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整理一番衣袖,好整以暇:“父亲当然什么都知道。我与贺平舟有婚约,父亲是知道的,可我倒想问问,我的婚约,怎么就落到玉瑶妹妹身上了?”

顾知远被顾青竹噎了一句,分辨道:“这是为父考虑不当,当时听了秦氏的迷惑之言,觉得你不适合嫁去贺家,这事儿就别说了,结果已定,你才是最大的赢家,若非玉瑶嫁给了贺平舟,你又如何能与祁世子定亲呢。所以就别在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了。”

“闹了半天,是我揪着不放。可父亲有没有想过,属于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让给别人呢?我的确不愿嫁贺平舟,可这与你默认秦氏来偷我的婚书,给她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相干?我的不愿嫁,是你们联手偷我东西的理由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顾青竹自然不愿跟顾知远再讲什么情面,有事说事,免得有些人还天真的以为,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只要他一声道歉就能尽释前嫌。

“青竹,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这样会让我想起你的母亲,她就是这样咄咄逼人,凡事争强好胜,所以我才一辈子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成,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穿呢。”

顾知远一般主动在顾青竹面前提起沈氏,都是以这种贬低的口吻。

顾青竹冷笑:

“我娘争强好胜不假,可若说她对你咄咄逼人,你也太没有良心了。我娘在世时,为你尽心尽力打理后院,哪怕自己日夜操劳,亦要将一切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你穿的衣裳,吃的米饭,喝的茶,画画的纸,写字的墨,就连你书房里摆放的四季花朵,每一样微小的细节,她都能替你考虑到,她在世时,你日子过得那么舒坦,谁见了你不夸一句顾伯爷好福气,谁来府里做客不得夸一句顾伯爷好品味?像这样的夸赞,近两年父亲你听到过吗?秦氏是怎么打理后院的?除了跟你要钱,她干过其他的吗?她跟你要了钱,有多少是花在你身上的?你可以说我俗气,可是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清高全都是靠金钱砸出来的吗?秦氏让你喝劣茶,熏劣香,穿劣衣,就连你的画纸她都要克扣,就因为她会说两句温言细语,你就把她当成了高洁的典范,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个高洁的,有才的,温柔的女人,她都将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还觉得是我害了秦氏吗?”

第112章

顾青竹的话听在顾知远耳中, 一字一句都那么戳他心窝子, 让他有种当面被揭穿, 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些话, 我只会与你说这一回, 因为若是没人与你说, 你又怎么能想起我娘的好处?又怎能明白自己有多不堪呢。我娘对你这个丈夫,做的仁至义尽, 没有比她更好。你自己有几斤几两, 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功名考不取, 仕途默默然, 就连你现在这翰林院编修的闲职都是我娘暗地里花钱给你弄来的, 这些你不会不记得,可你却选择性忘记。把我娘对你的栽培与爱护, 全都转嫁到自己身上,你成天在府中悲春伤秋, 也没见你干点实事,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却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才, 不是会写两句酸诗, 会读几篇文章就是文人了, 文人注重的是修养,是学识,是气度,你觉得这三点, 自己具备吗?秦氏是教书女出身,若她真有廉耻,又怎会无媒苟合与你暗度陈仓,与你有了孩子之后,假意离开,便是要诱你上她的钩,你在我娘孕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明你与秦氏是一路货色,没有廉耻的读书人,比大字不识的普通人还要不如。”

顾知远被顾青竹越说脸红的越厉害,怒吼一声:“别再说了。”

顾青竹却恍若未闻,她和顾知远的谈话,这辈子兴许只有这一回了,顾知远的卑劣,若她不当面点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问题想到自己身上来,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他所有的遭遇全都是因为别人不好,跟他自己没关系。

可谁又能说,秦氏的悲剧,与顾知远毫无干系呢?他们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秦氏不是好东西,他顾知远也不是。

“这些话说的父亲心里难受是吗?忠言逆耳,真话都是难以入耳的。父亲觉得我娘咄咄逼人,那是因为她还是太善良,没有一针见血把父亲的不堪全都说出来,若是她能坦陈一些,兴许就不会这么年轻郁郁而终了。我娘死的时候,父亲心里是什么感觉?解脱吗?就像这回,你在贺家面前,全然没有对秦氏有所维护一样,怕她连累你和顾家,丝毫不念旧情,把人休了赶出府去。这并不能彰显你的果断和能力,反而让我越发瞧不起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个逆女,你是想把我逼死不成?”

顾知远情绪失控大声吼叫,将他病床上的枕头被子尽数扔到地上,还试图爬起来掐顾青竹的脖子。

顾青竹从容立起,看着恼羞成怒的顾知远,唇边冷笑却丝毫未减:“逼死你?可能吗?父亲你会因为我的这几句大实话去死吗?你这么爱自己,舍得吗?”

“滚——你给我滚——”

顾知远的怒吼声传出房间,外面伺候的人都纷纷探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二小姐不是在给伯爷治病吗?怎么伯爷会生这么大的气呢。

顾青竹走到门边,对顾知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逆光中,她的脸色有些晦暗,声音却是清亮震慑:

“女儿祝父亲身体康健,早日恢复。明天开始,我便不来了。父亲看不惯我也没事儿,过几天我就出嫁了,再没有与你说这些让你不快的话。父亲保重。”

顾知远看着门边的顾青竹,内心五味陈杂,既愤怒又羞愧。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顾知远一把将床边的矮柜亦扫至地上,外面仆婢吓得进来看他,也被他怒极喝走。

******

离顾青竹和祁暄成婚的日子只剩下十多天了,顾家嫁女当天,顾知远休妻的事情也被传到了武安侯府与宫中,祁正阳听到这些传闻,越发觉得顾家上不得台面,派出探子将事情原委查问一番后,探子的话让祁正阳更加震惊。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家和贺家的婚事,居然还隐藏着这么深的水在里面。将祁暄喊至面前问询:

“顾家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人家的女儿你也敢娶?”

祁暄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喝茶:“有何不敢?我娶的是青竹,又不是其他顾家人。”

“这么说,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咯?顾青竹与贺平舟从前有婚约,她用这婚约做诱饵,将她的继母除掉了,这份诡异的心机你不觉得可怕吗?”

祁正阳总觉得儿子是中邪了,一定是中了那顾青竹的邪,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喜欢上这种心机深沉的姑娘呢。

祁暄没有隐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确像是中邪:

“可怕?父亲不觉得青竹很厉害吗?小小年纪,便没有人能欺负她了。很好啊。”

祁正阳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暄儿,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其他回旋的余地吗?这样的姑娘不能娶!娶亲婚配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知道是大事。正经的很,父亲也别把我当做不懂事的。”祁暄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天道好轮回’,上一世,她和青竹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父亲虽然也不同意,却没有忤逆祖母,青竹进门之后,确实表现的很好,让父亲渐渐对她改观,反倒是祁暄自己,对青竹诸多不满,诸多挑剔,那时候,父亲总是劝他,说青竹是个好姑娘,让他不要辜负。可是现在,轮到父亲劝说他离开青竹。

不过对此,祁暄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青竹是个很好的姑娘,现在父亲因为顾家和祁暄本身的行为,对青竹有些误会,只要等成亲之后,父亲与青竹相处下来,一定会对青竹有所改观,那时他便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娶青竹的理由。

“你懂事?”祁正阳冷哼:“你懂什么事?这是懂事的人该办的事儿吗?你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娶妻何其重要,一个好妻子,会是贤内助,能与你共担风雨,可你非要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还出身在那样混乱的人家,那样的人家能长出什么好姑娘?”

祁暄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正色与祁正阳讨论:

“青竹是不是好姑娘,等我娶她回来之后,父亲自会知晓,在没有弄清之前,希望父亲不要过多揣测她的为人,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你们可以说顾家乱,可顾家的乱并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小小年纪变没了母亲,父亲将妾侍扶正欺压她,若她逆来顺受的话,早被她继母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凡事都要从两面去看,她不过是不幸运,生在顾家罢了,这并不是她的错。”

祁正阳看着祁暄,心中感慨,儿子素来眼高于顶,认定的东西和人,很难轻易改变,他既然认定那顾家姑娘,为她做了那么多,看来那姑娘确实有些过人之处,皇上不想再给祁家过多的荣耀,儿子成亲若娶一个高门大户之女,说不定会让皇上忌惮,这样娶个身份不高的女子为妻,在这个时段来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就是心里免不了担心,毕竟那顾家姑娘的名声委实不是太好。跟太多人有所牵绊,给人感觉就不那么单纯。

“行了,我不与你说了。府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还有十多天,不管她是好是坏,但你成亲之后,就必须拿出个样子来,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娶你想娶的人,那你也得给我拿出最大的诚意,好好办差,下个月我要去漠北,府里的事儿你必须承担下来,你母亲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我不在府里这段时间,若有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祁暄看着他,漠北战事他最熟悉,毕竟是战斗了五年的地方,对祁正阳问:“是梁国犯境吗?战事规模可大?”

祁正阳摇头:“一些流寇,不过兵部的张将军觉得他们来者不善,梁国一直有开战之意,这回虽是小股流寇,但若不能一举镇压,今后边境将再难太平,所以皇上才有意让我出征。”

“梁国确实心腹大患,老梁王还好,中规中矩,仍然坚守与萧国的十年停战之约,只要他还在世,边关就不会有大事,但他的三个儿子,全都是好勇斗狠之人,尤其是大皇子桑结。手段残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桑结的大舅哥则是梁国大将罗震,罗震为人阴险,最善以流民掩盖身份,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桑结和罗震最终并未成什么气候,被人暗杀收场,梁国最难对付的是三皇子桑科,但依照现在的年份来说,桑科还不足为惧。

祁暄的话让祁正阳有些刮目相看:“梁国的事儿,你知道的倒挺多,连他们大皇子和他大舅哥叫什么都知道?还对他们很熟悉。”

“我经常去兵部找刑将军下棋的,所以我才说爹你别把我当不懂事的孩子,以为我成天只知道风花雪月,儿女私情吗?”祁暄这话说的有些汗颜,若非他与梁国交手五年,又岂会对梁国内政这般熟悉呢。由此可见,他上一世在未曾去漠北之前,过得有多没用,别人不整他整谁?

“瞧把你嘚瑟的。”祁正阳白了他一眼,但心中确实安定了不少,先前儿子那番话,至少证明了他心里还是有正事的,武安侯府如今万众瞩目,不论做什么都有太多眼睛盯着,看着,祁暄他身为世子,他的行为便决定了武安侯府今后的走向。

第113章

顾青竹的嫁衣是直接从宫中送过来的, 还有一应婚嫁用品, 也全都由宫中备下, 送到顾家来。

一大早, 顾青竹就被陈氏堵在房间里, 陈氏亲自看着她试穿各式衣裳, 世子夫人的品服都是固定的款式,顾青竹上一世穿过, 并不足为奇, 可她房里那些丫鬟婆子们可都没见过, 大惊小怪的啧啧称奇。

顾青竹穿着成婚当天要穿的那身大红喜服, 镜子里的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那欢天喜地在镜子前面高兴的转圈,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兴致勃勃的为自己搭配首饰,搭配物件儿…想起来, 上一世跟祁暄成亲之前的那段日子,应该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了。

只是重来一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幽幽叹了口气, 陈氏看在眼中, 问道:“旁的姑娘嫁人眉开眼笑, 我这都来半天了,也没见你笑一回,真不知道祁世子看上你哪儿了,我虽是你祖母, 可也纳闷的很。”转过头对吴嬷嬷调侃道:“莫不是现在少年郎,都喜欢这种?”

吴嬷嬷抿唇偷笑,顾青竹回身拧眉看着陈氏,陈氏这才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衣裳合身吗?有没有要改的?”

顾青竹摇头:“挺合身,没什么要改的。”

宫里亲自拍了尚衣局的宫婢来量过尺寸,做出来当真是分毫不差的。

将衣裳换下,让红渠和其他几个丫鬟一起去挂起来,顾青竹试了好些衣裳,有些累了,坐到陈氏身旁去喝茶,陈氏看着她,说道:

“秦氏被赶出了府,我命人将她送到白云观去了,如今已经剃度出家。”陈氏对顾青竹交代一下秦氏的去处,顾青竹目光动了动,敛下眉,点头道:“如此也好。在空门中修行,看能否让她心平静气下来,想想自己做的事情。”

陈氏一叹:“唉,她做了错事,已然受到了惩罚,现在我就是有些担心玉瑶,她在贺家的日子必不好过,归宁都没有回来,这孩子从小跟着秦氏长大,被养歪至此,却也不能全然怪她,如今她身怀六甲,正是难过之时,贺家把她身边的陪房全都打发回来了,她身边现在也不知有没有人伺候。”

顾青竹放下茶杯,对陈氏问:“祖母是否想让我去贺家看一看她?”

陈氏虽然不喜欢秦氏生的两个孩子,可如今秦氏被赶出府去了,顾玉瑶虽嫁去了贺家,可是被秦氏那么一闹,她在贺家决计难遇善待,怎么说都是孙女,陈氏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但她不好明着让顾青竹去看望顾玉瑶,毕竟秦氏对青竹做的事情实在太恶劣,现在听青竹主动提起,陈氏颇觉欣慰:

“你觉得…如何?我这把老骨头其实应该亲自登门的,可是如今贺家把我们顾家当成仇敌,我若上门,就怕他们误会我是去管闲事的,未免两家闹得更僵,我不适合亲自出面。”

陈氏的意思,顾青竹懂,她的身份是顾家老夫人,若此时上门去看望顾玉瑶,难免会给贺家一种她心疼孙女,上门找茬儿的感觉,贺家既然把顾玉瑶的所有陪房都退了回来,就说明,贺家并不希望顾家再插手贺家的事儿,他们能接受顾玉瑶已经是给顾家最大的面子。

府里如今没有主事的女眷,顾青竹是长女,若由她上门,以探望姐妹的名义,想来贺家反弹不会那么大。

“若祖母实在担心玉瑶,那我下午便携礼上门去探望探望吧。”

顾青竹理解陈氏,愿为她走这一趟。

陈氏拍了拍顾青竹的手背:“就看看她怎么样,悄悄给她塞点银钱,身边没有知心人伺候,多点钱在身上傍身总是好的,待会儿我让吴嬷嬷拿给你,先拿两千两银票去,够她支应一段时间了。”

*******

中午吃过了饭,稍事歇息,吴嬷嬷就把银票拿来给顾青竹,顾青竹收拾好东西,给顾玉瑶带了好些补品,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带着红渠,往贺家去。

规规矩矩递拜帖,安安分分守在门外,直到有专门的仆婢出来迎她,顾青竹才进了贺家的门。

顾玉瑶和贺平舟住在崇敬侯府的西面,离大门不算太远,院子叫澄湖,据说贺平舟命中缺水,所以他的名字和住的院子都和水有些关联。

贺家的仆婢将顾青竹带入澄湖院中,让她在院中等候,她进去通传,顾青竹依照规矩站在那里,红渠被侯府这三步一岗的麻烦劲儿给弄得有些烦躁,悄悄靠近顾青竹,小声嘀咕:

“小姐,贺家这是故意的吧。又不是见侯爷侯夫人,哪来那么多规矩。”

顾青竹斜了她一眼:“闭嘴。”

红渠嘟着嘴,低下头。

仆婢进门好一会儿,门房的帘子才给掀开,走出来的是个瘦高婆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神情严厉,带顾青竹她们进来的小丫鬟在这婆子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婆子便点头过来,将顾青竹上下打量一遍后,缓声问道:

“这位便是二少夫人的娘家姐姐?”

顾青竹看她做派,倒像是宫中专门管教养的嬷嬷,对她恭敬一礼:“正是,我是忠平伯府二姑娘,名唤青竹,今日奉了祖母之命,携礼上门看望贵府二少夫人,还望嬷嬷通融一番,我见一见她便走,绝不耽搁嬷嬷太多时间。”

顾青竹以前为了讨好祁暄,各种礼仪都学过,论仪态,那是再挑剔的眼光都挑不出错漏的,果然,那教习嬷嬷对顾青竹这种表现有些意外,倒是个聪明的,比房里那个不知要聪明多少倍,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并不将她当做贺家普通的婆子看待。

就凭这份眼光,已然相当难得。

“二少夫人的礼仪举止若能有二小姐一半,侯夫人就无需请我来教了。”若非见了这位,嬷嬷还真以为她顾家就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呢,看来还是二少夫人一个人问题。

顾青竹敛目一礼,心中惊奇,这贺家竟然真的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来教顾玉瑶礼仪,美其名曰授礼,实际上便是管束,不然的话,顾玉瑶既非世子夫人,亦非要出入重要场合,请教习嬷嬷来成日教授礼仪,却是为何?

“二小姐请吧,时间别太长,二少夫人还有好些功课没有做呢。”

瘦高嬷嬷叮嘱过后,便唤来丫鬟带顾青竹进去房间。

顾玉瑶在内房,内房到外房隔了三道门,每道门外都挂了帘子,将屋内的光线掩盖不少,内房开着半扇纱窗,只见顾玉瑶汗流浃背站在屏风前,两手严丝合缝贴着腿,背脊也不敢弯曲。看她这样,先前那教习嬷嬷在她眼里应该还挺可怕的。

顾玉瑶看见顾青竹,整个人就垮了,差点跌坐在地,红渠跑着上前将她扶起,顾玉瑶被扶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目光还不时往帘子处看去。

“她没跟进来。”顾青竹道。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隔了老远看顾玉瑶,并不是她不愿与顾玉瑶靠近,而是顾玉瑶在听见瘦高嬷嬷没跟进来之后,愤怒的目光就瞪向了顾青竹,这个时候顾青竹若上前跟她套近乎,非但不会有好结果,甚至可能会让顾玉瑶把心中的一切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顾青竹可没那么无聊,大老远跑来看人,再给人骂一顿,凭白触了眉头。

干脆保持距离,保持冷静,让顾玉瑶多少顾忌着些。

红渠本来是想等自家小姐开口的,可是自家小姐坐下以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端着丫鬟送上来的茶,兀自喝了起来,并不打算跟顾玉瑶讲话的样子。红渠只好自己把身后背的包袱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一边打开,一边对顾玉瑶道:

“二少夫人,这是老夫人让我家小姐给您捎过来的,是一些银票,虽然侯府不缺吃穿,但二少夫人总有要花销的时候。还有一些补品,已经直接送到侯府的厨房去了。二少夫人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顾玉瑶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伸手拿起里面的银票点了点,对红渠扬了扬手:

“就这些?老夫人给我的?”

红渠点头:“是,都是老夫人给的,老夫人本来想自己来,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她…”

“你们没偷藏?”不等红渠为陈氏解释为何不来,顾玉瑶就问了这么个问题。让红渠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愣了一会儿才猛地点头:“啊,是。老夫人总共给了二少夫人两千两银票,都在里面了,二少夫人若是不相信,回头问过老夫人便知。”

红渠心里嘀咕,怪不得自家小姐来了就坐那儿喝茶,她怎么就忘了二小姐的脾性呢。就算心里怀疑,也不想想,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她们,谁还能来看她,一声谢没有就算了,居然还怀疑她们偷藏老夫人的钱。

顾玉瑶将银票收入包袱,在包袱里翻找了一遍,其他都是些绢花帕子之类的东西,合上包袱,顾玉瑶看向了喝完茶,起身在多宝阁上观看的顾青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对顾青竹喊道:

“老夫人让你来干什么的,你没话跟我说吗?”

顾青竹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将顾玉瑶上下打量,冷然开口:“祖母的话红渠都跟你说了。至于我们俩之间,你就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不妨说来听听啊。”

第114章

顾玉瑶瞪着顾青竹好长时间, 气鼓鼓的就是不说话, 顾青竹等了她一会儿,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话说就算了, 东西送到, 话也带到, 我和红渠就走了,看你也挺忙的。”

说完这些, 顾青竹便要转身, 顾玉瑶连忙喊住她:“等等。”

顾青竹停住脚步, 却不回头, 顾玉瑶犹豫片刻才道:“既然来了, 多坐会儿好了。我还没问问你,我娘到底怎么回事呢, 她现在在哪儿?”

顾玉瑶已经听人说过秦氏做的事情,秦氏在她大婚那天, 到贺家来跟贺家要万氏的一半嫁妆,彻底把贺家给惹怒了,贺荣章喊了她爹过来, 让她爹把她娘给领回府去处置。顾玉瑶也恨她娘不顾及她, 让她被贺家厌弃了, 若非如此,就算贺平舟晚上喝醉了,跑到主院去告状,贺家也不至于这么对她, 不仅把她从顾家带来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发回去了,还从宫里找了个教习嬷嬷来教她礼仪,说是教礼仪,其实就是折腾她。

可怜她现在三个多月身孕,本身身子就挺乏力,每天还得忍受教习嬷嬷的教导,苦不堪言。她跟贺平舟哭诉,贺平舟也极其不耐烦,只说因为她娘彻底惹毛了崇敬侯,使得现在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侯爷让侯夫人找人管教她,顾玉瑶有苦说不出,只能受着。

“你娘现在白云观,听说出家了。其他不知道。”顾青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秦氏的一切告诉顾玉瑶,以为顾玉瑶是担心秦氏,可是她回身,却没在顾玉瑶脸上发现什么太难过的表情,便知她现在只怕心里还恨着秦氏。

“还有其他事儿吗?”顾青竹又问。

顾玉瑶敛下目光思虑片刻,眼睛往红渠身上瞥了两回,把红渠瞥的莫名其妙的,顾玉瑶指着红渠道:“我身边的人都被送回顾家了,贺家的人伺候的我不舒服,红渠我看挺机灵,你去替我跟侯爷说,让红渠留下来伺候我吧。我那些送回顾家的人,你随便挑几个去伺候好了。”

此话一出,顾青竹还没反应,红渠就先惊讶的跪下了:“二少夫人别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从小就是伺候二小姐的,怎,怎么能留下伺候二少夫人呢。”

顾玉瑶有些不耐烦:“反正是伺候人,伺候谁不是伺候?轮得着你挑三拣四的?”

红渠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往顾青竹看去,顾青竹冷哼一声,都没高兴搭理顾玉瑶,对红渠喊道:“咱们来了不少时候,得回去了。”

这么一说,红渠心就定了,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往顾青竹跑去,顾玉瑶想抓她都没抓到,急的在后面跳脚:“顾青竹,你回来!”

红渠已经掀开了门帘子,顾青竹停在门边,耐着性子往顾玉瑶看去,见她满脸骄纵之气就厌烦,事先开口提醒她:“说话前动动脑子,自己什么处境还不知道吗?放聪明点儿,要点能拿到手的实际东西才是正经。”

顾青竹虽然态度不好,但是说话的内容却是为了顾玉瑶好的,一个人遭遇了不顺没关系,不说一点脾气没有,但至少要看清形势,抓住有可能帮到自己的机会,一味的提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没有半点意义,反而会让机会丢失。

顾玉瑶忍着怒意,接连喘息好几下后,才对顾青竹伸手:

“那就多给点银子。”

顾青竹回身看着顾玉瑶,缓缓走近,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扯下来,抛给顾玉瑶,低声说了句:

“省着点。”

顾玉瑶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几张五百面额的银票拿了出来,数了数,共有六张,顾青竹给了她三千两银票。顾玉瑶嘟着嘴,将银票折好了,塞入陈氏让带来的包袱里,将包袱藏到了屏风后面的衣柜之中。

*******

顾青竹和红渠离开贺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红渠心有余悸:

“小姐,刚才吓死我了。我多怕您会把我留在贺家呀。”

顾青竹挑开车帘子往外看去,随口答道:“怎么可能,你对我来说比她重要多了。”

红渠听了自家小姐的话,立刻笑开了花,抓着顾青竹的胳膊表忠心:“小姐,您真好。奴婢一生一世都跟着您,您嫁人奴婢也跟着。”

红渠突如其来的殷勤,让顾青竹回头看了她一眼,放下车帘子,把自己的胳膊从红渠手里抽了出来:“谁说我嫁人要带你一起了?你就留在顾家呗。跟着老夫人,老夫人看在我的面儿上,指定得给你安排个清闲的差事。”

顾青竹盯着红渠,故意这么说,红渠的嘴巴越嘟越高,顾青竹看在眼中,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就知道你不老实!哪儿是要跟着我嫁人啊,分明就是想去找某人吧。”

上回周六爷离开仁恩堂,红渠和他两人在外面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这小妮子定然知道周六爷现在在替祁暄办事,所以才这么忠心要跟在她身边的。

红渠被顾青竹揭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小姐,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涵养。再说了,奴婢从小就伺候您,说是奴婢,可是对奴婢来说,您就是我的家人,您去哪儿,奴婢去哪儿,跟其他人没关系。”

看她急于表衷心的样子,顾青竹不禁失笑,红渠以为她不信,高举右手,准备发誓,还没开口,行驶中的马车就猛然停住了,车夫老刘在外面大喊一声:“你们什么人,拦着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