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小鳄一步步后退,终于撒腿狂奔。

她一边跑一边想象着,那个女人从铁栅栏中间挤了出来,她的身体变形了,就像一尊泥塑变成了一团泥巴,出来之后,她晃了晃身体,又恢复了人的样子,然后快步追上来…

碎花小鳄回头看去,那个女人并没有追上来,她在铁栅栏里朝碎花小鳄张望着,离得远了,她的脸黑乎乎的,看不清表情。

碎花小鳄绕着铁栅栏,来到了学校大门外,看到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树下,那个194把脑袋探出车窗,朝她望过来。

这时已经快11点了。

除了这辆车,碎花小鳄不可能再找到其他交通工具了。她快步跑到车前,拉开后门就坐了进去。

194似乎在忍着笑,回头说:“撞见鬼了?”

碎花小鳄没理他,只是说:“开车。”她的声音抖抖的。

194发动着车,依然忍着笑,又说:“这次去哪儿?”

碎花小鳄想说“八宝旅馆”,又咽了回去。如果她说出来,这个司机又会以为她去卖。

她从后窗朝外看了看,说:“进城就行了。”

车开动了。

194说:“还是八宝旅馆吧?”

碎花小鳄一下很恼火,她说:“我就是去八宝旅馆,有问题吗?”

194笑了:“没问题啊。”

上了公路之后,他从反光镜里看了看碎花小鳄,说:“八宝旅馆的条件不怎么好,黑天鹅宾馆多棒啊,卫生,而且安全,没人查房。”

碎花小鳄干脆不搭腔。

他继续说:“冒昧问一句,你什么价啊?”

碎花小鳄还是不搭腔。

他的胆子更大了:“做生意嘛,难道还挑对象?”

碎花小鳄突然说:“一辆两轮轿车。”

他愣了愣:“两轮轿车?有吗?”

碎花小鳄又不搭腔了。

他的情绪快速低落,嘟囔了一句:“唉,看来有钱人真多啊!”

就这样,碎花小鳄一路忍受着这个司机的骚扰,终于来到了八宝旅馆门口。

她付了车钱,立即下去了。194在车窗里说:“如果有哪个女生想免费蹭车,介绍给我啊。”

碎花小鳄走进了旅馆旁边的一家杂货店,假装买了一袋QQ糖,朝外看,那辆红色出租车已经开走了,这才走出来,把手机关了机,然后顺着街道朝前走去。

今晚,她不想住进八宝旅馆,有三个原因:一、上次她住在八宝旅馆,从门缝儿看到了一双男人的脚,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二、上次她离开弗林学校就住在八宝旅馆,饭饭和季之末都知道。她担心有些人会通过她们找到自己。三、她对载她来的这个出租车司机不信任。他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她怀疑,他表面上是个好色的司机,那只是一种伪装,其实他是那个恐怖女人的帮手,他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那个女人。碎花小鳄甚至怀疑,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女人。

街道上空空荡荡,路灯青白。人行道上有两只脏兮兮的小狗,见了碎花小鳄,有点儿害怕地朝前跑。它们的个头差不多,但明显不是同一个品种。跑着跑着,其中一只停下来回头看她,另一只也停下来回头看她,接着,一只跑了,另一只也跑了。它们不可能是被同一户人家遗弃的,应该是某一天在流浪中遇见的,于是结了伴。看着它们在黑夜中紧紧追随的样子,碎花小鳄很想哭。

它们可怜,但终究有个伴儿,碎花小鳄呢,连个伴儿都没有。

她终于看到了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海天旅馆。

进了门之后,里面的灯一点儿都不亮。碎花小鳄看到了一个很小的窗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碎花小鳄打量着对方,感觉很眼熟——下巴尖尖的,像把刀子…

她忽然想起来,她就是八宝旅馆的老板娘!

她转过身,快步走出旅馆看了看——招牌上明明写着“海天旅馆”啊。

她再次走进去,来到小窗前。那个老板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碎花小鳄说:“你不是八宝旅馆的吗?”

老板娘说:“我把那个旅馆转让了。住吗?”

太晚了,如果她离开这里,还得满城找旅馆,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于是她说:“住。”

接着,她递上身份证,登了记,交了钱。这次,老板娘同样没有收碎花小鳄的押金。她给了碎花小鳄一个钥匙牌:“109”。

上次就是109!

碎花小鳄没有接:“能换个房间吗?”

老板娘沉稳地说:“就剩这一间了。”

碎花小鳄想了想,接过钥匙牌就走开了。

真奇怪,她好像永远甩不掉这个数字了。

进了109房间,里面跟八宝旅馆几乎一模一样,充斥着一股霉味。没窗户。

碎花小鳄洗漱完毕,上了床,她摸着电灯开关,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该开着灯还是该关上灯。她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晚上害怕的时候开着灯,说明你是感性的,你怕鬼;如果你晚上害怕的时候关着灯,说明你是理性的,你怕的是坏人。碎花小鳄真的不确定暗处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最后,她还是把灯关上了。

她没有脱衣服,在黑暗中躺在了床上。

明天怎么办?

去找汉哥?

对。

她马上做了决定,明天把这些怪事统统告诉汉哥。她失去了生活中的父亲,又失去了电脑里的父亲,她跟母亲几乎不来往,现在只剩下汉哥了。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八宝旅馆门缝下的那双脚,今夜会不会再出现呢?

她忍不住朝房门看去,房间里没窗户,关了灯就跟地狱一样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清楚地记着,那是一双蓝白色运动鞋,系着红鞋带,鞋子很长,显然是男人的。咦,怎么越想越觉得那双运动鞋有点儿眼熟呢?她好像见过有人穿它!这个记忆太重要了,她的思路立刻死死拽住了它!那双运动鞋的颜色有点儿特殊,想起了谁穿过它,差不多就知道那天夜里是谁躲在八宝旅馆109房间门外了。

汉哥?

他没有这种鞋。

给她送火柴的那个男生?不是,她都忘了当时他穿什么衣服了,更想不起他穿什么鞋了。

难道是…父亲?

想到这儿,碎花小鳄打了个冷战。不是,爸爸从来不穿那么花哨的鞋子。

她努力捕捉大脑里残存的一点儿印象…

首先她确定,她记忆中见过的那双鞋,应该是不动的。它的下面好像是粗糙的水泥地,上面有灯光照下来…那是什么地方呢?忘了忘了忘了。它的四周是什么呢?太模糊了,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好像有金属的东西,很硬的,那是什么?钢筋?不是不是不是,应该是铁门!碎花小鳄感觉自己快要想起来了,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继续!跟那双鞋搭配的,应该还有一样东西,有点儿古怪…碎花小鳄紧紧闭着眼睛,使劲儿想,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突然,她一下在黑暗中坐了起来——那双鞋的上面,是一副白手套!

弗林学校的保安!

没错儿,她见过其中一个保安穿这种运动鞋,系着红鞋带!

他怎么找到了八宝旅馆109房间?

碎花小鳄感觉事情越来越深邃了!

什么声音?

碎花小鳄的耳朵一下竖起来。

是的,海天旅馆一片死寂,任何一点儿声音都会传到她敏感的耳朵里——好像一颗扣子刮在了门板上。

碎花小鳄的头皮都炸了,上次她听到的也是这种声音!

第二十一章 这个世界轻飘飘地没了

门外又来人了!

碎花小鳄一动不敢动,就那么瞪大双眼静静地听着。

过了好长时间,门板一直安静着。碎花小鳄希望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刚刚有些放松,那颗扣子又刮了门板一下。

碎花小鳄肯定门外有人了!

这个人应该是近近地贴着门板,一个人在黑暗中站立,不可能纹丝不动,总会微微有些摇晃,于是,他某一颗歪斜的扣子就碰到了门板。

碎花小鳄慢慢伸出手,想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拨打110,可是她把手机关了,而开机铃声又很响,肯定会惊动门外这个人。她没有别的办法,必须打开手机,必须跟外界联系上,哪怕不是警察,而是饭饭和季之末。很好,直到她把手机掏出来,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把手机轻轻塞到了枕头下,打算在枕头下打开手机,把声音捂住一些。她按了开机键,两秒钟之后,音乐响起来,尽管声音很闷,却听得清清楚楚,碎花小鳄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碎花小鳄傻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应声。

敲门声很轻,两下。

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碎花小鳄还是不说话。

接着她听到了钥匙的声音。门外这个人有钥匙!

难道这是一家黑店?

碎花小鳄要吓死了,她全身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毛,一点儿风都可以吹走。

门开了,一只手按亮了灯,碎花小鳄看到,侯先赞老师出现在门口,阴冷地朝她看过来。他身后站着那个单眼皮保安和双眼皮保安。老板娘在走廊里一闪就躲开了。

碎花小鳄愣愣地看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侯先赞说话了,声调很柔和:“走,跟我们回去。”

碎花小鳄说:“不,我不回去!”

侯先赞回头对那两个长相酷似的保安说话了,口气依然那么柔和:“弄走。”

两个保安就冲了过来。

碎花小鳄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侯先赞出去了。

两个保安按住了碎花小鳄,其中一个用红鞋带捆住了她的双手,另一个夺走了她的手机,拎起了她的背包。碎花小鳄大叫起来:“放开我!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他们根本不理睬,一人架着碎花小鳄的一只胳膊,把她推出去了。

走在楼道中,碎花小鳄使劲儿挣扎,只要经过其他房间的门,她又蹬又踹,希望客人们出来干涉。

奇怪的是,那些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像整个旅馆只住了她一个人!

经过登记室的小窗子,碎花小鳄一下就不挣扎了,她说:“我要退房费。”

侯先赞在旅馆门口等着,他说:“放心,我们已经帮你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