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不担心情况有异,母后在京城执掌朝政,我成了最抢手地肉票,除非回到母后身边,否则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即使,在皇上那里。

如果皇上战败,匈奴人照样可以掳了我要挟母后。母后为了我。要她交出整个江山都不会犹豫。到那时候,也许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早结束自己的生命。

母后为了女儿什么都可以付出,我却不能如此自私,不管是让母后背上千古骂名,还是让万千百姓为了我一人而身陷水火。都是我不能容许的。

我靠在车壁上,慢慢闭上眼睛。

小莲在我耳边轻声问:“公主,您睡着了吗?我们走得太匆忙,连条毯子都没带,这雨又下起来了,还夹风夹雨,冷飕飕的,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

她想解下自己穿的衣服给我盖上,可里面只有肚兜。我伸手替她掩上道:“别。万一真地把我们拖到匈奴人那里去了,就你这样子。我还没成压寨夫人,你倒先成了。”

刘嬷嬷敲着车门问:“赶车的,这里是哪里?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啊?”

没有回音。刘嬷嬷还要敲,我摇着头说:“算了,这么大的风雨,前面听不见的。我们最好还是安分点,让他们抓紧赶路,现在宫里应该已经发现我们走了吧,要骑着快马来追,不见得追不上。”

刘嬷嬷和小莲都不言语了,车窗外的雨却越下越大,我心里烦闷不已,为了未知的前路,也为了这恶劣的天气。

只有雨还好一点,再加上大风的话,即使没有追兵,我们也走不了多远。

突然,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咣当一声,歪歪地停住了。

“怎么啦怎么啦?”刘嬷嬷和小莲一起奋力捶打车门。

车门终于开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带着惶恐和歉疚说:“公主,我们的车陷进泥坑里了,恐怕得麻烦您先下来。”

小莲低头看着地上地泥泞,皱着眉说:“这个样子,你叫公主怎么下?好歹找东西垫一垫呀,没别的,稻草也行。”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没见哪里有稻草。”

“没有你不会去找啊。”

“算了,小莲,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快把车子弄起来是正经。”我一脚踏进泥水里,脚一下子就尝到了凉意。

当年逃荒时的情景又回来了,离开家乡地那一天,跟着父亲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父亲身上背了很多东西,还要搀奶奶,我只好自己走。

即使做了公主,仍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窘境要面对。我现在是真正的“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了,既做不成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再是西京备受呵护的高级人质,我是一脚泥一头水的落汤鸡一只。

母后啊母后,皇上啊皇上,琰亲王啊琰亲王,狼主啊狼主,你们谁来都成,拯救我于泥水中吧。

更正,狼主来不成,我是把爱国放在首位地,为了国家利益,可以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咳。

第九十四章 风雨阻归途

大风大雨中,雨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单薄的衣服很快就变成了贴身透明的,马车还在继续跟泥坑奋斗。

风雨声掩盖了一切,即使远处有追兵也很难听见,而我们所处的位置尚在琰亲王的势力范围内,每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险。真正是心急如焚,却又寸步难行。

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刘嬷嬷道:“这样下去不行,公主万一伤风了,路途上连请医调治都难。”

她和小莲一起帮忙推车,我也跟过去搭了一把手,大家齐声喊“一二三、一二三”,结果,车倒是推动了,轮子也推坏了。

赶车的老王说:“这车暂时走不了了,要修。”

把刘嬷嬷气得直吼:“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们不是出来玩,是逃命!居然弄辆破车!你们有没有脑子啊。”

跟老王一起赶车的小李争辩道:“车是好车,就是路太坏了,又是这样一个天气。你们看这一路行来,可有碰到过别的马车?这条路早就废了的。”

老王拍了拍小李的肩:“咱这不是逃命吗?自然大路不走走小路了,快点想办法修车是正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斗嘴皮子。”

刘嬷嬷揽紧我问:“车要多久才能修好?”

老王把车轮子敲了敲,回头不好意思地说:“恐怕得一会儿呢。”

小李摇着头:“不是一会儿的问题,老王你看,这两根轴都裂了,就算能跑,也挺危险的,恐怕得换轮子才行。”说到这里,又向四周看了看道,“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哪有换轮子的地方呢,要在大马路上。还可以重新雇辆车子。”

小莲急了:“你们怎么这样啊。上头交代给你们地事。一点都不负责任。把我们丢在这鸟不拉屎地地方。等到了京城。看我不把你们…”

“小莲”。我忙出声喝止。我们现在可就是三个妇道人家。一个随行侍卫都没带。居然去警告两个不知根底地陌生男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万一把人家惹烦了。现在兵荒马乱地。把我们卖了都有可能。就算刘嬷嬷年纪大了点。我和小莲还是能卖两个钱地。

正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之际。耳边隐约传来急促地马蹄声。

小莲吓得一哆嗦:“你们听。是不是有人追来了?”

几个人互相惊慌地看了一眼。然后挫败地望向别处。马车坏了。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跑都没法跑。只能束手就擒。

我抵住车壁。尽量站稳身子。同时抱着手臂免得走光。这个地方能稍微能躲一点风雨。小莲她们也曾让我上车躲雨。可车下有人在修理。怎么好意思坐在上面?再说衣服反正也湿了。坐在哪儿都一样地。

正认命地等着琰亲王派来地追兵,小莲脸上突然露出了惊喜之色。兴奋地拉着我湿漉漉的衣袖摇晃着说:“公主你听,马蹄声不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而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风雨中,赫然出现了一匹白马,那俊逸之姿,有如天神临凡。更关键的是,它来的方向,不是我们身后地西京。而是前方。东方,也就是京城所在的方向。

“会不会是来接我们的人?”小莲的话让大家瞬间升起了新希望。

“至少不是来追我们的人。”刘嬷嬷的看法比较保守。但一样能慰藉人心。

风狂雨骤,天地一片溟晦,那银亮得如一道光似的白马来得如此迅疾,泥水四散飞溅,却丝毫无损它的英姿。

这样的情形下,我竟然为一匹马而惊叹,甚至忘了自身的处境,想想都觉得可笑。

奇迹般出现地白马经过我们身边时并未减速,大伙儿心里希望的火苗也渐次熄灭。

然而,意外发生了,就在白马和我们的马车擦身而过地瞬间,马上的骑士居然一伸手把我拦腰抱起,放在马背上狂奔而去。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已经腾空而起,再稳稳地落在马上。风雨中,我好像喊了一声“小莲”,只喊了一声,就被一张雨布劈头盖脸地蒙住了。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好在这时身后的那个人开口道:“公主别怕,下官是张钧彦。公主初进宫时,下官曾有幸一睹芳容,还曾替皇上去交泰殿取一只笛子送给公主做见面礼,公主还记得吗?”

我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发觉还有些印象,好像是皇上身边的一个护卫,长得还算俊朗,出身也很好,是张丞相地公子。当时我还曾质疑过,以他的出身,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小小的护卫。

只是这人露过一次面后就没再见到了,我也没刻意问起过,因为,毕竟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突然出现,我只能做一种揣测:“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是的。”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呢?你把我带走了,他们几个怎么办?”

“下官的马快,又担心公主的安危,就一个人先到了。后头还有一队人马,现在应该也赶到了吧,公主不用担心,他们会有人接应的。”

“为什么我们不等他们一起走呢?”

“公主,下官只有一匹马,带不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带走的时候不跟他们说一声叫他们放心呢?他们还以为我又被人掳走了。”

“后面地人会跟他们解释地,我只是不想耽误时间。”

其实,我就是心里发慌,一个人跟着一个几乎算陌生人的男人紧贴着骑在一匹马上,心里怎么可能不忐忑?

第一次被掳时,那聋哑大叔虽然也是陌生人,但人家一看就憨厚老实,没有攻击性。而这位骑术精湛兼武艺高强地张钧彦公子,却是个摸不透底细的人。

我试探着问:“后来一直没见公子在宫中露面,是不是外放为官了?”

“不是,实话告诉公主,下官是皇上的联络官,就是皇上对外的秘密使者那类的,比如,跟琰亲王手下的宋方联络,就是下官的职责。“

“可是琰亲王知道你是皇上的人,你只要一出面,不就被人发现了吗?”

“既然是秘密使者,见面地点都是秘密的。”

好吧,秘密我就不打听了,现在最要紧的也不是那个,而是,“张公子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去皇上那里。”

“皇上在哪里?”

“张掖城。”

我吓了一跳:“皇上不是在居庸关的呢,怎么跑到张掖城来了?张掖城是琰亲王的地盘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琰亲王的地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张掖城离西京太近了。”

“没关系,皇上敢来,必然就有充分的把握不会落到琰亲王手里。”

“居庸关才是咽喉之地,重中之重,皇上怎么不守在那

“这个问题就要等公主见到皇上的时候自己问他了。”

我们本来都是喊话性质的,不然根本听不见。现在听张钧彦带着笑意大声喊出这句话,我一下子呆住了,心里百味杂陈。

不敢对他略带暧昧的笑,还有皇上不合常理的行为做任何揣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们快点走,找到皇上后催他尽早离开张掖。

“放心,只要找到了公主,他一刻都不会多留。”

此时,我们的马已经转入一条大路,“驾!”张钧彦挥起马鞭,马在宽阔的驿道上飞奔起来。

我欣慰地想:照这个速度,到傍晚时应该就可以到张掖城了。

可惜好景不长,马还未跑出二里,前面就出现了一道木栅栏围成的关卡,张钧彦在控马的时候纳闷地说了一句:“来的时候这里没见有关卡啊。”

我立刻警觉道:“别是专门为捉我而设的吧。”

没想到张钧彦居然点了点头:“有可能哦。”

我慌了:“那要怎么办?”

他拉住马缰道:“我们回头走,再找找别的路,还能不能绕过去。”

可是已经迟了,关卡那边已经有人朝我们喊过来:“那两个骑马的,还在磨蹭什么?快过来。”

“走!”张钧彦猛地一拉马缰,马一声长鸣,随即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起来。

第九十五章 风雨阻归途(二)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张钧彦所说的“马快”之意。在追兵的吆喝声中,我们的马越跑越神勇,什么叫风驰电掣,什么叫疾如星矢,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如果不是雨横风狂,如果不是衣服湿透,如果不是身后紧贴着一具男性躯体的话…也许我会很享受这种刺激的----真不是矫情,跟陌生男人帖着很尴尬的。

在外人看起来,我们相拥的姿势,再结合这种没命奔跑的速度,还以为是被强横家长和吃醋未婚夫联手追杀的私奔恋人呢。

但既然不是,“你可不可以别抱得那么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什么?公主,你大声点,我听不见。”他在风里喊话。

“别抱那么紧!”

“什么?听不清。”

“我好冷。”

虽然是临时换的台词,却是一句大实话。

是真的很冷,明明是夏天,我说话的时候,嘴唇在打颤,上下齿在互相磕碰,叮叮作响。

一只手伸进雨布中抚向我的额头,然后耳畔传来了一声惊呼:“天那,这么烫?不行!我们必须找个地方给你换身干衣服,不然就这么一身水捱到晚上,别说你一个女孩子,我都受不了。”

前面地话你听不清。这句偏就听见了?这都什么人啊。

我努力振作起昏昏沉沉地大脑。再坐直身子。尽量少给他吃点豆腐。嘴里还要提醒他:“留在这边很危险地。他们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地行踪。肯定会在这一块大力搜索。”

身后地人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公主你必须换衣服。我们不进客店就是了。再跑二里地。找家僻静地农舍歇一歇。”

马缰在他手上。我再三抗议无效。只能由着他把我带到了一处山坳里地茅屋。屋主是一对无儿无女地老夫妇。也许因为日子寂寞吧。对我们地到来竟然表现出了惊喜之情。热茶热水干净衣服要啥给啥。还赶着给我熬了一大碗姜汤。夫妇俩不错眼地盯着我咕哝咕哝灌下。

可惜我地眼皮还是越来越沉。头越来越晕。终于在起身欲行时一个趔趄软倒在地。慌得婆婆赶紧把我扶住。老伯则向张钧彦提议:“公子。这位姑娘病成这样。还是在老朽家住一晚上再走吧。”

婆婆也帮腔道:“是啊。你连个车都没有。只有一匹马。她这身体。怎么经得起马上折腾。”

张钧彦先深深施礼,然后说:“多谢两位老人家的盛情。在下当然知道她地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可是怕我们住下,会给两位招来祸患。”

“公子。这是怎么说?”老伯惊问。

张钧彦再次一拱手:“实不相瞒,这位就是当今太后的掌上明珠梵音公主,在下是他的护卫。此地僻静,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说琰亲王挟持公主,意图逼迫太后改诏废帝之事。我们是从西京琰亲王那儿逃出来的,现在外面有一大堆人在抓我们呢。若不是公主染病,在下断不敢在此逗留。”

老夫妇俩相顾失色,我忙说:“大伯大娘,如果那些追兵真的追到这里来了,你们就赶紧把我们交出去,说你们是被我的护卫持剑强逼容留的,这样就不会连累到你们了。”

老伯奋声曰:“公主当老朽是什么人了!我们夫妇俩偌大年纪,无儿无女,不过两条老命。谁爱要就拿去。有什么好舍不得地。”

说到这里,拉着老伴跪下。欲要行大礼参拜,被我扯住了。起身后,恭恭敬敬地把我领到里面的一间卧室。

待他们出去后,张钧彦悄声道:“还是公主聪明,这一招以退为进,把那老丈抬起来了,不得不表态誓死效忠。”

我不解地问:“什么以退为进?”

“就是让他们把我们交出去啊。”

我叹息:“公子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那样说是出自真心的。你看这几间茅屋,真要是追兵来了,哪里有藏身之处?反正逃不掉,何苦平白地连累人家。他们肯收留我们,本是出自一片好心,不该反为所累。”

张钧彦低头认真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道:“公主好好休息,下官出去转转,若有追兵,也可以及早发现。”

“好的,辛苦你了。”

看木门在他身后关上,我的体力也透支光了,眼皮涩得发疼,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恍惚中,我回到了那所阔别近一载的宅子,院里依旧桂花飘香,他的眼神依旧清亮,眉眼弯弯带点挑逗地问我:“你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小皇帝勾去了呢。”

“怎么会?我是你的妻子。”

“很好,还记得是我的妻子,那你记不记得,你一年没履行过做妻子地义务了。”

说到这个,我委屈不已:“你跟你的新夫人每天厮混还不够啊,又招惹我做什么。”

他不悦地说:“她是她,你是你,别的男人都三妻四妾地,要都像你这么不达事务,别人还怎么过日子。”

我也恼了,冲着他嚷:“我不达事务,不贤惠,你休了我就是了!”

他不屑地冷笑:“我已经休了你啊,休书都写了一年了,是你自己不要脸,又跑回来求我抱你。”

“我没有,没有,皇上,皇上!”

伴随着泪水和呼喊声,我从噩梦中醒转。还来不及思量为什么我最后喊出的不是母后而是皇上,整个人就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官爷,不能进去,我媳妇病了。”是老伯拦在房门外恳求。

“老陈,你明明是孤老,哪有媳妇。”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陈老伯哑巴了,外面的人一声令下:“进去搜!”

这时张钧彦道:“我看谁敢!惊扰公主者死!”

“上!”

屋里的我,只听见外面乒乒乓乓一阵兵器相交地声音。

突然传来了大娘的一声惊呼,我赶紧撑着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脑袋打开房门,用干涩沙哑的嗓音喊道:“都住手,你们不是要找本公主吗?带我回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