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一怔。

高劲把东西写完,阖上笔冒,看向护士道:“社会上也许有很多不公,但在死亡面前,人人都平等,为尊重生命做出的各种努力,从来不会浪费。”

护士:“对不起高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劲扬唇:“用心做事。”

一整天连轴转,忙到快下班的时候,高劲正要发消息给顾襄,手机忽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

是本地号码,高劲接起来,一边脱白大褂,一边说:“喂,你好。”

“高医生。”

高劲一顿,不太确定:“焦……”

“是我。”焦忞在电话那头说。

高劲挑眉,脱下白大褂:“焦先生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高医生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高劲微笑:“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那待会儿方不方便出来聊聊?”

高劲把白大褂搁到椅子上,垂眸理了理衣服,说:“可以。”

定好地点,他给顾襄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他临时有约。

顾襄收到信息时,她正在高劲家炖骨头。

她慢吞吞地回复了一条,然后重新打开食谱网页,看海带骨头汤的教程。

步骤看起来很简单,但她从来没尝试过。趁着骨头焯水的功夫,她开始剥蒜,剥完两粒,闻了一下手指,好臭……

她突然想到从前,有一回焦忞给她做饭,剥完大蒜的手故意堵住她的鼻子,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回她却跳脚了。

大蒜滚到了砧板上,顾襄回神,按住它。

皱皱眉,她不愿意再想这些。手指划了一下屏幕,教程上说要用刀排蒜。

顾襄举起刀,用力往下一拍——

“啊……”

细雨绵绵,高劲走进餐厅,将雨伞放进门口的伞架上。入内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焦忞,反而见到了朱少康。

朱少康迎了上去,笑着说:“高医生,可等你半天了,请你吃顿饭可真不容易。”

高劲没有笑意,“朱先生?”

朱少康道:“高医生,咱们先坐下慢慢聊,来来来。”

高劲沉默几秒,然后笑了下,随他坐下。

朱少康点了一桌菜,喝一口啤酒道:“这家店啊,虽然就是个小餐馆,但手艺是真好。我小时候家里还没发达,也穷过一阵,吃过不少苦。所以高医生,你呢,别把我当什么富二代,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比起红酒,我更爱啤酒。”

高劲保持微笑,他话不多,偶尔动一下筷子,面前的酒他一口没动。

朱少康已经喝到第三杯啤酒,他感慨:“我爸当年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可惜……我算是真明白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哎。”

说完几句话,他像是才想起来,“噢”了一声,忽然从座椅边拿起一个袋子,摆在桌上。

袋子logo显眼,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朱少康说感谢高劲对他父亲的照顾,这东西送给他。

高劲道:“朱先生,我不能收。”

朱少康又推出一张卡片,笑着道:“朋友之间送一下礼物而已。这里还有张vip卡。昨天碰到你女朋友,本来想给她,她没要。我看她一身名牌,以为她应该会喜欢这个。高医生——”

“你的女朋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这种长得漂亮的千金大小姐,不花点心思,怎么守得住?养她要花不少钱吧?”

餐馆楼梯上,有人唤道:“周薰,干嘛呢,傻站着?”

“哦……来了。”周薰收回视线,匆匆跟同事上楼,拐弯前她又回头看了眼。

等高劲离开餐馆时,雨势变大,他两手空空出来,撑着伞,冲到停车位。

上了车,雨伞把座位都淋湿了,高劲抽纸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看向窗外。

这鬼天气,阴郁又潮湿,他有一阵没洗过车了,地垫上这会儿都是泥土和水渍。

回到家,他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香气,打开灯,他走进屋内四处一找,发现厨房燃气灶上有只小砂锅。

打开一看,是海带排骨汤。

高劲笑了,拨通顾襄的电话。响了会儿没人接,看时间,估计她在洗澡。

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待会儿准备喝你炖得汤。”

他开了小火热汤,然后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汤也已经热好,他盛出一碗,先喝一口汤。

没放盐……

高劲又喝一口,确定真的没放盐。他自食其力,舀了一点盐进去。

他边喝边观察,小怪鱼喂过食了,花也浇过了,电视机打开,不是昨天关机时的频道,有人用过电视机了。

高劲准备再发一条消息,忽然听见敲门声。

他扬起嘴角,走去开门。门一开,一个人扑进他怀里。

“高劲……”阮维恩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身体微微颤抖,紧紧抱着高劲。

“维恩?”高劲蹙眉,抓住她的手臂,“怎么回事?”

阮维恩抱紧他,“我……我……”

她实在太狼狈,高劲道:“进来再说。”

楼下,顾襄洗完澡,在客厅擦完头发,才回卧室,看到高劲发来的信息。

她抿唇笑笑,想了想,她拿上钥匙出了门。

走到十二楼,她直接插上钥匙眼,转开锁,把门一推,然后就站在门口,抿着浅笑,等高劲来给她拿拖鞋。

视线穿过客厅走道,直接落到了厨房边的餐桌。高劲没给她拿拖鞋,他站在桌边,居家的t恤被人抓住一角,那人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男士t恤和裤子。

高劲低声说:“先喝口汤。”

第60章

四十分钟前。

高劲道:“进来再说。”

阮维恩的衣服和头发都在滴水, 她鞋子也忘记了脱, 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脏脚印, 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脱鞋。

客厅光线充足,高劲终于注意到她衬衣领口处耷拉下来的两颗纽扣。他眉头紧拧, “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维恩还在后怕得发抖,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勉强发出一个“我”字。

她的状态很不正常, 显然发生了大事, 只身过来,连包都没带,衣衫又不整, 高劲不想做出最坏的猜测,他问:“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阮维恩立刻点头。

她进了洗手间, 高劲抱着手臂,皱眉站在客厅,他朝阳台望去, 对面是瑞华医院。

阮医生之前昏迷,因为早前他曾出现过轻微脑梗的症状, 所以这两天他还在留院观察中, 高劲已经去探望过恩师, 他身体状况目测良好,估计明后天就能出院。

高劲想了想,冲卫生间喊:“维恩, 柜子里有新毛巾,我下楼帮你拿点换洗的衣服。”

“不要——”洗手间里传来极为抗拒的一声喊。

高劲一顿。

里面瓶瓶罐罐倒地,过了几秒,里头说:“高劲,不用,我洗一下马上走。你、你给我点钱打车,我忘记带钱了。”

高劲沉默,然后去卧室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将两百块钱放到桌上。

过了会儿,卫生间里头问:“高劲,那个衣服……”

高劲靠着餐桌站着,他说:“衣服挂在门把上了。”

开门关门声后,阮维恩穿着高劲的衣服出来了。她只是大致冲洗了一下,脸色全然没有沐浴后该有的红润,唇色苍白。

“给我一个塑料袋,我装一下衣服。”

高劲去厨房拿袋子,阮维恩看见餐桌上有一碗汤,她强装镇定地随口说:“你还没吃晚饭啊?”

“吃过了,你呢?”高劲道。

阮维恩:“我还没吃……”她忽然又道,“糟了,饭盒落医院了,明天怎么给我爸带饭。”她又摸了摸身上,四下寻找,“包……”

高劲看了她一眼,“维恩,你先坐下。”

阮维恩像是没听明白,看向他:“嗯?”

高劲安抚:“你先坐下,喝不喝汤?我给你盛一碗。”

阮维恩站了片刻,然后坐下。

高劲给她盛出一碗汤,搁到她面前:“这是顾襄炖的,家里没煮饭。”

阮维恩一愣,“哦……顾襄……”她偏过头,忍住眼泪,说:“我的包还有手机,都掉在医院了。”

“我待会儿帮你去找。”

阮维恩摇头。

高劲想了想,问:“今天师母陪夜?”

“嗯,我妈陪夜,我给他们送了晚饭。”

高劲目光微沉,“你是从医院跑过来的?”

阮维恩沉默,片刻,她张了张嘴,哑声说:“我本来要走了,碰到姚晋峰,他说要谈谈,好,我跟他去谈谈。”

他们这话题已经谈得数不清次数,从大学到现在,姚晋峰从来都不肯放弃。阮维恩最后悔的是三年前有一段时间她答应跟对方试试,试了一周,她无法投入,再次拒绝对方。

这件事没任何人知道。可就此变成了没完没了。

今天她下班迟,送饭来医院时已经七点半多了,她还没吃过东西,父母让她赶紧回去,后天就能出院,让她明天不用赶来了。

她下楼碰到姚晋峰,姚晋峰提着水果,打算来探望,他说想谈一谈,阮维恩跟他走到了僻静的角落。

她不记得话题是怎么拐到了高劲身上的,姚晋峰让她别再惦记高劲。

她这几年压力实在大,父亲坐牢,家里一朝变天,她要养家,学校里的孩子也不听话,快期末考了,时间又不够用。

她后来似乎讲了难听的话,激怒了对方。

接着水果掉到了地上,她的衬衣被扯破,顾不得包跟雨伞,她慌乱恐惧,只知道跑,生怕后面的人追来。

阮维恩泪流满面,她抓住高劲的衣服,克制不住地颤抖。

高劲忍住怒气,冷静道:“不打算报警?”

“不要——”阮维恩摇头,“别说,什么都别说,我不想让爸妈再担心了。传出去丢脸的也是我!”

高劲深呼吸。

她生活压力太大,今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刚出现时的反应很不正常,高劲担心她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尽可能的用舒缓的语气跟她对话,高劲低声说:“先喝口汤。”

说完这句,他似有所觉,侧头望向大门。

顾襄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香香?”高劲朝阮维恩一瞥,快步上前。

阮维恩一惊,用力抹了抹脸,仓皇起来,椅子退后发出刺耳的刮地声,她快步跑进洗手间。

高劲皱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襄,“香香。”

顾襄不语,只是看着他。

高劲心里咯噔一下,“你进来。”

顾襄不进。

高劲抓住她的手腕,顾襄用力把手抽出。高劲站在门口解释:“阮维恩出了点事,她从医院跑过来,包和手机都掉了,外面又下大雨,我就让她洗了一个澡。”

他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面对任何事他都能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解决,此刻他却只能干巴巴的讲话,话语却毫无说服力。

关键点他无法说,解释反而变得苍白,高劲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紧张,他又去抓顾襄的手腕,顾襄再次用力抽出。

高劲余光扫到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有一小块灰紫,指甲上还有明显的划痕。

他想去抓:“手怎么了?”

顾襄双手背后,躲开他。她的视线移向屋内。

高劲随她望去。阮维恩已经出来。

阮维恩拎着塑料袋,尽量平静地道:“我先走了。”

“你跟我来。”顾襄开口。

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香香……”高劲叫她。

顾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阮维恩。”

阮维恩踟蹰两秒,跟了上去,小声对高劲说了句“对不起”,高劲皱眉,跟在后面,“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