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归舟身体得到了满足,心情也变得不错,耐心地解释,“毛氏之父与先先武定伯乃是同袍,两人一同镇守宁夏共过生死,酒酣耳热之时就交换信物结成了儿女亲家,后来毛氏父亲又因替武定伯挡箭身亡。要是没有挡箭这回事兴许找个理由就把亲事退了,可先是有约,后是有恩,徐夫人再不满也不可能背信弃义。毛氏做事虽冲动,为人却不坏…今天或许事出有因。”

馨月浅浅笑道:“馨月愚钝,可我总觉得毛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即便有天大理由也不能那样对待五姑娘,而夫人竟也半句话没有,倘或是我,怕要寒了心。也不知道五姑娘以后好不好说亲?”

在自己家里,当着自己的面,自己的孙女被个外人辱骂,魏氏不但不主持公道,反而隐隐有责备孙女之意。

杨家几位姑娘都眼睁睁地看着,推人及己,肯定对魏氏有所失望。

宾客们也都看在眼里,未必不会对杨妡有偏见,即便没有,也会觉得杨妡在杨家不被重视。

求亲的人自然就少了。

杨归舟人老成精,稍思索便明白,眸色渐冷,却终是考虑到要在馨月面前给魏氏留点面子,没有骂出“蠢妇”两个字。

馨月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倒是起身倒了杯温茶伺候杨归舟喝了。

魏氏既然已经大好了,纳姨娘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

过完腊八,馨月就到松鹤院给魏氏敬了茶,正式搬到松鹤院的西跨院去住,成了月姨娘。

魏氏可不像毛氏那样没脑子,自降身价跟个姨娘争风吃醋。

头一天月姨娘早早地过来请安,魏氏正由罗嬷嬷伺候着梳头,便想给她个下马威,遂吩咐玛瑙,“说我还没起,让她在外头等着。”

玛瑙原话传给月姨娘。

月姨娘笑笑,乖顺地站在了廊前。站不到一炷香工夫,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腊月天,地冻天寒的,躺久了会出人命。

玛瑙不敢耽搁,忙吩咐人将月姨娘送了回去,又特特请了府医瞧病。府医诊过脉之后,说是体虚外加寒气入侵所致。

杨归舟下衙听说月姨娘请安没能进门,在外面冻得晕倒了,气得把魏氏常用的一只绘着牧童短笛的粉彩茶盅摔了。

待得七八日,月姨娘身体好转又颠颠地请安。

这次魏氏不敢让她在外面站着,就让她屋里伺候茶水。月姨娘穿身浅淡的柳绿色夹棉袄子,腰肢纤细,走起路来如弱柳拂风。魏氏看着不顺眼,喝一声“倒茶!”月姨娘手一抖,刚沏好的茶就泼在了自己腕上。

魏氏恨得牙根痒痒,又让人请了府医来。

等到杨归舟下衙,月姨娘伺候他与魏氏用饭时,有意无意地露出了手腕。

雪白皓腕上一片红,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见。

月姨娘实话实说,说是自己不小心烫得,可她眼中盈盈蕴着泪珠,时不时瞟向魏氏,那眼神要多胆怯就有多胆怯。

杨归舟岂能瞧不出,“咣当”一声撂了饭碗。

从此月姨娘再不到魏氏屋里请安。

两次斗法,魏氏都落了下风,气得心口疼。偏偏隔壁月姨娘最爱弹琴,琴声飘飘悠悠地越过墙头飘进了正房,直往魏氏耳朵里钻。

曲子要么是欢天喜地的杏花天,要么是缠绵悱恻的长相思,怎么钻心怎么来。

魏氏天天寻思着好好教训月姨娘一顿,根本没有心思再教导姑娘们诵读女四书。

杨府坚持了十年之久的晨读被迫中断。

叶姨娘听闻,感慨许久,她自诩也是满身与正室斗法的本事,只苦于无用武之地。自打她进门,钱氏就当着杨远山的面前说不用她请安,也不用她立规矩,怎么随意怎么来,只别忘记她当姨娘的身份。

这些年,钱氏就没把叶姨娘放在眼里,就跟府里没这个人似的,倒是换得杨远山不迭声地夸赞,夸钱氏大度,有宰相撑船之风。但凡叶姨娘吹点枕边风,杨远山都是偏向着钱氏说话。

晨读中断,姑娘们面上不说,可心里都笑开了花。

至少不用每天早上顶着冷风提着灯笼往松鹤院跑,而且还能晚起小半个时辰。

杨妡更是睡到大天亮,恨不得连早饭都缩在被窝里吃。

只是再冷的天气,杨姵也记着张氏的吩咐,风雪不误地拉着杨妡到花园里走动。

一天天日子过得飞快,倏忽间就到了除夕夜。

团圆饭前,杨府阖家到位于花园西北的祠堂祭祖。杨归舟带着儿孙们进供着摆着祖宗牌位的里间烧香磕头。魏氏则带着钱氏与张氏在外间准备三牲香烛等物,而杨妡杨娥这些迟早要嫁到别人家的姑娘们只能静静地站在外面等。

北风呼呼地刮,祠堂四周遍植苍松翠柏,更显阴森。

杨妡冻得瑟瑟发抖,几乎坚持不住了,杨归舟等人才红着眼圈自祠堂出来。

团年饭摆在松鹤院。

罗嬷嬷与珍珠玛瑙等人已摆好了杯碟碗箸,只待人到齐就上菜。

几位姨娘恭顺地贴着墙边站着,一年中,她们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在阖府上下的宴席上露个面,故而个个打扮得整齐又体面。

杨妡淡淡扫一眼,林姨娘与薛姨娘都是丫头提上来的,举止都很本分,低眉顺眼的。叶姨娘却双眼乱转,打扮也出条,穿了件颜色极艳的茜红色满池娇杭绸褙子,罗裙却是用了纯正的宝蓝色。茜红配着宝蓝,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纵使叶姨娘穿着夺目,却仍是掩不住月姨娘的风采。

月姨娘穿藕荷色夹袄,裙子是墨绿色十六幅湘裙。这两种颜色都很挑人,穿不好的话极显老气,可穿在月姨娘身上却完完全全将她白净的肤色纤细的腰肢衬托了出来。尤其衬上她沉着淡定的神情,如墙角野菊般,不打眼,可见了就难以忘怀。

不用问就知道,月姨娘定然是出自杏花楼。

杏娘的教导就是远看着要静,近瞧了要骚,玩起来要野,上床后要浪。没得跟对面烟翠阁似的,见到个男人就往上扑。

所以杏花楼当红的姑娘大都是看着娴静文弱,其实内心很能放得开。

杨妡正打量着,忽见月姨娘抬头往自己这边扫了眼,唇角露出浅淡的微笑。

杨妡只作没看见,神情淡然地坐到了杨姵旁边。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宫里举行大朝会,杨归舟与杨远山进宫朝贺,魏氏与钱氏有诰命在身也得进宫给皇后拜年。

杨妡与杨姵在家里把过年添置的衣裳挨个试了遍,又搭配上各色首饰梳成不同发髻,每人搭配了五六身能见客的出门衣裳,真正也忙得不停。

大年初二,武定伯魏剑鸣带着魏府老少爷们齐齐来拜年。

时隔数月,杨妡又一次见到了魏剑啸。他穿紫红色团花锦袍,方正的脸上一团和气,手里捏一把封红,笑着给杨家姑娘一一分发。

及至发到杨妡跟前,他含着笑的眼眸倏地狂热起来,像是燃着一团火,恨不能立时把杨妡烧得灰飞烟灭。

杨妡心头一悸,屈膝福了福,少顷昂起下巴,清脆地道:“祝三舅舅新春大吉,万事顺遂。”

魏剑啸“呵呵”笑着,目光紧紧地盯着杨妡,“借五姑娘吉言,一定顺遂,一定顺遂!”

杨妡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片刻移开视线,这才注意魏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同样递给她一个封红,温柔地说:“恭贺五妹妹新春。”

杨妡含笑接过,“多谢二表哥。”

一冬未见,魏璟觉得杨妡似乎又漂亮了些,圆乎乎的下巴有了动人的轮廓,眉目间也开阔了许多,隐约露出少女的风姿。

她已经十岁了,有些打算早的人家都开始相看人了。

杨妡长这么好看,应该有许多人愿意求娶吧。

想到祖母毛氏提及她时眼中不加掩饰的憎恶,魏璟心中就如压了一块重石,沉甸甸的地痛。

原本他并没怎么留意杨妡,就觉得她生得颜色极好,却很沉默。

没想到广济寺一见,杨妡的样子就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那天,他见有个女子哭得伤心,出于好心劝说一句,没想到竟然是杨妡。

她抬起头,眼中分明蕴着泪,眸底又像燃着火,俏丽的面颊滚着两行晶莹的珠泪,看上去楚楚可怜,言语却是毫不客气,“我就在这里哭一哭怎么了,有本事你让主持把我赶出去?”

魏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水般的柔弱,火般的炽热,既有孩童般稚嫩的面孔,又有妇人般动人的柔媚,几种完全不相干的特点毫不违和地交融在她身上。

那一刻,他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魏剑啸冷眼瞧着,忽而唇角露一丝笑,趁着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凑到魏璟耳旁,“我能帮你得到五姑娘…”

第42章 灯会

魏璟愕然。

魏剑啸低笑着拍拍他的肩, “好眼光,杨家几位姑娘就属五姑娘生得最好, 咱们魏杨两家代代结亲, 我看你跟五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魏璟被说中心事,脸色红了红, 又飞快地摇摇头, “祖母不可能答应。”

杨妡既不可能,他又拒了杨娥,杨家剩下的嫡女只有杨姵。

魏璟朝杨姵望去,见她正乐呵呵地跟杨妡说着什么。两人并肩而立, 年岁相仿,个头也差不多,冷不丁一看,眉眼间还有少许相似, 可杨妡硬是比她多了些女子独有的媚。

这种媚说不清道不明, 唯独用心才能感受到。

魏璟无望地长叹一声。

魏剑啸笑道:“都说英雄一怒为红颜,你还没试过怎么先泄了气。我有办法帮你, 今儿夜里你找我,咱爷俩好生喝两盅。”

***

这个年应该算是杨妡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以前在杏花楼,过年时候分外冷清, 都是几个交好的姐妹凑在一起吃酒玩笑,打马吊或者双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她有薛梦梧陪着日子不那么无趣,但有几年薛梦梧归乡探家, 她也只能跟姐妹们凑。

张氏爹娘都在保定府安肃县,娘家是没法回,但京都还是有几门亲戚,除去开医馆的三舅之外,她大姐夫家也在京都。

杨妡便跟着张氏串亲戚,先是去了三舅家,杨妡称之为三舅公。三舅公妻子已故,家中两子,长子继承父业,与三舅公一道打理医馆,次子去年考中孝廉,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活动了一个县丞的职位,目前携妻带子都在任上。

开医馆的长子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名齐韩,今年十六,也准备读书举业,女儿名齐楚,比杨妡大两岁,唇角有颗米粒般大小的美人痣,生得眉清目秀的,却很害羞,不等开口先就红了脸。

张氏进门后先彼此拜过年寒暄几句,三舅公就带她到书房诊脉,只留了杨妡与齐楚在厅堂。

齐楚局促地扯着衣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杨妡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她平常喜欢干什么,有什么喜好。

齐楚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常不是做针线就是下厨做饭。”

“你真行,还会做饭?”杨妡两辈子都没进过厨房,诧异地问。

“嗯,”齐楚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没什么,左右邻居家里的姑娘都会做饭,不过我做得很好吃,我哥也说,比外面馆子里的还好。”说着指了桌上两碟点心,“那也是我做的,你尝尝。”

杨妡掂起一块桃花形状的糕点咬了一口,不由眯起眼睛,“好吃,又香又酥,你是怎么做得?”

齐楚脸上骤然迸发出光彩,欢喜地介绍,“很简单,就是和半斤面加六只鸡蛋半斤糖,用引子发上两个时辰,面开之后,揉成团,就着模子卡出来,然后在锅底烙熟。我这是做的脆的,你要是喜欢软点的,可以加点蜂蜜,再有里面加上红豆馅或者红枣馅都成。”

杨妡听得一头雾水,她根本连怎么和面都不知道,更遑论发面揉面,完全是门外汉。

齐楚见状,热心地说:“我给你写下来,你一步步照着做就行。”拉着杨妡去她房间,果真将做桃花饼的步骤仔仔细细地写了出来,写完又道:“你还想做什么,我一并写给你。”

杨妡忙道:“先不用,等我把这个练会了再说。”

等得墨干,杨妡将纸折好塞进荷包里,复跟齐楚回到厅堂,见张氏与三舅公已自里间出来。

张氏脸色很平静,可杨妡仍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的一丝丝失望。

回去的路上,杨妡便问起来。

张氏淡淡道:“上次你三舅公也说我宫体受损,说帮我查查医书看有没有可用的方子,今天倒是写了一个,也不知有没有效用,让先吃着看看…正月里不好煎药,所以就没拿回来,等下次去再取。”

杨妡听完,默了默,从荷包里掏出齐楚写的纸来,笑道:“我也得了个方子,表姐教我做桃花饼,我觉得恐怕要辜负她的好意。”

张氏凑近瞧了瞧,“你也该学点灶上活计了,虽说以后不一定用上,但会做总比不会强。”

杨妡笑道:“那我跟阿姵一起学,只要您别骂我糟蹋东西就成。”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未及家门,张氏心中的抑郁便消散了去。

隔两天,张氏又带她去大姨母家。

大姨母住在金城坊,与杨府相隔颇远。两人吃过早饭就启程,巳正才到,路上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大姨母比张氏年长六岁,该是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可看起来却显老,满脸皱纹不说,头发也白了许多。穿件秋香色的潞绸褙子,褙子许是刚从箱底翻出来,上面还带着因久压产生的褶子。

见有客来,屋里蹬蹬蹬蹿出好几个孩子,从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到三四岁的鼻涕虫都有,把不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张氏早有准备,每人都备了一份厚礼。孩子们得了礼物连声谢都没有,又一溜烟地跑了。

杨妡不由皱了下眉头。

大姨母却根本没觉得什么,上下打量眼杨妡,目光落在她颈间,“这项圈是鎏金的吧,怕得有二两重,这么大人按说戴项圈的少了,刚好你大外甥媳妇快生了,给了她倒合适。”

有这么跟人要东西的吗?

有一刹那,杨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张氏目露求恳地朝她使眼色。

杨妡不情愿地摘下项圈,“这是十成十的足金,二两六钱重,回去父亲不见这项圈,说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大姨母对着窗口细细瞧过,又放进嘴边轻轻咬了咬,“还真是足金,不过肯定没二两六,最多二两。这会儿今年的束脩就不用愁了。”

原来是想给孩子读书所用,杨妡心里平衡了些,就听张氏道:“姐夫今年还要考?”

“自然要考,”大姨母点点头,脸上跟着绽出希望的光芒,“你姐夫说今年把握很大,前阵子,街头卖字的老秀才还夸你姐夫文章做得好…等你姐夫考中进士做了官,我也打根你这样的金簪戴。”

杨妡又一次惊呆了,竟是大姨父要考,他已年近不惑却连童生试都没过,猴年马月才能考中进士,等做上官岂不就七老八十了?

而且如果是伯父杨远山或者父亲夸他也就罢了,街头卖字的秀才夸,这也能信?

张氏显然也是这么想得,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科考实在不容易,要不我借你些银两,你跟姐夫开个铺子做点小生意,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这院子也得修一修。”

大姨母当即沉了脸,“三妹,你自己穿金戴银的,怎么就不巴望着我好?你姐夫当了官,也好给你撑着腰,要不你成亲都十年,连个儿子生不出来,早晚不被人休了…你看你,现在虽然过得体面比我强,但我有五个儿子一个孙子,以后有得是人给我养老,你呢?难不成孤老一生?”

杨妡忍无可忍,插话道:“我娘有我,不缺人养老。”

大姨母撇下嘴,“你一个丫头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转头对张氏道,“依我说,趁你现在手头宽裕,不如拉扯拉扯你几个外甥,总归是自家人,他们过好了也忘不了你这个姨母。”

就那几个拿了东西连声谢都没有的人,会忘不了拉扯他们的姨母?

杨妡才不相信,侧头看张氏似有几分心动,忙捂了肚子,“哎呦,肚子疼,赶紧回家吧。”死拉着张氏出了门。

等到上了马车,才松开手,问道:“娘不会真打算拉扯那几个表哥表弟吧?您可千万别信,他们能供养大姨母就不错了,别指望还供养您。”

“我没打算让他们养老,”张氏嗔怪地看着她,“我就是觉得你大姨母过得实在艰难,祖孙三代二十几口人住那么个小院子…以前做闺女时,你大姨母没少照看我,带着我们读书做针线。也是她遇人不淑,你大姨父一门心思科考,败光了家产,把你大姨母的嫁妆也用光了…你说,我过继一个怎么样?”

“娘,千万别!”杨妡急忙阻止她,“大姨母家最小的孩子都十一二了,怎么养都养不熟。而且,咱家还有三哥,别说祖父祖母不同意,就是父亲也为难。您要实在怕没人养老,我留在家里伺候您。”

张氏瞪她一眼,“留在家不成了老姑娘?我就是随口说说,没这么打算。”

杨妡犹不放心,叮嘱道:“想想也不成,往后还是少往大姨母这里来,最多逢年过节让吴庆送几两银子…也别太勤,养刁了胃口你哪天不送,说不定还落得埋怨。”

“你大姨母不是这样人,以前做姑娘,家里买了料子,你大姨母都是先紧着给我们做衣裳,有了好吃的,也是紧着我们吃…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从前的日子。”

杨妡没有这种体会,前世是孤零零一个人,这几个月就跟杨姵处得好,想起杨姵,杨妡松了口风,“那就救急不救贫,要是她家有急用自然要接济,如果还是为了科考应付生活,那就别管。这二十多年,光大姨父用掉的纸笔估计就能置办一处大宅院了…这人总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氏没作声,靠着车壁微阖了双眼。

杨妡明白,她又被大姨母戳中了伤处,没有儿子傍身总归硬不起来。

好在张氏并非死钻牛角尖之人,只苦闷了小半天,第二日便精神抖擞地与钱氏一同接待来串门的亲朋好友。

杨妡怀疑杨远桥夜里肯定许了什么好听的话,可也只是怀疑,她可不好去打听张氏的房里事。

人来人往地热闹了几天,就到了上元节。

杨府的规矩是正月十五吃团圆饭,正月十六阖家出门赏灯,今年也不例外。说是阖家,其实也就小一辈的姑娘少爷们愿意出去。

灯会就在东安门外,离杨府不远,乘马车才一刻钟的工夫。

等她们到达金鱼胡同时,魏家人已经到了。

跟上次庙会时一样,姑娘们各自结成伴,由少爷们陪同照顾。

只是这次杨峻没在,杨姵悄悄告诉杨妡,“大哥吃过饭就出门了,娘说一准到卢家门口等着了。”

杨峻未过门的新娘子是太常寺寺卿卢有为的孙女。

上元节是难得的,准许男女见面的好机会,杨峻肯定不想错过。

杨妡心知肚明,偷偷笑道:“说不定待会能看到大哥和…大嫂,可得好好敲他一笔。”

正笑着,见魏璟优雅从容地走过来,“别人都走了,咱们也快过去吧,免得好看的花灯都被他们抢了去。”

杨姵连声应好。

杨妡回头看诸人果真三五成群地往灯会那边过去,也便没有异议。

穿过金鱼胡同,迎面一座两层楼高的灯塔扑面而来,上面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色足有上百盏灯,璀璨绚烂,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

灯塔下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杨妡低声告诉杨姵,“待会儿要是挤散了千万别慌,你瞧见旁边的酒楼客栈没有,那里人多,别人不敢怎么着,你吩咐松枝或者许点银两给小二回府报信。要是挤不过来,就随便找个摊位许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府报信,那些人摆一晚上顶天也就赚七八两,来回跑一趟最多半个时辰,他们有银子得,肯定愿意…你身上带银子没有?”

杨姵指指松枝,“都在她身上。”

杨妡撸下腕间银镯给杨姵套上,“就是只普通镯子,赏人或者丢了都没关系,以后出门自己也带点银子应急。”

杨姵笑着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跟松枝约定好了,要是找不见我就往吃食摊子那边寻,我肯定不离左右。”

两人手拉着手,从灯塔下的人群间挤过,外面就宽松了许多。

街道两边的店铺各自搭建了灯楼以吸引行人驻足,有些还挂出灯谜,猜中者可进店挑选指定价格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