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多少令伽罗燃起希望,当即道:“民女虽不知鹰佐为何如此行事,但既已随殿下同行,但凡殿下有命,必当遵从!”她极力让自己诚挚,谢珩却仿若未睹,两指揉了揉眉心,旋即道:“没有消息。退下吧。”

说罢,重拾狼毫,再度伏案。

伽罗稍稍燃起的火星被这态度浇灭,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塌陷下去,低声告了罪,便告辞而出。

正好碰见韩荀来找谢珩禀事,伽罗脸上的失望尚未收起,尽数被韩荀收入眼中。

他对高家仇恨颇深,待伽罗也甚冷淡,伽罗能感觉得到对方态度,便格外恭敬的行礼,匆匆离去。

里头谢珩见韩荀近前,将手边卷宗交给他,又道:“云中城消息如何?”

“鹰佐昨日进城,带了不少人随行,又去犒赏军队,北凉如今士气高涨。太上皇和官员们都送到了他们的石羊城中,看守严密,傅家的人和其他人锁在一起,没有任何优待。”

谢珩颔首,“只有傅玄和傅良嗣?”见韩荀点头称是,又问道:“傅良绍呢?”

“他并不在石羊城。”

“别处?”

“傅良绍官职不高,我们的人手又有限,倒没留意。先前殿下疑心鹰佐和傅玄勾结,如今看来不太像,恐怕背后另有原因。至于那傅良绍,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物,等定了大势,自可慢慢料理,殿下何必费神?”

“若有他的消息,尽快报给我。” 谢珩说罢,继续埋头整理文书。

韩荀愕然,想问问原因,终究忍住了,转而道:“那些西胡人并未走远,近日总在周围刺探,殿下的意思是除了还是留着?”见谢珩沉吟,便建议道:“西胡和鹰佐同时盯上傅伽罗,想必她有特殊之处。她既不肯交代,殿下何不借他人之手解惑?届时殿下心中有数,行事可更便宜。”

“借他人之手?”

“西胡人意图擒走傅伽罗,或是为物,或是想从她那里探问消息,捉到她后总能露出底细。殿下不如放任傅伽罗被擒走,再派人尾随,便可探个究竟。”

“尾随未必有用——这些死士应当只是奉命捉人,舍了傅伽罗,也未必能套出实情。不过先生所言,倒提醒了我。”

“殿下的意思是?”

谢珩霍然起身,望向黑黢黢的窗外,“顺蔓摸瓜。”

*

离云中城愈近,战争的痕迹便愈明显。

虽然战火尚未烧到此处,然而北凉轻而易举的拿下云州后在汶北虎视眈眈,令百姓恐慌之极,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北凉就已渡河南下,虎狼般入侵。

恐慌的情绪如瘟疫蔓延,当地的百姓固然舍不得离乡背井,能寻其他出路的人却大多暂时逃走了,或是投奔亲戚,或是换个地方做生意,走在街上,宅邸几乎有一半是空的。

及至郊外,明明正是春耕后繁忙的时节,却也见不到多少人影。

伽罗送走葵水后身上轻便了许多,中途停在郊外密林,那边侍卫造饭,她闲着无事,便在近处走走,瞧瞧陌生的北地风光。

渐渐听得飞溅的水声,难免心痒,循着声音走了片刻,几乎能断定其来处。

只是这儿离谢珩已经有些远了,伽罗有些犹豫,瞧了瞧远处炊烟,决定还是回去。

陈光见状道:“傅姑娘怎么不走了?”

“那边偏僻,还是别走太远的好。”伽罗恋恋不舍的望着水声来处。

“后面还有侍卫,姑娘放心。”陈光举剑虚指,“那边应当是有瀑布,这边山势陡峭,瀑布必也好看。”

伽罗意有所动,挣扎了片刻,脚步还是忍不住向水声源头挪去。

实在是这一路朝行夜宿憋闷得紧,她虽幼时经历挫折,到底年纪阅历有限,诸多变故压在身上,父亲的事自需筹谋,姚谦的事在回过味后更是令人气闷。照这样憋下去,不定哪天会憋出病来。

旁边岚姑也有意让伽罗散散心,只是毕竟担忧,还是让陈光调了两名侍卫跟着。

瀑布果然如陈光所言,极是壮观。

这一带山势高耸,崖璧陡峭,银白的水龙从数十丈高处径直落下,两侧皆是光秃秃的山石,将飞溅的水花衬在中间,气势如虹。底下是一方平整的巨石,将跌落的水龙溅起丈许高,甚是奇特。

伽罗畏水,不敢走得太近,只同岚姑站在数丈外。

水声震耳,珠玉飞溅,伽罗仰头望着高处,但觉山壁雄伟,长空如洗。

苍穹之中渺然一粟,纵有天大的难处,也似微不足道。父亲固然下落不明,却向来疼她,此时哪怕分隔两地,必也是时刻挂怀,但凡想起,便令人心中盈然安稳。

人生中坎坷流离,如同那瀑中水珠,本还安安稳稳在碧草美景间徜徉,却忽然由平缓处坠落,撞在巨石又落入潭中旋涡,沉浮挣扎。而波折之后,终究能汇入水中,如从前般平缓流淌。

这颠沛之间,能够守住的实在太少。

而至于那些失去或者离去的——譬如姚谦——既已离去,便再难同行。

无可挽回的事,又何必萦绕于心,自寻苦恼?

伽罗眉头渐渐舒展。

轰隆隆的瀑布声中,忽然夹杂了异样声音。

伽罗惊而回首,就见后面人影交错,不知何处窜出数名歹人,正跟侍卫纠斗在一处。她下意识的往后退避,却有个鬼魅般的人影起身近前,拎住她背后衣裳,便往那潭水掠去,打算从水对岸逃脱。

不远处又有数道人影窜来,都是侍卫打扮,将歹人围在中间。

伽罗被那人拎着,转瞬便已腾空而起,几个起伏之间,经巨石而跃向水面。

水面翻腾如有鬼魅,旧日濒死的惊恐袭来,她看着白波翻滚的潭水,生恐下一瞬便会落入其中溺毙。就在此时,斜侧有人影疾掠而来,疾攻挟持伽罗的歹人,攻势凶猛,迫得他松手自救。

变故突如其来,伽罗自半空跌落,坠向水面。

她吓得魂飞魄散,全然失了平日的从容应对,脑海中一片空白,惊叫出声。

潭中溅起的水汽冰凉透骨,仿佛那年跌落寒潭,寒意瞬间将她吞噬淹没。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伽罗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满心绝望。

预想中的冰冷并未袭来,她似乎又被人提起,转瞬落在岸边地上。

脚下踩到泥土,伽罗才寻回些许神智,急促喘着气,面色惨白如纸。

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她抬头,便见身侧站着个高挑的劲装女人,忙道了声谢。

水边的纠斗正激烈,近二十名侍卫将歹人围在中间,刀剑交鸣,陈光亦在其中。而在外围,谢珩和韩荀静立观战,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伽罗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手脚酸软的坐了半天,才忽然察觉——陈光反常的劝言、突然冒出的侍卫、及时的营救和激烈有序的围攻,甚至谢珩和韩荀那静候成果的神情…他们来得这么快又如此镇定,是早就料到了此事?

或者说,是他们安排了此事,以她为饵,诱歹人现身?

伽罗只觉背后冰凉。

那边谢珩似乎察觉了伽罗的注视,侧头看过来,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是了,以他对高家的仇恨,拿她做个诱饵又能算什么?能派人及时救她就已是恩宽了!

伽罗下意识的将手缩入袖中,避开目光,遮掩心中惊异。然而惊魂初定,反应迟缓,动作终究慢了些。

谢珩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继而皱眉。

那晚被人劫走时她还能镇定自救,此时却仿佛失魂落魄? 疑惑转瞬即逝,在侍卫擒住一名西胡人,打脱他的齿臼后,谢珩立时飞身过去。

西胡人彪悍勇猛,水边争斗格外激烈。

不过剩下的事情,已与伽罗无关。

待歹人被擒,局面已定,她还携了岚姑过去拜谢救命之恩。

回到车边,午饭已然齐备,伽罗用完饭早早去马车中等候。

方才的衣衫经了水汽又沾染尘土,已然脏污了,伽罗叫岚姑守在外面,趁着无人换件外衫,待触及腰间锦带时,却忽然顿住,面色微变。

第06章

珍藏了数年的玉佩不见了!

伽罗又细细找了一番,确信玉佩不在身上,忙掀帘而出。

外面谢珩用完了饭,已然翻身上马,正准备起行。伽罗顾不得跟岚姑细说,匆匆下车往他走过去,行礼道:“殿下,民女方才遗失了要紧物件,能否耽搁片刻,将它寻回?”见谢珩皱眉,忙道:“只需片刻就好,恳请殿下允准。”

谢珩面有不悦,道:“丢了何物?”

“是一枚玉佩,对民女极为重要,想必是方才在瀑布边上丢了。”伽罗对上谢珩的眼睛,看到他目中腾起浓浓的不悦。她知道他恼怒之处,忙恳请道:“那枚玉佩虽非宝物,对民女却极为贵重,还请殿下通融片刻。”

队伍整装已毕,正待起行,十数步外,随行官员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谢珩骑在马背,看着旁边仰视的少女,眼中满是忐忑与恳求。她出来的仓促,未戴帷帽,脸色尚且苍白,想必方才在水边受惊不小。这一路她始终谨慎小心,尽量不给人添麻烦,虽然路途颠簸劳累,也不曾露出娇气抱怨,每每见着他,也都是敬惧之态。

这回一反常态,想必那玉佩确实要紧。

可方才他诱敌出手,虽擒了数名西胡人,据侍卫探报,周围还是有人形迹鬼祟。若放她再去瀑布边,未免多添事端。

“陈光——”谢珩稍作思索,吩咐道:“带人去找,速去速回。”

伽罗闻言甚喜,匆忙谢过,就要同去,却被谢珩拦住。

她诧然欲辩,却为其目光所慑,知道这回为玉佩兴师动众实属突兀,只好打消念头。

半柱香的功夫后,陈光带着十数名侍卫归来,将玉佩双手奉给谢珩,“殿下,找到了。”

谢珩不甚在意的扫了一眼,正待吩咐启程,猛然觉得那玉佩眼熟,又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谢珩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飞速取了那玉佩在手,目光紧紧黏在上面。温润的羊脂玉打磨得极好,正面雕着灵芝仙鹤,反面是“仙寿恒昌”四个字,雕琢手法上乘,俱出大师之手。玉佩下坠着精巧的香囊,装饰一小段流苏,似是洗过几回,显得很旧,却很干净。

遗失多年的旧物重回掌中,谢珩摩挲着那香囊,嗅到其中隐约幽淡的香味,往事浮上心间,仿佛母亲还在世,令人眷恋。

他将玉佩握在掌中,看向伽罗时,神色复杂,“就为这个?”

伽罗点头称是。

谢珩依旧握着玉佩,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只低低“哦”了声。

伽罗觉得奇怪,还当谢珩是疑心此物与西胡有关,忙解释道:“这玉佩是民女恩人之物,民女珍视它,只是为感念昔日救命之恩,与西胡没有半分关系。还请殿下明察。”

谢珩不语,只挑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道:“救命恩人?”

这般刨根问底,难道是怀疑她撒谎?

伽罗如今处境艰难,当然不欲平白惹来猜疑,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行礼,说得更加明白,“民女绝不敢欺瞒殿下。民女十岁时被送往淮南,途中曾寄居佛寺,险些在寺后的湖中溺毙,幸得恩人相救,才侥幸留住性命。民女未能看清恩人面容,所幸还留有此物,只待有一日重遇恩人,凭此玉佩为信,可当面感谢。此事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淮南查问。”

谢珩沉默不语,良久忽然嗤笑一声。

这件事当然千真万确,无需查问。

彼时端拱帝初登帝位,将惠王府上下赶出京城,移往淮南。父王处境困顿意志消沉,因途中遇雨,便暂居佛寺,在寺中高僧处解惑。他年少桀骜,被端拱帝的耳目监视着,心内亦苦闷无比,那几日总戴着面具去寺后的老槐上躺着。

那日瞧见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游湖遇险,顺手救下便匆匆离开,过后才发现,娘亲临终时留给他的玉佩丢了。

他翻遍整个佛寺内外,也没寻到踪影,深为懊悔。

后来在淮南的高家碰见伽罗,才知道当日救下的小姑娘竟傅家之女。他身受高家欺辱,亦知傅家和父王的旧怨,便觉当日救了个小白眼狼,即便曾与伽罗打过几回照面,也从未提过此事。

却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会在这里重遇这枚玉佩。

娘亲因傅家而死,他无意中救下傅家之女,竟叫这珍贵的玉佩落入她的手中。

机缘巧合,真是讽刺!

她是何时拿到玉佩的?在他救她时?

该不该还给她?如果不还,该以什么理由扣下?

谢珩握紧玉佩,心中矛盾,极想将玉佩收回,却寻不到合适而又能服众的理由。至于说出旧事?谢珩扫一眼跟前的小白眼狼,心内冷嗤,把心一横,便将玉佩丢回伽罗掌中,而后用力夹动马腹,率先纵马驰出。

伽罗匆忙回到马车内,心中犹自突突直跳。

掌心的玉佩还留着烫热的温度,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才细心收起。

*

当晚依旧住在官驿。

此处离云中城只剩不足两日的路程,城内有数千驻军,正忙着加固城池防守。谢珩白日里诱捕了数名西胡人,只是时间仓促未及审问,这会儿匆匆用罢晚饭,便叫人寻了个隐蔽牢靠的屋舍,带人审讯。

伽罗得知动静,也自惴惴不安。

那晚她被人掳走,谢珩说那是西胡死士时,她还只当是个巧合。毕竟以她浅薄的了解,西胡民风彪悍、地处荒僻,许多人食不果腹之下便会拿命赚钱,但凡肯给银钱,不论其身份,皆可效忠。背后主使是谁,茫然而无头绪。

然而今日看来,连日尾随着她的,竟清一色都是西胡人。

这不免让伽罗想起另一件事——

她的父亲傅良绍当年游历各处,正是在西胡境内遇到了娘亲南风。

伽罗的记忆中,娘亲美貌之极,那双瞳孔微蓝的深邃眼睛更是令人着迷,寻遍整个京城内外,都无人能及。外祖母也有那样一双眸子,头发略卷,容貌与淮南的女子截然不同。这些年里,父亲虽然半点都不肯提起娘亲的过去,但听外祖母偶尔提及,母亲的身世似乎颇为神秘。

然而伽罗所能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外祖母固然时常对着她出神,偶尔还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却并未透露过旁的信息。每回伽罗想要追问得更深,她便闭口不言。问岚姑时,她也是毫不知情。

这让伽罗愈发忐忑困惑,隐隐觉得害怕。

心神不宁的等了一个时辰,忽听窗外响起扣门声,原本坐在绣凳上的伽罗霍然起身。

岚姑快步过去开门,外头站着的是晌午救了伽罗的女侍卫岳华。

“殿下请傅姑娘过去,有要事相询。”岳华拱手,神情冷淡。

伽罗不敢怠慢,随她过去,屋内只有谢珩和韩荀二人。

伽罗施礼拜见,谢珩命她起身。

屋内气氛凝滞沉闷,明亮的灯火下,谢珩的神情格外严肃,目光射向伽罗,是旧日熟悉的锋锐冷厉。他的手中握着那把铁扇,漆黑的扇柄触目冷硬,衬着墨色外袍,令人肃然。伽罗甚至留意到,他袖边的云纹上浸了几滴血迹,将墨色沁得更深。

是方才审问那些西胡人时,谢珩亲自动刑了吗?

伽罗心中突突直跳,看到他沉着脸踱步过来,在她跟前驻足。

“派人捉你的是西胡王室。”

冷淡的声音灌入伽罗耳中,她愕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北凉的鹰佐、西胡的死士,傅伽罗——”谢珩审视而猜疑,缓缓抬臂,扇柄抵在伽罗咽喉处,“背后情由,从实招来!”

扇柄冰凉,力道比东宫的那次试探重了许多,令她呼吸微滞。

议和事关重大,今日水边激战,固然擒了西胡人,谢珩也损了数名侍卫。内外交困,北凉所谋不明,西胡如鬼魅随形,情势扑朔迷离,他的怀疑日益深重,鹰鹫般的目光紧盯着伽罗,似要透过那双眸子将她看穿。

伽罗不自觉的握紧了手,藏入袖中。

“民女也很害怕,但确实不知背后情由。”她眼神诚挚。

谢珩眸色更深,扇柄抵得更重。

伽罗不敢往后躲,眸中浮起哀求。她本就生了极美的容貌,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采,烛光下,瞳孔的微蓝如同晴日水波。此时其中满含恳求惊慌,楚楚可怜。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即便事关重大,她还是半个字都不透露。

谢珩脸上怒气陡盛,厉声道:“韩荀!”

“遵命。”韩荀立时应声,看都不看伽罗,自旁边取了个黑色的包裹,在长案上铺开。

伽罗呼吸滞涩,抬眸时便见谢珩脸色阴沉,如暴雨欲来。垂眸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极力克制怒气。

窗外风声渐厉,韩荀迅速走出屋去。

“砰”的一声,谢珩手中铁扇飞出,击得门扇倏然闭合。

亦如重锤敲在伽罗心上,让她胸腔中难以遏制的咚咚跳了起来。

谢珩一言不发,猛然伸臂揽住伽罗,将她困在腰与手臂之间。他本就生得高健,比十四岁的伽罗高出许多,手臂如铁箍般制住伽罗,稍一用力,伽罗便双脚离地。旋即他大步走向长案,手臂勒得伽罗身上疼痛,显然是怒气勃发。

长案上堆着文书,谢珩挥臂将其扫落,随即将伽罗丢在案上。

伽罗眼角余光瞥过去,便见桌上摆着十数枚细长的钢钉。

她背靠长案面朝谢珩,猛然想起民间传闻的种种酷刑,脸色霎时变了。

谢珩怒视伽罗,看到她满脸惊慌,如同弓箭下无处可逃的小鹿,眼中雾气渐浓,漾起水波。去取钢钉的手不自觉的缓了稍许,随即深深皱眉,单手翻转伽罗,令她趴在案上。

一枚钢钉猛然甩落,铮然钉在伽罗面前,离她的手指只差分毫。谢珩俯身将她困在怀中,连呼吸都似带了森然寒意。

伽罗吓得心惊胆战,目光看向钢钉,甚至能嗅到混杂的铁锈味与血腥味。

第07章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灭了几支,显得昏暗而阴沉。

伽罗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背后却被谢珩单手压着,动弹不得。她心中恐惧之极,知道谢珩此时盛怒异常,又有对高家和傅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当然害怕,娇滴滴的养了十四年,除了险些在水中丧命的那回,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心中迅速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满心都是对传闻中酷刑的恐惧,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语气森然,“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冷声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锋锐的钢钉却抵在她指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破皮透骨。

那样的疼痛,伽罗光是想想就觉浑身冷汗,然而心中始终犹疑。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那就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偏离指尖,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