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的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块,顾博齐这里却没好到哪里。

他今日在行人司又受了气,做的全是些不愿意做的事也就罢了,日日跑腿还要看那些同僚的眼色,他实在有些做不下去。

邱世安见他烦闷,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伺候的人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邱世安替他倒了杯酒,问他:“世嫂不曾为世兄在首辅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么?世兄这样尊贵的人,何必去吃这种苦?”

这么一提,顾博齐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挥手道:“别提这些了,提起来就烦躁!”

他最近的日子过的很不畅快。

刘六娘就跟中了邪似地,对着自己不是要死要活就是横眉冷目的,叫人瞧着就来气,马姨娘倒还跟从前一般,但言谈之间总求着自己替顾承宇找个好些的老师,他只觉得烦不胜烦。

找找找!

也要他能啊。

王氏一心扑在即将出世的孩子身上。只要一听自己有提到去求王首辅的意思,就立马拿出一堆话来堵自己。

王首辅不知道是不是听了王庭然那家伙的话,对自己虽然没什么不满,但是也是淡淡的,叫他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何况还有顾筠跟陆墨之那档子事,他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当朝首辅,能一下子将事情全都给解决了,也省的受气。

邱世安拍拍他的肩,皱眉道:“论起来,世嫂是过分了些。纵然世兄你有天大的错处,也是她的夫君啊,都说夫为妻天唉,想必因为世嫂出身尊贵,所以脾气大了些。”

王氏的脾气倒是不大,就是唯唯诺诺的让自己心烦,又不知道哄人,怎能怪人不喜欢她?顾博齐闷闷的又喝光杯里的酒,昏昏欲睡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邱世安的夫人费氏在外头探头看了一会儿。就唤跟前的丫头圆月:“去把老爷叫出来。”

等邱世安出来,她朝里头看了一眼,努努嘴问道:“又喝的睡着了?”

“是啊。”邱世安拉着她往回走,随口吩咐后头伺候的小厮:“待会儿好生送回去。若问,就说是在酒楼里喝醉了,我们们特特送回去的。”

费氏有些不满,骂他:“咱们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功夫?到头来他连自己都事也办不成。咱们还能指望他?你的算盘怕是打错啦!”

提起这个,邱世安很是不舒服,顾博齐这家伙确实不靠谱。当初还以为他至少能让王氏心甘情愿的帮忙呢,现在看来,还不如直接求到王氏头上去。

想到这里,他问费氏:“寄望的功课怎么样?先生怎么说?”

邱苍梧前些日子刚起的字,寄予厚望的意思。

邱苍梧平日乖顺,且极为听话,读书也用心刻苦,费氏提起他来就笑的合不拢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他还需要老爷您担心吗?就算不督促着,也恨不得一心扑在那书本功课上呢!”

儿子上进,邱世安总算觉得有些一丝安慰,摸摸下巴的山羊胡子满yi的笑了笑,就道:“也不能一直只呆在家里,不然可就成了个书呆子。闲暇时间,你也该带他到处去走走,顾二太太上回就与你挺投缘的嘛。”

因为邱苍梧在众人面前替顾满解围,顾王氏对自己跟儿子的印象都不错,费氏对邱世安的话心领神会,就忙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我怎么连这个也忘了?上回还说过要给她带些花样子做春衫的!”

费氏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话办事都不喜欢拖泥带水。

如此一说,她第二日就带足了礼物,带着邱苍梧上门做客。

王氏即将盛产,因为肚子太大,双脚也是浮肿的,不好下榻,就坐在榻上让月桐跟蒙雨带她们进来。

费氏进门跟她客气一番,也不先坐下,瞧瞧她的肚子,就笑道:“诶哟,这样圆滚滚的,怕是个大胖小子罢!”

好话谁人都爱听,何况是想要儿子已经想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的王氏,王氏兴奋又难掩幸福的道:“大夫也是这般说,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也就罢了。”

言罢又问她:“不是说令公子也来了?怎么不就请进来?”

费氏打:“他没轻没重的,怎么敢进来冲撞了您,我怎么拉都拉不进来呢。”

难为这样小的孩子就想事这么周到,而且上回还特意给顾满解围,倒真是个实诚老实的好孩子,王氏有些感叹:“邱夫人真是会调教孩子,我们们家的孩子们”她说到一半,就意识到顾承宇他们不是自己该说嘴的,就顺势住了嘴,又笑道:“既不进来,难道在外边干站着不成?快让他进来罢,今日有客来,我们们家的孩子们都往花园里去了,我让人带他过去,岂不是正好?”

费氏没料到这样巧,忙笑道:“正是呢,这孩子在家读书都快读成个呆子了,正好跟着哥哥们散散心。”

王氏不以为意的笑笑,唤他进来给了他一副文房四宝。就让清音带着他往花园里头去。

花园门前的迎春花都开了,星星点点的黄色点缀里碧绿的藤蔓之间,沿着大门跟柱子垂下来,密密麻麻的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看起来格外漂亮。

邱苍梧穿过月亮门,抬眼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摆着许多桌子果品,亭子里也换上了轻柔的帷幕正迎风摆动,不断有衣着精致的女孩儿们笑闹着走动,右边的湖边放置着许多鱼竿,显然是准备垂钓。

他往前走。就见亭子下面的山坡上站着几个背影窈窕的女孩儿,正看着不远处的船婆们布置画舫。

还要游湖吗?他有些诧异的问一旁的清音:“今日是来了什么客人,这样隆重?”

清音笑着看了一眼周围,要寻顾昭或是顾满,正好就听见他问,便笑回:“今日景县县主跟侍郎府的欧阳姑娘来做客,所以热闹些。”

提起欧阳跟侍郎府,邱苍梧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欧阳灿。

欧阳灿跟他互相是不理睬的。也可以换个说法,欧阳灿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太过目中无人,或许是因为他显赫的外家,他似乎看所有人都不顺眼。

他曾经跟谢远在狼毫店抢一块砚台大打出手。到最后惊动了大人也死活不肯把砚台让出去,从此盛京中的权贵子弟都有些怕他。

他自然也对欧阳灿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因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问她:“那欧阳公子也来了吗?”

惊异于他会这样问,清音嘴角的笑略微停滞。就点头道:“是呀,因为欧阳姑娘跟景县县主都来了,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陪着来啦。”

邱苍梧脸上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他总觉得欧阳灿好像对顾满的态度有点特别。一向说话损的让人发指的欧阳灿,上回却听说帮顾满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欧阳灿可不是什么好人,许多女孩儿都被他损哭过。

单单对顾满特别他冷笑了一声,就嘲讽似地扬起了嘴角。

装什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想攀附上王首辅这棵大树。

他昂着头看向不远处已经准备就绪了的画舫,思索着该如何跟顾满亲近些。

清音找了半日,正好就抬头见顾满跟一个穿着碧绿衣裳的姑娘一起,站在桃花树底下看什么东西。

邱苍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顾满。

她今日上身穿着素白绢衣搭着鹅黄的纱衣,底下穿着葱白的挑线裙儿,头上的金雀衔珠步摇顺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清爽又不失娇美,看的人都呆了。

春日的阳光温和又不耀眼,这样透过桃花洒在她的身上,看起来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顾满跟谢锦玉正在看欧阳曦绣的钱塘湖秋色,不经意的一抬头,就看见一脸茫然的邱苍梧。

他好像又神游天外了。

上一世他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自己仰望的心态却已经没有了,因而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就招手换清音过来,问她:“谁还另外邀请了人?”

清音见她面色不是很好,就斟酌着回她:“邱夫人来拜访太太,正好咱们这里热闹,太太就说让我领着邱公子过来。”

很抱歉各位,昨晚弄错了章节。

昨晚的内容本来应该是今天的

我现在把昨天的内容发上来,麻烦大家先把这两章倒着看,到时候我再联系编编修改。

真的是很抱歉很抱歉

八十 往事

太阳的光芒发散开来,绿油油的叶子镀上一层金光。

顾满站在桃花树下,眼神略带嘲讽的看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顾烟跟邱苍梧。

这么久了。

这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啊。

这说明什么?

臭鸡蛋再怎么隐藏,终究还是会吸引苍蝇的,这是怎么躲都躲不开的事情。

只是这一世,臭鸡蛋跟苍蝇再也不要想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看着邱苍梧略带稚气的脸对着顾烟露出些又觊觎又可惜又向往的神情,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顾烟对自己的恨意,就算重生也改变不了。

而从她跟顾承宇联手对付自己的那一刻,她的耐心就已经到了极限。

就从现在开始吧。

在这个危险又没有什么倚仗的地方,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顾烟,你现在一定很想很想把我推给邱苍梧,想迫不及待看我落魄的样子,然后等自己寻到了更好的归宿来我面前炫耀,或是见到我即使嫁的不好过的却好,再来抢邱苍梧吧?

那就让我帮你省掉这所有的步骤,坏人跟坏人本来就应该凑做一堆的不是麽?

如果你们真的能凑在一起,然后再一次的把我打倒万劫不复,那我就承认我的重生也是一个笑话!

邱苍梧没有察觉到藏在树底下的顾满,他有些羞赧又有些为难的启口:“九姑娘人很好,可是我却并不喜欢。她总是高高在上的站在云端,我觉得在仰视她。”

顾烟心念一动,觉得心脏里有许多蚂蚁在爬。

是啊,自己是一个现代人,按理来说本来应该是人见人爱所向无敌的。

可是为什么,她要背负着庶女的出身。仰望高高在上的顾满?

她不服,也不甘心永远匍匐在谁的脚底下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的志向远比这些要大。

邱苍梧的脸色很有些难看。

顾烟就善解人意的叹气,问他:“我也曾听母亲抱怨,说是邱员外请我父亲请的也太频繁了些,这样一想,难道难道是伯父他逼着你来讨好我九姐吗?”

邱苍梧有些尴尬,可是面对顾烟的眼睛完全没有抵抗力,他有些无奈的道:“父亲也是为了我好。”

顾烟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附和到:“是呀。我姨娘也说过呢,若是娶了我九姐的人,可就有福了。”

邱苍梧脑海中又浮现出顾满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跟葱黄柳绿的曼妙身影,一时有些忘形:“谁说不是呢,若是九姑娘的脾气如同她的美貌一般,那该多好?”

男人就是这样永不知足。

顾烟牵起嘴角,提醒他:“脾气大又怎么啦?我母亲可说过的,出嫁从夫,若是九姐嫁了谁。定然也是贤淑知礼的。我们们顾家的姑娘,能差到哪儿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邱苍梧茅塞顿开,无比畅意的舒了口气。

自己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想的明白。他点点头,暗暗下定了决心,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拉着顾烟下棋。

若是有一日,这两姐妹能成娥皇女英。该有多圆满,他执棋微笑,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天边。

欧阳灿站在山坡上看着下人支烤架。回头想去叫钟子期来看致仕,就看山坡下面顾满立在桃花树下。

她的脸色在阳光的阴影里有些看不真切。

他莫名的有些惆怅,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惆怅究竟是为何而来。

正要转动步子,他就见她身后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黑色影子来,驻足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

凭着他的眼力跟对这黑色衣裳主人的熟悉程度,他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谢景行。

跟顾满一样,小小年纪就跟一潭死水一样动也不知道动的人。

他曾经看见过赵王当着所有皇亲国戚的面对他动手,赵王是上过战场的人,下手狠厉,可是谢景行从小时候开始就好像练就了极厚的脸皮。

他面不改色近乎麻木的站在左顺门,任由赵王的拳头跟巴掌招呼在身上或是脸上,根本没有想过躲闪。

当时周王、陈王都纷纷出来阻挡,那时还未被牵扯进叛逆的幽王反应最强,他挺身站在谢庭前面,瞪圆了眼睛冲赵王吼:“拿儿子的命表什么忠心?谢玄安,你就是个莽夫!”

然后幽王又转身冲谢庭吼:“你老子会打,你就不会躲吗?”

那时欧阳灿还小,站在姑姑身后有些害怕。

左顺门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在这里杀人是不犯法的,连刑部跟大理寺都放弃了这里。

他隐约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境地危险。

可是谢庭终究也没有动。

在他脸肿的像猪头,赵王就要拔刀的时候,他都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皇帝结束了这场闹剧,他冷冷的看着赵王,说了一句:“有一日景行的尸体在你赵王府出现,你跟你那混账老婆随后就去陪他!”

这一句话,定死了一切。

从此父子再不是父子。

少年谢景行在小小年纪的时候见显现出惊人的耐力跟毅力,他对赵王既不反抗也不辩解,就那样沉默着盯着他。

这世上没有人承受得了谢景行那样的目光。

他漂亮的眼睛总是出现一种冷淡的情绪,似乎看着任何人都是一尊泥塑。

后来混熟了以后,欧阳灿问他:“为什么你父亲要那么对你?”

或许是熟悉了,或许是那时在佛堂上,有谢景行最尊敬的普济大师在。

谢景行第一次泣不成声。

那是他认识谢景行十年,谢景行第一次哭。

也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

谢景行对着赵王妃的灵牌,第一次有了孩子的样子。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谢景行,原来的字是,谨行,取自谨言慎行的意思。是他的外祖亲自取的。

赵王妃的死,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什么畏罪自杀,她不过是替罪羊,是这天底下最冤屈的替罪羊。

所以欧阳灿在众人都疏远谢景行的情况下,成了他第一个朋友。

他觉得谢庭的愿望一辈子都不会达成。

因为只要有脑筋的人都知道这不现实。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跟谢庭成为朋友。

至少,他跟这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

谢庭站在顾满身后,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开口问她:“如果我告诉你,你在不久的未来很可能掉进一个陷阱,你信不信?”

顾满回头。见是他就微微颔首,然后文不对题的感叹:“我还以为世子是个木头人,没料到世子也会小孩子的那一套。”

谢庭并不否认,满不在意的道:“只是顺手罢了,总要看见人倒霉,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因果跟报应。”

真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顾满想着王庭然说过的谢庭的事,就觉得有些心惊。

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就算每天为了保命而小心翼翼,但是真的能从小就浸淫出这样惊人的忍耐力么?

她觉得这很有些不科学。

然后她不动声色的转头正对着他。

风飘过。有桃花飘飘扬扬的洒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我信不信不是重点,重点是世子要不要告诉我是什么陷阱。”

谢庭背着手远眺,领口刺的一株梅格外抢眼。

他沉吟一会儿,就问她:“能不能让首辅见见我?”

连这个人都是为了外祖父的势力才特殊对待自己的么?

顾满不知道心中是失望还是释然。斩钉截铁的道:“不能!”

“我只能说,或许很多人在打我的主意,但是我对我外祖父的影响力真的没那样大。世子的身份特别,我不认为我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必要的忠告。而让我外祖父陷进更大的旋窝里。”

她拒绝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干脆。

谢庭觉得心中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若是可以,他也不愿意拖进这样多的人。

可是想到外祖父,想到赵王妃。他还是觉得很挫败。

他现在的处境不是一个艰难就能形容的,可是再难他也总能躲得过去。

他失望的,是母亲永远要背负那样一个骂名。

而自己,永远只能望着曾经亲近的祖父——高高在上的皇帝日益的疏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