是一人分了一份的。夕照和老太太留给那那个还没影儿的嫡长曾孙的,虽然也值不少钱,可是却都是不能变卖的。最珍贵的,也不少什么玉器古玩,而是一箱子古籍。

最最要紧的是,这是老太太亲口分下的,如何能说不公平?

谁也没开腔支应二老爷一句,就是四姑奶奶也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二老爷,寒着脸不说话。

周瑞明面色紫涨,上前劝道;“父亲这是什么话?祖母亲口分好的,如何不公平了?”这是老太太的体己,不是家产,老太太只要高兴,全给了一个人,那也无可厚非。谁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二老爷皱眉看着周瑞明,老大的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分了一份就觉得满足了?青哥儿也是你弟弟,你怎么吧替他想想?”

周瑞明的面色又难看几分,二太太沉不住气,连声冷笑:“青哥儿是什么东西?只有正室太太养的嫡出的,老夫人才分了一份。”

二老爷登时便是气得几乎要跳脚。

顾婉音看着不像话,便是寒声道:“二老爷若是来我们镇南王府闹的,那便是恕我们不奉陪了。老夫人刚过头七,二老爷这样又闹又跳的,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为了一些个银钱,闹得这这样,二老爷不嫌丢人,她还嫌丢人呢!

二老爷面上一冷,看着顾婉音便是要发作。

周瑞靖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正好将顾婉音挡在身后护住,沉着脸对上二老爷的目光。还别说,他那副冷峻的样子的确是有足够的威慑力,当时二老爷便是有些哑火了。

四姑奶奶用盘龙拐杖敲了敲地。屋子里便是安静下来,四姑奶奶阴沉的看了二老爷一眼,厉声道:“怎么,你觉得我们族中几个长老在骗你算计你不成?”

二老爷自然是不敢说是,讪讪的站在旁边不言语,可是眼底却是不服气的。好半晌才低声辩解:“母亲以往最疼我,怎么会一点儿东西也不给我留下,做个念想呢?”言下之意,仍是不相信的,

周瑞靖冷冷看着二老爷,缓缓开了口:“祖母是最疼二老爷没错,可是二老爷在说这话之前想想,你是如何做的。祖母若不是寒了心,怎么会不肯留在二房?”

周瑞靖极少在人前说这么多的话,此时说出来,只觉得字字征地有声,珠玑慑人,让人辩驳不得。

四姑奶奶冷笑,缓了缓才又盯着二老爷道:“说起来,老太太还是留了东西给你的。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要!”

二老爷面上一喜:“什么?!”

看着二老爷那副嘴脸,顾婉音忍不住别开了头去不想再看,只觉得眼睛都污了。

☆、第六四三章 断绝关系

四姑奶奶盯着二老爷,轻描淡写:“老王妃不喜你那个陶姨娘,让我问问你,你是发卖还是赶出去?”

二老爷面色紫涨起来,盯着四姑奶奶,身子都气得有些哆嗦了。只是四姑奶奶到底是长辈,他也不敢造次,半晌才恨恨的斥道:“还请四姑奶奶别和晚辈开这种玩笑!坏人姻缘,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说,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怎么四姑奶奶要反其道而行了?”

虽然不敢明着顶撞,可是却也是夹枪带棒的。

顾婉音却是觉得纳闷——陶氏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妾,如何又能谈上姻缘之说了?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若是二太太的话,这样说自然是没有半天问题。可若是换成陶氏……那就是有些让人觉得贻笑大方了。作为妾侍,如何称得上是婚姻?妾侍自古以来,就从不能与正室太太相提并论。纵然背地里私下里,丈夫宠爱妾侍多一些的,可是到了外面,却是没有人敢将妾侍放在正室前面的。

二老爷到底是糊涂了,还是根本就忘了,二太太才是他当初明媒正娶的正妻?若是忘了,真不知道二老爷将二太太这个正妻放在那里?又将二太太替他生的这些儿女放在那里?别忘了,现在二房之所以以风光,全靠了周语妍!

怪道有人说,男人心最为善变,今日一见,若真如此。如周瑞靖这般的,到底是如珍珠般稀少。而如二老爷这样的,却是多如牛毛。每看二老爷一眼,听他说一句话,顾婉音便是深深感慨——她何其有幸,今生竟是遇到周瑞靖!

四姑奶奶眼睛一眯,眼神便是如刀一般锋利,语气却是有些玩味:“二老爷觉得老身在骗你?”

二老爷虎着脸,对着四姑奶奶一揖到底:“还请四姑奶奶千万别和晚辈开这种玩笑!”

四姑奶奶便是看向周瑞靖。微微一拱手:“那就请世子来转告二老爷一下,老王妃临终之前,到底是如何说的。”

周瑞靖言简意赅面不改色更是不讲情面的将话跟二老爷说了一遍。要么赶走陶氏,要么。二老爷就只能被逐出周氏一族。从此之后,再不是周家之人。

顾婉音很好奇,二老爷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自然,好奇的也并不是她一个人,此时所有人都是看向了二老爷。尤其是以二太太和周瑞明为最。若是二老爷选择了陶氏……二太太就是个木头,怕也是觉得伤心的。还有周瑞明。

看着周瑞明拳头攥得死紧,面容更是紧紧绷着的样子。顾婉音有些不忍的别开了头去。她直觉,今日怕是周瑞明和二太太都要再一次的失望了。若是真的二老爷不执迷不悟,或许在那日老太太去了的时候就该大彻大悟了。

那样的情形下,二老爷不仅没有大彻大悟,反而仍是执迷不悟。可是陶氏在二老爷的心目中是个什么位置了。

二老爷面上露出羞恼之色来,冷冷的一摔袖子瞪着周瑞靖:“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周瑞靖却是淡淡道:“这是祖母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二老爷还请弄明白。”说完顿了顿,颇有些讥讽的看了二老爷一眼便是缓缓移开了目光。仿佛是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其实二老爷要如何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以前总还觉得二老爷虽然自私些,可总好歹是一家人。可是现在,却是彻底的不想再和二老爷有任何的牵扯。二老爷的所作所为。真真让人寒了心。有这样的亲戚,不仅不能在关键时候帮衬一把,反而是会在最要命的时候踩上你一脚。说真的,这样的亲戚,谁敢要?就是个普通人,也不一定会落井下石。

周瑞靖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都是极为冷淡的,这个时候,自然就等于直接下了二老爷的面子。并且传递出一个信息——他是不打算认这个二叔了。

顾婉音自然是深深的觉得赞同——这样的二叔,要不起。她虽然不知道那日从书房里到底翻出了什么信件,可是从这些日子府门外头日益增加的兵丁,以及不论周家谁出门,动辄便是后头跟着尾巴的情况,她心里便是明白。怕是十分严重的。

之所以周家没有被立刻处置,那也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或者说,就是圣上或许也并不是那么相信周家会叛国。所以,圣上在等,在看。至于等什么,看什么,那自然是在等边关那头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如今镇南王已经失踪了。而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再传来,可见……情形不容乐观。甚至,她在心里想过,镇南王是不是已经被奸人所害。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只是若真是这样,周家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

她想得到的,周瑞靖和王妃自然都能想到。可是谁也没有提起——这个时候,是不能提起。否则一旦乱了人心,那就是最坏的局面。就是京城里,这样的消息也并没有传递出去,至少外头是一丝谣言也没有的。大约宫里的人,也怕乱了民心吧?

王妃这些日日早已经生生瘦了一大圈,骨头嶙峋的,看着竟是有些渗人了。就是最为冷静镇定的周瑞靖,也是看着清减了。

若是再这么下去,王妃怕是第一个撑不住。

顾婉音心中自然是深深担忧的。自然,对二老爷的恨意也是深深的。甚至,她恨不得亲手将二老爷痛打一顿,不甚至这样也没有办法平息她心中的怒气。二老爷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真是人神共愤。亲兄弟,按说这个时候二老爷应该不遗余力的帮衬镇南王才是,可是没想到……

也不知道镇南王有朝一日归来,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看二老爷?

二老爷被周瑞靖一番话弄的面上青青白白,最终二老爷愤然的一甩袖子:“你们妄想用这个胁迫我?没门!我为何要休了陶氏?陶氏又何错?这件事情,我不同意!除名就除名,终有一日,我让你们求着我重新入族!”说完这句话,二老爷便是气鼓鼓的往门外走去,愤慨不屑,不可一世。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瑞明的肩膀颓然的垂了下去,面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古怪——像是悲凉,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有哭有笑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

二太太面上则是几乎没有表情,一片木然。

二老爷走到门口,见周瑞明和二太太都不曾跟上去,便是扭过头来,瞪着两人恶狠狠的斥道:“还杵着做什么?”

周瑞明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言道:“我不走,我是周家的子孙。”

顾婉音有些讶然的看着周瑞明。没想到周瑞明竟是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虽然这意思老太太临终的时候嘱咐过周瑞明,可到底没挑明了。而且,毕竟是嫡亲的父子,哪里能说断就断?所以,她一直以为,以周瑞明的性子,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情。可是……

二老爷同样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甚至问了一句:“你说什么?”那样子,看上去竟是有些傻气。

周瑞明似乎被刺激到了,忽然声音便是拔高了,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番。字字铿锵,容色坚毅,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

顾婉音想,大约也是被二老爷逼急了吧?周瑞明这样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我是对二老爷有多失望了。为了护住陶氏,二老爷甚至宁愿被逐出家族,甚至不顾周瑞明和几个儿女的将来。这样的行为,自然是让人寒凉彻骨的。若换成是她,大约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二老爷等于亲自将周瑞明逼上了绝路。

顾婉音有些不忍的别开头去。只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像是闹剧一般。旁人家里,再没有听说过这样好笑的事情。

二老爷的面容扭曲起来,似乎怒发冲冠,“你别忘了,你是我儿子!”

周瑞明看着二老爷,似乎衍生出无限的勇气,竟是红着眼睛朝着二老爷吼道:“是,我是你儿子没错!若你要认我这个儿子,你就回去将陶氏送走!只要送走陶氏,我就是跟着你一起上街要饭,我也无怨无悔!”

二老爷呆了。印象中这个儿子从小就软弱温和,从来就不敢违逆父母半句,他曾经不喜欢周瑞明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是现在他才觉得,他竟是有些想念那个唯唯诺诺,却是孝顺无比的儿子。周瑞明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恐慌。

难道他错了?这个念头在二老爷的脑海里一闪而逝。最后二老爷用力的摇摇头,不,他没有错。错的是周瑞明,错的是旁人。于是二老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言道:“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谁才是对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周瑞明听的,倒不如说是给他自己听的。

二老爷有些踉跄的出了屋子,脚步都有些虚浮起来。一路走着,也不知口中喃喃念叨的是什么。

☆、第六四四章 回京

二老爷如此维护陶氏,四姑奶奶也是气得厉害,忍不住骂了一句:“糊涂种子猪油蒙了心!”

二老爷就这样被从周家的族谱上除名。周瑞明却是没有,这样一来,相当于父子二人竟是断绝了关系。至于二太太,二老爷回去之后不多时便是让人送来一纸休书。二太太这次倒是也硬气,干脆的接过,然后便是叫来了娘家的人帮着将嫁妆抬了出来,自然,周瑞明兄弟两个也是一并搬出来。

王妃本想让母子三人住在镇南王府,不过二太太却是执意拒绝了。

顾婉音想得分明,并不是二太太觉得不好意思。而是二太太有意和镇南王府划清界限。毕竟,周语妍是秦王的侧妃,而如今镇南王又……镇南王府看着暂时无恙,可是将来呢?谁又说得清楚?自然是谁也说不清楚。不过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在谁身上,也是不好受的。

二太太此时有这样的想法和作为也并不奇怪。所以她便是悄悄的跟王妃说了一回,邀请三人留在镇南王府的事情,只是虚提了一番,也就作罢了。

如今老太太的后事俱已经停办妥当了,唯一再让人操心的,便是镇南王的安危一事了。看着王妃一日一日越发的坐立不安,一出神便是半晌的时候,顾婉音也是心急如焚。这些日子周瑞靖也并不出门,或许是被限制了出门,朝中的事情,他也是不大清楚——至少圣上的意思,他是不清楚的。

太子那头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倒是周语绯借着回来给老太太上香的机会,传递了一些消息回来。却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让人担心的不仅是王妃,还有周语绯。周语绯如今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同样是周家的人,若是镇南王的罪名一旦坐实……

顾婉音私下里问了一两句。不过周语绯只说太子并没有介意,府中的人也都是老实的,就是段皇后。也不住的安抚她,让她别担心。听着是极好的,但是也不排除周语绯只是为了安众人的心,故意如此说的。

顾婉音私下里和周瑞靖商量了一回。她觉得,总不能坐以待毙。若是这是个阴谋,自然就要想法子将阴谋拆穿。就算退一万步说,这件事情是真的。也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总要做些什么。

周瑞靖却是摇摇头,“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就等着咱们做些什么呢。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等着。太子那头还有父亲的部下。还有一些我的人,都在外头帮着咱们奔走,这件事情,咱们不能出面。”

顾婉音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只得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了。如同周瑞靖说的,这样的话,还真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只是干等着,却是太过煎熬了一些。

“母亲这些日子越发的憔悴了。”顾婉音叹道,看向周瑞靖:“若是你有了边关的消息。便是多跟母亲说说,也让她别太过焦虑了。”听着服侍王妃的丫头说,王妃这些日子不仅瘦了,更是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她心里明白,这是忧思过重的表现。只是这件事情,怕是谁也不能让王妃开怀的。除非是镇南王亲自来了。

周瑞靖叹了一口气,“母亲就是太过忧心。她是担心父亲的安危。”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哪里能够不担心?”顾婉音靠在周瑞靖的肩膀上,心里有些感慨。今日就算是换成了周瑞靖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必然也是担心无比的。只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吉利,便是忙又将这个念头丢开。只是想了想又问:“世子爷想过没有,王爷为何会突然失踪?”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父亲绝不会离开半步。就算要离开,也是会提前布置好一切。但是现在看来,父亲走得十分匆忙,甚至一句多余的交代也没有。可见……我怀疑这是一场阴谋。或许父亲被什么人骗走了,或许是被掳走了。”周瑞靖沉声说着,双眼微微眯起,精芒不断闪烁:“若是被骗走了,父亲肯定会回去。可若是被掳走了,那就是蓄谋已久的。父亲为人谨慎,从不会落单,旁人根本没有机会,除非是他身边的亲信。”

不必周瑞靖多说,她已经是明白了周瑞靖的意思——若是身边的亲信,那就是不知道预谋多久了。要成为镇南王的亲信,一日两日是绝不会成的。

“可是,是什么人要针对王爷?”顾婉音皱眉,有些百思而不得其解:“或许,是针对咱们周家?可是费了这么大周章,就只是想对付我们,至于么?”蓄谋这样久,就是为了对付周家,顾婉音觉得多少有些怪异。周家,就那么让人垂涎妒恨?

“或许是异族那边,或许……就是这京城里的人。”周瑞靖轻声言道,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顾婉音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便是恍然。微微一挑眉有些讶然道;“你说是……”她并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但是相信周瑞靖必定是能够明白的。

周瑞靖点了点头,顾婉音便是不再言语。

夫妻二人又絮絮的说了一回话,接着便是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却是被外头的拍门声吵醒来,周瑞靖一向浅眠,当下便是醒了过来,忙翻身坐起凝神静静的听着。他这一动,随后顾婉音也是醒了过来,迷糊中睁开眼睛便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瑞靖摇摇头,按着她重新睡下:“你躺着,我起来瞧瞧。”

顾婉音摇摇头,“一并去看看。”说着也是披了衣裳坐起来。二人下了床出了屋子,便是看见院子门已经开了,一个身穿了黑衣的人进了院子,见了周瑞靖就跪下去:“属下给世子爷请安。”

此时已经来不及回避,好在方才她也穿了衣裳,只是头发披散着,忙退去了一旁阴暗处站了。

周瑞靖仔细的辨认了一番,这才是认出了那人:“李都尉?”

那人忙回道:“正是末将。”

“你怎么从边关回来了?”周瑞靖的语气多少有些讶然,借着外头的光,顾婉音看见他的眉头是紧紧皱着的。显然,他是有些不赞同。“这会子,你应该在守城才对。”这么一句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有种肃杀之感。军中那种铁血无情的气质,便是一下子显露无疑。

身为军人,自然便是该尽忠职守。李都尉身为守城将领,自然更是不能擅离职守。

李都尉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也不知道面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好半晌,他才道:“事后无论王爷怎么责罚,小的并无一句怨言。世子爷,王爷……回来了。”

这话根本就是石破天惊,根本让人有些回不过神来。周瑞靖甚至又问了一句:“什么?”语气里是无比的讶然。

顾婉音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竭力克制着,只怕她已经走出去了。王爷回京了?!这件事情怎么会如此?王爷不是应该在边关?可是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而且,王爷既然回来了,那为何却是不回边关?还有就是,王爷到底知不知道边关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王爷回京城的事情,又是否有旁人知晓?

周瑞靖显然也是疑窦重重。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只是一挥手:“带我去瞧瞧。”说着连以上也来不及再添一件,便是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去。李都尉自然是不敢多说一句,忙跟了上去。

顾婉音忙看向守夜的碧梅:“快,伺候我穿衣。”

当下匆匆忙忙的穿了衣裳,又将头发简单的绾了发髻,顾婉音便是匆忙的追了上去。

周瑞靖他们是朝着王妃的院子去了,顾婉音也忙跟上去。王妃的院子里此时已经是灯火通明。不过却是并没有嘈杂的声音,反而静悄悄的。

院子门外头守门的是王妃两个心腹嬷嬷,见是顾婉音,便是放行了。不过顾婉音想了想,却还是让跟来的两个丫头都留在了门外,只是自己一人推门进去了。

王妃和周瑞靖都在。见了顾婉音进来却是都没有说话,面色也是说不出的凝重。顾婉音目光扫了一圈,却是都没有件到镇南王。顾婉音便是有些疑惑起来——不是说回来了?怎么的……迟疑了片刻之后,顾婉音便是试探着问道:“世子爷——?”

周瑞靖招手让她过去。她走过去,这才看见了王妃和周瑞靖身后罗汉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紧闭着双目,不是镇南王又是谁?!

顾婉音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妃苦涩的点点头:“王爷中毒了。一直没有醒。”

顾婉音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置信。中毒?!一直没有醒……怪不得镇南王没有回边关,怪不得李都尉直接将镇南王送回了京城?!这样的情形。留在边关,镇南王怕是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一个一直醒不来,什么都不知道的镇南王,留在边关,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镇南王究竟是被谁下了毒,而那下毒的人竟是这样狠辣?!怕是当初对方根本就是想要毒死镇南王吧?!

☆、第六四五章 忠义

再看李都尉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顾婉音绝对相信,李都尉送了镇南王回京,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

单单只说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个给镇南王下毒的人,能这样轻易就放手了?而且若真是她和周瑞靖猜测的那个人的话,一路回京城,只怕险阻不小。难为李都尉竟是能够做到,真真的不容易。尤其,镇南王还是这么一副模样。

顾婉音对李都尉由衷的有些佩服。若不是对镇南王忠心耿耿,怕也是没有毅力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从边关到京城,安全无损的将镇南王送到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一路上那些关卡是怎么通过,就是面对暗地里的阻挠,又是怎么样的一种艰辛?不知道镇南王若是知晓这些,会是什么感想?怕是感动的吧?至少,周瑞靖看着都是有些动容了。王妃更是表现得分外明显。

要办成这样的事情,想来不止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所以当下顾婉音便是看向李都尉,柔声问道:“其他人可都安顿好了?不知是连夜进城的,还是先在别处安顿了才来的?”若是连夜进城的,那自然舟车劳顿,少不得马上要准备些吃食,烧些热水让人好好的放松放松,再睡上一觉才好。

然而李都尉却是低下头去,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楚是难过还是什么:“我们一共四个人护着王爷从边城逃出来,每个人带着十个近身侍卫。一路回来,路上折损了不少的人,及至进京,我们四个人只剩下两个,身边的侍卫也只有十来个了,回府的时候,遇到了人,于是我们两个人也分开了。现在另一个人。也不知道……我身边还有五个侍卫,还在外头候着。”

这个时候要进周家的大门,自然是不可能从前门进来。不说如今有大批的兵丁守着大门,就是平日里。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好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进来的。顾婉音心想,必然是用了什么障眼法,逃过了兵丁和周家自己那些护院的眼睛进来的。不然,就是周家有什么密道。

顾婉音看向周瑞靖,周瑞靖点点头:“你去将人都叫进来吧,我先让人安排你们吃些东西,洗漱一番。随后我再让人帮着找外头失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