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呢?

宋青葙看她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笑道:“留点神,要是那人有什么不规矩,拦着点儿。”

碧柳痛快地答应一声,飞奔着出了门,没多大工夫就回来了,“碧桃说姨娘生病,不能见客。”神情很是失望。

宋青葙心里倒松快了些,说实话,她不太情愿让自己父亲的妾室出去见外男。

碧柳惆怅片刻,突然直起身子,宋青葙吓了一跳,就看见门猛地被撞开,碧桃一头扎了进来,“姑娘,不好了,那人…那人突然发了狂,对着垂花门磕头呢,说对不住姨娘,若姨娘不见他,他就不起来。”

宋青葙皱眉,这是什么话,他要见人家,人家就非得见?天王老子也没这样的。

正要发怒,转念想起自己不也是千方百计地找褚先生,想见他一面问个究竟。

满腔怒火强压下去,只淡淡地吩咐碧桃,“你去看看姨娘,若能劝就劝一句,话还是早点说开好。”又转头对碧柳道,“你让门口那人消停点,一个大男人还来这套?他要真不嫌丢人,就到小市街磕去,免得在这惹人心烦。”话语里很明显的不耐。

碧桃跟碧柳面面相觑,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宋青葙走到长案前,研好磨,一笔一划地抄着心经。

约莫一个多时辰,玉姨娘哭哭啼啼地进来,进门就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那人真是我家邻居,我们打小就认识,我娘嫌弃他家穷,瞒着我花钱使人把他弄进了大牢…我月信没来,又找不到他,慌得没主意…”

宋青葙一震,笔重重地落在纸上,留下个浓黑的墨点。

玉姨娘匍匐着,身子一抖一抖地,“我真的没办法,我娘说等月份大了被人看出来要沉塘,家里的妹妹也会被连累。我跟二表哥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脱了外衣躺在他身边,二表哥醉得人事不知…我没想到二奶奶会投湖,要早知道,打死我都不会那么干。”

宋青葙脑子木木的,她做梦都没想到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父亲的,更没想到,父亲并不曾辜负母亲。

记得父亲病重,她与二哥在床前侍疾,父亲看着门外飞舞的黄叶喃喃低语,“我认识你娘的时候也是秋天,你娘穿着件宝蓝色长衫巡查铺子,我还以为她是个小郎君,说了句顽话,你娘就恼了,追着我不依不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女子。你娘很能干,一个人管着十间铺子,间间都赚钱。我跟你祖母说想娶你娘,你祖母先是不肯,说付家是商户,祖祖辈辈连个秀才都没出过。后来,不知为何就同意了…你外祖亲自叫我去,当着你娘的面,我说此生只你娘一个,再无他人…是我负了你娘。”

父亲缠绵病榻数月,睡得时候多,醒得时候少,可每次醒来都会念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娘。”

可是父亲并没错,他没有辜负母亲。

倘或不是玉姨娘,母亲不会投湖,父亲不会病逝,而她也不至于陷到这般窘迫的境地,无亲可依。

姨娘没办法,所以抓住父亲当救命稻草,可父亲何其无辜!

宋青葙紧握着拳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腾腾升起。掌心被地面划破的地方嘶嘶地痛。

她悄悄松手,视线落到才刚抄好的经文上——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没有大智慧,她做不到五蕴皆空,她也不可能视一切为虚无…

玉姨娘已止住了泪水,额头抵在薄薄的线毯上,凉意丝丝缕缕地漫上来。

说出刚才那番话的后果,她心里很清楚,但她并不后悔,事实上,早在四年前,她就该说出真相。

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几乎每天都在噩梦中醒来,梦里是付氏凄美的笑容,是二爷温文的面孔,还有她落地就死去的儿子。

孩子其实是死在她手上。

落了霜的青石板很滑,她不小心摔倒了,倒地那刻,她感到身下有热流涌出。

孩子是她一辈子的倚仗,她明白自己应该出声叫人,可她不想,她不愿孩子带着自己的罪孽活在世上,也不想借儿子来分二爷的家产。那是二少爷兄妹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自虐般躺着,直至昏厥…醒来后,发现孩子真的没了。

她一滴泪都没流,每天足不出户,不是抄经就是诵经,她替孩子超度,替二爷二奶奶超度,替宋家兄妹祈福。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她以为今生就这样了,守着青灯经书过一辈子。没想到,阴差阳错竟遇到了夺取她童贞的男人。

她不恨那个男人,毕竟当初自己也是情愿的,她只是失望,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男人却不见人影。

再次见到男人,当她得知事情的真相,当她知道男人为了找她所吃的诸般苦头,早已麻木的心像是枯树逢春,悄悄绽出了新芽。

她想过不告而别,趁着出门买菜的机会溜走,可思来想去,还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三姑娘没有敌视过她,也没把她当外人,她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男人也说,如果姑娘放人,他会堂堂正正地娶她过门,如果不放,他也不会另娶,就在附近赁处住所,不求日日相见,只要知道她安好就行。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来了。

暮色层层地笼罩下来,天色阴得厉害。火盆里的炭早已燃尽,寒意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宋青葙盯着面前这个佝偻蜷缩的身影,咬咬下唇,竭力平静地问:“那男人来找你干什么?”

玉姨娘晃了回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发配到辽东服了两年苦役,出来后在一个戏班子打杂,上个月跟着戏班子到了京都,听说我嫁到宋家,没事的时候在白家胡同附近溜达。他说,他说…”挣扎着,终于出口,“他说会三媒九聘地娶我。”

老太太当年只给了她家五十两银子就将玉娘留在了宋家,连纳妾文书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喜堂花烛。

穿大红嫁衣,堂堂正正地进门。

宋青葙明白,这对玉姨娘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可她凭什么要成全她?

自己的爹娘都因她而去世,她却要风风光光地嫁人。

不行,她不甘心!

宋青葙起身,慢慢走至窗前,窗上糊着厚的高丽纸,还是她刚搬来时碧柳跟玉姨娘一起糊的。

宋青葙又想起,自己在慈安堂昏倒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桔黄色的灯光和那张俏丽的脸庞。

那灯光,温暖又明亮,一直照在她心里。

她烦恼地摇摇头,问:“他答应娶你,找好媒人了?”

“嗯,是他戏班子的朋友。这两年,他攒了差不多五两银子,他朋友又借给他五两,租个偏僻点的院子安个家不成问题。”玉娘没有隐瞒,将男人说给她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高井胡同附近一进院子一年的租金是三两,成亲要花费点,再置办家具用品,差不多就没了。

宋青葙突然有些心酸,又有点羡慕,过了会才不情愿地说:“让他准备五十两银子,什么时候银子凑足了,什么时候来接人。”

玉姨娘怔了怔,双眸迸出炫目的神采,她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扶住早已酸麻的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又过了盏茶功夫,碧柳一个箭步冲进来,盯着宋青葙问:“姑娘,你真的要放姨娘走?”

玉姨娘是老太太的亲侄女,是宋二爷的妾,宋家人都知道她跟着姑娘搬出来了,若以后有人问起,姑娘该如何回答?

宋青葙打亮火折子,燃了根蜡烛,屋内顿时亮堂起来,宋青葙似乎又感觉到了当日那桔黄色灯光带来的温暖。她吹灭火折子,问:“姨娘怎么说的?”

碧柳道:“姨娘说姑娘见了五十两银子才放人,那男人说会尽快凑足银子,早点将姨娘赎出去…我开始觉得那男人没担当,现在看着还行,挺老实。”又叹口气,“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姑娘是真放姨娘走,还是故意难为她?”

宋青葙扫一眼碧柳,淡淡道:“都有,要是那人真想娶姨娘,五十两银子不算什么,正好借此看看他的心。若是凑不够银子,正好省事了,以前怎么样还怎么样。”停了会,正色道:“你呀,还不如那男人想得明白,五十两银子是给姨娘赎身的…古往今来,儿女变卖父亲妾室的多,哪里听说儿女作主把父亲的妾给嫁出去的?我这也是防着将来有人生事。”

碧柳皱着眉头想了会,拍着大腿道:“姑娘想得真多,这样活着也够累的。”

宋青葙反问:“怎样活着不累?”

碧柳很认真地回答:“吃饱了睡,睡够了吃,然后再睡再吃。”

宋青葙“噗嗤”笑出声来。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雨滴夹杂着雪粒不要钱似的往地下掉。

小市街的得月楼里,孟掌柜盯着秦镇手里的账册,惶恐地解释,“这两个月菜蔬贵了不少,到了年底,一坛酒也贵了两文钱。”

秦镇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翻着账本。

大冷的天,孟掌柜的脑门上却沁出层细密的薄汗,他顾不得掏帕子,抬手用衣袖沾了沾。

得月楼是秦家的本钱,以往大多是二爷秦铭来查账,偶尔三爷秦钧也会来,大爷秦镇常来吃饭,对账却是头一遭。

秦二仔细,边看边问,孟掌柜每项收支解释得清清楚楚,心里坦然无愧。

秦大可好,沉着脸,账本翻得飞快,一句话都不说,弄得孟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错了一星半点惹得这位爷不高兴。

这位爷的脾气他可领教过,有位客人点菜苛刻了点,他立马抓着人胸口直接拎了出去,吓得原本就不多的客人立马散了个干净。

开门做生意,讲究得是和气生财,遇上难伺候的客人是常事,小心应付着就是,秦大爷闹过这么两三出后,别说新客人跑了不少,就连老主顾都吓得不敢来了。

秦镇翻完账册,随手扔到旁边,身子懒散地向后一靠,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临窗位置一个少年身上。

那人年岁不大,穿着宝蓝色棉袍,正用筷子一粒粒夹着茴香豆吃。看他的手法,像是学过点功夫。

秦镇不屑地笑笑,就这点三脚猫的把戏还出来卖弄?

正想收回视线,只听“蹬蹬蹬”脚步声响,自楼梯口走来一位男子。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看着挺结实,上楼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少年对面坐下。

这少年顶多学了点皮毛,可这中年男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秦镇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两位常来?”

孟掌柜顺着秦镇的视线看过去,陪笑道:“算是常客,差不多每天都这个点儿来吃点小菜,有时候还有个后生,有时候就只这两人。”

秦镇“唔”一声,“他们来这儿多久了?”

孟掌柜寻思下,“大半个月了。”

秦镇挥挥手让孟掌柜退下,自己悄悄换了个位子,屏息听着隔壁的话。

“姑娘说了,丁二不主动招惹咱,咱们也犯不着招惹他,教训他容易,可他背后牵连的人难缠,稍有点手脚不干净,人家顺着藤儿摸过来,咱们整个都得底儿掉。眼下当急的是那位,那位消停了这几日,没准心里憋着坏主意…宅子里的人你可查清了?”声音沙哑难听,显然是半大少年独有的嗓音。

中年男子道:“只知道是个戏子,唱花旦的,半年前赁的宅子,统共就住了三个人,门房跟做饭的婆子是两口子,门房的嘴很紧,半点口风不露…要不,我趁夜翻墙进去看看?”

少年似有点犹豫,“等我先回了姑娘再说,常大叔也谨慎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门房那里也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中年男子“嘿嘿”地笑,“放心吧,大叔心里有数。唉,你爹的心思就细,你比起你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认真地解释:“要单是我也就罢了,这事关着姑娘,可不能马虎了。”

两人又说几句家常,就听椅子挪动,显然两人要走了。

秦镇听了个半截话,心里痒得难受,有人似乎在谋划什么好玩的事,可巧让他赶上了。

这么有趣的事没道理不掺合。

秦镇紧跟着下楼,看到两人在门口分道扬镳,中年男子朝西往正阳门外大街走,而少年却朝东而去。

秦镇没犹豫,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年的后面,七拐八拐进了扁担胡同,少年停在处宅院前“咚咚”敲门。秦镇四下打量一番,雨雪纷飞,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沿着围墙绕了半圈,瞧好位置,纵身一跃,趴在了墙头。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溜五间的正房黑咕隆咚,似是没人住,东西厢房倒是亮着灯。

院子正中是棵梧桐树,枝干光秃秃的,并无藏身之处,东北角有株西府海棠,枝桠倒还茂密,秦镇轻飘飘地飞过去,灰衣掩在枝杈间,毫不起眼。

刚藏好,就看到西厢房的门开了,走出两个女子。前头那个个子稍高,手里提着盏风灯,后头那个身量矮些,缩着肩头抱怨,“这天儿真是冷。”

秦镇眼睛一眯,他认出她来了…

第23章 暗中较劲

花厅里,宋青葙捧着手炉听张阿全回事,神情专注,眉眼凝重,跳动的烛火给她白净的脸庞增添了些许暖色,整个人看起来静谧温柔。

张阿全将东西一样样取出来,“这是最细密的白色棉布,三两银子一匹,管事的说若是长期主顾,可让两分银子的利;今儿赵掌柜又去了演乐胡同一趟,中人答应再跟东家磨一磨,兴许还能再便宜些;另外王木匠那边的饽饽模子刻好了,一共八副,每副工钱一两,共给了十两,文书也立了,他保证不把咱们的模子再刻给别人。”

宋青葙接过模子看了看,王木匠要价贵,果然有他的道理。模子是用枣木刻的,一副上面刻着四个不同花样,刀工精致,纹路清晰,就连荷叶上的脉络也纤毫不差。

碧柳惊叹道:“刻得是好,可工钱要得也好,半个月就挣出他两年的酒钱了…姑娘花大银子做这个,能回本?”

宋青葙浅浅地笑,“当然能。平常街头卖的硬面饽饽两文钱一个,咱们不论个卖,论套卖,一副模子是一套,一套十文。你看,街上的大饽饽一个能顶咱们的两个,算算看,同样的面粉同样的工夫,咱们一套就赚六文。”

张阿全赞同道:“姑娘说得对,人家读书人讲究,宁可多花银子就买个清雅。”

屋里说的热闹,房顶上的秦镇光听音儿看不到,急得抓心挠肺,索性轻轻掀开一块瓦片,顺着瓦缝往里瞧,终于看到方桌上摆成一排的勃勃模子。

他撇撇嘴,这不是山东人的习俗?鲁地兴花饽饽,看着好看但不顶饿,哪里比得上雪白喷香的大馒头。

正腹诽,听少年谈起得月楼的那事儿,“郑三跟其他贵胄公子一样,喝酒听戏,有时候也赌斗鸡,这阵子仍是天天往演乐胡同跑。常大叔套过门房的话,门房就含含糊糊地说他是今天春天才来的,主家就看中了他嘴紧,别的再没说。常大叔的意思是要不要夜里进去探探?”

“不行!”女子一口否决,“里面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贸然进去,要被人当贼抓起来报官就麻烦了。反正腊月快到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年,郑德显不见得会生事,让常贵还是盯着就行…明天,咱们去演乐胡同看铺子,顺便打下洼子走,我想看看那宅子。”扭头吩咐丫鬟,“明儿一早跟代荣说说让他套车,就别出去跑了。”

张阿全一桩桩地回,宋青葙一桩桩地理,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听着听着,秦镇生出几分敬意,这个女子跟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似乎不太一样。他接触过女子不多,最常见的就是祖母跟娘亲。

祖母是卫国公的小女儿,是卫国公捧在手心长大的,又被祖父老侯爷呵护了一辈子,至今已年过花甲,仍保持着少女时的纯真。

娘亲则生在山野之间,性情不羁,最烦条条框框与各种规矩。

偏偏祖母跟娘亲不合,秦镇周旋在两人之间,累得几乎要吐血。

要是,祖母或娘亲能这般知礼明事,他该有多省心。哪怕其中有一个这样的,他也就知足了。

秦镇不由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

那天,他早早赶到得月楼,要了壶好茶,准备清静一天,谁知被外面两人给搅了。他本来打算下去每人教训一顿,经过雅席时,恰听到她说“世人大多以貌取人”。

可以说,这句话正说在他的心坎上,世人不单以貌取人,更是连人都没见过就混淆黑白颠倒是非。

后来,他让人打听过,那天他还真没打错人,果真是书生偷了壮汉的柿子。

他疑惑地是,这女子是怎么知道的,应该不是随便说的吧?

秦镇晃了回神,听到屋内传来“吃吃”的笑声。他再度探头,看到女子唇角微翘,露出腮旁一对浅浅的梨涡,这个女子,真说不出到底哪个部位好看,却让人很舒服。尤其这一笑,便有无可言说的温柔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几乎要叫人沉溺进去。

秦镇看得有些呆,心跳也停了半拍,他慌慌张张放下瓦片,起身欲走,却又不十分情愿,便轻飘飘地沿着墙边滑下,走进垂花门,仍隐藏在西府海棠树上。这时,他才发觉,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自己衣衫的前襟因贴在瓦片上,湿了大片,不冷,却箍得难受。

他低低骂了句,说不清是骂天气还是骂自己,足足又等了一刻钟,才见到有光照射过来,接着从抄手游廊走过来两道婀娜的身影。

碧柳问宋青葙,“明早几时动身?”

宋青葙犹豫着,“天太冷,不想早起,要不辰正?应该不太晚吧?”

碧柳便笑,“姑娘想几时就几时,家里又没长辈,不用晨昏定省的。”

宋青葙也笑,点头,“那就辰初吃饭,辰正出门。”

说话间,两人进了西厢房,话语嘎然而止。

秦镇思量会,突然感觉不对劲。

这女子数次提到顺义伯世子,又千方百计地探听他的事,明天还要亲自去顺义伯世子在外面赁的宅子看看。

难不成,她喜欢的是顺义伯世子,因为他养了个外室而含酸吃醋甚至要去叫板?

秦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苦,有点涩,或者还有点酸?

他抖抖身上的雪粒,翻墙出去,往正阳门外大街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到小市街,“砰砰”砸得月楼的侧门,“把我的马牵来!”

伙计忙不迭地打开门,将马牵了出来。孟掌柜紧跟着跑出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大爷,现下城门已关了,要不我给爷收拾间屋子,爷将就一晚?”

秦镇没理他,打马狂奔,直奔到正阳门外,提着嗓子吼道:“有喘气的下来给爷开门?”

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他来,小跑着爬下城楼,“世子爷怎么才回来,再晚半刻钟,就是喊破喉咙,我们也不敢给您开门。”

秦镇扔过去一锭碎银,打马扬鞭朝清平侯府驰去。

清平侯府位于簪儿胡同,紧靠着什刹海,是开朝太祖钦点给清平侯的宅邸,再多银子都买不到。

作为清平侯世子,秦镇在诏书下来后就搬到了清平侯府几乎最好的院子——望海堂居住。望海堂,顾名思义,坐在屋里就能看到什刹海。

秦镇回到望海堂,将马鞭往小厮远山身上一扔,没好气地问:“有吃的吗?”

远山有些纳闷,傍晚时分,爷说替二爷去得月楼对账,都这么晚了,难不成孟掌柜没伺候爷用膳?抬眼瞧见秦镇满脸不耐,他不敢多问,忙道:“我马上让厨房准备,爷先换了衣裳?”

秦镇“嗯”一声,加了句,“上盘硬面饽饽。”

远山颠颠地出去,顺便端了盆热水来,赔着小心道:“爷,厨房里没备着硬面饽饽,香米饭倒是热的,还有焖好得黄牛肉,要不再给您下碗汤面?”

秦镇一瞪眼,“厨房没有,你不会到外面买?”

远山苦着脸喊娘,这么晚了,又是个大冷天,街上的铺子早就关门了,这到哪儿去买?何况,爷从来不好这口,有时厨房为了换个花样蒸上一会半会,他也从来没吃过,如今这空当,怎么偏偏想起吃这个了?

秦镇见远山磨蹭着不动弹,吼道:“还不快滚?”抬脚便踢。

远山手脚倒是伶俐,就地一滚,滚出门外。

寒风呼啸,冷意刺骨。

远山绕着望海堂兜了一圈,忽然想出了个主意,撒腿往二爷秦铭居住的闻风阁跑。

没多久,秦铭提着壶酒,晃晃悠悠地踏进望海堂。

两杯热酒下肚,秦镇心中那股无名的邪火渐渐散去,脸色好看了许多。

远山见状,忙赶到厨房将备好的饭菜端来,一一摆在桌上。

秦铭摇着金扇子,闲闲地问:“大哥,对账对得不顺?”

金扇子映着烛光,亮得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秦铭的脸也像镀了层金箔,闪闪发光。

远山看着二爷满脸假笑恨得牙痒痒,心道:大冷天扇扇子,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说他用的是金子,穿的是金子,富得流油,偏偏能揩油就揩油,就这么一壶酒,就足足讹了自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他四个月的月例,这样的酒,能买三坛子半。

秦铭心知肚明地瞟了眼远山,笑道:“看上爷这扇子了?你要喜欢,爷找人给你打一把,连工带料一百两银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算你九十九两。”

远山错着牙道:“我怕路上被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