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抬眼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西洋钟,道:“回皇上,已经酉时了。”

一眨眼又歇了一天了,皇帝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喘着粗气咳嗽了几声坐起来,抬头往外边看去,问他:“崔安,景行那个呆子还跟着他六叔在抄书?”

六皇子向来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子,崔安服侍了皇帝近三十年了,自是明白这一点,于是点了点头,道:“昨儿冲进火海里,好容易活着出来了,谁知世子爷今日就又活蹦乱跳的跑去抄书了。”

皇帝嘴角微翘,这个呆子这是像极了他那个一点儿也不像闺阁女子的母亲。

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他那个母亲却不一样,却偏偏是个极爱读书的才女。

只是可惜了皇帝想起来,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些。

景行这个孩子啊,怕是恨死了他那个老子了。

皇帝又咳嗽了几声,吩咐崔安:“你带人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藏经阁,在的话把他给叫过来,当真以为他自己是铁打的?该叫御医好好诊治一番的!”

昨日虽然焦急万分的冲进去寻皇上了,但是等知道皇帝已经被救出来之后,虽然跟着去

谢景行虽然在外人看来很是不受待见,其实在皇帝这里却一向是当眼珠子来爱护的,别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崔安这个老人精早就知道了。因此一点儿也不意外,笑眯眯的应了是,前去藏经阁将埋头抄书的谢景行给捞了出来。

谢庭长得越发的俊逸了,都说男孩子比较像母亲,皇帝看了一眼谢庭,深以为然,陈氏当年真可谓是国色天香,那是连当年的太后见了面都要赞不绝口的人物,谢庭如今随了她,长相上明显要压他那个弟弟谢远一头。

若他是赵王。怕也不敢日夜对着这个酷似陈氏的孩子。

谢庭垂眉敛目站的老远,皇帝皱了皱眉,故意板着脸道:“离得那么远做什么?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谢庭走近了些,在离皇帝龙榻大约三尺的地方停住了,仍旧垂着头不说话。

真是可怜的孩子,小时候也奶声奶气的叫自己皇爷爷的,皇帝心中有些伤感,又让他靠近了些,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一眨眼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了,他来请安的时候都是垂眉敛目的,每次又都跟个哑巴似地一句话也不说,皇帝都快要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这个孩子到底随了他娘。虽然自己冷落了他这么久,虽然自己刻意的疏远他,他却还是有副绝好的心肠。

昨日他本来在藏经阁抄书完了要回去的,听说自己被困在御书房之后却想也不想的就来了。还听说知道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御书房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就跟着另一个救驾的人冲了进去。

御书房可被烧光了啊,就算是御马监跟锦衣卫的人合力灭火,那火势却借助风势烧的更旺了。当时连锦衣卫的人都不敢再进去了,这小子却敢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怎么,又打算跟朕充哑巴?”皇帝万分感慨,唤道:“景行。”

皇帝居然还记得自己的表字,谢庭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眼里都是欢喜与亲密。

谢庭有些愣怔,他确实不习惯皇帝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切。

昨日之所以会失控的跑去救驾,那只是因为,皇帝若是现在就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外祖翻案了,中间是不是有别的心思,谢庭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这么些年都被冷落过来了,也曾经在左顺门差一点点就被赵王杀了,也没人来救过他,他已经不信任皇家的任何一个人了。

包括是最近经常对自己示好的谢陵。

见谢庭眼里虽然有了光彩,却还是愣愣的不说话,皇帝只当他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中对他的怜爱更深。

谢庭能跟着六皇子读书,中间也是皇帝命令的,让六皇子多多带挈着他,省的他越来越孤僻。

六皇子却并没有告诉过谢庭这一点,六皇子大概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说。

于是谢庭也并不知道,其实这么些年,自己在藏经阁读了哪些书、喜欢什么御膳房就会送来,其实是有原因的。

皇帝见他不说话,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来,反而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怎么今日真跟个哑巴似地?以前皇爷爷还是会叫的。”

皇帝喜欢与子孙亲近,因此孙子大多叫他皇爷爷,谢庭自然也不例外。

谢庭方才只是一时对皇帝突如其来的亲密很是不适应,如今反应过来了,自然也就极顺理成章的喊了皇帝一声:“皇爷爷。”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还是把皇帝高兴的不行,笑着应了,又问他最近读的什么书之类,又皱眉道:“我虽说要你六叔带你抄书,却并没让你这样晚了还呆在那里,没日没夜的抄,眼睛也得抄坏了!”

皇宫里新进来一批前朝古书,都是一些极珍贵的典籍,翰林院的人说要拿去重新编修,皇帝为了将这些古籍完整的保存下来,加上六皇子最近总是没个正形,便让六皇子与谢庭一起,将这批古籍都抄录下来。

这些事都是翰林院的人该干的,六皇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抄?他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真到了藏经阁,就进里间的稍间去睡觉,将抄书的事情都扔给谢庭。

谢庭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皇帝倚在龙榻上瞧了他一会儿,道:“传太医给瞧瞧,昨晚也被烟呛了那么一日,又不是铁打的,为何苦撑着?听说你今日还出宫去了?”

平日若是抄书晚了,谢庭大多时间都是住在六皇子宫里的。

谢庭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抬头道:“跟欧阳侍郎的公子欧阳灿、定国大将军的孙子魏瑾然一起,在食神居吃了顿饭。”

这个笨小子交代的倒是清清楚楚,若是你不阻止他,他保准会连吃了多少菜,分别是哪一道,用了几两银子都一一报上来的。

大概是因为赵王已经管他管的实在是太死了!

想到以前他连出趟门都要被人左右监视,事无巨细都会被赵王给记录下来呈上来报给自己,皇帝了然的点头,又未免觉得有些心酸。

其实nǎ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陈家出事的时候,谢庭不过才三岁!就是陈氏殁了的那年,他也不过才满四岁。

这样小的孩子nǎ里能知道什么!

见谢庭拘谨,皇帝叹了一声,无奈的让他回去了,却叮嘱一定要派人跟着,这才靠在榻上,对着崔安叹道:“好好一个孩子!老四真是猪油蒙了心!”

皇帝骂自己的儿子那是应该的,崔安这个太监却并不敢插嘴,只笑了一声,道:“奴婢瞧着世子爷是个好的,您瞧他虽然不说话,但是这礼数一应俱全呀!可见是个聪明的。”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昨日救驾有功的那个,是哪家的孩子?”

能进锦衣卫当差的,大多都是朝中的勋贵后人,这个想必也是,只是面生,没瞧见过。

崔安早把人的底细打探的清清楚楚了,闻言不慌不忙的回禀:“回禀万岁爷,这位公子是跟在林同知身边的,听说才来锦衣卫没两天呢,名唤作顾承宇,是定远侯世子的庶长子,听说在今年的武举比试里极出众的,一眼就被林同知看中了,还在等三月后的策论。”

哦?定远侯顾镇远家的孩子?

皇帝眯了眯眼,有些意外。

定远侯家的孩子向来都是不出众的,世子顾博齐听说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一绝,当年王伯雍这个老家伙的女儿跟了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大儿子是个庶子,虽然现在在自己面前当差,却也是本分老实,三儿子倒是还好,在武选司那个地方做的甚是如鱼得水,四儿子却干脆连个差事也混不到,五儿子也只是在工部当了个五品的员外郎。

顾博齐的儿子,也能养的这般好?

不过林任远这个人办事也挺靠谱,这个人向来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若是他真的也能看中这个顾承宇,那就说明这个家伙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顿了顿,皇帝似乎想到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这个顾承宇多大年纪?”

崔安显然是将人给打探的清清楚楚了,闻言就立马回道:“回万岁爷,已经十五了。”

才十七岁?那不是比当年的欧阳宣还要年轻么?

欧阳宣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入锦衣卫的时候也十九岁!

一百七十六 鸡犬升天

十七岁啊,真是个好年纪,皇帝低头沉吟。

他知道顾家的家风一直不甚好,当年跟皇后关系尚好的时候,皇后总是喜欢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的,再加上锦衣卫多年的打探,很多事情他其实都清楚的很,若是他愿意知道的话,哪个大臣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做什么,就是他今晚睡在哪个小妾的房里,他都能知道。

而这么多年锦衣卫打探回来的,就是顾博齐真真纯纯粹粹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样子的一个草包,生出来的儿子倒是不俗,这是为什么?

难道还真是因为他媳妇儿的原因么?

当年其实自己不该就这么轻易的把王伯雍那家伙的女儿给了顾博齐,纵然是要避开幽王的求取,自己也应该给王家女儿找个更好的归宿的,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又一次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去皇后宫里一趟。”

凤坤宫的风很大,站在四面环墙的宫苑里头发都被吹的呼呼的响,耳朵冰凉冰凉的,崔安没有等太久,皇帝就沉着脸出来了。

皇帝每次来凤坤宫之后都是这个表情,沉着脸,似乎受了极大冷待的样子。

崔安小心翼翼的迎上去,试探着问道:“皇上?”

“摆架,寿康宫。”皇帝再也不回头看一眼凤坤宫的牌匾,径直上了龙辇。

定远侯府里,顾博齐正为了顾承宇救驾有功这件事开心的无可无不可,连自己的相好玲珑都给忘了,开心的恨不得此刻就狠狠地夸赞自己的儿子一番。

他如此兴奋的表情看在王氏眼里却有些心酸,顾成峰出了事受了伤,他听了去看了一眼也就过了,对于庶长子却如此重视。

王氏第一次有些怀疑起允许顾承宇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的决定。

顾博齐最近与王氏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若不是因为顾成峰跟老太太的压力在上头,他是恨不得再不踏进王氏的门的。

说起来,他又有些担忧起许知远的事情来了,自己还欠着许知远三万两银子没还呢。

可惜已经过了四年了,许知远却还是不提要自己还给他银子的事情,自己又不敢主动去他面前晃,加上也没有银子,担忧的日日担惊受怕的,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怨恨起王氏,当年若不是她忽然到最后关头改了主意,自己nǎ里会到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现在行人司那帮人都瞧着自己发笑,自己承着定远侯世子的名号,却做着给别的各衙门报信的事,实在是太寒碜了!

如今因为自己的庶长子有了出息,他心中对王氏的不满就更加厉害,当年若不是她不能给自己生个嫡子出来,自己还用对一个庶子这么费尽心力么?若是有嫡子的话。他也可以不用出去被人戳脊梁骨了,纵然现在王氏已经给自己产下了一个嫡子,但是到底差了庶子十几岁,小小的。压根已经拍马都及不上庶子了!

他在王氏的房里坐不住,就绷着一张脸猛地站起身来,谁也不知会的往外走。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王氏已经很清楚顾博齐的为人。也知道他如今会想些什么,就只是牵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真是短视的东西!

就算顾承宇得了势救驾有功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一个庶子,到头来还是要叫自己一声母亲。否则天下人的唾骂就会淹死他。

顾博齐自己浑然不觉,高高兴兴的进了马氏的院子,见马氏仍然在跟其他几个姨娘住在一座两进的小院子里,就皱着眉看了一眼,吩咐道:“以后单独分出一个院子来,你住到那里去吧!我听说咱们后头的马御史家因为要外放,宅子要卖了,老太太已经将那块地买了下来,过几日就往那里相看去,到时候咱们这两下一打通,就宽阔许多。给你分出一间院子来也不难!”

马姨娘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家儿子现在救了皇帝,立了大功,心中欢喜的直念佛,但是一想到顾承宇随时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是个姨娘,他的母亲是王氏,就心痛的不能自已,如今听了顾博齐这么说,这分明就是在抬举自己,当下就怎么也忍不住笑意,忙不胜娇羞的应了,上来给顾博齐宽去外衣。

屋里燥热,顾博齐喝了杯茶,问她:“有些日子不见了,你看着倒是清减了许多。”

马姨娘也生的一副好相貌,不然也不会被顾博齐喜欢了这么多年。

如今她穿着一身海棠红的描兰花图案的交领衣裳,下身的葱绿的马面裙,看起来就如同那树上的海棠花一般,盈盈立着,平添不少风姿。

对付顾博齐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百试不爽,尤其是拿捏住了其中的分寸,马姨娘显然是个中高手,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嫡子嫡女之外,几个姨娘里就她一个能生下一儿一女来,可见一斑。

她听了之后心中虽然很是欢喜,却仍旧面上端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来,看着顾博齐,瞪了他一眼,嘲讽道:“我倒是想胖,可惜比不得老爷你心宽!”

这是在嘲笑顾博齐心宽体胖,顾博齐虽然知道,却也知道自己理亏——自己有外室马姨娘也是知道的,最近却还总帮着自己遮掩,的确亏待她了,顾博齐心中愧疚,伸手将马姨娘拉来腿上坐了,好言好语的哄她。

做做姿态是必须的,否则男人可不知道你为了他做了什么事,吃了多少苦,但是这其中的火候也要拿捏好,小性子使一使也就罢了,偶尔使性子是情趣,多了可就容易惹人厌烦,马姨娘将手放在顾博齐大腿上往上一提,狠狠的捏了他一把,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可得记着我的情!替你生了儿子又生女儿”

说着说着,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顾博齐被她这么一勾,顿时觉得天雷勾动了地火,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一顿狂嗅,手却沿着她的锁骨钻进了领口,灵活的揉捏起来,马姨娘许久没与顾博齐亲热了,身子正敏感,被他这么一搓弄,顿时就软在了顾博齐怀里。

这也是顾博齐喜欢马姨娘的一点原因,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实在是让自己欲罢不能。

二人在床上颠鸾倒凤了一番,马姨娘就靠在顾博齐胸口拨弄他的头发,问道:“说起来,五爷也不小了,该是说亲的时候了,不知道老爷有没有问过太太的意思?”

这是她的一块心病。

虽然王氏对待庶子庶女都很好,从来不苛刻,但是在亲事这么大的事情上,马姨娘还是各种不放心,再怎么样顾承宇也是个庶长子,以后说不定会阻挡王氏儿子的路,马姨娘很担心王氏随便找个女子塞给顾承宇。

顾博齐听见这句话就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失笑:“如今承宇已非吴下阿蒙了,盛京想嫁给他的姑娘一定不少,当中怎么也有配得上他的女儿,到时候我说句话,让他母亲好好挑也就是了。”

他母亲他母亲终究还只能是王氏啊,马姨娘将肚兜重新戴上,遮掩了胸前那一抹风光,有些落寞的埋在顾博齐胸前,再也不肯抬头了。

顾博齐早已累了,nǎ里还顾得上别的许多,早在软玉温香里忘乎所以的会周公去了。

当事人还没回到府里,但是马姨娘与顾烟身边来奉承的各色人等已经络绎不绝。

再怎么样,救驾可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定凭着这件事顾承宇就能封侯拜爵呢!这谁说的定,众人都兴奋的很,只差没有将眼珠子黏在二房头上。

顾清却知道顾烟对王氏与顾满都很是不满——不然当初顾烟也不会想方设法的借自己的手要除去王氏了,如今顾烟得了势,以后说不定会怎么对顾满呢!她虽然也不喜欢顾满这个人,可以说一直都很厌恶她,却更不能看顾烟好。

当初要不是顾烟,自己也不会这么惨!

如今她的哥哥得了势救了皇帝,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自己却还是在府里没半点动静,老太太看似已经原谅了自己,却总是不与自己十分亲近,谈到婚事也总是说自有打算自有打算,她已经不小了,都十八了,再不定亲事,晃个几年就要成老姑娘了!

自己是嫡女,却要混的比顾烟还差,她觉得完全不能忍受。

打听着顾满回了府,她带着薜萝与秋草去了明月楼,开门见山的问顾满:“你真的就看着五弟得了势,她们鸡犬升天吗?”

这个‘她们’自然指的就是马姨娘跟顾烟。

顾承宇虽然对她们很无情,但是对着自己的娘跟妹妹却是很尽职尽责的哥哥,这一点不可否认。

这回他得了势,顾烟跟马姨娘似乎确实是要翻身了。

顾满仍旧不紧不慢的坐着,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满来,反而疑惑的看着顾清:“四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五哥救驾有功,这是好事,也是他自己的福分。至于鸡犬升天就更加称不上了,他可是我五哥,是我母亲的儿子呢!”

一百七十七 意外之客

她将母亲、儿子两个字咬的十分的重。

顾清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名分上,王氏才是顾承宇的母亲。

见挑拨不成,顾清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却并没有放弃,反而笑吟吟的看着顾满问道:“那九妹看样子是不记得当年德安居失火一事了?”

当年德安居失火的事情,顾满自然是记得的,而且一辈子也不能忘,那一次若不是她机警,王氏火烧顾老太太的德安居的罪名就坐实了,最终也就是一纸休书的下场。

而那一次陷害王氏的背后主谋,就是刘姨娘跟顾烟。

顾烟显然到了现在也还在蹦达,这一点顾满很清楚,而刘姨娘如今却真真正正的只是一个妾侍了,她在顾博齐心中早就从一颗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不足为惧。

要惩罚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一刀解决就一定更能泄愤的,让她活着,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可能会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被别人护得好好的,而自己却渐渐年华老去,才是最狠的报复。

如今的刘姨娘显然过的不怎么如意。

顾四这个人向来都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从她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也没几分真心就能看得出来,她只是本能的看不得顾家的任何一个姑娘比她自己好罢了,当初顾昭定了陈王世子的时候,可没少听她在后头风言风语,顾满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对她的话,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如今依然。

这些年因为去庄子上被冷落过一段时间,加上回来之后又不再跟从前似地被顾老太太当眼珠子爱护了,顾清其实过的虽然不算差,但也绝对好不到nǎ里去的,顾满还以为她总会有些变化。之前见她好几次在双胞胎欺负自己的时候都能沉住气,顾满还以为她是炼出来了,如今看来,这爱挑拨离间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啊。

见顾满不说话,顾清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忙又走近了一些,拉着顾满的衣袖:“九妹妹,我晓得你不爱听我说话,以为我会害你。只是,五弟那个人你也清楚。他向来眼里都没有你这个妹妹,他正经的妹妹只有人家十一呢,这一次救驾有功,他定然也只为他姨娘跟妹妹打算,等他得了势,咱们小十八又怎么办呐?”

顾承宇确实是顾成峰的一块绊脚石。

毕竟他大了顾成峰整整十三岁,如今又得了皇帝的青眼,以他的性子,势必容不下小十八的。

顾满还没来得及接话。外边就响起顾烟如乳燕初啼的声音,带着些淡淡的嘲讽的笑意:“四姐姐说的这话真真是奇了,五哥不论与我还是九姐都是亲兄妹,我们们也只有太太一个母亲。又nǎ里来的只为姨娘与我打算一说?至于小十八,那就更奇了,他是我亲弟弟,我与五哥爱护还来不及呢!四姐姐未免想的太多了。”

却原来是顾烟来了。顾满往外边一瞟,见执画带着笑意立在窗边,俏皮的朝自己眨了眨眼。便有些哭笑不得。

被人揭穿了,难免会有些尴尬,但是顾清显然一点儿也没有显示出来自己有什么尴尬之处,在她看来,害自己这么惨的主谋就是顾烟,如今见了顾烟马上就要因为她哥哥而飞上天去了,心中更是恼怒异常。

冷笑了两声,顾清走了几步上前盯着顾烟,,道:“十一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太太肚皮里可不曾爬出你跟你哥哥来!”

这明摆着就是嘲笑她是个庶女了。

曾经同仇敌忾的两个人,现在却反目成仇,顾满在一旁看的兴致勃勃,却一句话也不接。

狗咬狗最好玩了,她做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

顾烟冷哼了一声,面上果然闪过一丝怨毒来。来了古代这么久了,天天都要被人排挤,日日都要担惊受怕的,她总算明白了为何林黛玉喜欢叹什么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句子来,原来都不是骗人的,身为一个庶女,就算你碰上了好运气,你的嫡母是个好的,诸如王氏这样软性子的人,但家中的姐妹,外边的人也都要低看你一头。

顾清被顾烟那样的眼神盯着,心中竟然一激灵,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按理来说,她是姐姐,且又是嫡女,在顾烟面前大可挺直了腰杆,可是她做不到,而且好像做不到的还不止是她一个人,这府里的姑娘们,除了顾满是真正不怕顾烟的,就连一向骄傲的顾昭,怕也是对顾烟心存几分忌讳的,顾烟一个庶女,却能让她们都心甘情愿的害怕,这大概要归功于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那不是一个从小伏低做小的庶女可以做到的,可是顾烟偏偏做到了。

反应过来之后顾清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很丢脸,她又羞又气的看了一眼顾烟,呵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庶女,也敢教训到我的头上来?!”

姐姐教训妹妹,这是天经地义的,顾满还是没有插嘴。

顾烟也没有再说话了,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窗台上两盆水仙花开的正好,桌上摆着的刚采摘来的鲜花散发出阵阵香气。

过了许久,或许也算不上许久,顾烟叹息了一声,再望向顾清的时候眼里已经平静无波。

可就是这双漂亮的、黑漆漆的眼睛,还是让顾清从心里打了个寒颤。

顾清,你死定了!

顾烟默不作声的冲顾满行了个礼,转身带着入画与云彩出门去了。

她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顾清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敢暴跳如雷:“十一,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虽然是在叫嚣着,底气却实在不足。

顾满由着她闹,没过一会儿,顾清自己也觉得呆在顾满这里实在是没意思到了极点,且看样子,顾满也不会真的出手去对付顾烟,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等顾烟与顾清都走了,顾满正打算上二楼休息一会儿,就听见外间响起女子极低的声音:“九妹妹在么?”

是顾鑫顾满有些惊讶,顾鑫向来都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她不惹祖母喜欢,也不被父亲重视,嫡母更是当眼里没她这个人,因此顾鑫从来都只出现在顾老太太的房间里跟她自己的院子,轻易是不出门的,如今却找到了自己这里来,顾满对顾鑫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上一世是嫁去了山西。

说起来,似乎是因为顾琳嫁过去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她是去做的填房

顾满心中有了些计较,却也不敢就这样给顾鑫下定义,定了定神,忙带着沛音去沛琴迎出门去,满面带笑的道:“原来是六姐,六姐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很久之前在顾筠回来的接风宴上,还是顾鑫为自己说过一句话,顾满还是记得的,因此对待她的态度一直跟对待温柔无害的七姑娘顾琳一样。

顾鑫面上带了几分害羞之色,腼腆的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事,我是来看看九妹妹的。”

以前倒是不曾见她来看过,顾满心中还是带了一丝疑惑,面上却不露,笑着将她迎了进去,又问她吃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